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中还漫着香味,只是那些菜肴热气还是渐渐淡了下去。“小时候看兵书时我曾问父亲,若想赢,为何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打,为何不能去将主帅的家眷掳来加以要挟,以此让对方束手就擒。”“父亲说,这是最下作的法子。沙场征战从来都不是为了争一时的输赢,而是拼尽全力,去保护想要保护之人。这其中有素不相识之人,更有想要百般珍惜之人,譬如父母,譬如妻儿。没有人不想活着回去,但若一定要以死护得家人平安,他们也会觉得死得其所,绝不后悔。”“因此在战场上,无论是敌是友,都有心照不宣的规矩。祸不及无辜之人。”她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所以当年父亲拼死都要让你来北晋为质,是我实在没有想到的。”她肩头微颤,不知是不是因着伤口还疼,如此落在战兰泽眼中,使之原本平静的黑眸有了波动。但他仍未多言,只安静地听着。周乔擡眸,不知是在看此刻的他,还是在看曾经的他。
军帐中还漫着香味,只是那些菜肴热气还是渐渐淡了下去。
“小时候看兵书时我曾问父亲,若想赢,为何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打,为何不能去将主帅的家眷掳来加以要挟,以此让对方束手就擒。”
“父亲说,这是最下作的法子。沙场征战从来都不是为了争一时的输赢,而是拼尽全力,去保护想要保护之人。这其中有素不相识之人,更有想要百般珍惜之人,譬如父母,譬如妻儿。没有人不想活着回去,但若一定要以死护得家人平安,他们也会觉得死得其所,绝不后悔。”
“因此在战场上,无论是敌是友,都有心照不宣的规矩。祸不及无辜之人。”她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所以当年父亲拼死都要让你来北晋为质,是我实在没有想到的。”
她肩头微颤,不知是不是因着伤口还疼,如此落在战兰泽眼中,使之原本平静的黑眸有了波动。
但他仍未多言,只安静地听着。
周乔擡眸,不知是在看此刻的他,还是在看曾经的他。
“当时的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会那样做。明明是他教我战场上的规矩,教我不可牵连无辜之人,可为何他又要以一个与战事根本无关的孩子作为筹码?”
“也是他说,无论皇权贵胄还是平头百姓,儿女总是父母的心头肉,他疼爱我,疼爱大哥和姐姐,却为何要对无辜的你如此残忍?”
眼见着眼泪要溢出眼眶,她顿了顿,硬是忍了回去。
“我以为你会大哭大闹,就算你曾是最知礼的皇子,骤然被送到敌国为质,定然极为委屈愤怒,少不得要闹上一场。可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居然那般平静。我那时不知该同你说些什么,我想安慰你,想告诉你……北晋不是多么可怕的地方,这里也有好人,也有能与你成为朋友的人。”
“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像听不见一样。”
许是回忆起了当年的情状,周乔笑了下,“所以我才吼了你,还说要讨你做我夫君。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会让你在北晋受欺负受委屈,若你答应,我想第一个与你做朋友。”
“只是你仍未理会罢了。”
“后来父母亡故的噩耗传回,我随顾伯父去了胡疆才明白当年的局势有多艰难,艰难到父亲不惜违背从戎多年的规矩,将无辜的你牵扯进来。爹娘不在后,我缓了很久才真正缓过来,军中每每谈及当年之事时,也总会谈论到你,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也知为质的日子会有多孤单。”
“所以,我写了信给你,告诉你我在胡疆的一切,我想让你知道,终归有人是记得你,也惦记着你的。信写得多了,就总会想到你。你小时候生得那般好看,会不会长大了就不好看了?你为何不回信呢,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可我这般想着你念着你,你吐血时我还跑得眼前发黑去给你寻太医来着,若是把我忘了那就太过分了……”
“想着想着,我又猜你是不是不好意思,顾伯父说读书人不比武人,说话做事总是很含蓄,于是我猜,你一定是因为我说要讨你做夫君而害羞了。”
“很久以后,你终于回了信,唯一的一封回信却是让我不要再打搅你。那时候我真的挺伤心的,还从没有人这样不喜欢我,让我别去打搅呢。”
“从胡疆回来再次遇到你,你显然已在北晋站稳了脚,事事时时从容不迫,淡然却也疏离。”
“回来后我打探了许多你的事,你文采斐然受得太傅赏识,你琴棋作画连先帝看了都赞不绝口,还有后宫嫔妃们也向先帝身边人打探,若你能一直留在北晋,便想将自己的公主嫁与你。一件接着一件,我听了很多。”
“那时我又想,明明是我先看上你的,这么多年没回来,那也是为着天下太平才远赴胡疆,怎么也不该任由旁人把你抢了去。我喜欢听你说话,也喜欢闻你身上的书墨香气,还喜欢和你一起用膳。想来想去,只做朋友交情似乎浅了些,还是做夫君的好。”
“虽然我不会作诗,也没看过几本古籍,但我可以学,从弹琴学起,从作画学起。日后还有很多个七年,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
外面凛冽的寒风略小了些,浅下去的呼啸声衬得帐中更为安静。
周乔说罢一席话,端起手边那盏已经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所以战兰泽,”她直视着他,“我喜欢的不只是一张脸罢了,我真正看上的从来都是你身处危机之时的镇静,是你为质七年却不懒怠半分的自持,甚至……是你筹谋多年一举将北晋逼入绝境的决断和谋略。”
“曾经我对你的敬佩是真的,对你的喜欢也都是真的。”
话行至此,周乔垂眸。
“但从你杀了我大哥,又以北晋安危相要挟之时,我就不喜欢你了。”
纵使她不想显露半分,但声音中却还是透出疲惫之意,“城隍庙里,姑且算我救了你一命吧。我们两清了,我不会再因为质之事对你愧疚半分。”
话毕,她起身欲转身离开。
“为何不下手?”男人骤然出声。
周乔顿了顿。
“我分明给了你机会。”战兰泽看着她,“独孤容华日日去你府上,不就是想借你之手给周慕白报仇,既然恨我怨我,为何不下毒?我对你从未设防。”
“难道你死了,你们南楚军就不会攻打北晋了吗?”
周乔并未回头,只淡道:“你有你的筹谋,我也有我的规矩。输赢也好,生死也罢,战场上见真章。”
“周乔。”
战兰泽起身,走到了她身侧。这样离近了看,便更知道她消瘦了不少,以往穿在身上正好的衣裳,现在竟有些大了。
他不由擡手,想摸摸她的头。
只是周乔略偏头,避开了男人的手。正要走时,手腕忽然被人擒住,周乔这才回过头来看着他。
“只要你现在松口答应嫁我,无需圣旨,南楚即刻撤兵。”他声音温柔,眸中真挚。
周乔没有犹豫地甩开了他的手。
“你曾说你为了保全珍惜之人可以做任何事,所以你为了独孤容华来质问我,为了你大哥不再喜欢我。”战兰泽问,“周乔,那我呢?”
他声音甚至有些沙哑,“你为了他们可以做任何事,对我却是宁可死在战场上都不答应,我就不是你心中珍惜之人——”
“不是。”她打断了他。
帘布掀起,只一刹之间,她的背影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疾风看见那道黑影迅速离开,立刻进入帐中。
原本一桌冒着热气的菜已然凉透,只一眼便知,周乔一口也没尝。
这可是殿下亲手做的。疾风又看向桌上那些药瓶,药王大人睡到一半被硬生生喊起来配的生肌良药,也这么被搁下了。
沉默片刻,战兰泽回到主位之上,揉了揉眉心,也看向了那些药瓶:“给她送过去。”
须臾之间,他又恢复到了原本清冷的模样。
“是。”疾风应道。
虽未听见他们的对话,但跟在殿下身边这么久,即便战兰泽面上未表现出什么,但疾风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一些不欢而散的意味。
他拿着盒子走到军帐门口又停下,回过身来:“殿下,那明日?”
明日若无圣旨,便要真的屠城了,军将百姓无一例外。此举的确残忍,但战场上却不能轻易出尔反尔。可瞧着,殿下对那个周乔又……
疾风实在有些拿不准。
战兰泽闭上眼,烛光将那好看的面容轮廓映得更为分明。
“一切照旧。”
***
这一夜是不眠夜。
方有曙色,南楚军便已动身,以连横之势逼近上京及其周边城池。战力最强的燕林军和黑鹰军随顾霆尉等高阶将领彻夜布防,以死守上京城门。
护城军回调至皇宫,同禁军一起归祁雍统帅,守卫各处宫门。
城内百姓俱已拴紧了自家院门屋门,一家老小战战兢兢地躲在地窖屋内,不敢碰出半点声响。
外面静得吓人,谁都知道这是大战前的死寂。
忽然,远处点起的烽火引得众军将一惊。
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烽火接连被点燃。未出一刻钟,周边城池的烽火台已尽数发出了求援之意。
“禀主帅!岳城、黎城等六城守备军示警告急!”
话音未落,另一名兵士匆匆入帐:“禀主帅,城外南楚大军已不足十里!”
“他们这是想倾全军之力一举攻克北晋腹地!各城池同时被攻,守备军战力不足,而黑鹰军和燕林军又不能分身片刻,若守上京,则周遭城池被屠,数万百姓殒命,若援诸城,则上京不保,只怕是要将皇城拱手让人!”
副将李云澜几句话正中局势要害,军帐中寂静一片。
“不知陛下会不会——”不知是谁率先说出这一句,只见顾霆尉当即皱眉,厉声道:“战时扰乱军心者按军法处置,为今之计只有死守,谁再敢妄加议论,别怪本帅不顾昔日同袍之情!”
“是!”
周乔回来后并未歇息片刻,她重新看了布防图,还有楚渊新呈递上来的军备数量纪要,换上盔甲刚要出府,便看见了门口的德仁公公。
“杂家见过武英将军。”
“如今局势正乱,公公怎的亲自来了?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德仁公公历经三朝,纵然如今局势危急,他面上也未显露多少惊惧之意。他躬身行了一礼,随后身边人奉上一物。
德仁公公接过,朝周乔道:“武英将军接旨。”
周乔当即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护国将军之嫡幼女周乔,名门之后,名德皓贞,才貌无双。今友邦南楚皇七子诚意求娶,欲结秦晋之好,永固世代之交。朕承护国将军忠勇,感周氏世代忠良,故允亲赐此佳缘,附以千里红妆,令择日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