放走了同国大军后,众人在惊隼岛逗留了三天,并没有立即离开。
因为,毕竟有许多战后的功课是要做的。
对受伤的人来说,养几天伤再上路有益无害。
对萧家船队来说,有了贺狄他们的材料和人手,只要有几天工夫,萧家被打得惨兮兮的大船在一番大修补后,就会重新有出海的希望。这么巨大豪华的船只可是非常珍贵的资产,要说就这么浪费地丢掉,老总管罗登绝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对凤鸣在这次战役中所有令人动容的新发明来说,更是需要时间掩藏和消弭制造痕迹,以免将来敌人跑到惊隼岛上,偷走他们的超时代技术。
至少战争残留下来的炸弹要一颗不剩地全部处理掉,否则配方一旦外汇泄,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存有天然生石灰的洞口,也要想办法掩盖。
容恬严令所有知情人,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惊隼大捷中新发明的武器,尤其是尚再思等几个参与到制造炸弹的最内层机密的心腹,每人都受到容恬非常凝重的一番秘密叮嘱。
这是必然的。
在战争不断的时代,强杀伤力的武器意味着一个甚至许多国家的存亡。
没人敢对此掉以轻心。
不过,大部分的事其实都是手下们去办,凤鸣主帅的职务已经卸下,目前他最繁重的任务就是「喂食」饿了好长一段时间、龙精虎猛、持久力惊人的超级大禽兽——西雷王容恬。
以下这种没多大营养的台词,那两位每天都要排演上好几遍。
「我的腰要断啦!」
「是吗?来,本王帮你摸摸。」
「不许又伸手过来!你这么一副居心叵测的嘴脸,休想再骗本鸣王。」
「咦?你昨晚不是才说本王的脸轮廓分明,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子汉脸孔吗?」
「那一定是我昨晚饿到眼花……哇哇!你不要靠过来,你想干什么?」
「帮你穿衣服,不穿衣服会冷的。」
「用不着西雷王你这么屈尊降贵伺候我,我叫秋蓝来就好了。」
「秋蓝要陪容虎,还要给你这个整天肚子饿的鸣王做饭。」
「秋星也行。」
「秋星忙着欺负尚再思呢。」
「哼,是尚侍卫忙着欺负秋星吧?」
「这不都是一回事吗?嗯,你要不要亲亲?」
「不要!」
「那好,本王就跳过亲亲这个环节,直接抱抱了。」
「啊啊啊啊!救命啊!禽兽啊!嗯嗯——呜——唔……」
舱房的木板又不隔音,这种对白少不了传墙过壁,听得外面的一群守卫寒毛齐竖。
容虎这一批算是经过锻炼的了,还不至于如何,萧家一群高手,尤其是曲迈等一干烈性男儿,听见自己少主咿咿呀呀,豪放又快乐的欢叫声,一额头的冷汗,我的妈呀,萧家的列祖列宗啊……
不过,萧家家规森严,虽然因为凤鸣的开朗,最近气氛轻松了不少,但手下们还不至于胆子大到去过问少主的私事。
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剑柄,努力控制自己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要全部掉到甲板上。
但是,任何时候,破坏气氛的人都是存在的。
正当凤鸣在舱房里效仿佛家圣人,努力「以身喂狼」时,一向吊儿郎当、满脸奸笑的贺狄王子居然一反常态,黑着脸出现在甲板上,匆匆往舱房这里来。
容虎身上负有容恬不许任何人打扰的王令,连忙拦住,「王子殿下请留步。大王和鸣王正在里面商量要紧事,暂时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不就是干那回事吗?本王子才是真的有急事,快点叫他们两个穿好衣服,本王子有话要问鸣王。」
「殿下……」
贺狄少见的没耐性,眼睛一横,提起拳头直接擂门,「喂!西雷王快开门!这可是本王子的船,再不开门见我,我要踢门了。」
蛮横的强盗面目毕露。
容虎自从上次在阿曼江遭遇伏击的那一次后,还没有再见过贺狄暴戾的真面目,不由一怔。
正要详问情由,忽然听见甲板上咚咚咚咚的脚步声。
子岩一身劲装地跑过来,上来就扯着贺狄往外走,「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用得着急成这样吗?又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许骚扰大王。」
「你说什么?没什么大不了?你可是本王子最……」
心爱的男人这几个字还没出口,被子岩眼疾手快,伸手捣住他的大嘴巴,只变成几声不甘的「呜呜」声。
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房门咿呀一声打开了。
穿好衣服的容恬出现在门口,扫他们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容虎忙禀报,「贺狄王子殿下求见。」
子岩本来准备把贺狄强行拖走,不敢在容恬面前无礼,赶紧松了手,向容恬行礼,「都是属下不好,让贺狄王子惊扰了大王,属下这就请王子殿下下去,彼此商量着把事情处理好。」
在场所有人里,最不怕容恬的就是贺狄,当然,他也最嫉妒子岩对容恬总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这可恨的男人,见到本王子矜持高傲得一塌糊涂,见到个西雷王就变成只小绵羊,真是气死人。
「西雷王,」贺狄跨前一步,「鸣王在里面吧?正好,本王子有要事要问问鸣王,我们到里面再说。」不等容恬开口,大模大样地不请自入,如同到了自己家一样跨进房门。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确实也是他的地盘。
凤鸣也在房里,听见外面的吵闹早就穿好了衣服,盖住一身被容恬弄出来的暧昧痕迹。贺狄走进来,向他打一声招呼,一屁股就坐在刚刚凤鸣和容恬亲热过的豪华厚毯上,还跷起二郎腿,「鸣王,问你一个事。」
凤鸣完全摸不清头脑,「什么事?」
「你老娘!」
「啊?」
「就是摇曳夫人!」贺狄对凤鸣蓦地一声低吼,邪俊的脸带出一丝狰狞。
「王子殿下,」容恬走过来,搂着根本搞不清楚什么事的凤鸣坐下,缓缓道:「有事不妨商量,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语气温和,但射向贺狄的目光中却带着凌厉霸道的气势,含意很清晰——你要是吓坏我的小宝贝,我可不放过你。
对于容恬,贺狄虽然并不畏惧,但还是有所忌惮的。
贺狄立即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说话时,语气也刚才好多了,这才说起前因,「本王子刚才在岛上做事,正好遇到两个姓烈的傻大个。」
凤鸣一愣,姓烈的傻大个,还是两个?
不用问,绝对是烈中石和烈斗那一对活宝了,这几天不知道他们去哪里玩了,可能在满岛乱窜,难道他们玩腻了然后跑去打扰贺狄和子岩的好事?
这个倒是很有可能……
「是不是他们骚扰了王子殿下?」
「不是,本王子刚才不是说了吗,是摇曳那个……」想到面前坐的人是摇曳的儿子和儿子的「奸夫」,贺狄猛然把贱女人三个字吞回去。
不耐烦地皱皱眉,一牵涉到子岩,他的狐狸般的耐性好像通通不翼而飞了,心里好像被猫爪子磨着的感觉真叫人痛苦。
贺狄继续道:「那傻大个对本王子说,同泽出事的那一天,鸣王曾经派他们去郊外的小山谷向萧纵和摇曳求救。」
「是啊。」
「可是他们去了之后,根本没有见到摇曳,也没有见到萧纵,只见到一个什么苦瓜脸。」贺狄并不知道所谓的「苦瓜脸」,其实就是烈斗他们给洛云起的绰号。
不过这个并不重要,贺狄也懒得弄清楚。
凤鸣点点头,「嗯,我是派他们过去找援兵,没想到找不到,爹和娘都已经不在那里了。」
「什么?真的不见了?那你当时有没有派人去找?」
「没有。」
「有没有搞错!你爹娘不见了,你居然不派人去找?你这个不孝子!」
「啊?」凤鸣嘴巴张成个O形。
老大,又不是你老妈不见了,你干嘛比我还要紧张啊?
再说,你可是堂堂单林王子,以你的聪明才智,用膝盖想都知道为什么啦——当时我正被整支同国大军追杀,逃命都来不及,哪里有美国时间去找那对爱玩失踪的老爹老妈?
「废话少说了,」贺狄一摆手,严肃地问:「告诉我,怎样才可以找到摇曳?」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娘和我爹一样,最喜欢自由自在、满世界地流浪,只有偶尔和我联系的时候才派人送封信过来。」
「那她多久和你联系一次?」
「说不定,看心情吧。」凤鸣耸肩道。
贺狄盯着他看的眼神,阴阴的,似乎很想把他丢到海里喂鲨鱼。
隔了半天,贺狄才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一字一顿道:「鸣王,请你告诉本王子,要是子岩身上毒发需要解药的那一天,摇曳夫人还是不见踪影,本王子应该怎么办?」
凤鸣一震,下意识去看了垂手站在一旁的子岩,惊讶地问:「子岩中毒了吗?」
「当然,而且正是你那个老娘下的手。」
「什么?」凤鸣色变道:「她为什么要对子岩下毒?」
「这个你就要自己去问她了,这女人也太狠了,在子岩身上做的手脚非常歹毒,发作时人痛苦无比,其状惨不忍睹,还说要一年吃一次解毒。现在她人都不见了,本王子问谁要解药去?」
这死女人,竟然在他最心爱的男人身上下毒,上次毒性发作,差点把他吓死,这次又无端闹失踪,害他心脏都差点停跳了,连最爱做的事情都没有心情做,直接就冲过来找这女人的儿子问个清楚。
想像一下,如果这女人不是失踪,而是被干掉了?
她仇家这么多,被仇家在某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先奸后杀是非常可能的,至少贺狄本人就牙痒痒的很想这么干一回,最好顺便划花她那张讨厌的脸。
啊不!
呸呸呸!摇曳绝对不能死。
要是她真的死在哪个角落,那子岩身上的毒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贺狄就觉得自己的命脉被无情的老天爷捏在在手里一样,反正,不弄清楚那女人的去向,他从今天开始绝对会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可恶!
还有子岩,明明中了毒,毒发时的痛苦他也尝过,疼得他在床上乱翻乱滚,现在知道摇曳不见了,居然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弄得好像只有自己这个笨蛋穷紧张。
他鲨鱼的!
「鸣王,事情并没有贺狄王子说的那么严重。」子岩见凤鸣一脸震惊担忧,忍不住出言安慰。
贺狄几乎想拿鞭子教训自己的男人一顿,这种事还不严重,什么才算严重。
他现在总算彻底明白容恬每次听见凤鸣出事时,那种很想打凤鸣屁股的心情了。
「摇曳夫人已经给了属下今年的解药,属下也已经服用了。算起来,离下一次毒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子岩平淡地道:「到那个时候,摇曳夫人也许就会出现了。」
「要是她不出现呢?」贺狄忍不住问。
子岩侧过脸,深深凝视这段日子和他朝夕相处的海盗王子片刻,扬唇一笑,沉声道:「那就如鸣王所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贺狄被他这个笑容电得呼吸一滞,那么一刻停顿,滋味涌上来,三分甜蜜、三分激动、三分唯恐子岩有什么意外的惊忧,剩下一分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长吸了一口气,拽住子岩袖口扎得紧紧的手腕,沉声道:「什么生死有命?你的命是我的,我为你下过海、猎过鲨、献祭海神,还守了三十天叫人快憋疯掉的斋戒,你以为靠一颗狗屁毒药就能够摆脱我?」
强势蛮横的一番话,子岩听在耳里,心头却蓦地一烫。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这事本王子自己处置。」转眼之间,贺狄已经下了决定,霍然站起来,朝房门外扬着头叫空流。
空流的身影立即从门外冒出来,「属下在!王子有什么吩咐?」
「发出号令,即日起重金悬赏摇曳的下落!谁要是可以抓到这女人给本王子,本王子就给谁十二大船的双亮沙,而且保证他的船只今后在单林海域内平安无事!」
空流的答应声中,混合着凤鸣的叫声,「什么?你要悬赏抓我娘!?」
贺狄显示出一代海上霸主的气势,以一副毋庸置疑的坚决表情对上凤鸣,冷冷道:「本王子不但要悬赏抓你的老娘,从现在开始,本王子还要亲自监视你,直到找到你老娘为止。有良心地奉劝一句,鸣王还是快点向海神祈祷你娘早日出现,解决这件事的好。因为子岩要是出了任何意外,哼,本王子翻起脸来的后果可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丢下这番威胁,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舱房。
到了甲板,景平刚好和空流碰过面后匆匆赶来。
贺狄停下问:「离岛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景平答道:「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海。」
「好,」贺狄命令,「主船和二十大艘大战船跟我,其余船只跟你。还有,给我挑一批最好的精锐,还有一批双亮沙打造的宝剑。」
景平诧异地问:「殿下要分两路?不是弄好了惊隼岛的事后,就回单林去休息一阵子吗?」
「计划改变,从现在开始,我跟定摇曳的儿子了,到时候要是弄不到子岩的解药,我就让这女人断子绝孙,先杀她儿子,再杀她孙子,把她家连猫带狗全部干掉!」
景平看着贺狄脸上令人恐惧的戾气,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海神啊!
大首领又为那个男人发疯了……
博间境内,阿曼江上。
余浪如同石化般,坐在舱房内的紫檀雕花大木椅上,木然看着平铺在面前桌面的最新情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匆匆赶来呈上情报的鹊伏已经退到门外,耐心等待余浪下一步的指令,将孤清的舱房留给余浪,作为独自思索的空间。
这段日子来,惊隼岛的战局一直都是所有关注天下大局的人的目光焦点,几乎每个势力都有派出探子查探有关的情报,等待最终结果。
此战的其中一方是极富传奇色彩的萧家少主——西雷鸣王,又是在惊天动地的同泽大乱后,被同国倾巢而出的大军包围。
任何人都明白,这场仗的胜负将大大影响西雷和同国的未来,同时也会改变各国的力量对比。
因此,当惊隼岛战役结束后,惊人的结局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正以极快的速度传开。
举世为之震惊。
因为,鸣王赢了。
第一时间送达的情报并不详尽,毕竟战事刚刚结束,唯一确切的消息是同国大军败离惊隼岛,部分残兵已经抵达入海口的小城碌田。
要知道鸣王到底如何打赢惊隼岛一役,还需要事后继续刺探。
但即使如此,这消息已经让鹊伏骇然色变。
怎么可能?
根据他们先前得到的消息,惊隼岛上的鸣王身边人数最多数千,而且他们是仓皇逃出同泽的,应该并没有准备足够的盔甲和长剑弓矢。
而同国,则派出了几乎所有的战船,由最有资格的老将庄濮为主帅,倾国精兵尽出,内怀王族被杀的血仇,士气如虹,外有三桅船压阵,势不可挡。
两军相比,一个弱如羸兔,一个强似虎狼,理所当然的结果,应该是鸣王尸首无存。
但难以置信的结局,活生生摆在眼前。
如此势力悬殊,鸣王怎么可能打赢?
他凭什么?
鹊伏就算把脑门扯开也想不明白,西雷鸣王到底用什么方法,制造出如此令人震惊的又一个奇迹!
他只明白,惊隼岛一役出人意料的结局,将使他的公子面临一个非常艰难的抉择。
一个,即使是无所不能的、遇到任何难关都绝不畏惧的公子,也一直努力着,极力想避免的抉择。
叹。
天意弄人。
原来不关多么努力,要来的,毕竟还是会来。
「咦……」
房门打开的声音,惊动了鹊伏。
他猛地抬起头,看见一双沉重的脚步从门内缓缓跨出,连忙唤了一声,「公子。」
余浪一如往常的淡然冷静,俊逸的面容略显苍白,深邃的眼眸扫过来,轻轻道:「事情已经发生,没想到鸣王竟能赢得惊隼岛一役,我们静观其变,籍同国大军之手行事的计划已经失败,不必再把心神放在惊隼岛上。通知其他人,尽快打探鸣王离岛后的路线和落脚点。另外,再派一组人潜入同国,弄清楚同国在这一仗种到底损失了多少兵马船只。」
「是。」
鹊伏恭声应了,仍留在原地,看余浪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余浪似乎已经没有别的话要说,心事重重地站着,片刻后,才幽幽叹了一口气,「我要……去看看烈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