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扬的最后一次见面结束在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没有光明的空间,从此代表了陈明对周扬的思念。
每一次合上眼睛,仿佛就能听见周扬在不知处压抑着哭声。
“我还需要尝多少次失去的滋味?”
一次,但愿只有这最后一次。
周扬收集到的情报准确无误,当陈跃将陈明送到家门时,得到消息的陈家人欣喜若狂。
“哥哥!天啊,真是哥哥!”他大腹便便的妹妹亲热地拥抱了他。
大腿旁边挤来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宝宝,快叫舅舅。”
奶声奶气的小家伙好奇地抬头打量着他。
妹夫倚在门边,宠溺地看着兴奋的妻子。
“哥哥,你真的撞到头,什么都忘记啦?”
“那你还象以前那样喜欢钓鱼吗?”
“今年秋天,你会象从前一样,陪我一起去看紫荆花吗?”
“哥哥,哥哥……”
妹妹长得不象薇薇,但陈明的眼中,薇薇的脸总和妹妹的笑容重叠起来。
周扬曾经问:“陈明,难道只有从前才属于你?现在呢?从你认识我的那时起,你的生命难道没有在继续?”
是的,生命在继续。
就如周扬,离蔚,薇薇,都在他的生命中。
“舅舅,妈妈说你会做风筝。”小家伙跑过来,手上拿着竹篾和纸张,白线拖在地上,从客厅蜿蜒到庭院。
“嗯,可能以前会的。”
“那现在呢?”
“忘了。”
“啊?”小家伙一脸失望,不屑地看着他。
“不过,可以重新学啊。”
一切都从头开始学起,家庭,亲人,工作,邻居。
两年的时间在回忆中流淌而过,他似乎重新拥有了陈明的人生,但夜深人静处,仍记起那些熟悉的名字和笑容。
以为就此以后,默默的思念将伴随一生。但那天的早上,陈跃却出现在他上班的路上。
“陈先生,请随我来。”
他本来可以不去,只是心脏不争气地拼死跳动,仿佛叫嚣即使碎掉也比半死不活地蠕动要好。
在直升机中,看着自己在时空中倏忽来去,等找回了云游于空中,被回忆牵着跑的神智,总部已经出现在面前。
踏下飞机的那刻,他出奇地清楚感觉到脚下小草的柔软。
走过客厅,陈跃引领他去地下室。长廊依旧,仿佛一切都没变。经历过的事那么深深刻在他的骨头里,今生今世也无望摆脱。
也许,他并不真的那么想摆脱。
他们在那间熟悉的地下室门口停下。
陈明微笑。
他曾在这里被囚禁,曾在这里绝望,曾在这里毅然地决定,用爱挽回失去离蔚的周扬。
那么多的曾经,这间小小的地下室,装载得住吗?
“周先生筹划了两年,安排组织中的事务和将来重新接手的一些关键问题。”
“重新接手?”
“是的。五天前,周先生亲自安排了洗脑手术,操作的是这领域中世界公认的一流专家。手术很成功,他恢复得很好,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学习。”陈跃说:“周先生事先为自己制作了录像。”
陈明站在地下室的门口,向里面看去。
场景那么熟悉,仿佛和当日一模一样。
地上铺着不相称的厚实地毯。
里面,摆放着一台巨大的平面电视,播放着录像。
依然散发着英气的周扬坐在里面,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
陈明站在门外。
他贴着墙壁,听见屏幕中的周扬认真地告诉手术后的自己:“我叫周扬,我亲自安排了这次洗脑手术。”
“我想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但有一件事,我希望自己能比手术前记得更深一点。”
“我的一生之中,爱过两个人。第一个叫离蔚,第二个,他叫陈明。”
陈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开始软弱地哭泣。
也许只是眼泪在心里积累了太久,才在这个时候喷涌而出。
脊梁贴着冰冷的墙,他捂着嘴,缓缓滑坐在地上。
电视的声音还在传来,一字一句,都很清楚。
“我做过许多错事。我做得最错误的事有两件。”
“第一,我没能保护离蔚。”
“第二,我伤害了陈明。”
“我无法弥补自己的错误,无法象洗脑一样,把我曾经给过他的伤害洗去。”
“我唯一能做到的,是做一件事,一件足以让他相信我的事。”
“让他相信,我爱他。”
“我真的爱他。”
“陈明对我说,没有人能够容忍空白的从前。”
“我可以。”
“为了他,我愿意。”
周扬坐在那里,认真地听着。
他一直,非常认真的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