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打断了人家好事的穿墙人士,是个脚跟离地,身形飘忽的女人……女鬼,长相不错。
不过一般人见了她,大约没法注意到她的长相是不是不错,目光都会第一时间被她的胸口所吸引——她的胸口处有个大洞,露出内里血淋淋的内脏。从伤口看,似乎是被什么利器剖过,又被人硬生生扒开。
这女鬼仿佛是从什么恐怖片里临时拉出来的,她面容凄惶,双手用力撕扯着自己的伤口边缘皮肉,将身体里面的心脏露出来给人看。
鲜血从她的伤口处流下来,顺着厚重衣裙和脚尖,落在她经过的地面上,不一会儿就汇聚出一滩血色。
辛秀:不管这位大姐是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我现在都冷茎了,不止冷茎,还觉得自己的胸口也一阵疼。
这形容凄惨恐怖的女鬼穿墙进来,没有攻击她们的意思,她只是扒拉着自己的胸口,带着哭声说:“你们看,你们看清楚了吗,你们看啊。”
辛秀没忍住,回她:“我看到了,我说姐姐,你这样不疼吗?”
但女鬼仿佛没听见她的声音,继续念着“看啊看啊”一路走着直线,又从她们的房间另一面墙穿了过去,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鲜血。很快,随着她的离开,这些鲜血也慢慢消散褪色,仿佛透明的水渍。
辛秀:“乌钰,这位是你找来的吗?”特地找来让她冷静的。
申屠郁没听懂徒弟是在开玩笑,摇头道:“并非是我找来,应当是个冤鬼,滞留人间魂魄不散,是因为冤屈不平。”
其实不用他解释,辛秀也看出来了,刚才滴在地上的鲜血不是真的血,而是怨气所化。可这样大的怨气,这样凄惨的模样,她应该是死的痛苦冤屈,怎么竟然没有变成害人的厉鬼。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辛秀自言自语。
她这人好奇心旺盛,此刻还真没心思和人困觉了,只想知道刚才那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弄个清楚,她今晚上估计都睡不着。
“啊——”旁边房内传出一声尖叫,应该是也发现那位穿墙女鬼了。辛秀穿好衣服出门看热闹,果然隔壁屋门打开,跑出来一对同是外乡来的男女,女子惊魂未定地倚靠在男子怀,腿软得站不住,整个人都被男子抱着。
辛秀一见,心思飘忽了一下,扼腕叹息。失策,她当时怎么没想到装害怕,顺势抱住乌钰,只会直勾勾盯着人家女鬼看,现在想起来也晚了,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怎么又是她,她怎么又来了。”
“是啊,怎么游荡到这边来了,之前不是一直在宋家巷子那边吗。”
听到附近两个人的交谈,辛秀过去问:“两位似乎不怕这女鬼?你们认识她吗,她是什么来历?”
年纪大些的男人道:“有什么好怕的,她死了都十年了,也没见她害人,不能害人的鬼也就是看着吓人了点,都是大老爷们,谁会怕她。”
他旁边那八字胡男人则道:“你们外地来的吧,不知道这女鬼,她在我们这城里也算是有名的,叫胡三娘。”
这人一听就是和人说过不少次这故事了,从头到尾说的那叫一个流利顺畅,唾沫横飞。从他口,辛秀听到了一个令人不太愉快的故事。
胡三娘就是本地人士,爹娘早逝,被叔婶养大,十几岁嫁到宋家巷子一户人家里,因为长得好看,她丈夫总怀疑她和旁的男人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时常因此打骂她。不知是谁传的谣言,说看见她与卖货郎说笑,她丈夫险些将她打死,甚至怀疑她生下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种,疑神疑鬼之下,醉酒后打死了三岁的儿子。
胡三娘痛不欲生,可她的丈夫只叱骂她和人偷情生下孽种,周围邻居们碎嘴,到处传她为别的男人生了儿子,被丈夫打死了,自作自受之类的话。
人人都觉得宋家郎君是个热心肠的人,她嫁到宋家是享福,却不知道珍惜,给丈夫戴绿帽,是个黑心肝的妇人。风言风语,从未停歇。
后来,胡三娘终于疯了,她在丈夫又一次无生有的污蔑后,拿起菜刀剖开了自己的胸口。
“你们要怎么才能相信我,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我没有做过,我把心剖出来给你们看,够吗?你看呀,你们看呀,你们看我的心,看它是不是黑的,看我有没有说谎!你们看啊!”
“听说她把自己肚子胸口都划开了大洞,里面的东西直往下掉,可她还没死,一路疯疯癫癫从宋家跑了出去,挨个去敲周围人家的门,哭喊着让人去看自己的心是不是黑的,直到走完了那一条巷子,血都快流光了,才断气。”男人说起这事,语气里没有多少唏嘘,倒是有着猎奇的兴奋感。
辛秀听到一半时表情就冷下来了,此时她听完了,问道:“现在你们都知道她是被丈夫误会了?”
男人嘿嘿笑起来,“谁知道呢,管她是不是,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那么较真干什么。不过要我说这胡三娘也是不应该,变成鬼了这个模样,衣服大敞,胸都露出来了,到处让人看,岂不是人人都看过了她的身子,就是之前没偷情,现在也不干净了。”
别人把心血淋淋剖出来给你们看,你们看不见,却去看她的胸有没有露出来。
辛秀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她抬脚追向女鬼胡三娘离开的方向,那个身上滴答滴答流着血,片刻没有停息的女鬼,在街头游荡,辛秀见到了她,抬手一道黄符,把她拘住放在手。
申屠郁跟在徒儿身后,见她拘住了胡三娘后,回过头来问他:“乌钰,有什么法术能让我看见她生前记忆吗?”
申屠郁:“有通灵之术,能让修士看见鬼魂身前事。”
辛秀:“你教我。”
辛秀学了这通灵术,看过胡三娘生平,哪怕是作为一个外人的视角,她依旧觉得无比愤怒,胸口堵着慌。
胡三娘是个性格柔软美丽的女子,可是太过美丽,邻家的妇人们因为嫉妒她的容貌,造谣她不守妇道。其他的男人垂涎她,用她的桃色逸事满足自己的肮脏私欲,捏造与她幽会的传言。他们所有人一起逼疯了她,杀死了她。
人言如刀,杀起人来就如千刀万剐。
因为不知道是哪一把刀最终割断了她的喉咙,所以每一把刀都没有错吗?当然不,每一把刀都有错。
辛秀从额上撕下通灵符,揉成了团丢在一边。她一手按在拘住胡三娘的灵符上,问:“你既然有勇气剖开自己的胸膛,当时那把刀,为什么不扎向打你的那个男人?不扎向每一张带着恶意的嘴?”
胡三娘当然无法回答她,辛秀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她看了这事不高兴,非得做点什么才能痛快。
辛秀去了宋家巷子,此时是半夜,各人都沉在梦乡,辛秀找了一家,直接进了他们屋子,从床上拽起了一个肥胖妇人。她在胡三娘的记忆里看过这人,最爱在她们一同洗衣时,故意问胡三娘,她脸上的伤是怎么了,假意关心,转身就去和人说她又与人偷情被宋家郎君发现,打了个半死。
“你还记得胡三娘吧?”辛秀将人制住后问道。
妇人被她吓得不轻,跑又跑不了,惊恐而结巴道:“我、不、不她不是我杀的啊!我没杀她,是她自杀的,她自己想不开,和我没关系啊。”
辛秀拍拍她的脸,“谁说和你没关系,你看你这张嘴没少凌迟别人,这么喜欢传谣言,以后就不要用了。”
在妇人惊恐的目光,辛秀一指点上她的喉咙。她丢下捂着喉咙发不出声音的妇人,又转向她身边的男人,微微一笑,“你也是,造谣自己和胡三娘睡过,很爽是不是?”
这一晚,辛秀走遍了几十户人家。申屠郁跟着她,但没有阻止她做任何事,只是看着。骡道士也跟着,他心情复杂,望着辛秀忍不住说:“你这是用失声术让他们以后都无法说话了?”
辛秀满面轻松:“有些说的不多,失声几年也就算了,说太多的,我就让他们一辈子都再说不出话了。”
骡道士真的有些看不懂这小姑娘,平时看去像个好人,爱多管闲事,可有时做起事来又显得有些邪性。
“你不是好人吗,好人可不是这个做派。”
辛秀:“你又忘了,我说过自己是个坏人。”好人做事只为别人,坏人做事只为自己,她只想要自己痛快。
而且做坏人可比做好人要好多了,因为好人只能做好事,而坏人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坏事。
骡道士轻哼一声:“你要真是个坏人,就该杀了这些人。”
辛秀:“死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哪有活着受罪好。不过,有一个人不杀我心里不舒服。”
胡三娘她那个丈夫,在她死后匆匆搬家摆脱了胡三娘,如今住在外县,听说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她这人就看不得别人做了坏事后还继续过好日子。
辛秀:“我从前看到过很多不平之事,哪怕离我的生活很遥远,但这哭声传到了我的耳边,总让我觉得不舒服。”
她那时每每看到这样的事,都忍不住想,如果不是身处这样的法治社会,如果有能力让那些人得到惩罚,一定要做些什么。
现在“如果”成真,修仙世界,为所欲为。
辛秀:“所以哪怕现在是半夜,我也要找过去杀了那男人。”
她用上了久违的大摩托,几乎没花多久就找到了宋郎君的家。
这是个和睦而美满的家庭,男人有了新的妻子,还有个几岁的孩子。辛秀在他们床前站了一会儿,那个几岁的小男孩醒了,看到她也没有惊叫,而是很好奇地从床上爬起来小声问她:“你是谁啊,你是神仙吗?”
辛秀抬手捏了捏小孩的脸颊,“小孩,半夜不睡觉,会遇上妖怪的。”
她的手在小孩额头一点,这小孩困倦地闭上眼睛,重新倒在了爹娘间。申屠郁在徒弟身后,见她沉默良久,幽幽一叹,终究还是是上前,将手按在了宋郎君脑袋上。
她没有杀他,但抽掉了他的生命,此人寿数大约也就只剩十年了,并且这十年里,他将疾病缠身,迅速衰老,要缠绵病榻受尽病痛折磨。
辛秀收回手,“就这样吧。”
她出了屋子,礼貌地帮人好好带上门。
望着天边熹微一点光,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总算觉得舒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