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一刻,书斋内烛光微微摇曳。窄榻上的某人几次三番睁大了眼睛,还是抵挡不住困意。原本用来下棋的案桌,现下已摆满了摊开的账簿。周乔手里那只狼毫笔早就不知去了何处,她脑袋一点一点的,眼见着要磕到桌角上时,一只大手伸过来托住了她的脸。周乔瞬时惊醒。一睁眼对上那双好看的墨色眸子,她还怔了一瞬。烛光映衬下,他轮廓分明又精致,鼻梁高挺,薄唇微启。“夜深了,明日再看。”周乔听了立刻点头。所谓看账簿,无非就是查验核对钱粮数目是否属实,采买之价与运送折损是否合理,最重要的一点是,刨除日常生意所用,是否还有剩余能贴补军中。
亥时一刻,书斋内烛光微微摇曳。
窄榻上的某人几次三番睁大了眼睛,还是抵挡不住困意。原本用来下棋的案桌,现下已摆满了摊开的账簿。
周乔手里那只狼毫笔早就不知去了何处,她脑袋一点一点的,眼见着要磕到桌角上时,一只大手伸过来托住了她的脸。
周乔瞬时惊醒。
一睁眼对上那双好看的墨色眸子,她还怔了一瞬。烛光映衬下,他轮廓分明又精致,鼻梁高挺,薄唇微启。
“夜深了,明日再看。”
周乔听了立刻点头。
所谓看账簿,无非就是查验核对钱粮数目是否属实,采买之价与运送折损是否合理,最重要的一点是,刨除日常生意所用,是否还有剩余能贴补军中。
从已经看完的两本来看,粮食铺子的情况尚不错,账房先生也将帐盘得明明白白,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但若想多留出钱粮些贴补军中,却是有些困难。
一想到这里,周乔就有点睡不着了,她拿手支着下巴,叹了口气:“唉,怪不得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我看争兵权容易管兵马难啊。”
战兰泽正写着什么,听见这话他唇角勾起,擡眸看她:“怎么个难法,说来听听。”
“呐,往近了说,赵崇那支兵马跟了他那么多年,骤然易主,还要与他国战俘军为伍,不用想都知道少不了几场大闹。当将军是好,手里能有十五万兵马自然是更好。可是这兵马还是自己带出来的用起来才最顺手啊,半路接管……稍有不慎就会分崩离析。”
“再往远了说呢,以我入营这几个月来看,南楚国库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丰盈。例如虞帅的西郊大营,以他镇北大将军的身份和地位,谁敢克扣镇北军的军粮?非战时,粮草为每人每月一石半,但实则到手的每人能有一石就不错了。平时尚且如此,若真到了战时又该如何?”
“先帝扩军乃为震慑,欲在战时以众取胜。”战兰泽放下笔,“但也由此生出兵系冗杂,私下争权的祸端。”
“所以,裁军是最好的法子。”周乔没犹豫地说出心中所想,“裁减老兵伤兵,不仅能腾出手来整肃军纪军制,也能治了粮草短缺的弊端。”
战兰泽看着她,没有说话。
周乔不明白他那眼神什么意思,怔了下,这才猛然想起她一个北晋人,居然跟南楚的摄政王爷提裁军?这知道的是说她就事论事,不知道的岂不是以为她在打什么算盘?
“哎呀,我就是随口说说。”周乔见他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了不少,便探头去瞧,顺便将话茬绕开:“你在写什么?”
“你过来看看,可有什么要添上的?”战兰泽说。
周乔懒得穿鞋,干脆从窄榻里侧爬过去,到了战兰泽旁边。往纸上一看,她倏地侧过头来看着他:“你早就有裁军之策了?”
她一边说着,双手拿起了战兰泽写的东西,看得很是认真。
“嗯,这条不错!统一兵马制,将来易帅换将就都不是问题。还有这条,如此一来就能严防军粮流入黑市,又设屯田驿站,确保军需供应。”
接着又翻到第二张,上面简略地画着几条路线,以建安为起始,西至草原,东达川海。均是最便捷的粮草运送线路。
“咦,这里,”周乔把纸放下,指了指某处,“我记得徐将军说过,这里有个土匪寨子,粮草兵械从这里走是不是太危险了?”
“无妨,那里的匪王已被收编,现为朝廷所用。”
“哦,那就好。”周乔伏在案上,“我还听说那匪王原也是从军之人,身高九尺,一拳能砸断一棵树!有机会我还想领教领教。”
“听说,听谁说?”战兰泽抚上周乔的墨发,不动声色道:“又是徐墨玄?”
“对啊。”周乔正仔细看着纸上那几条线路,“开粮食铺的主意也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同为虞帅手底下的人,我看徐将军比那个孟况强多了,最重要的是他人也生得标致,不知怎么到现在还没成亲,按理说不应该吧?”
“你觉得他生得好看?”战兰泽盯着眼前这颗圆圆的脑袋。
“好看啊。”
周乔侧过头来,“我瞧他上次还特意告假回去说亲事,可就是没说成。想来他也是想成亲的吧,既然是虞帅手下的人,那就是自己人,咱们是不是应该帮着物色物色。”
她眸中真挚,干净得犹如一汪清水,反倒叫人问不出旁的话来。
“好。”他应道。
周乔把剩下那些全部看完,没找出什么不妥之处,现下知道战兰泽也有裁军整顿的意思,她心里松快了几分,横竖是无需一直为军饷的事发愁了。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又落回到案上那几张纸上,她再度拿起来反复观摩,最后咋了咋舌。
“怎么?”
“战兰泽,你的字为什么能写得这么好看,我们用的不都是同样的笔吗?”
原来想问这个。
他擡手捏了捏她的脸,“或许是因为你上树抓鸟的时候我在练字。带着皇子公主半夜翻墙闹皇宫的时候,我也在练字。而你在胡疆偷骑顾将军的战马,被抓回去扎马步时我还是在练字。”
“啧啧,你从那么早就开始练了?”周乔可惜地摇头,“那可太无趣了。”
说是这么说,她又拿起战兰泽用过的那支笔,“要不你也教我像你那样写两个字呗,写得像你的字一样好看。”
“想写什么?”战兰泽将人圈到怀里,握住了她执笔的那只手,“我带你写。”
温暖又好闻的清香瞬时将周乔包围,她的后背与他的胸膛之间只隔分毫,稍微一动便能触碰到。而男人的手很大,手指干净又修长,将她整只手都包裹其中。
而他袖口微微翻起,露出手腕,腕侧隐隐迸着青筋。周乔直勾勾地看着那里,仿佛能看到这样的手在持刀拉弓时,手腕处是如何用力,又仿佛能听到血流声,明白为何他的掌心会如此灼热……
“不如,就写你的名字罢,寻常时候都用得到。”他覆在她耳边,低声道。
薄唇略碰到了白皙小巧的耳朵,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周乔只觉被碰到的地方痒痒的,耳边声音又好听极了,她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连手心也渗出了汗。
“那就、就写名字。”
“好。”战兰泽另一手拿出张干净的纸,温声教她:“手腕要端平,指尖无需太用力。”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笔地落在纸上。
“指主执笔,腕主挥运,落笔收笔都不要操之过急。”周乔二字写完,战兰泽侧眸看她,“可学会了?”
想她周乔堂堂将军,就算再不爱读书写字,这么两句话还是听得明白的,于是她立刻点头。
只是……听是听明白了,就是觉得此时此刻手背发烫,手腕发软,被他握过的这只手有些不听使唤。
战兰泽看了眼她微微发红的耳朵,含笑道:“那就自己再写几个字试试。”
“哦……好,好。”周乔听话地提了笔,一时又不知该写什么。
想了想,干脆再写几个“周乔”好了。
正要落笔之时,忽然想到什么,她当即扭头一脸怪异地看着战兰泽。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那些事?连我在胡疆扎马步你都知道,莫不是你早就——”
话说了一半,她又觉得不可能。
怎么会呢?当初分明是她先招惹了战兰泽,后来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他也从不回复,甚至最后还索性骗她说出家了,她当时还捶胸顿足可惜了好久来着。
她眸中从惊讶到怀疑,又从怀疑到迷惑,那模样偏又灵动极了。战兰泽再度复上了她执笔的手,“是不是想问,莫不是早就记得你,早就清楚你的一切?”
他带着她,在方才写好的周乔二字的后面,写下了他的名字。
“你说呢?”男人在她耳边道。
就是这模棱两可的短短三字,让素来沾枕就睡的武英将军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睡着。
在胡疆军营被罚这种事,不是随意打听就能打听得来的。难道那时候,兰泽就已经在培植了暗探,甚至能将眼睛耳朵放到胡疆去?
可那个时候,他不也只有十三四岁吗。
就算真是如此,那也该打探敌情才是,怎么连她受罚这种不知一提的小事战兰泽也会知道?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头绪,转眼清晨将至,周乔困得闭上了眼睛。
***
接下来的几日,周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总算把账簿给看完了。
正巧这日拂冬回来得也早,周乔伸了个懒腰打算带着她出去逛逛,却没想拂冬进来就是苦着一张小脸,那模样像是气愤得不行。
“拂冬,你怎么了?”见她这样,周乔莫名想到一个人,她一叉腰:“是不是那个唐烈云又欺负你了?我找他去!”
说完就往外走。
“不是不是!王妃,不是药王大人。”拂冬忙解释道:“是拂冬听了些有关王妃的传言,实在替您不平!”
“有关我的?”周乔反倒来了兴致,坐回去倒了两杯茶,“那你且说说,这是又有什么传言了?”
拂冬不高兴地走过来,却还是先把手里买的糕点仔细地放到周乔面前,“王妃,承元街上新开了家糕点铺子,最好吃的就是这红豆蜜乳糕,您先吃点吧,不然我说了您就吃不下去了。”
周乔被她那样子逗笑,“好好,那我一边吃你一边说总行了吧?”
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糕点松软细腻,清甜可口,加上红豆和牛乳的香味浓郁极了,咽下后仍唇齿留香。周乔当即赞道:“好吃!你也尝尝。”
拂冬接过周乔递过来的一块,却又放到了旁边。
周乔看她竟连这么好吃的好点都不吃,愈发好奇,“究竟是什么传言?”
“王妃,您这几日不是都没去军营吗?外面便传言,王妃您根本就是怕了赵崇手下那支兵马,不敢持帅印入营,还说……还说您先前事事做得好,不过都是因着在虞大将军账下,他是咱们王爷的亲舅舅,当然会事事看顾着您。如今您独自执掌一军,没了帮衬,就只会畏缩不前了。”
拂冬说完还有些紧张地看着周乔,本以为周乔听了这话也会同她一样生气,却没想人家反倒笑起来:“这瞎话倒是编得头头是道,连你都听说了,想来都已经传遍建安城了吧?”
“自然是的!王妃您还笑。”
周乔耸耸肩,“管天管地也管不住旁人的嘴,这种激将法对本将军可没用。切,这是拿我当小孩子呢。”
“激将法?”拂冬有些疑惑,“王妃的意思是……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当然。寻常百姓哪里懂什么持帅印入营,这些话十有八九就是从原来那支建安军中传出的。”
“那……”
周乔见拂冬满面担心,拍了拍她的肩,“这不入营自有不入营的缘由。你想啊,他们跟在赵崇身边多年,这种出生入死的情份,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而新帅偏偏又是杀了旧帅之人,他们怕是满心满眼都想着怎么为旧主报仇呢。”
“我明知道这些还去营里,岂不是必然要动刀枪?若是一入营就闹出人命,不仅没法跟朝廷交代,届时好好一支军队内斗成一盘散沙相互敌视,岂不都是我这新帅的过错?我又不傻,我才不去呢。”
“可是王妃,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当然不是长久之计,”周乔挑眉,“既不能立刻去营里,也不能长久地拖着不去,但怎么也得晾着他们几日。一则让他们冷静冷静,二则嘛,也让他们知道,纵然他们从前立下不少军功,可既然换帅易主,那就要全部重新揭过,莫要想着仗着从前之势坏了本将军的新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