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冰与火推特,2022年4—6月
交易
4月24日,周日,推特董事会和马斯克的律师完成了收购计划的各项细节准备工作。马斯克在上午10点给我发来信息,他说自己一夜没合眼。我问是不是因为他在研究最后的交易重点,或者担心收购进展不顺利。“不是,”他回答说,“是因为我去参加了朋友的聚会,红牛喝多了。”
他是不是应该少喝点儿红牛呢?
“但是喝了就来劲儿啊。”他回答。
那天他还想找个能帮他为收购提供融资支持的外部投资者。他问了金博尔,他没答应。他又问了拉里·埃里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好啊,没问题。”马斯克在这周早些时候问过埃里森有没有兴趣投资推特的这笔交易,对方态度积极。
“你能提供的融资大概是多少?”马斯克问,“不是对你提什么要求,是这笔交易已经超额认购了,所以我必须砍掉、踢走一些参与者。”
“10亿美元,”埃里森说,“或者你说个数。”
埃里森已经10年没发过推文了,事实上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推特登录密码,所以马斯克不得不亲自帮他重置密码,但他相信推特的确很重要。“这是一项实时的资讯服务,没有什么竞品。”埃里森告诉我,“如果你也认为这对一个民主国家来说很重要,那么我认为投资它就是值得的。”
有一个人很渴望参与这笔交易,他就是后来名声扫地的加密货币交易所FTX的创始人山姆·班克曼-弗里德,他认为推特可以在区块链基础上进行重建。班克曼-弗里德声称自己是有效利他主义运动的支持者,该运动的创始人威廉·麦卡斯基尔也给马斯克发信息,试图安排一次会面。摩根士丹利主要对接马斯克的高管迈克尔·格莱姆斯也在约他,格莱姆斯正在积极安排融资事宜。马斯克给格莱姆斯发信息:“我手头压着一大堆重要的工作没做,你这事急吗?”
格莱姆斯回答说,班克曼-弗里德“愿意负责社交媒体区块链整合方面的工程工作”,还愿意在这笔交易中注资50亿美元。如果马斯克同意与他见面,他可以在次日就飞往奥斯汀。
马斯克曾与金博尔等人讨论过,能不能用区块链作为推特的主要架构。可是尽管他对狗狗币和其他加密货币很感兴趣,但他不是区块链的拥趸,而且他觉得区块链响应太慢了,支持不了推特快节奏的内容发布频率。所以他没有强烈的意愿要与班克曼-弗里德见面。迈克尔·格莱姆斯还想争取一下:“如果跟班克曼-弗里德谈妥这些大方向的问题,他能投50亿美元。”马斯克回了一个“不喜欢”的表情符号。“区块链推特做不出来的,因为带宽和延迟要求无法由点对点网络提供支持。”马斯克说他可能会在未来某个时候再跟班克曼-弗里德见面,“只要别让我再针对区块链技术的能力多费口舌就行。”
班克曼-弗里德随后直接给马斯克发了信息,他说:“你接下来要对推特做的事让我感到非常兴奋。”他说他持有价值1亿美元的推特股票,他想“转股”,就是一旦马斯克完成私有化,他的推特股票就会被转换为新公司的股份。“对不起,您是哪位?”马斯克回复。班克曼-弗里德为唐突表示歉意,随后介绍了一下自己。马斯克客气地回答:“欢迎你转股。”Adderall是一种精神兴奋性药物,用于治疗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和嗜睡。——译者注
5月,班克曼-弗里德给马斯克打了一通电话。马斯克说:“我的废话探测器像盖革计数器上的红色警报一样响了起来。”班克曼-弗里德说话速度很快,但说的都是关于他自己的事。“他‘哒哒哒’一直讲个不停,像吃了兴奋剂或Adderallhttps://xfile.aiisen.com/book/66777/a872559405b947e8966d406d0e9f9825.png
一样。”马斯克说,“我以为他要问我关于推特交易的问题,但他一直在跟我讲他在做什么。我心想:‘哥们儿,冷静点儿。’”而班克曼-弗里德对马斯克也有同样的感觉,他认为马斯克已经疯了。这次通话持续了半个小时,班克曼-弗里德最终既没有投资也没有将他的推特股票进行转股。
排队等着给马斯克送钱的顶级投资人包括埃里森、迈克尔·莫里茨的红杉资本、加密货币交易所币安、安德森·霍洛维茨基金、一家总部位于迪拜的基金,还有一家总部位于卡塔尔的基金。沙特阿拉伯的瓦利德王子同意在私有化后将他在推特上已有的投资进行转股。
4月25日,周一下午,推特董事会接受了马斯克的收购计划。如果获得股东批准,交易将在秋天完成。推特的联合创始人杰克·多尔西给马斯克发了条信息:“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将继续不惜一切代价促成这一收购计划。”
马斯克没有为此庆祝,而是从奥斯汀飞到了得克萨斯州南部的SpaceX星际基地。他在那里召开了一场夜间例会,时长一个多小时,讨论重新设计猛禽发动机,以及如何处理甲烷泄漏问题,当时他们无法对这一问题做出合理的解释。推特私有化的新闻成为全球互联网上的热门话题,但在关于猛禽发动机的这场会议上却没人谈及。工程师都知道马斯克喜欢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所以没人提起推特。随后他在布朗斯维尔的一家路边咖啡馆同金博尔碰头,当地音乐人正在店里演奏。他们在咖啡馆一直待到凌晨2点,就坐在乐队面前的一张桌旁,静静地欣赏音乐。
警报响起
推特董事会接受私有化要约后的第一个周五,马斯克飞往洛杉矶,在西好莱坞Soho俱乐部的屋顶餐厅与他的四个大儿子共进晚餐。他们不怎么用推特,所以对父亲的收购行为感到迷惑。他为什么要买下推特?从他们的问话中就可以看出,他们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我认为拥有一个包容性强、值得大家信赖的数字化公共空间很重要。”他回答着,随后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否则我们怎么帮特朗普在2024年当选总统?”
当然他是开了个玩笑,但对马斯克来说,有时很难讲这种话是不是玩笑,孩子们有时也分不清,甚至他自己也分不清。孩子们大吃一惊,而马斯克向他们保证,他只是在开玩笑。
晚餐结束时,他们在心里已经接受他买下推特的大部分理由,但还是觉得不舒服。马斯克说:“他们认为我是在自找麻烦。”当然,他们是对的。他们也知道,父亲确实喜欢自讨苦吃。
麻烦从一周以后的5月6日就开始了。那天马斯克大步流星地走进位于旧金山的推特总部与管理层会面。虽然他已经在推特上吐槽过远程办公的问题,但当他到达这里时,这个华丽的艺术装饰风格的总部仍然是空荡荡的,甚至连阿格拉瓦尔也不在场,因为他新冠病毒检测呈阳性,所以他以线上形式参加了会议。
会议由推特首席财务官奈德·西格尔主持,马斯克很看不上他。在公开披露的信息中,推特官方估计机器人和虚假账户占用户总数的5%左右。马斯克的亲身经历告诉他,绝对不止这个数。推特允许,甚至是鼓励用户用不同的名字创建新账户。有些“巨魔农场”占用了数百个推特账户,这些虚假账户不仅侵占了公共服务资源,而且对推特来说没有用户价值可言。
他要求西格尔解释推特是怎么确定虚假账户数量的。推特的高管们怀疑马斯克这是要为他修改或撤销收购要约埋下伏笔,所以他们在回答时都很谨慎。马斯克事后马上告诉我:“他们说不知道准确的数字,我当时想:‘你们什么意思?不知道?’整个交流过程太荒谬了,就像电视剧《硅谷》里的桥段,简直太可笑了。真是惊得我无数次下巴都磕到了地板上。”
马斯克在恼羞成怒时,经常会抛出非常具体的问题来刁难别人。面对推特的高管,他就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他们的软件工程师平均每天写多少行代码?他在特斯拉的自动驾驶团队有200名软件工程师,为什么推特有2500名?推特每年在服务器上花费10亿美元,占用这些计算时间和存储空间最多的功能是什么?这些功能是如何排序的?他发现他们很难干脆地给出答案。在特斯拉,因为不了解这些细节,一些人丢掉了饭碗。马斯克说:“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糟糕的尽职调查会议,我之前没有把充分的尽职调查作为完成这笔交易的必要条件,我当时确信他们能证明自己公开披露的数据是准确的,否则那就是欺诈。”
转念一想
马斯克抛出尖锐的问题、气愤地刁难推特的高管,反映出他已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想完成这笔交易。多数时候他还是(有点儿)想达成交易的,但他的脾气谁说得好呢,情绪上他也很矛盾。
他强烈地意识到他出价过高了——这也是事实。2022年夏,由于经济环境的不确定性,企业的广告支出减少,社交媒体公司的股价也在暴跌。当年截至此时,Facebook(脸书)的股价已下跌40%,Snap的股价下跌了70%,推特股票的实时交易价格比马斯克提出的每股54.20美元低了30%,表明华尔街不确定这笔交易是否真的会顺利完成。正如他父亲在佛罗里达的游乐园里教他的那样,可乐太贵可就不好喝了,所以他去推特参会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那就是为退出交易或者重新确定收购价格做好准备。
“听他们说了那些话,我们没法继续推进这件事了。”马斯克在推特总部会议结束后立即告诉我,“440亿美元的收购价,另外无论是公司还是我个人,都需要承担大量债务。我认为推特可能会走向歧途。收购可能会成功,但收购价要压低,我觉得差不多得降到之前的一半吧。”
至此,局面已经变得混乱起来,马斯克此时心里想的是,收拾这么一个烂摊子还是不是他想做的事。他迟疑了,他承认:“我这人有个坏习惯,贪多嚼不烂。我觉得我不能脑子里老惦记着推特的事了,即便是现在花时间跟你聊推特,我都觉得不应该。”
一周以后,美国中部时间5月13日清晨4点左右,马斯克发布了一条推文:“推特的交易暂时搁置,目前需要等待数据细节来确认垃圾账户或虚假账户占比不到用户总数的5%。”推特股价在盘前交易中大跌20%。马斯克的私人财务助理杰瑞德·伯查尔和律师亚历克斯·斯皮罗拼命催促他撤回这份声明。他们告诉他是有可能摆脱这笔交易的,但如果他公开声明自己想取消交易的话就会面临法律风险。两小时后,马斯克发布了一条简短的附录声明:“仍然致力于完成收购。”
这是我看到的马斯克为数不多的不自信的时刻。一直到10月交易结束,在接下来的五个月里,有时候他觉得推特有机会变成一个“万能的应用程序”,这让他感到兴奋,因为这种程序既能提供金融服务又能提供优质内容,还能为拯救民主危机贡献力量。另外一些时候,他又会变得冷血而愤怒,他威胁要起诉推特董事会和管理层,坚称他要彻底取消这笔交易。
员工大会
在没有咨询律师的情况下,马斯克决定在6月16日参加一场推特员工的线上全体会议。伯查尔说:“埃隆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没有和我们任何一个人商量过,也没有做什么准备就接受了邀请。”他是坐在奥斯汀的客厅里参会的,最初在进入线上会议室时还遇到了困难,因为会议是在GoogleMeet上进行,而他的笔记本电脑上没有谷歌账户,最后他用手机进入了会议室。我们还在等待的时候,一位会议组织者问:“有人知道杰瑞德·伯查尔是谁吗?”所以伯查尔没能获准参会。
我想知道马斯克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了,比方说号召推特员工反抗,给推特高层来个下马威。不管是出于精心谋划,还是出于他忍不住想要直抒胸臆的冲动,他没准儿会告诉这些员工他的真实想法:他们封禁特朗普账号的做法是错误的,他们的内容审核政策已经越线了、是不合理的,员工们已经感染觉醒文化的心智病毒,大家应该坐班办公,公司的员工人数太多了。如果他说出这些话,那么随之而来的地震虽然可能不会破坏这笔交易,却有可能撼动整个局势。
马斯克并没有这样做,出人意料的是,他在这些热点问题的回应过程中表现得相当和善。推特的首席营销官莱斯利·伯兰首先谈到了内容管控的问题。马斯克没有简单直接地引用他关于言论自由的那套说辞,而是对应该被允许发布的内容和推特应该放大传播声量的内容做了更深入细致的区分。马斯克说:“我认为言论自由和传播自由之间是有区别的,任何人都可以走到时代广场中央,说什么都行,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句话应该传播给数百万人听。”
马斯克还解释了为什么对宣扬仇恨的言论做出一些限制是很有必要的。他说:“你希望推特上有尽量多的活跃用户,而要做到这一点,大家必须能享受到上推特的乐趣。如果用户频频被骚扰,或者感到不舒服,他们就不会上推特。所以一方面要允许大家畅所欲言,另一方面要让大家都感到舒适自在,二者之间必须谋求一个平衡。”
当有人问到多样性、公平性和包容性的时候,马斯克稍微做出了一点儿反驳:“我相信严格意义上由精英负责管理的社会体制,谁的工作越出色,谁的责任就越大,就是这样。”但他也坚持认为自己在意识形态上不是保守派。“我的政治观念,在我看来是温和的,接近于中立。”他没有取悦电话会议中的大多数人,但他也的确没有挑起任何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