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庄之蝶起来梳洗,知道夫人已经上班去了,问柳月昨夜回来说了什么,柳月说没说什么的。庄之蝶又拨电话问孟云房,然后在书房坐了喝闷酒。上午八点左右。邮递员就送来了法院的通知,附了一份起诉书副本在里边,要求准备答辩书,等候法庭传讯调查和开庭辩论。庄之蝶看了三页起诉书。字迹是景雪荫的,行文的语调却明显是别人的,知道果真有人是在她的背后出谋划策,煽风点火,就骂娘了三声。再往后着,被起诉的是五个人:首位周敏,其次他庄之蝶,后边依次为钟唯贤、李洪文、苟大海。虽然自己是被告二号,但罪状用辞最多,又极尽挖苦,把他描绘成了声名颇大而灵魂龌龊,是忘恩负义,出卖友情,以编造自己的风流韵事不惜损伤他人的一个卑劣男人。庄之蝶兀自脸色*烫烧,知道景雪荫已经完全撕破那过去的丝丝缕缕友请了,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已一文不值,倒也不免一番委屈,一番伤了自尊心,蓬蓬勃勃生出一大片火气来。他把半瓶酒咕嘟嘟灌进肚里,摇摇晃晃出门去了。他去周敏家找周敏,周敏已经收到了法院的通知,也是在家喝酒,两人坐下继续喝。周敏就说杂志社接到起诉书副本,分析说这是武坤的代笔,武坤善于写这种声色*俱厉的文章,说有人看见姓景的和武坤好得干了什么什么事了,而那丈夫却信赖他……庄之蝶就把酒杯摔了,大声喊:“不要说她!不要说她!”人就醉在地上。这一醉直到中午还不醒,唐宛儿就给牛月清打电话,牛月清回答:“我可管不了他!”话未说完就放了电话。唐宛儿倒生了气,心里说:你不管了,那也别说我是灌醉了他在家里。回家来和周敏抬了庄之蝶在床上,周敏又要去杂志社注意随时的动向,就让唐宛儿在家守着,小心庄之蝶醉中从床上跌下来。
周敏一走,唐宛儿关了院门,回来见庄之蝶还长醉不醒,且满头满脸汗水,就解开他那件白衫儿的扣子让敞着,自己拿了一本《红楼梦》坐在床边来读。读着读着,她就读不下去,觉得这种环境非常地美妙——他在床上匀匀地发着鼾声,我在这里静静地读书,窗外的小风吹得梨树枝吱儿吱儿响,那一只老鼠在顶棚下的挡板上出现了,睁着明溜溜的眼睛看他们了许久,就随着那电灯绳儿往下溜,溜到床头被子上了,一闪儿,不见了。唐宛儿立即坠入了一种境界去,认作床上的真正是自己的男人了;男人的睡去,完全是在听着她读《红楼梦》时不知不觉睡去的。于是她说:你真坏,让我读得口干舌燥,你倒睡着了?!就放下书,趴过去把他的嘴唇吻了;他还不醒,倒耍恶作剧一番,竟拿了一支毛笔来,就在那肥肥的肚皮上作起画来。唐宛儿将庄之蝶的一双-乳-画作了眼睛。将那肚脐画作了一张口,那口向上翘角儿,就是一个笑的面孔对着她了。她说:你笑什么?不让你笑我的!就又在那双眼下画了一串珠泪.那面孔就似哭又笑,似笑又哭起来。这么画完,庄之蝶还是没醒。她说:你还不醒吗?你假睡着的!但庄之蝶真的没有醒,唐宛儿这时候就却盼他一醉长年不醒,便趴近去解他的裤带,竟把那一根东西掏出来玩耍。女人眼见那物件儿在手指的拨弄下逐渐由小变大,再由温到热,不觉自己下边热烘烘起来,起身看那坐过的小凳子上,出现了一个温湿的圆圈,就不顾了一切,埋下头去开始亲吻了起来。她用脸去触摸,用脖颈去夹裹,女人在她无尽的疯狂里,感觉自己捧的不是勃起的陽*具,而是抱了一颗树。她两条腿在地上蹭来蹭去,连鞋也蹬脱了。正得意忘了形状,脑门上梆地挨了一击,她猛地就趴起来,脸色顿时煞白。回头看时,身后并没有人,再转过来,庄之蝶挤着眼睛给她笑,唐宛儿立即双手去捂了他的眼睛,却也脏脚脏腿地上了床,压下去套上了。庄之蝶说:“你这不要脸的?”唐宛儿说:“我不要你说,我要你醉!”用嘴又堵了他的嘴,庄之蝶一下子翻上来狼一样地折腾了,一边用力一边在拧,在咬,在啃,说:“我是醉着,我还醉着!”身下便坚硬如一根长矛,拼命地捣进女人深处,只借着酒力去猛烈地抽送了。女人刚才的饥渴终于得到释放,便陶醉了双眼大声哼叫着,仿佛哭泣一般,任凭庄之蝶摆布了自己。庄之蝶虽讶异了女人的叫声,却觉得这痛哭一样的叫声更是销魂。尤其在每次冲撞抵达尽头的那一刻,女人伴随着哭喊也便趋于极致,令庄之蝶有了一种异样的兴味,便也带了哭腔来配合女人,不想两人竟在这哭声里一下子同时激动了起来,都颤抖了身子,死死搂住对方,一时胳膊勒进了肉里。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了,庄之蝶瘫在那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吁了一口气。说:“天黑了,宛儿。”唐宛儿说:“是黑了,天怎么这样短的!”庄之蝶说:“你是在酒里下了迷昏药了,宛儿?我从来是喝不醉的,我得回家去,现在腿软得怎么回去?”唐宛儿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了,天已黑了,你就睡在这儿,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的。”庄之蝶说:“你说什么?你再讲一编的。”唐宛儿说:“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的。”庄之蝶说。“这话说得好的,光这一句话,宛儿你可以做诗人的。”唐宛儿跳过了庄之蝶的头去取壁橱里的一件裤衩穿了,一边整裙拢发,一边说:“是吗?那你是作家我是诗人,今夜里周敏回来了咱们好好聊一夜,还一定需要回去和你老婆亲热不可?”庄之蝶说:“回去我也是睡我的书房,我没有爱情了,没有了爱情的人就像这天一样的黑。”唐宛儿就说:“那我给你光亮!”伸手去拉电灯绳儿,咔咔了两声,灯却不亮,就骂道:“又是停电了!西京城里三天两头停电。我要是市长就撤了电业局长的职!没电了,我给你划火柴!”嚓地划了一根,两人都在幽光里笑了,随之就灭;又划一根,倏忽又灭了。唐宛儿还要划,庄之蝶说:“说你是诗人.你越发把自身都变成诗了!算了,别浪费火柴了。周敏呢?周敏上班去了?”唐宛儿说:“上班去了,他每日晚上要去吹埙的,今日这么晚了不见回来,怕是杂志社又有了什么事?你穿吧,我给做拌汤来吃。”庄之蝶说:“饭不吃的,等他回来,看见家里电灯不亮你我黑漆漆在房里,他就要起疑心的。”唐宛儿说:“你这时走,说不定刚出门就碰上他回来,他才要疑心的。这样吧,你穿了衣服再醉睡,我把门全锁了到街上去,就说锁了你一下午的。等他回来了我再回来。”庄之蝶骂了一声女人比男人鬼,却从口袋掏出一卷钞票说:“你要去街上就到商店给你买一套时装吧,大商场十二点前关不了门的。我总想给你买的,但又怕不合体,你自己去吧。”唐宛儿不要,庄之蝶不悦地“嗯”了一声,唐宛儿把钱收了,出来锁了院门往街上去。
这一夜里,庄之蝶真的没有回家去睡。直到周敏回来开了院门,叫醒了他,唐宛儿才带着一套时装回来,狠受了周敏一顿责斥,唐宛儿就说她亲自做饭来向庄老师赔个不是。点了烛吃过饭,周敏留庄之蝶不要走,又去叫了孟云房,四个人就在一起玩麻将。唐宛儿说:“你们这些文人一整儿都堕落了,原说晚上来好好谈文学的事,却又打开麻将!”孟云房说:“玩麻将怎么堕落了?胡适那夫子就说过:读书可以忘掉打麻将,打麻将可以忘掉读书。依我看,读书、打麻将都可以忘掉烦恼。可之蝶和周敏是读书写文章惹出了一肚子烦恼,不打麻将又靠什么忘掉烦恼?!”这么一打就打了个通宵。天明孟云房又把庄之蝶叫到他家去散心。庄之蝶在孟云房家呆了三天,一块去一家宾馆参加了画家们的一次集会。宾馆的经理山珍海味招待大家吃了,又叫了几个通俗歌手来唱歌作乐。庄之蝶就想,这些画家活得这般潇洒!古人有携妓游山玩水,恐怕和这情形一样了。孟云房就在他耳边说:“你瞧见那个歌手吗?长得甜吧,笑起来两齿之间舌尖颤动好有性感的,咱‘求缺屋’要举办什么活动,也叫了这几个歌手去凑凑兴。”庄之蝶说:“你眼睛不好,应该多闭目养神儿。”孟云房气得手在桌下拧了庄之蝶的腿。歌手们捏腔弄调唱过曲子,一人得了二十元酬金走了,经理就支了案桌,摆上文房四宝,拱手说道:“各位都是名家高手,能来小店,机会难得。本人也是一心爱字画,能否赏睑留些墨宝呢?”庄之蝶就低声问一个画家;“不是说饭店提供方便画家集会清谈吗。怎地又作画了?那画家说:“说起来画家比你们作家要受欢迎,可喂了鸡食为的是要鸡下蛋,画家其实倒比作家贱哩!”就见画家们依次去画;画好了又各自从口袋掏出印章来盖印。庄之蝶就悄声又说:“你们不愿意,倒都早早带了印章出来?”那画家说:“只要有人来请吃饭,就知道有什么事了,哪能不带了印章?”庄之蝶就坐在一边笑。刚笑过,经理就来请他也能赐赏。庄之喋说他不会画的;经理说我不让你画,你一手好文章,毛笔字也好,何不在他们的画上题个序跋什么的?庄之蝶只得在每一幅上题词写诗。他没带印章,按一个指印。众人就说:“这更是真的,伪造也伪造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