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还是那个购物中心,此时三人找了个咖啡厅坐下来,商量该怎么办。
董迎春的微博和颤音都被许多同行集体举报了。她先打开微博,看到成群涌进来骂她的网友,骂得花样百出;再刷首页,满目都是对她层出不穷的揭发与披露。
是大丙带头,与他相熟的朋友们转发评论,其中不乏几个大V。同行们将迎春抄袭的内容和盗用图片的证据一一翻出来,做成“调色盘”条条列举她的“罪状”,她就像被审判的罪人一样,赤身站在大太阳下任人指责,毫无还手之力。
大丙还煞有介事地将他和董迎春的聊天记录发出来,说她总是向他要图片和内容,他又不好意思不给。聊天记录九成真实,一成动过手脚,迎春说,有一些前后铺垫的很重要的话被他删掉了。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大丙竟联合几个被抄袭的博主一起起诉她。
“原来他之前主动暗示我他有好多实地资料,这是个局。”迎春声音都在颤抖,“还好,我上午正好把和爸爸有关的简介删除了。”
这当然是她的自我安慰之辞,因为不少同行都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但至少目前还没有攻击到董继远身上,否则她更无法原谅自己。
董迎春没见过这场面,越想装作她很淡定,手越抖得不停。她一会儿说不看微博了,要食得咸鱼抵得渴,把手机放下,甚至退出登陆,可最多不到三分钟又忍不住看。
才不过几个小时,这个带tag的话题虽没成为热搜,却成为之前“文物消失”话题的补充,又顺势燃了一波流量。每个博主的互动率比之前又提高了几十倍。
“从没这么红过。”
董迎春自嘲,“以前嘲笑那些出事的明星,他们都在自己最热爱的流量里华丽地滚蛋了,流量巅峰时即是谢幕时。不出意外的话,我这个小博主也是这样。”
迎春很害怕,账号被封还是小事,不知道是否真的会打官司,也不知道要赔多少钱,她怕那是个她承受不起的天文数字。
成荃和唐子末相视一眼,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他们把微博内容都认真看过,有认识的人,也有不认识的。认识的人里,除了大丙和另外一个博主言辞激烈之外,孟博和黄桃都只转发了一条,并没有提供更多别的信息。
迎春冷哼一声,“那次参加访古活动的只有四个参与了,还好。否则我真觉得我是个傻X,还以为大家真的都那么友好呢!”
唐子末不知好歹地说,“另外的人可能还没来得及上网……”
董迎春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我真是受打击了。以为自己长袖善舞,最会玩人际关系这一套;以为自己魅力无穷,谁都会喜欢我。现在看来小丑只有我自己。那个黄桃,这会儿肯定开心死了!”
“不用这么妄自菲薄……”
“再聪明的人遇上无赖也白搭。”
成荃和唐子末几乎是同时说出安慰她的话。唐子末恨恨地骂大丙,用这种方式报复,明摆着是求爱不成便要毁人。
“我也觉得突然,前些天还和你们说大丙这人有问题,但没想到来这么狠的。”成荃自责太大意,同时也意识到另外一件事:他已被这个圈子排除在外。
这件事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而且他在网上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博主,跟举报的那几位也偶有往来,他们的发文里@了许多同行博主,孟博在内,连黄桃都有份,唯独没有他。
成荃说:“我去找孟博,看能不能一起联系下大丙,看看他想怎么样。”
成荃去打电话,迎春又拿起手机看微博,刚刷了几下又气呼呼地放在桌上。她正心思纷乱着,手机铃声骤响,她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着要不要接,直到铃声快消失的那一刻,她才点开了接听键。
果真是来找麻烦的。一个颈部按摩仪的厂家打来投诉,说他们找迎春做过推广,她还在广告服务期就被那么多人集体举报,给他们的产品造成十分不好的影响,要索赔。
迎春百般解释和商量无效,最后冲厂家发火道:“我最多就是广告费退给你,不可能再赔别的。你们当时一共找了50个博主推,怎么我一个账号就影响你名誉了?而且事情还没结束,不用这么急着来找我麻烦,万一出现反转你们去后悔吧!”
董迎春激动地撩完了狠话,气到的却是自己,她把手机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引得咖啡厅里的人纷纷侧目。她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双手捂脸撑在桌子上,手指间转眼被眼泪浸湿。然后她将头埋得更低,长长的卷发掉下来遮住脸,她在头发里无声地哭泣。
唐子末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迎春的尊严被狠狠打击,她在全网睽睽下被那么多人同时咒骂,她没法再坚强。唐子末看着鼻尖一酸,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生怕一张嘴说出更让她难过的话。从爸爸去世后直到现在,迎春她应该从没真的开心过吧?
“我的闯入也为她带来了许多烦恼。”唐子末心沉沉的,自责如果迎春不是为了向她证明,可能也不会去参加那个协会,也不会认识大丙这头号烂人。
手机又响,姐妹俩齐齐看向手机。董迎春猜这会儿的电话多半没好事,便没接。
唐子末知道这时说什么都没用,只好先跑到吧台多要了一些纸巾,一张一张塞到迎春手里,陪着她。
良久,迎春平复了一些情绪,她轻轻地揉了揉脸,用手指指腹按了按肿胀的眼睛,抬起头问,“成荃打电话还没回来?”
“还在打,谈了很久了。”唐子末苦笑,“看来不大好办。”
“我应该听你的,是我心存侥幸,不过现在不是说后悔的时候。”董迎春这会儿冷静了一点,眼神黯然,“我是在想,如果能私了,连上赔的广告费,我一共得赔多少钱。”
唐子末还没来得及回答,成荃打完电话回来了。他一靠近她们就耸耸肩,看他那幅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好办。
“孟博说他只是组织了一次活动,跟那几个人并不太熟,他只能答应删除转发的那条,不参与骂战,别的无能为力。黄桃也是一样情况。”
唐子末问,“那大丙呢?”
“至于他,嗬,说了一大堆扯淡话,说话很小心。他暗示我不要管这事,说本来就有很多我和迎春有一腿的传闻,我一掺和热度就更有料了,还说是把我当朋友才提醒我的,我谢他了。”
成荃坐下来,看看迎春有些肿胀的脸,顿了一下,问,“你如果要约他谈的话,最好提前把要说的都准备好,这样有点底气。”
董迎春心里很乱,没主意了,她看向唐子末,希望她能给个建议。
唐子末正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出神,她刚才偷偷登陆自己本来的那个账号,果然看到有大丙给她的私信:博主你好,我发现IP名叫“董物君”的博主窃取过你的文章和图片。抄袭可耻,盗窃可恶,希望我们能一起举报她。
求爱不成就要毁了人家,这是大丈夫所为?
唐子末心中暗骂,可这句话并没有发出去,因为太苍白无力。迎春碰碰她的胳膊,问她意见,唐子末这才回过神来,问,“迎春,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现在很乱!”董迎春心情沮丧,十分没耐心了,“你有什么办法就直说嘛!问你就是想听听你理智的判断嘛!你要问我,我现在就是脱疆的野马,想过去抽他一顿,但这解决不了问题啊!”
唐子末定了定神,说:“赔钱是肯定要赔了,只是赔多少,怎么赔。”接着她镇定地分配任务,“我去找大丙谈,迎春你去找各个厂家谈,成荃你自己还一大堆事,就先忙你的,我俩有需要的话再找你。”
成荃无奈笑,“大丙这人,说不定会做出更极端的事来,而且不只他一个人呢。要是他们敢动粗,我在的话至少能帮你们挡几下拳头吧?”
迎春哭笑不得,“你就帮我揍回去呗!”
“我要揍回去,被大丙的人偷偷录下来拿出去做文章,你就更不占理了。当然,我得说,我确实也不擅长打架。”
“那你擅长……什么?”
“给钱。”成荃说,“如果你俩需要用钱的话。”
董迎春终于被他逗得带着眼泪笑了,“这个好。”
“所以你就好好赚钱,先不用想挨拳头的事,真服了你俩。”唐子末也哭笑不得,不过他们一场小小的斗嘴,让眼前的气氛稍缓和了些,“我和他谈,如果需要赔钱,我也同意。”
董迎春笑,“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我以为你会跟他拼命。”
“是,认怂不是我的风格,可是这事不一样。”唐子末避开迎春的眼睛,话柔声音却坚定,“我们平常听到什么导演、作家抄袭融梗都会跟着大骂,迎春你的行为……其实性质差不多。”
她知道,这样的办法根本算不上办法,可现在不能再回击或狡辩了。做错了事,如果从一开始就想着推卸或掩饰,那后面的举动会更变形更疯狂,你所期待的澄清,无非是让自己的形象更难看。
唐子末手里唯一能攥住的是,她也有大丙他们行事不端的所谓“证据”,这段时间她也没闲着。如果对方狮子大开口,她不会任他宰割。
此时成荃没有插话,他静静地旁观姐妹俩谈事,但在心里已经偏向于唐子末。迎春这时也不如刚才那样激动,她看看成荃,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再看看唐子末,对方此时正紧闭着双唇,紧张地等待自己的回应。
因为有成荃和唐子末的存在,迎春觉得不再那么害怕,但同时她也十分沮丧,因为从此以后,她所坚持的神采与骄傲形象将不复存在,她在唐子末面前低了一头,在成荃面前成为一个有狼狈故事的人。
心中自信的支柱渐渐坍塌,她不可能不懊恼,可她还是同意了唐子末的提议。
“就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