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PayPal联合创始人彼得·蒂尔在一起
一站式银行
1999年年初,表弟彼得·赖夫来马斯克家发现他正在翻阅有关银行系统的书,马斯克解释说:“我正在思考下一次创业该做什么。”他在加拿大丰业银行的经历让他相信颠覆这个行业的时机已经成熟——他是对的。1999年3月,他与一位银行的朋友哈里斯·弗里克一起创办了X.com。
马斯克对CNN记者描述的那种选择题,现在已经摆在他面前:像千万富翁一样生活,或者把筹码留在牌桌上,创办一家新公司。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向X.com投资1200万美元,剩下的税后约400万美元留给他自己。
他对X.com的构想很宏大:它将是一个能满足所有金融需求的一站式商店——银行、线上支付、支票、信用卡、投资和贷款。交易将被即时处理,无须等待付款结算。他的设想是,资金只是数据库的一个条目,他要设计一种方法,让所有的交易都能被实时地、安全地记录下来,有点儿像现在区块链能做的事情。“用户从银行取钱这个行为的背后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如果我能解决这个问题,”马斯克说,“那这家公司就变成了一个聚宝盆,成为一家汇聚数万亿美元的公司。”
他的一些朋友怀疑:如果给一家网上银行起的名字听起来像色情网站,能让人放心把钱存在这里吗?但马斯克喜欢“X.com”这个名字。不像“Zip2”那样自作聪明,“X.com”简单、好记,用键盘很快就能敲出来。这让他拥有了当时最酷的电子邮件地址:[email protected]。“X”将成为他为人和事物命名的首选字母——从公司到孩子都是如此。
马斯克的管理风格与Zip2时期相比没有变化,也不会有变化。他在深夜疯狂写代码,在白天又表现得粗鲁、不合群,导致他的联合创始人弗里克和当时为数不多的同事要求马斯克卸任首席执行官一职。有一次,马斯克用一封电子邮件做出回应,信中倒是体现出他很有自知之明。“我本质上就是个强迫症患者,”他写给弗里克,“对我来说,重要的是赢,而且不是小打小闹地赢。天知道我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说,可能有一些至今没有探明的领域左右了我的行为,或者干脆就是我的神经系统短路了。”
由于马斯克拥有控股权,他占了上风,弗里克和大多数员工集体辞职。尽管内部动荡,马斯克还是能够吸引到红杉资本有头有脸的负责人迈克尔·莫里茨对X.com进行重大投资。莫里茨随后还拉拢了巴克莱银行和科罗拉多州一家社区银行,三方成为合作伙伴,这样X.com就能够提供共同基金、拥有银行特许经营权,并且由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承保。28岁时,马斯克已成为创业圈的名人。在一篇题为“埃隆·马斯克有望成为硅谷明日之星”的文章中,网络杂志《沙龙》称他为“当今硅谷的IT风云人物”。
从那时开始,马斯克的管理策略之一就是给一个任务设定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最后期限,然后鞭策同事们去实现。他在1999年秋就是这样,宣布将在感恩节周末向公众推出X.com,一位工程师将之称为“浑蛋之举”。在这之前的几周里,包括感恩节在内,马斯克每天都在办公室里徘徊,他紧张兮兮的,大部分晚上都睡在桌子底下,还搞得大家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一位工程师在感恩节凌晨2点回家,上午11点就接到马斯克的电话,要求他回来上班,因为另一位工程师通宵工作,“已经不能全力以赴地向前推进了”。在公司内部,大家怨声载道,冲突不断,但结果是成功的。产品上线的那个周末,所有同事一起走到附近的一台自动取款机前,马斯克插入了一张X.com的借记卡,现金呼啸而出,整个团队都在欢呼。
莫里茨认为马斯克需要成熟管理者的监督,于是想说服他在下个月让位,让财捷集团的前负责人比尔·哈里斯担任首席执行官。曾在Zip2发生的事情又重演了,马斯克仍然担任首席产品官和董事会主席,工作起来不要命的劲头也一如既往。在一次与投资者的会面结束后,他去了食堂,他在那里摆了一些街机。“我们几个人和埃隆一起玩《街头霸王》,”首席财务官鲁洛夫·博塔说,“他玩得满头大汗,你站在旁边都能感受到他整个人迸发出来的那股能量和热情。”
马斯克开发了病毒式营销技术,包括用户“拉新人”就可以得到返现。他的愿景是让X.com兼具银行服务和社交网络的属性。和乔布斯一样,在设计用户界面时,他喜欢简单的风格:“我反复打磨用户界面设计,把开户需要点击鼠标的次数降到最少。”一开始用户得填写很长的表格,包括社会安全号码和家庭地址。“我们为什么要让用户填这些?”马斯克一直在念叨这一点,“删掉这项!”他们实现了一项微小却重要的突破,就是用户不需要用户名就能登录,因为电子邮件地址能发挥同等的作用。
实现增长的一大驱动力是一个起初他们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功能:通过电子邮件给别人转钱。用这项功能的人非常多,尤其是在拍卖网站eBay上,用户都想用简单的方式付款给陌生的卖家。
马克斯·列夫琴和彼得·蒂尔
有一次,马斯克在翻阅新注册用户时,一个人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彼得·蒂尔。蒂尔是Confinity公司的创始人之一,该公司曾与X.com位于同一栋大楼里,后来两家公司也只有一街之隔。蒂尔和他的主要联合创始人马克斯·列夫琴都是和马斯克一样的工作狂,但他们更自律。与X.com一样,他们公司也提供个人对个人的支付服务。Confinity的软件名叫PayPal。
到2000年年初,互联网泡沫的顶点初现,X.com和PayPal开启了一场比拼新客户注册数量的竞赛。蒂尔说:“这是一场疯狂的竞争,我们都有大把大把的美元能用来奖励注册、拉新用户。”正如后来马斯克所说:“大家都在拼,谁最后一个耗尽资金,谁就赢了。”
马斯克在这场战斗中的表现就像他打游戏时一样亢奋。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蒂尔喜欢冷静地计算,控制好风险。他们很快就明白了网络效应会带来什么:哪家公司先做大,哪家公司就会发展得更快,这意味着最终只有一家公司能活下来。因此,更理性的选择是两家公司合并,而不是拼个你死我活,把商战变成血腥的《真人快打》游戏。
马斯克和新任首席执行官比尔·哈里斯在帕洛阿尔托的一家希腊餐厅Evvia的秘密房间里安排了一次与蒂尔和列夫琴的会面。双方透露了各自注册用户的数量,马斯克一如既往地夸大其词。蒂尔问他对合并的具体安排有什么想法,马斯克说:“我们拥有合并后公司90%的股份,你们拥有10%。”列夫琴没搞明白马斯克什么意思:他是认真的吗?两家公司的用户基数大体相同。列夫琴说:“他脸上的表情极其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但表述的内容过于讽刺。”正如马斯克后来承认的那样:“我们这是在玩一个游戏。”
与PayPal团队的午餐会结束后,列夫琴对蒂尔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吧,搭理他没结果的。”然而蒂尔对人心洞察深刻,他告诉列夫琴:“这只是一个开始,对埃隆这样的人,你要有耐心。”
这种相爱相杀的关系一直持续到2000年1月,甚至导致马斯克推迟了与贾丝廷的蜜月旅行。X.com的主要投资人迈克尔·莫里茨在沙山路的办公室里安排了一次双方的会面。蒂尔坐上了马斯克的迈凯伦。
“那么,这辆车厉害在哪儿呢?”蒂尔问道。
“瞧这个。”马斯克一边回答,一边开上快车道,将加速踏板踩到底。
后轴突然断裂,车子打了个旋,撞到路堤,像飞碟一样飞了起来,车身一部分撕裂了。蒂尔没有系安全带,但他毫发无损,然后搭了个便车前往红杉资本的办公室。马斯克也没有受伤,原地待了半个小时,等车被拖走后再赶赴会议,却没有告诉哈里斯发生了什么事。后来,马斯克笑着说:“至少它向彼得展示了我的冒险精神。”蒂尔说:“是的,我意识到这家伙有点儿不要命的劲头。”
马斯克仍对合并持反对意见,虽然两家公司都有大约20万名注册用户在eBay上进行线上支付,但他认为X.com是一家更有价值的公司,因为它提供的银行服务范围更广。马斯克与哈里斯产生了分歧,后者一度威胁说,如果马斯克破坏这场谈判,他就要辞职。“如果他辞职,那可就糟了,”马斯克说,“因为当时正是互联网经济疲软的时候,我们还想筹集到更多的资金。”
马斯克在另一次午餐会上与蒂尔和列夫琴有了一次更深入的交流,这一次是在一家位于帕洛阿尔托的高档意大利餐厅IlFornaio。他们等了半天都没上菜,哈里斯闯进了厨房,看看有什么现成的菜。马斯克、蒂尔和列夫琴相互看了对方一眼,想说的话都在眼神里了。“哈里斯真是个外向型的商业奇才,简直就像胸口写着S的超人一样,而我们三个跟他比起来,全都是书呆子。”列夫琴说,“我们仨之间突然产生了某种共鸣,因为我们那一刻都发现自己干不出来比尔能做的事。”
他们同意了合并,其中X.com将获得合并后55%的公司股份,但马斯克不久后告诉列夫琴,他占了他俩的便宜,这差点儿搅黄了整件事。列夫琴怒不可遏,嚷嚷着要取消协议。哈里斯专程开车到他家,等他平静下来,其间还帮他叠衣服。他们再次修改了合同条款,双方占股比例大致是5∶5,但X.com成为合并后的公司实体。2000年3月,合并完成,最大的股东马斯克成为董事长。几周后,他与列夫琴一起逼走了哈里斯,于是他又当上了首席执行官,从此他再也不需要什么成熟管理者的监督了。
PayPal
两家公司的电子支付系统也合并了,以PayPal的品牌名进行推广,它成为该公司的主要产品并继续保持快速增长。但做一款小众产品满足不了马斯克的胃口,他想重塑整个银行业。因此,他回归初心,决定创办一个能颠覆整个银行体系的社交网络。他告诉团队:“我们必须做个决定,是瞄准大目标还是小目标。”有些人觉得马斯克的这番构思是有缺陷的。里德·霍夫曼说:“我们在eBay上的用户黏性很强。”霍夫曼是早期员工,后来是领英的联合创始人。“马克斯和蒂尔认为我们应该完全专注于这项业务,在这个交易细分市场做到龙头老大。”
马斯克坚持认为公司的名字应该是X.com,PayPal只是其附属品牌之一。他甚至想重新给这个支付系统起名为X-PayPal。当时有很多人反对,列夫琴尤其反对。PayPal已经成为一个用户信赖的品牌,就像一个能帮你挣钱的好朋友。焦点小组的访谈结果显示,X.com这个名字会让人联想到色情网站,你既不会信任它,也不会在一家得体的公司里提到它。但马斯克就是不听劝,直到今天仍然如此。“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小众的支付系统,PayPal这个名字肯定更合适,”他说,“但如果你想接管全球金融体系,那么X就是一个更好的名字。”
马斯克和迈克尔·莫里茨去了纽约,看看他们是不是能挖到刚刚结束市长任期的鲁迪·朱利安尼,让他在政策方面给公司做一做规划,指导他们该怎么开一家正经的银行。但他们在走进他办公室的那一刻,就知道没戏了。“你就像走进了黑帮内部,”莫里茨说,“他身边的亲信都像暴徒一样,他本人对硅谷没有半点儿了解,但他和心腹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搞钱。”他们还要求分走公司10%的股份,于是会面就这样草草结束了。“他跟我们就不是一个星球上的人。”马斯克告诉莫里茨。
马斯克对公司进行了重组,从此没有了独立的工程部门,工程师将与产品经理通力合作。他将这一理念贯彻到特斯拉、SpaceX和推特当中。一家公司想要运转良好,就不要把产品的设计与工程化分开,否则就会机能紊乱。如果设计的东西难以工程化,设计师必须立刻挨板子才是对的做法。他还有一个推论,对制造火箭很管用,但对推特来说就不那么奏效了:让工程师领导团队,而不是让产品经理。
与列夫琴掰手腕
彼得·蒂尔渐渐不再过问公司事务,留下Confinity的联合创始人列夫琴——一个低调又超级敏锐的乌克兰裔软件奇才担任首席技术官,与马斯克抗衡。在一个听起来非常技术性的问题上,列夫琴和马斯克产生了分歧,但实际上这个问题还牵涉其他层面:到底应该用微软的Windows系统还是Unix系统来作为公司产品的主要操作系统?马斯克钦佩比尔·盖茨,喜欢WindowsNT,认为微软会是一个更可靠的合作伙伴。列夫琴和他的团队感到震惊,认为WindowsNT不安全、有漏洞,也不够酷。他们倾向于使用各种类似Unix的操作系统,包括Solaris和开源的Linux。
一天晚上,午夜过后,列夫琴正在会议室里独自工作,马斯克走进来,准备继续争论这个问题。“最终你也会看到我看到的东西,”马斯克说,“我知道接下来事情的走向会是什么。”
“不,你错了,”列夫琴用他平淡的语气回答道,“用微软的系统行不通。”
“这样吧,”马斯克说,“咱俩掰手腕决定。”
列夫琴认为,不管他俩怎么解决软件系统的分歧,掰手腕都是最愚蠢的一种,而且马斯克的块头几乎是他的两倍。但他因加班太过疲惫,所以同意速战速决。列夫琴用上整个身体的力量跟他较劲,但还是很快就输了。“说白了,”列夫琴告诉他,“你块头再大,跟我做技术决策也没半毛钱关系。”
马斯克笑着说:“好的,我明白。”但他还是如愿了,他花了一年时间让自己的工程师团队重写列夫琴为Confinity编写的Unix代码。列夫琴说:“我们浪费了一年折腾这些技术活,却没有开发新的功能。”重新编程投入过多,也让公司疲于应付支付过程中越来越多的线上欺诈活动。“我们还能继续保持领先的唯一原因是那段时间没有其他公司得到风投的资助。”
列夫琴发现自己搞不懂马斯克这个人。他掰手腕定输赢是认真的吗?他时而疯狂地专注,时而又充满幽默和戏谑,他是工于心计还是真的疯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具有某种讽刺意味,”列夫琴说,“如果用游戏术语来说,他的讽刺能力可以达到11级,并且从未低于4级。”马斯克擅长的技能之一就是引诱其他人进入他的反讽语境,然后他们就可以讲内部梗。“他展现出对讽刺的巨大热情,就像喷射火焰一样讥讽连篇,向周围人传递出一种氛围感:‘你们懂我,都是我埃隆俱乐部的专属会员。’”
这招儿在列夫琴身上并不奏效,他工作时一丝不苟的态度让他对这个圈子的爱好免疫。对于马斯克的夸张行为,他是十分敏感的。在两家公司合并的过程中,马斯克一直坚称X.com的用户数量接近对方的两倍,而列夫琴会向其工程师核实,获取真实的数字。列夫琴说:“埃隆不仅夸大其词,还胡编乱造,就像他父亲一样。”
然而,马斯克身上另外一面的特质也让列夫琴深感震惊,比如他了解一些你以为他根本不了解的东西。有一次,列夫琴和工程师正在解决一个难题,涉及当时公司正在使用的甲骨文数据库。马斯克探个脑袋过来,虽然他的专长是Windows,而不是甲骨文,但他立即明白了列夫琴他们在说什么,并给出了一个精确的技术答案,然后不等他们确认可用就走了。列夫琴和团队翻开甲骨文手册,查阅了马斯克描述的内容。“我们一边一个个核对,一边不约而同地说:‘天哪,他都说对了!’”列夫琴回忆说,“埃隆经常口出狂言,但每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对他刮目相看,他对你专业的理解比你自己还深刻。我认为他激励大家工作的方式,有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他的锋芒毕露。很多时候你压根想不到他竟然知道这个,都误以为他就是一个胡说八道的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