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想到成平郡那日的事,任然会后怕。
她被萧楚翊牵着往外走时,人都是愣愣的,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萧楚翊是握住云曦的手,才想到不该当着云曦的面说那个事。
“对……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事。”萧楚翊难得地道歉。
云曦回神后,第一个想问的是,“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嗯。”萧楚翊小声道,“并不是我故意吓唬他们,事实便是如此,但你不用担心,日后我们去了漠北,京都的事就牵扯不到我们了。”
“好,去漠北。”云曦是一天也不想在京都待了。
从收拾行囊,到各种安排,又过去了一个月。
他们终于在七月初的时候启程。
临行前,贵妃召云曦进宫了一趟。
云曦到贵妃娘娘的寝宫时,宫女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两个心腹。
“知道你要走,我就想叫你来坐会。”拓跋流云羡慕地看着云曦,“本宫是真羡慕你,可以离开这里。”
她的眼神泛空,好似在看云曦,又好像透过云曦在看什么。
“娘娘天生福相,会更有福气的。”云曦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些贵妃娘娘才更好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们都是笼中雀,想要飞,却被折断翅膀。
拓跋流云低眉笑了下,“你也说本宫有福气,可这样的福气,本宫可不想要。本宫宁愿做个朝生暮死的蜉蝣,自在快活地过一天,也不想在这宫殿里被囚禁一辈子。罢了,与你说这些,只会徒增你的烦恼。不说这些,前些日子,本宫让人送去的衣物,你可喜欢?”
“都很好看,娘娘手巧,孩子们穿着都正好合身。”云曦没想到贵妃娘娘会亲手做了衣裳来,想来贵妃娘娘应该是很喜欢孩子。按理来说,皇上对贵妃娘娘宠爱有加,贵妃娘娘应该会有自己的孩子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贵妃娘娘一直没能有孕。
“合身就好。”拓跋流云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了,皇上不可能让她生的,所以看到旁人乖巧的孩子,总会多看两眼,“往后你去了漠北,若是想得到本宫,就给本宫送几封信。至于本宫的事,都是一些无趣的,就不写给你看了。”
“娘娘宽心一些,也会好的。”云曦看得出贵妃娘娘的压抑,明明很鲜活的一个姑娘,在这深宫里待了几年,就变得毫无朝气。
拓跋流云没有点头,也没摇头,让人上了些差点,和云曦说了一会儿话,就让人送云曦离开。
等云曦走后没多久,皇上过来了。
拓跋流云连起身行礼都没,但皇上见怪不怪,早已不会为了这种事和拓跋流云生气。
他自己坐下,“今儿你召见了云氏?”
“嗯。”拓跋流云放下手中的书,“他们要走了,所以最后聊聊。”
“你和那个云氏,怎么有那么多话聊?”皇上并不是很喜欢云氏,觉得云氏多少有点祸水的嫌疑,但萧楚翊喜欢,他也就由着萧楚翊。不过贵妃也喜欢和云氏来往,就让他有些费解,同是心里有些不快。
“女人之间的事,皇上也有兴趣?”拓跋流云不加掩饰地嘲讽道。
皇上放下脸来,边上的宫女们心提到了嗓子眼,但皇上很快又温柔地道,“好好好,你们女人之间的私房话,说什么都可以。朕只是觉得,你只和云氏要好,现在她走了,你可以多认识点其他人。”
“认识谁呢?”拓跋流云撇嘴道,“臣妾在这宫里出不去,找个人说话都要过几道门,来的功夫,比说话时间还要久,何必再麻烦人?”
她语气不善,在皇上面前越发暴躁。
有时候拓跋流云也不想这样,但她忍不住。
一开始还会害怕,怕皇上降罪于她,又迁怒西凉。慢慢的就知道皇上不会怪罪西凉,皇上是个很会权衡利弊的人,就算冷落了她,也不会想失去西凉的扶持。
一旦起了头,她也就没了收敛的意思。
皇上在拓跋流云这里有愧疚,但这份愧疚,在慢慢消磨中,快消失完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互相看着对方,看似平静的场面,实则眼底都翻滚着汹涌的情绪。
“天气燥热,贵妃多吃点凉的吧,朕就不多留了。你好好歇着。”皇上起身走了,甩袖的动作有点大,表明他很生气。
走到门口时,又顿住,希望贵妃能留他一下,但贵妃什么都没说,皇上只好迈过门槛。
等皇上刚走,拓跋流云就继续看书,一旁的宫女叹气道,“娘娘,您干嘛一直和皇上置气呢?”
“本宫就是看他不顺眼,虚伪,假得很。”拓跋流云用力地放下书,“若不是本宫不能和离,必定要离开他。”
“可皇上心里有您的啊。您想想,每次进贡的贡品,都是您最多,皇上也过来得勤快。不管您怎么甩脸色,他都对您忍让。他可是天子,能做到这样,已经十分不容易了。您是西凉来的和亲公主,在京都没有根基,若是日后失了皇上的宠爱,日子可怎么过啊?”
“过不下去就不要过了。”拓跋流云道,“难不成因为他是天子,他偶尔施舍一点关爱给本宫,本宫就要感激涕零地去爱他吗?本宫是西凉的女儿,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不要自己的骨气。”
拓跋流云越说越气,音量也不由大了一点,“他没登基之前,说本宫是他的王妃,也会是唯一的王妃。本宫以为自己也还幸运,到底遇到一个对本宫有真心的男人。所以本宫对他托付了所有,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是后来呢?”
“后来他登基了,说为服百官,只能立本宫为贵妃。他确实做到了让本宫成为唯一的王妃,因为他的身份变了,不再是王爷了。”
说到这里,拓跋流云自嘲地笑了下,以前她会哭,现在不会了。
心底漫出一股哀凉,拓跋流云一滴眼泪都不愿意流,“这后宫里的女人越来越多,他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你们就别想着本宫能生下孩子,然后成为皇后了。如果真能有孩子,那本宫早就有了。”
拓跋流云心里很清楚,若是她有了儿子,当初支持她成为皇后的一些臣子,又会上折子。
但皇上不愿意她当皇后,因为越朝从建国起,就没出过番邦公主当皇后。皇上觉得丢人,会让自己在祖宗那没面子。
而且一个小国的公主当了皇后,那皇上就不能拉拢其他臣子,只有把她高高地捧起来,再空出皇后的位置,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才有东西可以争,那些大臣才会拼了命地皇上卖力。
从头到尾,都是利用罢了,哪里有什么真情。
宫女听得心头猛跳,有些事可以心里想,而有些事,只是一个念头,就觉得人头不保。
“娘娘,您快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他知道了又如何?”拓跋流云丝毫不在意,“况且这些他都早知道了,不过是不敢和本宫摊牌罢了,因为他也心虚,怕本宫说这些让他丢脸。但本宫就是要说,他这一辈子就好好地待在龙椅上吧,费尽心思钻营来的东西,总是要好好守着。”
说完,拓跋流云就起身往内殿去。
她是真心实意地羡慕云曦,不管怎么样,云曦还可以去更广阔的天地。而萧楚翊对云曦,也确实有真心。
回到内殿,看着她从西凉带来的画像,她的父王,她的母妃,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们了。
拓跋流云愣愣地站着,仿佛一尊雕塑,没了最后一丝生气。
此时的云曦,已经回到了萧府,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次日一早,他们就启程去往漠北。
现在还是七月,北方已经入秋,夜里有些凉。
这次不急着赶路,便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休息。
在他们出发十日后,京都传来了消息,说贵妃娘娘病逝。
云曦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的拨浪鼓摔在地上,直到怀里的女儿哭了一声,回神的同时,眼泪夺眶而出。
“怎……怎会这样呢?”云曦皱眉不解。
萧楚翊坐在一旁,看了眼宽阔的溪流,说他也不知道,“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病逝。”
“贵妃娘娘自幼习武,身子一直不错,出发之前我还去见过她,并没有生病的迹象啊?”云曦并不觉得贵妃是病逝,她擦了眼泪,深吸几口气之后,不断地回想着贵妃和她说过的话,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瞬间瞪大了眼睛,慢慢地又松了肩膀。
“是了,我早该猜到的,她怎么会甘于一辈子做个囚鸟。她说了好多次幼年在西凉骑马飞驰的快活,可是后来困于深宫,皇上还……还那样对她,她是非常想离开的。”云曦说着说着,悲伤中又多了一丝释然。
换做是她,她也会选择同样的方式离开那里吧。
嫔妃自戕是重罪,皇上说贵妃是病逝,多少对贵妃还是有点情分。不过西凉还在,皇上也不会因此降罪西凉。
萧楚翊坐在一旁沉默许久,直到云曦停止哭声,才问道,“你是不是也曾觉得,你和贵妃是一样的囚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