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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封诊录2:狩案司 正文 第九回 西山迷踪 水落石出

    这桩连环案查到此种地步,凶手已被众人熟悉,可破案线索一次次呼之欲出,却偏偏又因各种条件限制,摸不到凶手的具体行踪,若放任他逍遥在外,他很有可能再度作案。

    狩案司众人心知此事可急不可缓,准备齐全后,他们立即离开东都,前往那几处水源调查。

    兴许是众人运气不好,余下的四处水源地,接连三处都没查出异常,众人只得前往最远最偏的第四处——位于龙门山脚下,在洛阳正南约三十里处的那口泉眼。

    龙门山,其实就是洛阳百姓口中的西山,此山青翠如画,因北面神似琵琶,所以当地人也习惯称之为琵琶峰。站在西山上远眺洛阳城,可以发现此山正对皇宫南门,又因天子为真龙,故而此山得名龙门山。另外,这西山与东山两山对峙,伊水从中流过,仿佛在两山中间打开一道大门,所以此山还有一个名字叫作伊阙。

    既得此名,自然山地陡坡较多,众人一路走来都在爬坡上坎。也正是这个缘故,这处水源才被安排在最后一处。本以为能省些力气,可谁承想,最不想什么,却偏偏来什么,线索大有可能就在此处。爬山前,众人不得不找了一个驿馆足足休息了一夜,这才有力气行走于西山。

    既然是山路,封诊车只能暂存在山脚下,封诊的常用工具则被李凌云一股脑塞进封诊箱中,由阿奴背在身上。好在大家身体不错,李凌云的病情也早已恢复,加上山上风景颇佳,林木葱茏,天气凉爽,鸟鸣声声的山道旁时常还有清澈溪水流过,所以除了六娘有些娇喘吁吁,其他人倒没觉得太过艰难。

    等到了龙门山的西面,众人却有些犯难起来。在溪流下方虽有村落,且村里得石淋病的人也不少,可他们要寻的这名死者却不太可能住在此处。因为他是修行的术士,这种人为避免吵闹,势必不喜待在距村落太近的地方,所以他们还得顺着溪水逆流而上,去更高处的水源寻找。

    此时,凤九找来的何权就起了作用。此人自称专为朝廷探矿,什么铁矿、铜矿、朱砂矿,如数家珍,只要看到山上长着什么树,土里有什么样的石头,他就能判断这座山下有没有矿藏,所以寻找水源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就是小事一桩,毕竟如果人天天在山里四处转悠,解决饮水问题是第一要事,先寻水,再寻矿,这对何权来说是最常规的操作。

    据他所言,凤九旗下擅长这门技术的,也以他为首。哪怕对那阿芙蓉的事心存疑虑,但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凤九确实算出了全力。

    何权早就跟大家混熟了,他对自己的底细也没任何保留——他是因家中亲戚犯案遭到连坐,后来成了罪人的,全家老小也因此事变成了官奴。凤九知道他有这样的才能,就把他调到身边,并且让他全家上下脱了奴籍。虽说他自己如今还得在凤九身边继续为奴,但这样的结果已让何权感激不尽。

    此次何权被派遣到狩案司听命,虽有些大材小用,但也十分尽力,在追踪水源时更是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他手持一把劈柴刀边走边砍,给众人开出一条路。原本需要费上一番功夫的事,在何权的帮助下就变得简单了许多。等到众人来到水流源头时,发现此处已不是封诊秘要最初记录时的模样了。从石缝里浸出的水流下方,被人用砖石垒砌了一个小小的水潭,水潭面积不大,与木盆相当,潭中不但种植了水草,还放进了几条鲜红的小鱼。

    那水清澈无比,波光荡漾,小鱼在翠绿的水草中游来游去,看起来生机勃勃,令人心旷神怡。

    水潭边靠右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缺口,在缺口处,有人用剖开的大竹做了一条引水道,把水潭中的水引向彼方。制作这条引水道的人相当细心,为了不让地上的泥土弄脏泉水,在竹子下面还用劈开的木叉把它架了起来,这样可防小兽把枯枝败叶弄到流水中。

    目睹此景,谢阮有些好奇。“你们说,这竹子把水引向的地方,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明珪看着引水竹竿微微点头。“大有可能,用竹子引水并不少见,但能用这种半开的竹子引水,用水地不可能距离水源地太远,若是远了,水中难免会落入污物。用水者采用引水而不是挑水的方式,则侧面说明用水地人数不少,挑水没法完全满足日常需要,只能采用这种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可是……”子婴好奇地蹲在潭边把手伸进去,几条小鱼以为来了吃的,全都聚拢在他的手指旁,“这里的水很清澈,水中的水草长得也很茂盛,鱼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为何老师说这里的水有毒呢?会不会我们找错了水源?”

    “水源不会错。但此毒非彼毒,至于为什么说有毒,则要从几个方面来看。”李凌云手指水潭中的水草,“你们看,这些草长得非常密集,而且过于茂盛,再看这水潭砖块上也生长着丝丝缕缕的水草,也就是说,水质非常适合水草生长。据我们封诊秘要上的记载,水源处的水若适宜饮用,则不会有太多水草;反之则是因为水中含有某些肉眼看不到的物质,水草依靠它们可以生存,这些物质正好就是让人得石淋病的罪魁祸首。”

    “可是,鱼为什么不生病呢?”子婴不解。

    “人和其他兽类不一样,精准而言,每种兽都有它适合生长的环境。譬如说山羊,它们就非常喜欢舔舐咸盐,在一些水草并不是很丰美的地方,山羊的肉反而会非常细嫩鲜甜,食之没有膻味,就是因为这些山羊会去舔咸的岩壁,岩壁上的这种盐中的某些东西被山羊吸收,使其肉质产生了变化。但人是无法直接食用这种盐的,就是多尝了一点,也有可能会中毒。人要想吃,就必须把岩壁上的盐刮下来溶于清水,滤除杂质,然后再把盐水晒干,如此操作,得到的就是我们平时吃的粗盐,也叫岩盐。可见,适合羊的不一定适合人。那么适合鱼的不适合人,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呢?”

    “可光凭水草来判断,是不是也不太准确?”子婴又问。

    “说得没错,要想确定,还需取水验证。”李凌云把阿奴叫到身边,在机关的咔咔声中打开封诊箱,从里面拿出之前用过的炭炉和小铜锅。

    六娘点燃银丝炭,李凌云用小锅盛了满满一锅泉水,放在小炉上烧开。

    这下不仅子婴觉得奇怪,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感到怪异。唯独那个探矿人何权脸上露出了然之色,他在旁边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李郎君如此做,可是要依靠这种方式,测试水的苦甜?”

    “咦,你也了解吗?”李凌云有几分好奇地转头问道。

    “略懂一些,在我们探矿时,检查当地水源也是一道重要程序。”何权若有所思,“很多时候,水从地下涌出,会经过一些矿床,这样流出的水难免会带上那个矿床中的细微矿物。虽然水看起来很清澈,凭肉眼根本看不出什么,但我们依旧可以从水流出口的沉积颜色、水草形状,以及溪流中鱼、虾、蟹的状态,识出这水可能跟什么矿藏有关。”

    “不错,倘若地下有矿,水又经过了矿层,通常水煮沸后会有一些奇怪的味道,这种水也就是寻常百姓说的苦水;若水只经过植物根茎,那么喝起来反而会有一种微微的甘甜。”

    “若是这样,尝一口不就知道了,老师为何还要弄得如此麻烦?”子婴听得满脸迷惑。

    “你现在喝一口这泉水,告诉我它是苦还是甜?”李凌云说。

    子婴用手捞起泉水喝了一口,细细品味。“我也喝不出它到底是苦是甜,好像没什么味道。”

    李凌云道:“苦甜与否需有个对比,就像现在,我们长时间爬山,体力消耗很大,随之消耗的还有水分,别说是你,就是让我在口渴时喝一口泉水,除非水中杂质很多,否则根本无法品出这泉水到底是苦是甜。且每个人的味觉不同,有些人对甜味敏锐,有些人对苦味敏锐,所以以口舌所感来衡量水质并不可靠。”

    说到这儿,李凌云仔细叮嘱子婴:“我们封诊道在寻找证据时,可以用推断的方式,但要确定这个证据是有用的,一定要能拿出板上钉钉的实证。”

    “老师,我记得了。”子婴用力点点头,“可我还有个问题,你这样把水烧开,又如何判断水是苦还是甜呢?”

    “我们的封诊秘要上有相关记录,”看着锅中快要烧干了的水,李凌云道,“世间之水,无论怎么清澈,都可能融入我们肉眼无法看见的东西。要辨别水是甜是苦,封诊道有个独特办法,其实说透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就是把所有的水全都煮干,一旦水没了,那么溶在其中的东西便会现出原形,只要对残渣稍加检验,便能判断出溶的到底是什么,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又会导致什么结果。”

    众人听到这话,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小锅上。明珪忍不住问:“李大郎,你们是如何发现这些方法的?”

    “我们封诊道把水分为生熟两种。理解起来并不困难,生水也就是未经加热煮沸的水,比如我们常见的泉水、溪水、河水或雨雪融水,它们往往带有一些肉眼无法识别之物。譬如你把泉水引入缸中,过段时间水中便能长出水草、浮虫,这便足以证明水之‘生’。”

    李凌云望着噗噗冒泡的小锅,继续道:“因为我们不知这种水中含有什么,所以把它们喝进肚子,也无法预知会产生什么疾病。为避免从水中摄入危险的东西,我们封诊道自数百年之前便传下一个原则,所有的水必须沸腾半刻才可饮用,我们称之为熟水,这种熟水静置多日,也不会长出虫和草来。”

    “这样做当真有效?”谢阮不由得问道。

    “自然有效,”李凌云道,“我们封诊道曾有一代首领,为证明这样做是有用的,拿钱请两个村子的人来配合我们,让一个村子的人只喝生水,另一个村子的人则只喝熟水。当然也不是强求他们如此,而是本来这两个村子的人饮水习惯就不太一样。一个村子附近就有非常清洁的水源,所以他们日常所饮均为生水;而另一个村子的水源比较混浊,需要进行沉淀方可饮用,既然收了银钱,又有干净的水喝,他们也乐意如此。”

    子婴在旁听入了迷,追问道:“后来呢?怎么样了?”

    “后来我们封诊道一直关注了这两个村子三年。这三年里,村民喝生水的村子,很多人患了病,面黄肌瘦,体质虚弱,吃多少也不饱,有的人肚子里面还生出了虫子,类似蛊虫,需要用一些猛烈的除虫药才能康复。”

    李凌云拿出一个金属小勺在锅里面搅了搅。“而村民喝熟水的村子,虽然也有人生病,但无论得病的人数,还是患病的严重程度,都远低于另一个村子,可见饮用熟水并不会对身体造成危害。”

    “原来如此,可这跟你们判断水是苦是甜,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要想把生水煮沸成熟水,必须要用到器皿,待水熬干就会留下残渣,单靠肉眼去判断,甜水残渣较少,而苦水因含有矿物,所以残渣较厚。”

    说着,李凌云已命六娘闷灭炉火。他又唤来子婴把铜锅放入水中冷却,伴着滋滋的热气,锅底竟缓缓地生了一层白霜。“老师,你看!”

    李凌云瞟了一眼。“看厚度,基本可以判断是苦水了。不过我封诊道对水的研究绝非仅止于此……”说着,他从封诊箱中取出一个紫色小瓶,小心地把瓶中汁水倒进了一个白瓷杯内,“此物是一种生长在高山石缝中的草药,名叫石濡,其性寒凉,因常年生长在高耸入云的山上,又得名云茶。取此物晒干后研磨成细粉,混入熟水搅拌,滤掉残渣,便能得到一种紫色药水。路遇水源,取样混入药水中,若药水仍保持紫色,则证明此水为甜水,适合饮用;倘若药水变红或变蓝,则此水为苦水,药水色越深,则此水水质越差。”

    说完,李凌云信手取了一些泉水滴入瓷杯轻轻摇晃,瓷杯中的水果然渐渐发红起来。

    “难道你们封诊道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证明水源的水是否适合饮用?”谢阮见李凌云好像有所保留,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当然不是!”既然谢阮开了个头,李凌云就耐心解释起来,“我封诊道虽历代以查案为主业,但治病救人也是我们的职责。祖辈先人之所以要研究水,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为了试毒。我所称的苦水,有的含有矿物,而有的则存在一些怪毒,这些毒的源头颇多,无法判断,所以也无药可医,它们会慢慢渗入水中,短期饮用这种水并不会觉得不适,但若长期以此为水源,将会带来无法预知的后果。我道封诊秘要上就曾记载过,某地村民连续多代活不过而立之年,有的孩童生下来便夭折,却始终查不出病因,我道先人在排除各种可能后,确定此村水源存在问题。更换了水源后,此村怪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先人为了避免悲剧再度发生,踏遍南北各处验证水质,这才研究出了此种紫色药水。”

    说着,李凌云把刚才的白瓷杯拿到众人面前。“此处水源的水混入药水后,药水微微发红,说明其中只是微小矿质含量较多,长期饮用不至于致命。若是药水呈现出猪肝红或者血红,那么此水便含有犀利的怪毒。”

    “现在是不是可以确定,死者就是喝了这口水源的苦水才患的石淋病?”谢阮又问。

    “当然不行!”李凌云朝站在一旁听得入神的子婴招招手,“把铜锅拿来!”

    子婴回过神,道:“好!”接着双手捧起铜锅,恭恭敬敬递到李凌云手中。

    只见李凌云从封诊箱中取出一把金属小铲,沿着锅底那层白霜连铲数次,直到白霜堆积到指甲盖大小,他又让人取出幽微镜。

    将白霜置于镜底仔细观察片刻后,他才长舒一口气道:“此水熬煮过后剩下的残渣,与死者尿脬中的石淋成分颇为相近,不会是巧合,这里应当就是导致死者患病之水的水源。”

    谢阮手扶着刀柄,看向不断延伸向树林深处的半开竹子,感慨道:“没白折腾半天,总算有了个好消息!”

    用竹子做的引水槽一直延伸数百丈,随后穿墙而过,将水引入了一座道观里。

    此观隐藏在密林深处,众人绕到道观前方,发现正门处悬挂的牌匾上,用潇洒的字迹写着“紫阳观”三个大字。

    这道观虽然规模看起来不大,但所用的砖瓦制作精良。置身其中,感觉无比清幽。高墙瓦片上隐约可见少量青苔,可见这座道观修建年头尚短,难怪此前问遍周边村落,也没人知晓此观的存在。

    “玲珑小巧,倒是很符合术士在山中清修的需要。”明珪说着上前敲敲豹首门环,不多时,一位身穿灰袍,唇红齿白,估计只有十二三岁的小道童便打开了木门。

    为查案方便,谢阮和明珪穿的都是官服,鱼袋、佩刀无一不齐。小道童年纪虽小,可见众人这副打扮,却未露出惊讶神色,反而面带歉意地对众人施礼道:“我师父紫鹤真人眼下不在观中,前几日他见了个客人,一起下山论道,至今未归。若各位客是来找我师父的,那今日恐怕是见不到人了。”

    “出门见客?”明珪与谢阮对了个眼,众人心知这紫鹤真人怕是早已一命呜呼了。

    明珪上前一步,温和地问那小道童:“你师父出门时可有告诉你,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小道童眨眨眼道:“说来也怪,我师父只不过是去东都附近,也没多远,也就三十多里地。按他走路的速度,最晚昨日也该回来了。不过说来也没什么,我师父修炼内丹有所成就,东都城中有许多达官贵人都很喜欢留他讲道,不准时回来也是常事。”

    答案已见分晓,李凌云正打算问个透彻,谁知却被明珪伸手拦住,后者在他耳边小声道:“大郎不要着急,道童年纪尚小,你现在告知真相,他要是一激动大哭大闹起来,到时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

    李凌云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只好耐着性子站在明珪身边,仔细地听明珪与道童的交谈。

    比起李凌云,明珪对怎么套话熟门熟路,先是表达了一番对紫鹤真人的仰慕之情,然后以事急需要寻人为由追问道童,是什么人把他师父给约了出去。

    那小道童回忆一番,说是早些时日有一名身材魁梧的术士前来拜访,自称道号陆合。当时小道童的师父正在修炼内丹,很少见人。后来那术士委托了小道童,给他师父传去了一封书信,表明诚意,想要以道会友。

    这陆合道人好像在医道方面颇有建树,后来便渐渐与小道童的师父交好。就在五天前,陆合道人前来拜访后,便与小道童的师父一同下山去了。小道童的师父只说去两天就回,结果却迟迟未归。由于术士随性云游的情况并不少见,小道童也并未在意。

    听到这里,众人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个紫鹤真人,就是焚尸院中被烤焦了的那个倒霉蛋。

    然而明珪依旧耐心问道:“只知那人道号,寻找起来颇为困难,不知你可记得这术士的形貌?了解这些更利于我们尽快找到你师父。”

    “诸位如此焦急,找我师父究竟是为何事?”小道童起了疑心。

    明珪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搪塞一下,谁知那小道童又打量了众人一番,觉得面前几位从穿着打扮来看颇有来头,竟自问自答起来。“我师父确实修行深厚,他依靠这山上的泉水截取水中天地之灵气,在体内丹田处修炼出了内丹。你们是想找我师父询问他是如何进行内气修行的吗?”

    李凌云不止一次听到“内丹”二字,终于忍不住问道:“内丹是术士修行高深的表现,可你师父是如何确定自己有内丹的?”

    那小道童不由得多看了李凌云两眼,咕哝道:“咦,你们找上门来,难道不知我师父已修出内丹?这有什么好确定的……”眼看着李凌云就要露馅,明珪连忙接话:“知道是知道,就是没有亲眼见过。都说内丹是长在人体内的,往往都是术士羽化升仙之后将其留于凡间,可你师父明明还活着,他是怎么确定的?我们自是觉得惊叹无比。”

    “你们是好奇这个啊。”那小道童笑道,“像你们这样来询问的人不少,很多都是知名术士。我师父他身形消瘦,体内修炼的内丹极大,甚至在他运气时,用肉眼都可以明显看到。若是用手抚摩,也能感觉到圆滚滚的一颗。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但当你们亲眼见过,亲手摸过后,你们就不会再有疑问了。”

    “原来如此,”明珪眉开眼笑,“那更要亲自见一见真人了。我家中姑母修道极为虔诚,曾捐建过不少道观。近日姑母心中一动,觉得要寻个有道高人助她修行。我听说你师父修道有成,所以不畏路途遥远赶到这里,想见他一面,没想到真人刚好出去,可我姑母对此事追得很紧,所以……”

    经明珪这么一番解说,小道童也打消了疑虑,与众人描述起那个陆合道人的形貌来。

    那道人是一个年纪三四十岁的壮年男子,身穿灰白道袍,留着长长的头发,身高体貌与李凌云推测出来的凶手特征如出一辙,连喜穿长靴、走路歪着脚这样的细节,都没逃过李凌云的判断。

    那小道童或许是听明珪说姑母想要捐助道观,感到非常心动,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他又主动告诉众人:“那陆合道人看起来并不十分讲究,但在医术上却颇有高明之处。我师父看了他拿来的药丸,说是此人本领非常高深,而且师父服用药丸后,多年顽疾有所好转,顿感舒畅,极其见效。”

    “药丸?”李凌云皱眉道。

    小道童点头道:“可能是我师父修炼内丹太急切,有时总有一些内气不顺的现象,导致下腹坠胀疼痛,不过吃了此人的药丸后,痛苦减轻了很多。”

    李凌云问:“你师父是不是经常尿急,有时还尿中带血?”

    “你怎么知道?师父说这是因为他修炼内丹太快,导致内气运行不畅,境界不稳,所以才会有这种问题。”

    “刚才你说你师父以山泉水练内丹,他是不是喝完泉水后内丹越来越大?”

    “不错,我师父每天除了山泉水外不喝其他水。师父说自从他偶然饮此泉水,便感觉内丹越结越大,所以特意在这里修建了这座道观,就是为了能用泉水修行。”

    听到这儿,李凌云对明珪耳语:“凶手从死者体内取走的便是那颗内丹了。”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茫然不知的道童。“此间来路都是山路,那陆合道人前来拜访,是否带有坐骑?”

    小道童稍加回忆后回道:“术士跋山涉水,坐骑是必然要带的,郎君没说错,陆合道人前来拜访时牵着一头毛驴,毛驴身上驮着行李袋,其中一个装有草料。他头一回来时,我师父避而不见,谁知那陆合道人颇有耐心,在门前用草喂起毛驴来。我师父读了书信,又见他不到黄河心不死,这才被迫出门。”

    李凌云见小道童被蒙在鼓里,有些不忍,于是他看向明珪。“关于死者与凶手的种种推断都对上了,还是实话实说吧!”

    “死者?凶手?”小道童听见这两个词,吓得眼睛圆圆地瞪起来,“什么死者?谁死了?”那小道童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伸手拽住明珪的衣袖一迭声地追问。

    谢阮急性子,忍了半天也有些不耐烦了。她到道童身边晃一晃腰间鱼袋,道:“我们是东都大理寺狩案司的人,前来办案,你师父紫鹤真人三日之前已经死了。”

    那小道童闻言吓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直着眼睛大喊道:“师兄……师兄你们快出来,这些人说师父死了!”

    小道童一声叫喊,观中立即冲出来四五个与他打扮一样的道人,只是这几位年纪看着要稍大一些。几人连忙把那小道童搀起,其中一位二十岁出头的男子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众人的衣装,接着上前对众人行礼道:“我叫道衍,是本观的大师兄,我家小师弟方才无礼了,敢问诸位从何而来?我师弟说我们师父死了,这事可是真的?”

    谢阮无心为难这些道人,拱手一礼后,便将来意一一说明。道衍听说自己师父惨死,显得极为愤怒,握拳仰天长叹:“师父沉迷于修炼内丹,把道观都搬迁到这僻静之地了,从未曾得罪过谁,而且他老人家着实心善,我们这群师兄弟都是他捡回来的孤儿。那陆合道人与我师父无冤无仇,为何要用如此丧尽天良的方式将我师父置于死地?”说着,他带头跪地,其余道人见状也跪倒一片。“还请各位尽快抓到这个恶人,为我师父报仇雪恨。”

    明珪将他们搀起。谢阮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们便是为破案缉凶而来的。不知这道观中可还留有与陆合道人有关的物品?不论什么都有可能帮我们找到线索。”

    听谢阮这么说,泣不成声的小道童突然抬头道:“有,有那凶手留下的东西。”

    说完他冲进观内取出一封书信。“那陆合道人第一次前来拜访时,我师父避而不见,他就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师父,师父看完书信才勉强见他的。”

    谢阮伸手接过书信,用手背生硬地擦擦小道童的眼泪,轻声道:“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那家伙,让他从此不能危害其他人。”

    闻言,那小道童本来强忍着的眼泪又脱眶而出,他大哭道:“我师父死得好冤枉,修行多年却被这样一个恶徒给杀死。”

    明珪在一旁看不过眼,轻声安抚道:“我刚才所言非虚,等回到东都一定打发人来送一笔钱款,助你们熬过这段时日。”

    众道人闻言连忙过来致谢。李凌云小心地戴上油绢手套,从谢阮手中拿过那封书信,缓缓展开。

    只见那封书信中这样写道:

    “贫道以医修行,最近悟出大道真理。贫道得知仙尊有至上法力,差一步可荣登极乐仙界,现今前来拜访,交流贫道悟出的道家精华,并有无上妙药可调理内气,望能助仙尊一臂之力。”

    明珪在一旁也看到了内容,皱眉对李凌云道:“刚才小道童说,凶手用药丸取得了死者的信任,这封信中他也称自己是以医修行,看来我们的推论没错,凶手当真是一名医道。”

    取得书信这一重要证据后,众人又进入道观查验了一番。可惜的是,那陆合道人赠予的药丸已被死者吃光用尽,没能留下一丁点。

    听观中道士说,这次陆合道人能把死者约出,是以为死者调制丹药为借口。由于死者服下药丸后有明显效果,所以他这次才会信以为真。他哪里能料到,此去会被人剖腹取丹,并在焚尸院中大烤活人呢?

    确定道观中除这封书信之外再无其他线索,由于就目前几桩案子看,凶手作案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所以李凌云也不敢耽搁,众人离了道观,一路披星戴月,返回了东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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