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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石 下部 在劫难逃 第二十三章 没有谁能心平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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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在又见到了那个梦:木柴嗞嗞燃烧着,散发的青烟,四周散落着熟透的果实,以及田野上的麦捆。吹过水面浓浓的腥风,湍急的江水把水草冲得平伏在岸边,漫进河床两岸干涸的沟壑和河汊,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烘托着薄薄的白雾……这是什么地方?

    他再也睡不着了,胳膊从昝小盈的脖子下面轻轻抽出来,起身点燃了一根香烟。刚才太疯狂了,他从来没这么疯狂过,也许想把心中的郁闷倾泻出来,他省略前戏,横冲直闯地在昝小盈的双腿间撞击着,昝小盈的身子很快就剧烈颤抖起来,频率快得足以把李在从身上颠下去……

    最后关头他本来想喊一声什么,那样才痛快,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喊,而是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疲倦的狗,弯曲着身子偎在昝小盈怀里。耳边响起一种从未听过的耳鸣,还有昝小盈嘤嘤的哭声。

    梦中没有出现那个老人,他忘不了那个场景:水从他花白的头发向下淌着,一些水草缠在他的颈项上,像一条绿色的围巾……现在老人消失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在他的梦里再现,他是谁呢?

    李在既愤怒又沮丧,最可恨的是,当得知老吴已经死于非命时,他连愤怒与沮丧的目标都不能确定了。老吴目前是唯一一个通往这个秘密的线头,线头断了,线团便坠入一个他根本看不到的地方。可想而知这个线团是非常巨大而繁杂的,它设置那么多精密的环节,丝丝入扣,哪个环节都不能缺少,从最开始假石的制造,到埋在缅甸耶巴米,然后让人不经意放出口风,再巧妙地帮助他从游汉庥手里夺回石头,最后从成都请来石托儿,稳扎稳打,步步相逼……游汉庥劫石肯定是个意外,他本来不在这个看起来非常畅通的环节中。为了从游汉庥手里夺回石头,李在用游汉庥的父亲游腾开做筹码,逼迫游汉庥放人放石,当时李在还觉得自己是多么的英明。现在看来,这个巨大线团当时的想法是:游汉庥,别捣乱!我在骗人呢!

    羞辱感又一次包围了李在,他全身开始发烫,无地自容。

    老吴是在贺闷河边找到的,之前唐教父就通知他说老吴失踪了,他想到了杀人灭口,但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仿佛对方知道他把准星瞄准了老吴一样。当唐教父打电话告诉他说贺闷河边发现一具无头尸体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老吴被人干掉了。他去了现场,特意观察了一下那具尸体的左臂,那本来是老吴戴臂镯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圈深深的凹痕。

    李在一下子消瘦了,让他蒙冤的假石,不知去向的范晓军,张语老人的去世,以及老吴的突然被杀,所以这一切都变成一个巨大的铁块,准确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他真的有点承受不住了。

    稍微让他有点安慰的是李昆妹、何允豪、卢白雄、刘富伟,他们纷纷打来电话,说尽管赌石界风言风语颇多,但他们坚信李在,不相信李在会用一块假石头牟取暴利进而毁掉自己多年经营的名声。就连李在曾经怀疑杀害劳申江的汪老二,也特意找到李在,说只要李在需要,他随时可以招呼兄弟们帮忙。看来,这块假石头不光伤害了李在,也伤害了整个腾冲,这是对整个腾冲赌石界的挑战。李在知道,安慰固然可以让他得到一点温暖,但相信他、了解他的人毕竟是少数,全国那么多赌石人,他们可不这样想,他们不会像腾冲人汪老二那样毫不犹豫站在李在的立场上来,他们就像听到一个传说一样互相传颂,津津乐道。这就像一个恶贯满盈的窃贼,有一天,他终于想通了,脱胎换骨了,但是不行,他的所有正当财富都会涂上「贼色」,一如既往地让人起疑。这是一个毁掉人格的陷阱,它让李在永远变成一个「窃贼」,即使你转行都无济于事,就像用毒蛙的毒汁涂抹的箭头,一旦刺中你,你的神经系统马上停止活动,任何辩白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了。

    昝小盈也一直没睡,她从那个让她遨游的平台上跌落下来后,就一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看见李在点烟,看见他在一口接一口抽着,她的心随着李在吐出的烟雾渐渐收紧了。

    昝小盈再也睡不下去了,她欠起身子,把头贴到李在的胸前。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了大概有半个小时,谁也没有说话,彼此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两个人都想要表达一件事,但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昝小盈的心跳越来越急,她稳不住了,终于说出李在想说而没说的话。

    她问:「想到是他了?」

    李在点点头,「想到了。」

    昝小盈叹了口气,「你应该想到,换了谁都应该想到。」

    「是的。他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我们的事他应该知道。」

    「我们到丽江是最近的事,而石头……」

    「他知道的不是丽江,而是我们在中学时代的事。」

    「中学时代?那也太遥远了吧?他有那么大的嫉妒心?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但事实总是在你无法相信的情况下发生。下午李昆妹来过电话……」

    「哪个李昆妹?」

    「上海那个,上次赌石大会也来了的。」

    「哦,想起了,那个又嗲又酸的上海女人,说她到丽江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说到别人的爱情,女人总是酸溜溜的,尽管跟自己无关。」

    昝小盈轻轻打了一下李在,「她打电话说了什么?」

    「她给我上了一课。」

    「上课?上什么课?」

    「她说,知道人类仇恨的根源是什么吗?我说不知道。她说是嫉妒!强烈的嫉妒!你还记得那次酒会吧?你当时一跺脚气咻咻走了以后,李昆妹对我说,昝小盈的心计很重,她的脸上写满欲望,不是性|欲望,是对金钱。」

    「她这么说我?」

    「她在电话里承认当时她是胡说的,她根本不了解你。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吗?」

    「为什么?」

    「是嫉妒!」

    「她爱你?」

    「不,她否认了,她不爱我,只是对我有点好感而已。」

    「那她嫉妒什么?」

    「一个人的嫉妒是莫名的,没有道理的。嫉妒是什么?是当一种有价值的关系被认为受到威胁的时候所导致的复杂反应。」

    「这是李昆妹说的?」

    「是。」

    「真是一堂不错的心理学课。」昝小盈揶揄道。

    「她问我,我和她之间有价值的关系是什么。答案很简单,是赌石,共同赌石,没有情感因素,只不过你的出现有可能破坏我们固有的稳定的价值关系。她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她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说有一个很富有的女人,不顾一切地想要摆脱她的丈夫,最终在物质上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如愿以偿,她不得不把豪宅留给她的丈夫,但她说如果这意味着可以摆脱他的话,她很乐意这样做。然而,有一天晚上,她驾车经过她原来的豪宅时,看到窗户上有一个女人的影子,心里忽然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嫉妒感。她感到那个女人对她的婚姻威胁了吗?不是,因为她原来的婚姻已经结束。对于她来说,婚姻作为一种爱的关系具有情感上的价值吗?没有,因为她为了摆脱他做出了那么大的努力,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然而,当她看到窗户上那个女人的影子时她却感到了嫉妒。嫉妒是什么?我前面说了,它是当有价值的关系被感知为受到威胁时所产生的一种反应。这个女人是因为她对自己和前夫的关系的感知受到了威胁而产生了嫉妒反应。她看到他们两个在她的豪宅里面,而她却在外面,这个女人并非对她实际上的婚姻而是对她的婚姻感知构成了威胁。」

    「说得不错!」

    「李昆妹说,你想想,我都会嫉妒昝小盈,基本上算是平白无故的嫉妒,那么你呢?你给多少人的心理构成了威胁?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说了这么多,我越听越糊涂,」昝小盈说,「这是她的故事吧?」

    「谁的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类的嫉妒是多么的可怕,更可怕的是,被嫉妒人在明处,而他们藏在暗处。我懂得她说的这些,其实我也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只不过李昆妹用理论把它阐述一遍罢了。」

    「所以你认定是他?」

    「可以这么说。只有他,才适合用这个理论细细推敲。他老了,他已经丧失正面跟我争斗的能力,当他的力量变得微不足道时,他就会选择另一种证明力量的方式,比如挖一个陷阱,眼睁睁看着我掉进去,他获得的快|感超过任何让他快乐的渠道。」

    昝小盈心里一紧,抱着李在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可怕了!他可以轻易杀死老吴,那么他也可以杀死你和我。」

    「不!你错了,他不会对我们采取这种极端的形式进行报复,那样太小儿科了,杀死我们不能使他获得快|感,他要的是亲眼看到我的失败,我的惊惶失措,我的整个倒塌……」

    李在和昝小盈所指的「他」,就是昝小盈的丈夫郑堋天。

    李在对昝小盈的丈夫不是太了解,只知道他的名字,以及勐卯镇国土资源管理所前副所长这个职务,现在他是瑞丽市腾飞木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但是他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因为他对这个老头没兴趣。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对这个老头产生兴趣了,而且兴趣盎然。

    「你打算怎么办?」昝小盈问。

    「我不会暗中调查的,我又不是侦探,做那么神秘干什么?我想,既然他是最大的嫌疑目标,那我就直接面对他,我不想躲躲闪闪!」

    「那样是不是太危险了?要知道他如果能干出这么歹毒的坏事,身边肯定有得力干将,他不可能亲自出马,他走路都喘,别说让他杀人了。」

    「什么大风大雨我没见过?依他的年龄和性格,他只能玩玩心计,背后使绊子,当面他未必是我的对手。我不是羊,我不会伸出脑袋让他砍,我也曾经是条狼啊!」李在恨恨地说。

    「从今天起,我不回家了。」昝小盈抱紧李在,身子有点微微颤抖。

    「决定跟我在一起?」

    「嗯,我害怕他对我也下毒手。」

    「应该不会。」

    「为什么?」

    「你知道嫉妒的积极意义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保护爱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

    「因此可以推断,他爱你,非常爱你,所以他才能对任何接近你的男人产生嫉妒,然后演化成仇恨。」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糟老头子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万一把仇恨转移到我身上我就完了。不行!我不想再看他一眼,我明天就给他打电话,正式提出离婚,看他怎么说,反正我不想回家,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先不要操之过急!这样只能激化他的情绪,我们应该先稳住他。」

    「你真准备去见他?」

    「是的。他很难找吗?除非你不想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怕失去你。」

    李在伸出手臂,用力揽着昝小盈,然后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她的头发里散发着一股类似于杏仁的味道,跟她身体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特别好闻。他感觉自己前几天那种冷冰冰的状态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代替它的是更加猛烈的冲动。人家说时间是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不!女人才是!是心爱的女人!只有女人的阴柔与湿润才能让受伤的男人忘掉疼痛,她们不自觉分泌的原始雄姿酮才是安抚男人的良药。李在弯下头,开始细致地吻昝小盈,一寸接一寸,他不想放过任何地方。他不知道昝小盈在耳根涂抹了美国顶极佛罗蒙香水Euphoria,那种味道可以击垮任何雄性动物,当然包括男人。

    当天傍晚,李在来到了腾冲北海湿地。

    昝小盈说,老头年轻时喜欢艺术,只是后来干的工作跟艺术压根儿不沾边,所以他的艺术细胞一直处于睡眠状态。最近,也许是时间充裕的缘故,他报名上了一个油画学习班,重新点燃了艺术火焰。北海湿地这幢房子是几年前买的,昝小盈只去过一次,她不喜欢那个地方。老头在空暇时间经常去,那儿等于他一个私人画室,每次去之前,他都会对昝小盈说,我去画画了。昝小盈说,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那儿。

    昝小盈不喜欢北海湿地可能跟她个人原因有关,实际上这里恰似人间天堂。湿地位于腾冲以东约12公里,由青海和北海两个毗邻的天然湖泊组成,风光秀丽,山水相依。放眼望去,漂浮于水面上厚达1米的草甸就像一张张移动的地毯,地毯上是色彩斑斓的蝴蝶兰、苇席草和茈碧花。

    李在站在北海岸边,无心欣赏翩翩的白鹭,以及玲珑敏捷的翠鸟,他的目的是山弯处那幢房子。一个当地人划着草甸过来了,这种被称为「草皮船」的运输工具李在第一次尝试,一脚踏上去,仿佛整个大地都在摇晃。「草皮船」一离开岸边,便惊起了成群的麻鸭扑喇喇地飞了起来,李在不免有点胆战心惊,实际上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虽然草甸下的水深有十几米,但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草皮船」颠覆的事故,比用独木凿成的猪槽船还稳。

    划「草皮船」的汉子个子不高,性格开朗,脸和胸脯一个颜色,像红彤彤的钢板。「草皮船」一离岸,他就仰着脖子唱起了腾冲独有的「秧门山歌」,歌声高亢而悠长,惊得前面水面浑身漆黑体态呆笨的水乌鸦不时扑起一片水花,离岸的水葫芦也听到了歌声,它们欢快地踏着水面,像鱼雷快艇似的划出一道道白色的浪痕。

    等这个唱歌的汉子唱过瘾了,李在问:「大哥,前面山弯后面有一片别墅吗?」

    「别墅?」汉子笑了,「这里哪里有什么别墅?就是一个小村子。」

    「小村子?」这跟昝小盈的描述有点差别,「不是说很多城里人到这儿买了房子吗?」

    「买房子的倒是有,别墅没有,」汉子边划边说,「盖别墅是不可能的,政策不允许,怕破坏环境。不过,城里人喜欢到这儿避暑,所以他们就出钱买了村子里的一些房子。你到底找谁啊?」

    「一个姓郑的。」

    「姓郑?」汉子问,「是不是老郑啊?」

    「估计是吧,还有其他姓郑的吗?」

    「村里有,但来买房子的只有他一个。你是他亲戚?」

    「不,我是他朋友。」李在撒了个谎。

    「哈哈,他还有朋友?」

    「你的意思是……」

    「他搬来这么久了,我从来没看过他有什么朋友,也没看过他有什么亲戚,就他一个人,很古怪的一个老人。我们村里人都猜他是一个孤寡呢。听说,他过去在外面当了一个什么官,不是一般的老百姓,所以我们村里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很少跟他来往。」

    「他经常来这儿住吗?」

    「也不是,平时少,夏天来得比较多。他那个屋谁也没进去过,他跟我们村里的人也不怎么说话,一来他就关在屋里,或者坐在北海岸边钓鱼,一坐就是一天。」

    「看来老人很孤独啊!」

    「看起来是这样,你来了可以多陪陪他,住在湿地心情再不好,就太对不起这个人间美景了。你说我说得对吧?哈哈!」

    说完汉子又高声唱起了山歌。

    「草皮船」的速度很慢,时不时在原地打转,很不好控制,加上人的重量,草甸子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浮起来,第一次乘坐这种「草皮船」的李在确实有点提心吊胆。40多分钟过后,他们终于抵达岸边,汉子指着远处一座白色的二层楼说:「那个就是老郑的家,早上我还看见他钓鱼呢!」

    顺着村落边上的土路走过去,一条掩映在绿荫中的石径出现在李在面前。拾阶而上,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李在已经站在这幢二层楼前面了。他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手轻脚走了进去。一踏进房门,一股异样的味道立即钻进他的鼻孔,他皱皱鼻翼,极力想让这种味道挥发掉。楼下这间房子不大,非常凌乱,除了一张折叠桌,一把椅子和铺在地板上的油彩膏,就是几张画架,刚才吸进他鼻孔的味道可能就是散落在地下的油膏发出的。屋里只有顶上一盏吸顶灯,光线不足,他环顾四周,发现有一面墙上挂满各种各样的油画,另外的墙壁上则贴着墙纸,印着各种颜色的不规则线条。这些画中有几幅乡村野景的油画,看上去就是湿地风景点,另外还有许多女人的裸体画,乳|房和肢体肆意夸大,很抽象。他不太懂油画,也不知道各种流派有什么分别,他在某杂志上看到过有人在蒙娜丽莎嘴唇上加一撇小胡子,几乎把传统艺术讽刺到了极点,也彻底地否定了经典。其实对传统的背叛历来是创造的先声,李在记得看过一篇介绍达达主义的文章,其重要代表人物马歇尔?杜尚在1913年美国纽约军械库画展上的《走下楼梯的裸女》与其说成功于它的立体主义技巧,还不如说是它的题材和画中的猥琐含义,人的形象仅仅是依稀可见,转瞬即逝,人已经没有固定的形体可以把握,因为人们看到的不像裸女而更像楼梯。这种对现代人揶揄到极致,爱情被激烈嘲弄的所谓艺术,李在向来不欣赏。

    正当李在站在屋子中间不知所措的时候,屋里「腾」地一下,墙壁上的灯全亮了,四周的油画像突然上了颜色,显得特别鲜艳。一个老人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从侧屋走了出来,这一定是昝小盈的丈夫郑堋天了。

    「来了?」老人问。显然他对李在的到来早有准备。

    李在点了点头。

    面对郑堋天,他既感到陌生,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他从没见过他,这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对李在来说完全是个生人,他微微佝偻着腰,喘着粗气,像刚参加完一场拔河比赛。那条皱巴巴的黑色绵绸裤子吊在脚脖子上,跟上身那件昂贵的浅蓝色阿玛尼衬衣完全不搭边。他的确老了,脸上布满了老人斑,手背上的青筋像弯曲的蚯蚓。这就是昝小盈嫁的男人?李在一直拒绝自己承认这一点,但正是因为这个关系,他才会在陌生中闻到一丝熟悉的气味。这个气味告诉他,他和眼前这个老朽的郑堋天共同享用着一个女人。一种奇怪的感觉顿时在李在心里油然而生,这种感觉像一桶黏糊糊的沥青淋了下来,让他几乎窒息。他开始以为是因为看到郑堋天后造成的不适,后来一想不是,只有两个字可以代表这个不快的感觉:嫉妒。

    他竟然也会突然嫉妒这个老人。他的脑海浮现出他在昝小盈身上的画面,这画面让他如坐针毡,如蚁钻心。陡然,在他心里涌现出截然相反的两种感觉:如果假石真的是郑堋天干的,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或者原谅他。

    仇恨与宽容,让李在无所适从。

    「我想你会来的,果然来了,」郑堋天向李在摆了一下脑袋,「进来吧!」

    他竟然如此镇定,并且神情自若地邀请他到侧面那个屋子,这是李在万万没有想到的。

    里屋也是画室,只不过多了一排沙发和一张堆满油彩膏的茶几。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后,开始互相打量,像一对情敌那样打量着,眼中没有虎视眈眈,只有探索,好像想从对方的眼睛里寻觅到昝小盈的影子。

    沉默了大概20分钟,老人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李在扬起眉毛,「故事?」

    「你必须听,听过这个故事,你再下断语。无论你现在脑子里怎么想,对你对我来说,都为时尚早。」

    「好吧!」李在答应了。

    老人点燃一根香烟,轻轻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了出来,「故事距离现在已经有40多年了。那一年,我刚刚初中毕业,我和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都没考上高中,整天在家无所事事。我的朋友一个姓杨,叫杨四;另一个我临时给他起个名字,叫向东。我们三个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那时候我们无忧无虑,非常快乐,我们一起推铁环,弹玻璃球,翻烟盒,还一起打架,三个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那时候我们班上有一个叫小可的女孩,非常漂亮,眼睛清澈得像一窝清泉,这么多年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么清澈的眼睛了。她整天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到哪儿她就到哪儿,掏麻雀,游泳,爬山,甚至捅马蜂窝她都跟我们形影不离。她学习成绩比我们好,是我们四个当中唯一考上高中的人。小可上高中后的第二年,正值她放暑假,我们四个又相约一起出外郊游,坐在山坡上聊天的时候,小可突然问我们,你们知道和氏璧的故事吗?我们说没听过,于是小可就讲了起来。

    「小可说,春秋时期,有一个叫卞和的玉匠,有一天他在楚山看见有凤凰栖落在山中的青石板上,依『凤凰不落无宝之地』之说,他认定山上有宝,经仔细寻找,终于在山中发现一块璞玉。卞和将璞玉献给楚厉王,然而经玉工辨认,璞被判定为一块普通的石头,厉王以为卞和欺君,下令砍断了卞和的左脚,逐出国都。厉王死后,武王即位,卞和又将璞玉献上,玉工仍然认为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可怜卞和又因欺君之罪被砍去右足。到了楚文王即位,卞和怀揣璞玉在楚山脚下痛哭了三天三夜,以致满眼溢血。文王很奇怪,派人问他:『天下被削足的人很多,为什么只有你如此悲伤?』卞和感叹说:『我并不是因为被削足而伤心,而是因为宝石被看作石头,忠贞之士被当作欺君之臣,是非颠倒而痛心啊!』这次文王直接命人剖璞,结果得到了一块无瑕的美玉。为奖励卞和的忠诚,美玉被命名为『和氏之璧』,这就是后世传说的和氏璧。楚王得此美玉,十分爱惜,舍不得雕琢成器,就奉为宝物珍藏起来。又过了400余年,楚威王为表彰有功忠臣,特将和氏璧赐予相国昭阳。昭阳率宾客游赤山时,出玉璧供人观赏,不料众人散去后,和氏璧不翼而飞。50余年后,赵国人缪贤在集市上用五百金购得一块玉。令人始料未及的是,经玉工鉴别,此玉就是失踪多年的和氏璧。赵惠文王听说和氏璧在赵国出现,遂据为己有。秦昭王获悉此事后,致信赵王说,愿以秦国十五座城池换取玉璧。赵王慑于秦国威力,派蔺相如奉璧出使秦国。机智过人的蔺相如不辱使命,设计取回玉璧,送回赵国。公元前228年,秦灭赵,和氏璧最终还是落入秦国手中,秦始皇将和氏璧雕成传国玉玺,上刻丞相李斯手书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小篆,不幸的是,和氏璧从此便从历史记载中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

    「小可的故事勾起了我们三个人的好奇心。小可说,知道我为什么给你们讲这个故事吗?因为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考上大学历史系,然后找到这块传世珍宝和氏璧。我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你们跟我一起寻找和氏璧,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兴趣。我们三个当然有这个兴趣,于是我们和小可共同勾起手指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我、杨四、向东和小可一定要找到这块国宝,然后把它献给国家,不获胜,毋宁死!

    「小可说,既然我们已经结成寻玉同盟,那么对于这块和氏璧的各种流言蜚语我们都应该嗤之以鼻,因为多少朝代以来,不管是皇帝还是民间,寻找和氏璧的行动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宋朝以后,多次传出国玺复出的传闻,但大多是民间伪造仿刻之作,官吏借此讨好皇帝罢了。当然,千百年来,因为一直找不到和氏璧,便有人开始怀疑它的真实性,别说老百姓了,就连清朝乾隆皇帝在《卞和献玉说》中,也认为这只是韩非子的寓言而已,根本不是真事。我想告诉三位的是,这的的确确是真的,谁不相信我的话可以马上退出。

    「我们全都相信小可,谁也不会怀疑眼睛这么清澈的女孩,她不可能骗人。从那天开始,我们就一头钻进县图书馆,忙了整整一个夏天。最终,我们一无所获。我们凭着年轻人的一股子热情与好奇闯了进去,结果发现,寻找和氏璧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历代专家学者都想搞清楚和氏璧的真面目,并作了艰辛的探索,但它具体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我们从史料中得知,和氏璧是一个平圆形中心有孔的玉器,具有『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色混青绿而玄,光彩射人』的特征。它触手生温,不染尘埃,能在夜中发光,所以又称夜光之璧。但这仅仅是资料,我们连它的边都没有探索到。

    「这个艰苦无望的过程大概持续了两年,这期间我和小可建立了恋爱关系,我们爱得很深,很浓,像大多数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一样,一边高喊『共同为共产主义理想而奋斗』,一边卿卿我我缠绵悱恻,革命爱情两不误。两年后,我们告别枯燥得令人烦恼的和氏璧,开始向其他领域探索。其实还是离不开小可最初给我们划定的路线,因为和氏璧,杨四喜欢上了古玩,向东喜欢上了赌石,而我,则迷上了雕玉,就像我现在沉溺于油画一样,我对沾染一点艺术气质的东西最感兴趣。你对这方面肯定不陌生,你在腾冲翡翠城的『汲石斋』不就干得挺好的嘛!」

    郑堋天讲故事的时候,李在一直没插嘴,他不想打断他。

    郑堋天大概口干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地喝了一口。

    老人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你也知道,那些巧夺天工的玉器不是雕刻出来的,而是利用硬度高于玉的金刚砂、石英、柘榴石等『解玉砂』,辅以水来研磨玉石,琢制成所设计的成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所以,用我们的行话来说,制玉不叫雕玉,而称治玉,或是琢玉、碾玉。那个时候不像你的『汲石斋』有那么多相对先进的工具,钻床、木制车床啊什么的,我的治玉工具非常简陋,线锯、钢和熟铁制成的圆盘圆轮等等。你知道治玉的祖师爷是谁吗?」

    李在没回答。

    「据历代艺人相传,是著名的道教大师丘处机,北京传统的玉石业行会都把他尊崇为鼻祖,每逢其生日皆行参拜。按史料记载,其实最有名的不是丘处机,而是明代万历年间的陆子刚,当时皇帝曾命他在一个拉弓用的玉扳指上琢出百骏图,而陆子刚只用三匹骏马便呈现出百骏之意,令人击节赞赏,可见其不仅技艺高超,构思也极为巧妙……」

    李在嗓子里咳了一声,说:「我知道。」意在提醒老人赶快进入正题。

    郑堋天笑了笑,满脸皱纹绽开又收拢,他说:「人老了,不免有些啰唆。只有慢慢啰唆,我才能寻着这个思路讲下去,否则线就断了,找不到头儿。」

    「好吧,我不打断你了。」

    「当时,我非常佩服那些能工巧匠,他们利用如此原始的工具,竟能琢磨出如此精美绝伦的玉器,简直是人间奇迹!我被这门手艺迷住了,很快,我就拜了腾冲一个老师傅学艺,进步非常快,两年过后我已经是腾冲乃至云南小有名气的雕玉高手了。那时候,小可已经上了大学,虽然相隔很远,但我们彼此的思念一点不减,每三天就必须写一封情书。杨四呢,经常到北京杭州收集古玩,而向东则去了缅甸找他的玉石毛料。我们四个天各一方,但我相信,我们彼此的心是紧紧连在一起的。

    「那时候讲究『破四旧,立四新』,我不能雕现在常见的朝珠、翎管、带钩、扳指、鼻烟壶、文房四宝,更不能雕观音、佛、钟馗、达摩、济公,还有生肖、瑞兽、福禄寿什么的,连自然景物比如奇花异草、松林听涛、戈壁落日、大漠驼影等都被视为小资产阶级情调,我只能雕一样:毛主席半身坐像。很快,我雕出来的毛主席像渐渐有了名气。我前面说过,明代的陆子刚只用三匹骏马便呈现出百骏之意,其构思巧妙无人能比。而我,绝对不能用造型来构思,那不是马,是伟大领袖,世界上只有一个,不可能有一百个。所以我只能利用颜色来调配,『浓、阳、俏、正、和』『淡、阴、老、邪、花』这十字翡翠颜色口诀被我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我雕出来的毛主席像栩栩如生,那时候私人物品不能进行金钱交易,我也不想用毛主席像赚钱,怎么办?我就雕出来一个送一个,雕出来一个送一个,腾冲全城的老百姓,包括当时的县革委会主任家里,都有我雕出来的毛主席像,甚至连昆明北京的人都来腾冲向我索要。我当时太年轻了,不知道什么政治风险,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多少老画家都不敢轻易画毛主席像,害怕稍微画不像,就会大难临头。现在想来,我那时的胆子太大了,不知天高地厚,果然,后来出事了。」

    「因为毛主席像?」李在问。

    「对,因为毛主席下巴上那颗痦子。那是一颗全世界最著名的痦子,就像后来戈尔巴乔夫头顶上的『地图』一样,稍微一错位,全世界都看得很清楚。这一次,我犯了一个低级错误,把毛主席本来长在下巴偏左的痦子弄到了右边。这本来没有什么,雕玉不成功的例子很多,不足为奇。当时『文革』已经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向东、杨四都从外地赶了回来,小可的学校罢课闹革命,我们四个很久没在一起,应该欢欢乐乐玩几天,可是不行,他们都急着参加造反派,加入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印传单,游行,斗地富反坏右,唱革命样板戏,忙得不可开交。而我,仍沉溺于雕玉,继续雕毛主席像,我认为,这是对毛主席最大的热爱,最大的支持,没有必要非要参加什么派别斗争。有一次他们拉我参加一个批斗会,被批的对象是腾冲县一个边远山区的农民,罪名是他说毛主席的痦子是捏上去的,不是真的。看到向东、小可他们群情激奋喊着口号,以及那个农民的脑袋被皮带扣打出鲜血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我心想,赶快回家把那个毛主席像处理了,万一被谁发现,我不是反对毛主席的反革命吗?但是,想要处理一个毛主席像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那时毛主席是全世界人民心中的红太阳,我不能捣毁,不能埋掉,任凭什么方式都是对毛主席最大的不敬。晚上,就在我抱着毛主席像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红卫兵闯了进来,他们二话不说把我抓了起来,关在县委招待所一间狭小的地下室里。那段日子,所有我能想到或者想不到的酷刑我都尝遍了,那些只有在电影里看到的国民党严刑拷打共产党员的镜头就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很惊讶他们竟然学得那么快,可见人整人的时候,人的思维与想象能力是最有闪光点的时候,也是人类肆意暴露自己动物本性的时候。我的下巴被打掉了,腿被打断了,胳膊也脱了臼,头发几乎被扯光。这些我都咬牙承受了下来,最让我不能承受的是,这件事只有我的好朋友向东、杨四以及我的恋人小可知道,是他们其中一个告的密,是他们为了『革命』背叛了我。没有比被朋友背叛更让我绝望的了,我想自杀,想一死百了,可那个地下室四壁全是海绵,裤带、鞋带、牙刷、筷子……全被他们搜去了,我连死的权利都丧失了……」

    郑堋天停顿下来,大口喘着气,肺部似乎被这段黑暗的回忆挤扁了。屋子里静极了,唯有郑堋天和李在的喘息,以及窗外的夜幕中偶尔传来的几声野鸭子的叫声。

    「后来,后来……」郑堋天又把自己拽回到那个年代,「批斗大会那天,人山人海,全腾冲县的人都看热闹来了。我被五花大绑押了上去,胸前挂着一个白色的牌子,牌子上用墨汁写着几个粗大的黑字:现行反革命分子郑堋天。我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老人捂住自己的胸口,「我最爱最爱的女孩,我的恋人小可,上台发言揭发我的罪恶。那个眼睛清澈的女孩啊!我再也没见过眼睛这么清澈的女孩,只有她,我的小可。此时,她眼睛里的清澈还在,只是清澈中夹杂着怒火。清澈代表水,我不怕,可那火,一下子把我烧死了。我根本听不清她在讲什么,我只看见她的嘴巴在飞快地上下翻动,她的手臂在上下飞舞,她的脸憋得通红,她的嘴唇全是汗珠……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坍塌了,我双腿一软,倒了下去。这还没完,我看见向东走了过来,他由于愤怒,整张脸都变形了,他对着我的裆部狠狠地踢了一脚,两脚,三脚……整整30脚,我大声惨叫着,疼得昏了过去……」

    老人一下子缩在沙发上,全身瑟瑟发抖,仿佛那个叫向东的人还在踢他。

    沉默了大概10分钟,郑堋天的情绪恢复了正常。他接着说:「因为杨四的舅舅当时在革委会当领导,在杨四的斡旋下,我被关押一年后放了出来,而说毛主席的痦子是捏上去的那个农民,则被定为反革命,判了20年劳改。杨四告诉我,是向东告的密。后来,向东和小可结了婚,而我,则永远失去了性功能。」

    这个故事很沉重,李在吁了一口气,问:「你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意思是?」

    「你应该能猜出来。」

    「猜出什么?」李在的心怦怦地跳着。

    「故事里的向东,就是你的父亲李东方,而小可,就是你的母亲许可。」

    「啊?!」李在惊呆了,「所以,你才在赌石上报复我?」

    「没有谁能心平气和。我时时刻刻都在琢磨怎么报复你的父母,一个是害我成为太监的男人,一个是负心的女人,他们在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根本想不到我是怎么度过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的。杨四劝阻了我,他说他跟你父亲有约定,当时革委会的意思是判我死刑,你父亲说,如果杨四救我,就让我永远不要报复,因为在我和小可恋爱的同时,你父亲也疯狂爱上了小可,他也是为了爱情才出此下策的。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你父亲竟然给神圣的爱情赋予这么残酷的定义,他的爱情竟然要朋友的终身残废作证明。我听从了杨四的劝阻,你父母背叛了我,并不代表我要背叛朋友,我不能让朋友难堪,杨四为了救我,竟然在他舅舅门前跪了一天一夜。但是,这是怎样的拯救啊!它让我生不如死,如一具行尸走肉。我离开家乡腾冲去了瑞丽,我想远离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不久后,我跟一个姑娘结了婚,那个姑娘就是当时看守我的红卫兵,也许是怜悯我吧,她毫不犹豫嫁给了我。她后来知道我已经不能行人道,就想用她的热情医治我的创伤,我爱她吗?不爱!一点不爱!我想报复,报复天下所有的女人,我要把她想象成你母亲的模样来折磨她。几年后,她上吊自杀了,那是我撞见她用蔬菜手|淫后的结果,她无地自容。这个时候,杨四因为杀人逃亡缅甸,后来我听说他到那边跟一帮成都知青建立了一个武装游击队,他的双腿被地雷炸断了,只能坐在轮椅上,我们再也没有来往,就像我们从来不相识一样。这个世界真的很怪,它可以拉近人们的距离,也可以让熟悉的人变得陌生,就像阴阳相隔。杨四跑了以后,我的心彻底放开了,我甩掉背叛朋友这个心理包袱,准备实施一个绝密计划报复你的父母。我那时已经在瑞丽扎下脚跟,不管是官场还是社会上都结交了一些朋友,他们可以帮我实施这个计划。然而,你父母却在我这个计划实施之前出了车祸。当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开怀畅饮,我放声高歌,我载歌载舞,那天晚上,我人生第一次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但是第二天醒来,我却感觉非常失落,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我失去了报复的目标,我无所适从。车祸是天灾,那不是我干的,我心头的恨仍然还在,于是我又把目标转移到你身上。我想,即使报复不了李东方和许可,我也要报复他们的下一代……」

    听到这里,李在不寒而栗。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当我准备在你身上实施这个计划的时候,你却进了监狱,我又一次失去了目标,这让我非常恼火,于是,我又开始调整方向……」

    「昝小盈?」

    「对,我要让李东方和许可的后代对爱情绝望。」

    李在听到这里,不知道自己对郑堋天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有同情,有愧疚,有痛恨,有恶心……

    李在冷冷地说:「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我报复够了,没有比占有仇家的女人更令我快乐的,但,我仍然没有解恨,昝小盈手|淫从来不避讳我,甚至当着我的面,她是在替你们家羞辱我……」郑堋天的眼睛湿润了,「真的够了!」

    「如果假石能替我父母向你道歉,我认;如果还不行,你想个解决的办法吧!」

    郑堋天抬起头,喃喃地说:「孩子,你错了,从开始你就错了,假石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

    「是的。自从毛主席像那件事后,我就远离了玉石,从此再也没碰它。我现在做木材生意,我觉得木头是有生命的,而玉没有,它在我的心目中只能代表冷冰冰的死亡。即使想报复你,也不会选择玉石,我极端鄙视它。让你失望了吧?你白来一趟。告诉你孩子,我天生懦弱,我有报复的雄心,却没有报复的胆量,我只能向相对弱小的女人下手,我没有那个能力牵动千军万马做那个假石头。如果是我干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为什么要隐瞒?完全没有必要!我知道你和昝小盈的事儿,包括你们到丽江,我都知道。现在,我把她还给你,就像和氏璧那样,完璧归赵。好了,你可以走了!」

    说完,郑堋天就像极度疲倦了似的,身子斜斜地在沙发上躺了下去,缩成一团,而且越缩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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