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一点都没着急,顾怀袖也没着急。
两个人坐在屋里说着话,没一会儿青黛憋着笑过来通报消息:“二爷,二少奶奶,那边都已经闹开了,您是没看见呢,那几个婆子就在地上滚来滚去,笑死奴婢了……老夫人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她们正商量着怎么叫您过去呢。”
顾怀袖斜了青黛一眼,轻轻地敲了敲棋盘,笑道:“等她们想吧。”
估摸着,现在吴氏那群人正在头疼。
这一点,顾怀袖这边的人果真是猜的分毫不差。
吴氏头疼,头疼欲裂啊,根本没想到自己生下来的儿子竟然敢这样跟自己作对。即便是当初那些时候,也没有过这样夸张的。
她一直觉得张廷玉是个和顺的人,虽然命硬,可从来不会顶撞自己。
可自打娶了个刁妇,整个事情就已经完全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吴氏可是整个府里的老夫人,是当家的主母啊!
下面二爷竟然敢叫人直接打了这些人,要知道今天的事情怎么说也是二少奶奶不对啊!二少奶奶先打了老夫人身边的掌事丫鬟,现在竟然还打了老夫人派过去请她的人?!
这真是要逆天,要逆天,要造反啊!
下面多少人抹了一把冷汗啊。
吴氏憋得喘不过气来,叫了另外几个丫鬟去喊,结果还是被人打回来,赏了好几个耳光,这一回却不知道到底是谁叫打的。
只知道这几个丫鬟刚刚靠近二房,还没进去,就被人扇了好几个耳光,哭哭啼啼地回来了。
满堂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陈氏暗叹,只觉得顾怀袖这脾气真是大得吓人,谁的面子也不给。
若真是谁惹了她,倒也不是怕她有什么本事,只怕顾怀袖这一股子能豁出去的狠劲儿,兴许顾怀袖自己最后也不好受,可她能先让招惹她的人不好受了。
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本事了。
还好,她跟二少奶奶之间没什么仇怨。
陈氏好笑于自己心头这暗暗的庆幸,又担心起小陈氏来了。
小陈氏还以为自己能继续看好戏。
现在只不过是顾怀袖还没来,她就不信二少奶奶能够一直不来。好歹这里还是张府,即便嚣张也是要有个限度的。
小陈氏掐着嗓子开口:“婆婆啊,我看是二嫂身子不大好,来不了,这几年都没个孩子,她心里着急了吧。不过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二嫂不来也不好,正所谓是事不过三,您是婆婆,若是儿媳妇喊了第三趟都不来,那可不是您的错了。”
若是召唤再三,顾怀袖还不来,那就是不孝。
这一次,吴氏似乎已经对被自己派过去的人被打回来这种事情麻木了,她懒得看谁在只面前哭哭啼啼,只叫那几个丫鬟全都滚下去,最后目光从妙慈的身上落到了王福顺家的身上,道:“王福顺家的,辛苦你去跑一趟,别的不说,先将老二媳妇给叫过来再说不迟。”
王福顺家的心头一跳,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挡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敢拒绝,并且她在老太太的心目之中也是大大的心腹一枚,如今怎么能够怯场?
所以王福顺家的只能一躬身,硬着头皮上了。
王福顺家的从挤满了丫鬟的院子里离开,就带了两个小丫鬟,一路往二房走去。
二房的人远远就见到王福顺家的了,跑去通传,顾怀袖一听,“这回倒是她来了?”
张廷玉奇怪:“这人又怎么了?”
“不怎么,二爷你该忙什么还是忙什么吧,我要跟老夫人说道说道去了。”
现在顾怀袖不是不敢去,只是要摆足了架子,最精彩的往往要压轴才能上。
她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动了两步,一身玉脂霜白的缎裙外头罩了一件水蓝蝴蝶文右衽小褂,青黛给她取了一件银鼠皮坎肩披在外头,又搭了雪狐毛的围脖,这才揣着手笼往外头走。
张廷玉叹气:“爷这是真不招人待见,媳妇儿喜欢与人斗,竟都不管我啦。”
顾怀袖恰恰走到门口位置,听见他这话便把脚步停下:“你若是这样不要脸,回头来仔细我开始收拾你。”
张廷玉差点呛住,正待要反驳,还没问她准备怎么收拾自己,顾怀袖便已经在一干丫鬟的簇拥之下朝着外面走了。
王福顺家的刚好到了台阶前面,瞧见顾怀袖连忙一福身行了个礼,“二少奶奶,您这是……”
“你不是来请我的吗?”顾怀袖笑吟吟地去拉王福顺家的那一双微有皱纹的手,让她起来,“方才还想着自己穿什么衣裳走,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听说老夫人那边叫人请了我几次,我倒不知道呢。”
王福顺家的面皮微微一抽,勉强跟着笑:“定然是那一起子丫鬟婆子没尽心力,没让二少奶奶您知道这件事,不过您现在去也不晚。”
“我是有几年没有在府里,不知道府里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顾怀袖开始朝着前面的园径走,脚步很轻很慢。
她很珍惜现在这种感觉。
“王妈妈,这种能走路的感觉挺好。脚踏实地,不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就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出不来,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是春花秋月……”
顾怀袖说的话,王福顺家的不懂。
可她似乎也没有要王福顺家的听懂这些的意思,只道:“端怕,我是这府里唯一一个已经去鬼门关走过一遭,又去阎王爷面前报过道的人。人啊,死过一次之后就什么都看开了,什么也不怕了。瞧我,说着说着就说远了。”
其实句句话都是意有所指啊。
王福顺家的扶着顾怀袖,另一边是青黛,想起前头顾怀袖的问题,于是道:“也是,您说什么远的呢。近处的事情还多着呢,件件都要您操心。”
“也件件都让我烦心呢。”
顾怀袖补了一句,笑看王福顺家的。
王福顺家的试探着道:“当家主母总是有当家主母的苦衷,甭管她怎么折腾,下面的子女也不能将她给扳倒了啊。这些年没过没错的,有错也都是下面人的错。”
这是要拒绝了。
“没关系,你慢慢想,我先去看看今儿被我打了个的妙慈姑娘伤势如何。”
她话已经撂在这里了,考虑不考虑得出来,就要看王福顺家的怎么想的了。
说话间,已然到了前面。
顾怀袖收了手,就由青黛扶着进去,倒是王福顺家的跑快了两步,去前面通报,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道:“老夫人,二少奶奶来了。”
这屋里屋外之前都是窃窃私语,可听见“二少奶奶”四个字,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不敢说话。
所有人齐齐回头看去,却发现今儿的二少奶奶竟然是自个儿走过来的。
小陈氏手中茶杯之中的茶水晃荡了一下,脸色一白,眼神却不由得狠辣了几分,她竟然好了?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
只要顾怀袖一好,自己手里那管家的权力,就岌岌可危了。
她脸上不大好,别人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
看见顾怀袖的不少人,都悄悄埋下头来。
她们之中有一部分不会忘记,当初被顾怀袖拿捏着的把柄,如今看见二少奶奶艳色逼人地走进来,却都不觉得美,而是觉得毒。
江南出美人,温婉贤淑,可顾怀袖从北方长大,眉眼之中多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大气。
她走过虽是一小步一小步,别人却都觉得她是昂扬着过来的。
就是那种沉稳的一步一步,真跟践踏在每个人心头一样。
衣服的颜色很清丽,顾怀袖妆容却是精致的,食指手指甲还涂了鲜艳的蔻丹,是今儿早上闲着没事儿干涂上的,如今不经意伸出来一晃,平添几分亮色。
顾怀袖这一张脸,真是让人想要划花的。
奈何这二少奶奶太明白,女人美貌就是一种武器,尤其是顶尖的美人,越美越毒越锋锐。
能将所有比自己丑的人给比下去,让她们一见了自己这张脸就日夜睡不好,吃不好,心里怨毒至极又无法划花她的脸;又能将大部分的男人给迷惑俘虏,从不缺少裙下之臣。
嫉妒其者有之,怨恨其者有之,倾慕者有之。
而嫉妒和攀比是女人的天性,一见到顾怀袖,心小的开始自卑,心大的开始嫉恨。
偏偏顾怀袖很懂得利用这一切。
二少奶奶花枝招展闪瞎人眼。
不高兴?
不平衡?
这不就对了吗!
要的就是你不舒坦我就舒坦了啊。
心里想着不着边际的话,顾怀袖却规规矩矩地走进来,翩翩给吴氏行了个礼:“儿媳倒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样大的阵仗,方一过来,就被吓得腿软,这不从门口走过来走花了许久呢。差点忘记给您问安,不知近日您心情身体可好?”
在吴氏听来,这一句无异于淬着毒汁的诅咒。
“你还问我身体好不好,心情好不好?一见到你我都倒了八辈子的胃口了,哪里还有半分的好!”
她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瞪视着顾怀袖,仿佛要将她给吃了。
顾怀袖一副相当惊讶的模样,轻轻一掩口:“您见了我浑身都不舒服,怎的还要苦苦见儿媳?这不是陷儿媳于大不义吗?儿媳可不敢当!”
“你!”
吴氏挖了个坑没把顾怀袖给埋进去,倒把自己给埋进去了,手抖了半天,“你,你……”
“老夫人莫不是得了什么病?手抖得厉害,脸色也不大好,旁边丫鬟站着干什么呢,赶紧给老夫人倒杯茶啊!”
她呵斥的是旁边一个看着年纪很小的丫鬟。
二少奶奶的气场何其之强?
整个厅内厅外没人敢说话,每听见顾怀袖呵斥一句,都要抖个半天。
她是恶名在外,今儿又格外地恶,旁人如何能及?
小丫鬟来府里迟,只隐隐约约听说过二少奶奶的名声,若没今天这件事,还不知道府里有这么位狠人。
现在她被呵责了,哪里敢怠慢?
想也不想的就真上去给吴氏倒了一杯茶,吴氏气得大骂蠢货,“谁调教你的?没长脑子啊?!让你倒茶你就倒茶,人家让你去死,你是不是也要去死啊!”
顾怀袖可无辜得很,略一抿唇笑:“老夫人这话可说得不对了,叫她死是您去的,可不是儿媳叫的。儿媳经历过了生死,觉得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儿媳呢……觉着吧,人人都有应该承受的苦难。若是过得顺风顺水,一定不能太得意。因为儿媳心里可不平衡呢!”
太隐晦的直白了!
又直白,又隐晦,众人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的感觉了。
且看二少奶奶巧笑嫣然地站在这里说了小一会儿,众人便都觉得自己背后开始冒冷汗了。
这话什么意思?
你没听明白啊!
二少奶奶是死过一回的人,她承受过的苦难够多了,所以她觉得老天爷给人人都安排了苦难。若是你嫌弃自己如今的生活,觉得自己过得特别平安喜乐顺顺遂遂,就尽管招惹她去。二少奶奶保管让您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没见着坐在上头那老太太已经气得快抖成筛糠了吗?
这就是典型的自己找不痛快啊!
唉,何必呢。
都是一家子……
都是一家子才这样“相互关照”呢,若换了个不打紧的人,顾怀袖也没心思跟她呛这么多声儿。
她懒得理会吴氏的表情,过来便直接坐在了陈氏与小陈氏中间那个位置上,一端茶,凉的,擡手便往地上一扔,茶杯摔地上一声“啪”地脆响,顾怀袖嫌弃道:“茶凉了,都说人走才茶凉,这人都还没走呢,茶就凉,也不知道是诅咒我还是诅咒谁。”
她这话恶毒啊,毒得吴氏都要晕倒过去了。
屋里伺候得丫鬟都要吓软了腿,一下扑倒在地上,哭着道:“二少奶奶饶恕,是奴婢考虑不周,忘记给您换上热茶,二少奶奶饶恕啊……”
王福顺家的狠狠叹一口气,只道顾怀袖这心思太黑。
果真不像是要息事宁人的。
说说这老夫人到底心里想什么呢,这一位哪里怕府里人的打压和招惹?
叫她来,那就不仅仅只是打了妙慈那么简单了,但凡这里坐着的人,都要一块儿跟着不痛快起来。
二少奶奶一向是“我不痛快了谁也别想痛快”的性子……
“还不赶紧收拾了地面,给二少奶奶沏杯新茶来!”
王福顺家的张罗着人去了,屋里屋外也终于安静了那么一会儿。
吴氏手指尖都气冷了,这会儿反倒平静下来,大约是已经气得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她现在要考虑的应该是怎么将妙慈这件事给处理好。
前后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都知道后面肯定还有大事,只敢悄悄地平复自己的心情,二少奶奶说一句话他们心跳就快上一次,再不舒缓一下节奏这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
妙慈站在旁边,阴着脸,她方才照过了镜子,额头上伤了一小块皮,眼见着好好的一张脸竟然就毁了,破了相,往后可怎么办?
原本老夫人已经跟她许诺过了,倒是给挑一位爷,去爷们那儿当侍妾,现在她这样,哪位爷还要她?
妙慈委屈极了,眼底氤氲着泪意,终于适时地小声抽泣了起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唯有顾怀袖,不紧不慢地看着这茶。
说实话,这茶太难喝了。
最两年二爷手里银子太多,找不到地方花,只能时不时买些什么血燕燕窝啊、明前茶啊、和田黄玉啊之类的东西回来消遣。
好茶,顾怀袖喝了太多,即便是明前龙井在她嘴里也就是那个味儿,如今喝着这不是哪里来的普通龙井,太掉价,不能入口。
她只看着,却一口也不喝。
那边妙慈闹起来,她也懒得看。
反正火迟早要烧到她身上来,且让咱这样端着吧,做一个安静的绝代佳人。
妙慈却在所有人面前,到了吴氏的面前,楚楚可怜地按着头上那一块染血的白绸,给吴氏磕了三个头:“还请老夫人为妙慈做主,二少奶奶蛮不讲理,奴婢是您屋里的掌事丫鬟,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打奴婢,奴婢心里不服!”
说完,又开始哭起来。
哎哟,这多可怜啊,哭着多累啊。
顾怀袖可不喜欢哭,若为着博人可怜而哭,还不如不哭,出来丢脸罢了。
吴氏立刻配合地怒斥顾怀袖:“二儿媳妇,你可知错?”
“我哪里有错了?”顾怀袖一副不大明白的口吻,皱了眉头擡起来,却一看妙慈,“这一位就是刚才被我赏了耳刮子的妙慈姑娘吗?老夫人,您怎能听信这刁奴一面之词?我知道老夫人念着咱们下面当媳妇儿的,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得了副好首饰,遂叫人去库房为大家取了新年礼物。可且让诸位来猜猜,我收到的是什么!”
她一声冷笑,就凭着这缺了角的玉佩,她没打死这丫鬟都算是仁慈了!
“青黛!”顾怀袖将茶杯端着,却微微一侧头,唤了一声,“给大家瞧瞧,咱二房收到的是什么礼!”
青黛不怯场,恭恭敬敬地蹲身行了个礼,“是,二少奶奶。”
她从身边丫鬟那里捧出了方才那一只锦盒,打开了,便朝着地上一扔,“这是今儿晌午咱们二少奶奶收到的玉佩,一对儿缺了角的玉佩,寒碜谁呢,诅咒谁呢?奴婢伺候咱们二少奶奶这么多年了,还从没遇见过这样荒谬之事。大过年的,谁收到这东西不晦气不堵心?”
“咱二少奶奶也不是缺东西的人,只是这东西是老夫人这里送出来的,若是二少奶奶收了这东西一语不发,又把这玉佩戴出去见了人,可不是要笑掉大牙吗?”
众人听闻此言,齐齐打了个冷战。
好个口齿伶俐的丫鬟,二少奶奶身边的人也是不凡啊!
光是站在这么多人面前的说话,口齿清晰又爽脆,还敢一字一句地刺老夫人,好胆气啊!
可聪明人就能想到,这背后铁定是二少奶奶撑着呢。
吴氏没想到竟然被人倒打一耙,还说得头头是道。
她强压怒气,喝道:“丫鬟不过是无心之失,后面不也将合适的锦盒送过来了吗?为人歹毒之人,如何能做我张家的儿媳?动辄出手教训人,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本事和规矩!教训也就罢了,还让人破了相,如此歹毒地要让人姑娘嫁不出去,何等心肠?!莫不是当我半截身子已经埋进了土里,好欺负不成?!”
这话还真说对了,姑奶奶我就是看你半截儿身子埋进去了,所以特地欺负你来呢!
顾怀袖冷笑一声,凉飕飕道:“一句无心之失就能掩盖一切的错处,是不是我今儿杀了个人,明儿直接出门跟县官自首,说我是无心之失,就能不砍头了呢?听着老夫人您言语之间这意思,仿佛是觉得儿媳有错?”
“不是你有错,还能是谁有错?!”吴氏立刻截道。
“我何错之有?您既然都说妙慈姑娘是无心之失,就不许儿媳是无心之失了不成?”
顾怀袖可是吵嘴的高手,一句话能把人噎死个半天。
她笑吟吟,不紧不慢道:“您方才说了,儿媳动辄教训人也就罢了,想必这是不碍事的。只是说古一叫人破相,那可不是儿媳的错了。儿媳啊,是无心之失,谁料到妙慈姑娘一个好好儿的人,挨了一巴掌竟然站不稳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我一样身娇体弱,方才患了腿疾呢!”
明嘲暗讽,一番话说得妙慈脸上颜色变了好几变,身子抖得厉害,只颤着声音说:“二少奶奶你血口喷人!”
顾怀袖端着茶,一点一点拂着茶沫,跟没听见一样。
众人都是一愣,这是个什么情况?
青黛上前笑着解释了一句:“妙慈姑娘,我们家二少奶奶不跟下人说话,要说话还请您叫主子们来。”
里里外外丫鬟们都觉得呕了一口血在心头,这也太……
太……
欺人太甚了啊!
可又有什么办法?
二少奶奶就是主子,明知道你说话了,我就是不搭理你!
你算个什么东西?
掌事丫鬟算个屁,就是个丫鬟罢了!
该你倒霉的时候,还不是你倒霉。
有本事爬到二少奶奶头上当主子去,不然活该你受这窝囊气!
妙慈已经在气晕的边缘了。
她抖,抖,抖,抖了半天,吴氏也完全气傻眼了。
“老二媳妇,你这也忒毒了,怎能血口喷人?不就是个丫鬟,你怎地跟她这样计较?!”
这一回,顾怀袖擡头起来了,云淡风轻道:“血口喷人?她不是跌倒了吗?送东西不仔细也就罢了,还是个小姐身子丫鬟命,这倒说我歹毒,却是没理儿呢。”
对,从头到尾都说不过去。
二少奶奶行事固然过分,动辄出手摔人巴掌。
可你妙慈要是没出错谁来打你?
打了你你若是站稳了,不就没有破相这一遭了吗?
说白了,还是你自己作!
不作你就不会死!
整个厅中的气氛已经完全僵硬了,原本要兴师问罪的老夫人已经哑口无言,身边也没个人出来帮腔,更别提早就已经完全被二少奶奶吓住的那些下人们了。
吴氏是真砸疼了自己的脚,好不容易费心将一家子里里外外的丫鬟们都喊出来,要顾怀袖在这,多人面前丢脸,杀了她二少奶奶的威风,哪里想到竟然是把自己的脸凑过去,让顾怀袖给打了。
打了左边还不够,连着右边也伸过去打了!
递过来的脸,不打白不打啊!
顾怀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打则打。
没有杀了顾怀袖的威风,反倒是让她狠狠地逞了一回威风。
府里上下,谁不是欺软怕硬?
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二少奶奶书又恶又横又不要命,谁敢上去惹啊?
这是她们这边几个人为顾怀袖做了嫁衣裳!
好在吴氏还有个贴心的三儿媳妇,这会儿小陈氏瞧见情势不对,自然要上来帮腔。
这会儿若能雪中送炭,吴氏这边的好感自然是不用说了。
小陈氏一把算盘扒拉得啪啪直响,当下便轻笑了一声:“虽则没二少奶奶的错,可丫鬟毕竟也是人,如今她破了相,怎么说也有二少奶奶您那一丁点的责任。我常听人说,二少奶奶是个心肠仁厚的,不如赏她一条生路吧。”
吴氏终于等到有人来解围,简直将小陈氏看成了是救星,生怕顾怀袖截过话头就收不回去,便道:“可由什么办法?你说来听听?”
顾怀袖也好了奇,不知道小陈氏如今智计如何,且听她说。
小陈氏盘算着,早年就听说过这个妙慈是要给爷们当妾的,大哥张廷瓒那里是塞不进去了,这两年吴氏也往张廷璐这边塞了几个人,好歹姿色都不怎么样,也不得老夫人的器重。她自己又先生下了张若霆,地位便稳固下来。
一切都还好,可若是再把妙慈塞进来,情况可不妙。
如今妙慈太得老夫人的喜欢了,成日里陪着,比谁都会讨老夫人的欢心,便是她当年都没这样的手段。
所以小陈氏要早早地杜绝了这一点。
早听说过顾怀袖跟张廷玉夫妻伉俪情深,却不知若要进来一个外人,一个很得老夫人喜欢的妾室,又当如何?
小陈氏就不信了,还有哪个男人不贪鲜?
心里想好了,小陈氏开口的时候也就透着一股子难得的从容。
“婆婆,如今这妙慈姑娘无非就是破了相,愁嫁。您若是心疼她,赏他开了脸给爷们做个妾室不就成了?怕是二嫂让妙慈姑娘变成这样,也是心里有愧疚的,不如就叫妙慈姑娘去伺候着二爷,想来不是两全其美了?”
吴氏听了这话,可不是个好主意吗?
如今妙慈已经破了相,再塞给张廷璐,便显得寒酸,可若是塞给张廷玉,再合适不过了。
只要能让顾怀袖不舒坦的法子,那都是好法子!
吴氏立刻道:“可不是个好法子吗?妙慈啊,老夫人给你做主,你就去了二爷的身边伺候,好好当个姨娘,也算是补偿你伺候过我这么多年。”
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忽然砸中了妙慈,妙慈又惊又喜,竟然完全忘却了额头上的疼痛,磕头便给吴氏谢恩:“多谢老夫人怜惜奴婢,奴婢……奴婢一定……”
她说着,脸颊竟然晕红了一片,瞧着竟是楚楚动人的,又柔和了声音,眼儿媚得很。
“奴婢一定好好伺候二爷。”
“噗……”
顾怀袖一口茶喷出来,差点没笑死。
她真没想到小陈氏竟然也能出这么个馊主意!
将茶盏往桌面上一放,顾怀袖乐不可支,见着众人都瞧过来,她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用那削葱根一样的手指压了压唇角,这才终于渐渐停下来,可声音里带着的笑意却没消失:“老夫人,您没开玩笑吧?”
“我能开什么玩笑?你如今膝下无出,肚子里没动静,怎能霸着老二不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可别犯了七出之条!”
这时候,吴氏终于懂得擡规矩出来吓人了。
顾怀袖叹了一口气,有些忧郁:“婆婆,您真的没有开玩笑吗?”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让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可下一刻,所有人就被她下一句话气得七窍生烟了!
“长得这么丑,也不照照镜子,竟然敢来我面前,想要当二爷的侍妾?真真要笑死我了……哎哟,青黛你快给我揉揉肚子!”
顾怀袖简直忍不住。
她瞧着下面那妙慈脸都扭曲了,一撑扶手慢慢地站了起来,回头先看了小陈氏一眼,才慢慢转身过来,朝着前面走,凉凉开口:“作妻,贤良淑德也就够了;可是作妾呢,一定要姿容绝色,别的不说,好歹要长得比咱们当正妻的漂亮吧?”
众人已经快要猜到顾怀袖要说什么了,心都颤抖了。
顾怀袖轻轻地伸手一摸自己的脸,再用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了看妙慈,“我来瞧瞧你,脸蛋不够美,胸不够挺,腰不够细,腿不够直,上下竟一无是处……”
仿佛是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顾怀袖轻轻举袖一掩唇,扭头低声对青黛道:“长得太丑了,二爷端怕是看不上的。”
妙慈一张脸跟调色盘一样,瞪着眼睛跟要吃了顾怀袖一样,怨毒极了。
然而顾怀袖云淡风轻,转身便朝着外头走,缎面绣花鞋踩过前面一滩碎了的瓷杯,轻声叹一句:“真不是奶奶我自视甚高,全京城都找不出比我更漂亮的来,想要纳妾啊……出京城找去吧,不过啊,奉劝老夫人您一句,江南肯定也没有的。”
江南自古最出美人,京城你说没有也就罢了,现在连江南都被二少奶奶给否了,还纳个什么妾啊!
往后谁要想当二爷的妾,先对着咱二少奶奶比比再说!
啥?
你说那么多垂涎二爷的姑娘家都羞愤欲死上吊了?
关咱二奶奶啥事儿啊!
长得漂亮是女人的原罪,你要美都不美了,那就是罪上加罪!
觉得咱二少奶奶欺人太甚?
那是欺丑人太甚,二少奶奶从不欺负比自己美的。
因为……
压根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