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霆自打生下来,受的宠爱便是这府里独一份儿的。
只是张廷璐注意着对孩子的教养,虽宠着他,可也没把他惯得无法无天。相反,张若霆这两年长得还挺讨喜,嘴巴甜又懂礼貌,常常能让张廷璐开心。
更不要说是张英跟吴氏了,这么个小孩子在府里就跟开心果一样。
若说是他骄纵胡为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么讨人喜欢,就是顾怀袖见了也心生欢喜。
霆哥儿若是个跟他娘一样糊涂的,便不会在中秋宴上被顾怀袖看一眼,就怯生生放下那桂花糕。
这两年,小陈氏在张若霆的面前,一直是贤良淑德又大度。
可那是因为顾怀袖还没回来,她能在府里混得如鱼得水,还没半个仇人,如何能不贤良大度?
一旦顾怀袖回来,处处见着人家比自己好,夫君更宠爱,也没妾室,虽没儿子也不影响她地位,还聪明,有手段,身边的丫鬟都是忠心的,什么都好……
三少奶奶什么都好,她呢?
现在顾三还有要一点一点将掌家的权力夺回去的意思。
过度的危机感,导致了小陈氏的过度反应,然而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她头一次在张若霆的面前露了这样的短,即便是往后再怎么哄也哄不回来的。
因为二房这边呆愣愣地听顾怀袖说了那么一句话,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小陈氏还没想到更糟糕的在后面等着她。
张廷璐今日正好有事想要找张廷玉谈谈,可不知道张廷玉在哪儿,只好来二房找他二哥,却没想到被自己儿子一头给撞上。
原本看见这小子,张廷璐什么烦恼都没了,一把就要抱他起来,没想到竟然被霆哥儿糊了一身的鼻涕和眼泪。
他哭笑不得,心里奇怪:“怎的从二房出来,你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张若霆扯着嗓子大哭,脸上还有一点巴掌印,看着触目惊心的很。
他哭道:“我娘打我,她不是我娘,我娘不会打我,踩了我的蜻蜓……”
听着,张廷璐唇边的笑意,就这样缓缓地压下去了,他伸手摸了一下张若霆的头,“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好好说话。”
张若霆疼,疼了自然知道哭。
他更哭的其实是不知所措,他娘太可怕了,那不是他娘。他抱着张廷璐的脖子喊爹,却说他娘不是他娘……
这会儿,正好小陈氏也追出来了,一下就看见张廷璐站在圆门外,抱着张若霆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陈氏一下就僵硬住了,走不动路,低声磕磕绊绊道:“三、三爷……霆哥儿他……”
一听见小陈氏的声音,张若霆又大哭了起来,就在二房门外,不知道的还以为二房把他们怎么样了呢。
因着当初跟张廷璐有那么一点奇怪的交集,顾怀袖不想让他们三房的人在自己跟前儿晃荡,只招手叫青黛来:“去跟外头三爷三少奶奶说,我今儿头疼要养病,听不得谁在外面吵闹,有什么人都给我赶走了,他们三房要闹滚出去闹。”
原看着张若霆还是很喜欢的,可惜他娘不是个明理的人,又有个张廷璐在。
顾怀袖想着,她虽行得端做得正,不怕人说,可怕她那个对什么都心知肚明的二爷吃飞醋。
两口子的日子都是慢慢磨起来的,感情需要好生地维护,岁月里最怕的是七年之痒。
感情再深,也怕三五年的不愉快将之磨淡。
所以这一次,顾怀袖果断地赶人走。
青黛听了话,出去便对张廷璐与小陈氏行了个礼:“三爷、三少奶奶,我家少奶奶说了,最近头疼养病。您二位若是有什么家务事,也都请回了你们院儿再说,别在外头吵着咱们奶奶了。说到底,在外头吵开了,丢人的可不是咱们奶奶。”
张廷璐跟顾怀袖夫妇的龃龉,是青黛不知道的,小陈氏更不清楚。
只有张廷璐心知肚明,男人心头总有那么一点朱砂痣,一道白月光,得不到的永远都想念着,远远看着也巴望她好,虽不越界,可心里难免要比旁人多惦记几分。
他听了青黛的话,轻轻拍着张若霆的背,只道:“霆哥儿,咱们先回去,甭哭了,吵着你二伯母可不好。”
霆哥儿被自己父亲安慰过一遍,抽抽搭搭地,又小声道:“我想要二伯母的竹蜻蜓……”
小陈氏一听,胸口便堵了一团气,差点再把张若霆给拉下来打。
她这才算是明白了,难不成是她给霆哥儿缺衣少食少了吃穿,怎的就对那竹蜻蜓喜欢上了?
“回头给你做不就成了,怎么偏生要人家的?”
小陈氏又凶神恶煞起来,张若霆嘴一瘪,又要哭起来。
张廷璐终于恼怒了:“你到底要把孩子吓成什么样?有你这样当娘的吗?!”
这一回,小陈氏反倒被吓得一机灵,不敢说话了。
妻以夫为纲,虽张廷璐平时客客气气的,可对她从来不怎么热情,可以说是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天知道她多羡慕顾怀袖与张廷玉的感情,可在他们三房,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事情罢了。
反倒是青黛踌躇了一下,道:“三爷您且等一下,奴婢回头问问二少奶奶去。”
张廷璐原都想走了,这会儿又把脚步停下。
张若霆很聪明,一听见方才青黛的话,眼睛就亮晶晶的,忙讨好地喊道:“青黛姑姑叫二伯母别生气,若霆想要个竹蜻蜓。”
青黛一时有些为难,又真觉得孩子懂事,反想起小陈氏来,回头一看小陈氏,只发现她一张脸都已经完全扭了起来。
她对小陈氏早心生厌恶,如今却才知道这女人到底心有多窄。
好歹还是张若霆要竹蜻蜓,青黛又进去问顾怀袖。
顾怀袖正拿着竹蜻蜓把玩呢,见青黛进来,便问:“可走了?”
“还没,霆哥儿想要那竹蜻蜓,叫您别生气呢。”青黛也为难了起来,却不知顾怀袖是怎么想的。
那竹蜻蜓已经被顾怀袖给整理回去了,瞧着跟原来差别不大。
她家二爷的手能握笔杆子,能下棋,能垂钓,还有什么不能的?
将竹蜻蜓递给青黛,顾怀袖往躺椅上一仰:“拿给他吧,说是他二伯给做的便成成。”
青黛于是接了竹蜻蜓出来,又交给了张若霆。
小陈氏一双眼睛跟要喷火一样,死死地瞪着青黛。
青黛却不悲不喜道:“这是咱二爷前儿心血来潮做的,二少奶奶喜欢得紧,今儿倒被人没长眼地踩了,也不知那人有多大的脸呢。”
“……”张廷璐又是一顿。
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儿子捏着那竹蜻蜓喜笑颜开的,倒是忽然觉得孩子应该玩点寻常的玩意儿了。
青黛说完便道:“三爷与三少奶奶还不走吗?”
小陈氏气歪了鼻子,张廷璐却好声好气道:“青黛姑娘别恼,这一回是我们房里冲撞了二嫂,请转告二少奶奶,竹蜻蜓霆哥儿很喜欢,回头再来道谢。”
“青黛记下了。”青黛不冷不热地一躬身。
张廷璐这才抱着儿子,带着小陈氏一道回去了。
只是刚刚回去,张廷璐就变了脸色。
他把张若霆放下,摸着他的头,叫丫鬟带他先出去,而后转脸却问小陈氏:“你今儿去二房干了什么?”
口气冷淡,眼神冰寒。
小陈氏只觉得这模样像极了当年自己惹到顾怀袖,还有刚刚进门的时候。
她有些害怕起来,可又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三爷,我……”
“你去干了什么?”张廷璐还是很平静。
小陈氏声音里一下带了哭腔:“三爷,妾身真的什么也没做,妾身只是听说霆哥儿进去了,您知道妾身跟二少奶奶关系不大好,就怕二少奶奶见了霆哥儿不喜欢,所以紧张了一些……”
“霆哥儿是你打的吗?”
张廷璐又问了一句。
小陈氏嗫嚅着道:“妾身一时失手,听见那小子胳膊肘朝外拐,一时想不过,所以、所以昏了头……”
这话说得实在是心虚无比,小陈氏已经埋下了头。
张廷璐长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有满腹愁绪堆积,却无法对这么愚蠢的一个女人说出来。
有的苦,只能自己往下头咽。
“二嫂才没孩子多久?见着霆哥儿必定是欢喜的,又怎会害他?只有你,妇人之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怕你伤了二嫂的心,又惹怒了二哥,回头没你好果子吃。夫妻这么多年,我也就提点你一回,怕只怕你一句也听不进去。”
说这么多,都是怕她惹到顾怀袖。
今儿听青黛说她头疼,怕是被小陈氏给气的。
张廷璐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看小陈氏已经说不出话来,又是心烦又是焦虑,猛然一想起自己还有事儿没办,便一挥手道:“你去哄哄霆哥儿,他年纪小,别再吓着他,跟个孩子计较什么?童言无忌。回头二嫂那边头疼,你给备下礼物,送过去,还有霆哥儿那竹蜻蜓的谢礼,一并过去,道个歉。”
小陈氏皱眉:“我不想去。”
这话听得张廷璐冷笑:“那你不去便罢。”
说罢,张廷璐转身便踏出了门。
小陈氏急了:“三爷您哪儿去?”
张廷璐不答,依旧朝外面走,小陈氏只觉得身子发软,又觉得儿子胳膊肘朝外拐也就罢了,怎么丈夫的胳膊肘也往外头拐呢?
平日也没见二爷三爷之间有什么交情,难不成真是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小陈氏颓然坐在椅子上,一下没了力气。
张廷璐方才是去找张廷玉借书的,被霆哥儿的事情一打岔,竟然给忘了。
他事先给张廷玉说过一声,这一回去的时候,阿德就在旁边,“你家爷说过我借书的事儿,你去给二少奶奶那里通传一声,就说我来借书。”
阿德只叫了丫鬟去说。
顾怀袖在里间摆了摆手,“叫阿德伺候着也就是了。”
书房的事情与她有什么相关?
左右是张廷玉跟三爷之间的事情,兄弟两个借本书本不是什么大事。
顾怀袖闭着眼睛,却想着明儿孙连翘来了,该问问生孩子的事情了。
这边阿德得了二少奶奶的指示,便对张廷璐一笑,摆手道:“您这边请。”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张廷璐进去,便看见了张廷玉的书房。
张家兄弟们都是在书房说话,要不就是学塾,倒是都熟悉得很。
阿德道:“二爷说,您要的书都在中间摆着呢,直接拿就是了。”
张廷璐点点头,“劳烦你了,我来取书,你帮我拿着一下。”
“哎,小的给您拿着。”
于是,张廷璐直接从书架上拿书,随手又抽了两本闲书放进那些经史子集之中,偶然一扫,竟然发现一本《容斋随笔》,却道:“难怪二哥是江宁乡试的头名,涉猎甚是宽泛……”
他抽了这本书,也放进了一大堆书里,便道:“我忘了带小厮来,还要劳你帮我再送一趟了。”
阿德于是将书给张廷璐搬回去,这才算罢。
次日里,顾怀袖想着去看书,到了张廷玉书房,发现少了不少的书,有些疑惑,随手一翻,又没了自己想看的那本《容斋随笔》,一问哪里去了,才知道又去张廷璐那里了,只道一声“太不巧”,便随手翻了别的书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