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顾怀袖刁是刁,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捏着一把汗的。
张廷玉跟张廷瓒的关系挺不错,这也是顾怀袖这么卖力撒泼的原因。她不是不能忍,只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忍而已。
听了张廷瓒这么客气又平静的一句话,顾怀袖很清楚地知道,下面几乎没自己的事儿了。
二房的使命,就此终结。
剩下的事情,将由张廷瓒,这个将要继承整个张家家业的嫡长子,来一件一件地解决。
吴氏愣住了,冯姨娘也愣住了,挨打了的王福顺家的这一顿打也是注定白挨。
顾怀袖微微松了一口气,微微往旁边一让:“大爷客气了。”
张廷瓒点头,然后朝自己身后道:“别人都在外面等着吧,我请了名医,为大少奶奶把把脉。”
话音刚落,吴氏便是脸色一变,心虚道:“之前那么多的大夫都看过了,怎么还要请?这个人又是哪里来的?不清不楚的人怎么净往家里带呢?”
长安跟吴氏说过了,陈氏命不久矣,如果让自己的大儿子知道这件事,又想起她前一阵还往他屋里塞人,这母子情份可不知道要淡薄多少。
对张廷玉,吴氏一直没怎么关心过,左右母子情份淡薄也就淡薄了,吴氏不心疼;可张廷瓒不一样,这一个儿子一直都是最厉害的,也是吴氏付出过很多心血去疼去关心过的,如果连老大都跟自己生疏了,吴氏怕真要觉得眼前一黑了。
现在吴氏手心都在冒冷汗,只盼着那张廷瓒带来的庸医不要说出什么来。
顾怀袖索性也不进去了,只站在外面。
那大夫她没见过,不过肯定只能是之前孙连翘那边叫过来的人。
张廷瓒不会让陈氏知道她病情的真实情况的,现在把人留在外面,也好为一会儿出来说病情做个铺垫。
顾怀袖之前脸上那种跋扈的神情,一下都消失干净了,看着平平和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所有的丫鬟都站在距离她很远的位置,除了她自己身边的丫鬟。
也许,经过这一遭,顾怀袖这名声就可以扔掉了。
可是扔掉了又如何?
谁能说她?
顾怀袖也就是这么个模样了,这世道,欺软怕硬的人太多,专挑软柿子捏的也不少。顾怀袖若是个包子,就不怪狗惦记。现在她喜怒不定,时不时爆上这么一回,大爷甚至不对她的行为发表任何意见,更不要说已经将二少奶奶当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二爷了。
在种种传言之中,二爷可是宠二少奶奶得很,只是二少奶奶自己没感觉罢了。
她双手都揣在手笼里,好整以暇地扫了一圈。
冯姨娘得脸色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只有吴氏,已经开始发抖,她甚至都没敢进去。
做娘的,做到这个份儿上,顾怀袖也不知道该说这一位老夫人什么好。
其实未必是不疼儿子的,只是什么都信命,未必太伤人。
这么持之以恒地犯蠢下去,往后还能有个什么好?
以前顾怀袖没进门的时候,那是府里的矛盾一直压着,所以吴氏蠢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长安跟王福顺家的能帮吴氏料理好事情,可一旦矛盾爆发了,顾怀袖这么个人精又偏偏跟张廷玉一起站在了吴氏的对立面,这一位的脑瓜子就明显地不够用了。
张英娶妻,一开始怕也没想到自己能平步青云吧?
都是种种的巧合,拼凑成了如今张家的种种态势。
顾怀袖心里揣了个明白,眼神却淡淡的。
吴氏没心思去管顾怀袖了,只有王福顺家的,吃了亏,原本抽抽搭搭的,可在大爷来了之后一点声气都没敢做出来。
顾怀袖看她原本一张还算是有轮廓的脸,一瞬间被拍成了个大饼,肚子里的肠子都要笑得打结,面上还不能露出来,着实辛苦。
大夫上官辕,孙之鼎孙家杏林医馆的圣手,治病救人很有一套,遇到疑难杂症会很高兴,不过因为这一次的事情比较特殊,所以他诊脉过后没有说话。
张廷瓒只跟陈氏说:“上官大夫脾性跟别的大夫不一样,不在人前说病,你躺一下,我与上官大夫出去说。”
陈氏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忧虑起来。
这边,上官辕才出去,那边的长安就已经端着药碗来了。
她没想到现在大房屋子外面有这么多的人,走上台阶的时候,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老夫人,二少奶奶,冯姨娘……”
众人听见声音都回过头来,顾怀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老夫人。
很明显,见到长安来,老夫人像是一下有了主心骨,竟然不由自主地往前面走了两步。
长安还算是镇定,她扫了一眼屋内,便知道之前见到的那个大夫,果然已经进去给陈氏诊病了。
这一劫,她逃不过了。
长安微微垂首:“冯姨娘的安胎药,奴婢给端来了。”
冯姨娘终于看向了长安,这药就是她之前让长安熬的了吧?
长安走上来,将盘子里的药端给了冯姨娘。
冯姨娘伸手接过,老夫人还在一边叹气,只盼着长安那边给冯姨娘端了药,立刻会来跟她商量事情。
长安则是意味深长又带着一种怜悯,看着冯姨娘。
顾怀袖注意到,冯姨娘的手抖了一下。
事情,有点奇怪了。
果然,在长安转身朝着老夫人走去的时候,冯姨娘忽然将药碗一摔,“啪”地一声响,吓坏了走廊上的人!
“长安,你好狠的心哪!竟然敢端堕胎药给我!”
若是说,方才顾怀袖摔茶杯,是凭着气势吓到了所有人,那现在冯姨娘就是凭借着说话的内容吓到了所有人。
什么?堕胎药?
多少人这一刹那根本没反应过来!
顾怀袖都没闹明白这事情是个什么展开,她皱着眉,看向了长安。
然而,跟大多数人想象的不一样,长安脸上只有那种淡淡的嘲讽。
她瞧着冯姨娘,“我何曾下药害你?”
“我粗通医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一碗药里加了多少红花?我会不清楚?!长安,枉我们当初还一起伺候过老夫人!你如今怎么敢这样害我,还要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即便是我得罪了你,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无辜的啊!”
冯姨娘心中冷笑,这一招招都是长安教她的。
老夫人重视的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只要事事都往肚子的问题上扯,老夫人不敢不重视。
更何况,这药还是长安端来的?
当初冯姨娘说要用这药来算计陈氏,其实不过是要在这个时候算计长安,算计陈氏她有自己的办法,更何况正室如果那么容易被扳倒,还敢说是正室?
她要算计的,不过是这一把时时刻刻悬在自己脖颈上的刀罢了!
之前长安进门那一耳光,她现在还怀恨在心呢。
这一回,长安是喂了多年的鹰,却要被鹰啄瞎眼了!
顾怀袖却是轻叹了一声,她何等的眼力?
早在冯姨娘出口说长安害她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将目光转向了长安。
长安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还是带着那种讽刺的怜悯。
长安道:“姨娘莫不是最近喜事太多,所以糊涂了?这样的事情竟然也拿来说?”
长安冷冰冰地一笑,却从袖中摸出来一个药包:“这就是你之前给我,让我帮你熬的所谓安胎药,你莫以为我长安真是个蠢货不成?能被你这样小小的伎俩给陷害了?”
她轻轻擡手一扔,那药包就已经落到了冯姨娘的脚边。
冯姨娘面色顿时一变,精彩极了。
这一幕戏,也是精彩极了。
先是长安端药来,冯姨娘摔碗,后是长安扔出药包,冯姨娘色变。
众人还没从前面一幕戏里回过神,下一刻就已经发生了堪称惊天的逆转。
顾怀袖简直快要笑倒了。
正好张廷瓒在里面也听见外面这些了,他听完了上官辕的话,已经沉默了一阵。
过后,张廷瓒撩开帘子,面无波澜道:“大少奶奶的病不要紧,你们的病,却是该治一治了。冯姨娘与长安之事,拖远了谈。母亲,我娘子身子不好,这件事无法亲自处理,还望娘暂时不要走开。”
“爷,往哪儿去?”
“拖去前面园子吧。”
张廷瓒轻轻地一摆手,他又回身去看了陈氏,温声道:“外面这些个腌臜的事情,你也听见了。我出去处理一下,这些天,你就好好养着身子,我回头来就跟你说话。”
他没有露出任何的异样,站在帘子外面,一向脾性古怪的上官辕,却是暗叹了一声。
果真不愧是张府未来当家的,这风范,一点也不低于张大人了。
明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没几年好活了,可在大少奶奶跟别人的面前,半分端倪都不露。
陈氏躺在床上,看张廷瓒给自己掖好了被角,却留了汀兰在里面伺候。
汀兰看张廷瓒出去了,便笑着走上来,喜滋滋地说着:“您刚才是没见到,二少奶奶那样子,可吓人了,奴婢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更厉害的,还是咱们大爷,一来,整个地方都安静了……现在大爷去料理事情了,大少奶奶可就能把心放回肚子里,咱们大爷还能有处理不好的事情?”
她一副高兴的样子,让陈氏也不由得笑了出来,轻轻一戳她额头:“你啊,就知道哄我开心。”
“这还不是大爷能让您开心吗?”
汀兰跟陈氏说着话,外面却已经要天黑了。
残阳的一抹血色,涂在了花园小径沿路的残雪上。
顾怀袖小步地走着,走了没两步,就看到前面花园得岔路上出现了张廷玉的影子。
她顿住,看向张廷玉,道:“你也去看?”
张廷玉摇了摇头,却不往前面走了。
他就站在游廊前面台阶上,也不下来,更不过去。
顾怀袖还是要跟过去的,事情肯定已经有了结果了。
冯姨娘面如死灰,她根本不知道长安是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
而长安对冯姨娘的怜悯,其实也并没有多久。
她觉得自己应该更多地怜悯一下自己,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张廷瓒不怀疑人的时候,是用人不疑;可一旦开始怀疑,那就是疑人不用。
之前用过的那些大夫,都没有来。
张廷瓒这一次找的大夫,甚至根本是长安没见过也没听过的。
把他们叫到花园里来说事情,其实不过是为了让陈氏不知道而已。
长安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很了解张廷瓒。
她站定,身边就是冯姨娘,愚蠢的冯姨娘还以为张廷瓒真的是要来审问她,吓得两股战战,几乎都要哭出声来。
老夫人甚至还没嗅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只一个劲儿地骂着冯姨娘:“心黑的,连我身边的长安也敢诬陷,你莫要仗着你有个身子,就以为这府里就是你的天下了。下贱东西,以为自己算是个什么?不过就是个妾!”
这字字句句,都是指着冯姨娘的鼻子骂的。
冯姨娘的嚣张气焰,统共也就维持了几个瞬息,这一会儿被骂着,真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哭都没敢哭出声。
张廷瓒也来了,他后面还跟着两个持杖的小厮,瞧着孔武有力。
冯姨娘看了,吓得白眼一翻,一下就跪到雪地里去了。
天还没黑尽,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顾怀袖远远看着,像是个局外人。
她回头看了看那边的张廷玉一眼,忽然觉得他站的地方看着是远,可……
罢了,到底远还是不远,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冯姨娘已经开始搜肠刮肚地想给自己开脱得词了,可没料想,张廷瓒刚刚过来,就吐出一个字来:“打。”
打?
打谁?
冯姨娘“啊”地尖叫了一声,“贱妾怀着大爷的孩子啊!”
吴氏甚至也吓住了,“卣臣,你疯了!”
两名小厮走上去,粗大的木杖一下落在了冯姨娘身边不远处的长安身上!
一根木杖恰好敲在了长安的腿弯上,长安整个人一下就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磕在了雪底的坚硬石板上,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冯姨娘所有的说辞都卡住了,吴氏也不说张廷瓒是发疯了。
顾怀袖静静站在一边没动,青黛等人却还没反应过来。
原以为张廷瓒肯定是要对胡乱诬陷人的冯姨娘出手,没料想竟然是责罚长安?
闲杂人等都已经被叉开,这园子里的一片空地上,就站了府里这些人。
长安跪在地上,只冷笑了一声:“爷下手也真狠。”
张廷瓒道:“没你的心狠。”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吴氏,她痴愣愣的:“老大,你……这……长安怎么招你惹你了?这么能干的一个姑娘家,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张廷瓒瞅了一眼王福顺家的,只道:“扶好了老夫人。”
王福顺家的畏畏缩缩,今日已经听过这话两回,可这一次比前一次还要吓人。
长安擡起头,第一次这样大胆地看着这个自己倾慕了这么多年的人,他的目光从来都在陈氏的身上,甚至不曾分给别人一点。
很久很久以前,长安就想过了,她想要成为他的妾室就够了。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想法变成了野心,膨胀的野心。
她成为了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鬟,甚至有能力将整个府里的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
一个陈氏算什么?
不就是出身比自己高贵一些吗?
却也不见得高贵到哪里去,县令的女儿罢了,身子骨不大好,温温和和能办事,可绝不对不如自己。
这样的女人,凭什么成为张廷瓒的妻子,又凭什么能成为未来的当家主母?
不平衡一旦开始产生,可怕的事情也就一件接着一件了……
张廷瓒看着长安,只觉得有些失望。
“往日得知你救了玉珠,我心里是感激你的,却没想到,你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你,死不足惜。”
“对,奴婢死不足惜。”
长安一下笑出了泪,她看着张廷瓒,咬着牙:“若是大爷肯早早地看奴婢一眼,也就不至于有今天了。”
张廷瓒没说话。
这一刻的长安,已然是没有任何的遮掩了,凌厉的神情,即便是清淡的面容,也遮掩不住她的扭曲:“大少奶奶之前怀孕,的确是我早就知道了,可我本来还没想到怎么害她,那一日老夫人差点跌脚,我灵机一动,顺手就带着她一起滚下去了……她的孩子没了,我心里也就痛快了……”
原本预备着,张廷瓒的第一个孩子应该是自己生下来的,毕竟陈氏的身子不好。
尤其是,在陈氏小产调养期间,补过了头,身子开始掏空……
其实长安一开始也没打算要做得那么绝,只是一点一点,积重难返了而已……
积重难返,多苍白的一个词?
吴氏已经骇然了,站不住,她当真有些站不住。
“长、长安……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想不通,吴氏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听明白了什么,可是又忽然之间宁愿自己什么也没听明白。
她看向张廷瓒:“你是怀疑长安害了玉珠,也害了玉珠的头一胎?”
张廷瓒捏紧了拳头,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妻命不久矣,皆为此婢所害!”
命不久矣。
吴氏摇着头:“不……不可能,不可能,长安心地善良,平时走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卣臣,你是不是听信了谁的谗言?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身边的丫鬟?!她掌管这府里的事情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长安听着听着就听笑了,她想起自己在吴氏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已经忍够了这蠢妇。
她大笑起来:“真是愚蠢,愚蠢,一大家子就没几个明白人,哈哈哈……说起来,也真是要感谢老夫人您呢,若没您派我去照顾大少奶奶,指不定大少奶奶还能多活几年,指不定您现在早就抱上长孙了,哈哈哈……都是您的功劳啊!”
“胡说!胡说!”
吴氏不敢相信,她上去就甩了长安一巴掌,眼神狠厉:“你胡说!”
张廷瓒忽然有些累,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哪里来的。
冯姨娘已经吓晕了过去,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至于顾怀袖,只余了满腹的唏嘘。
长安脸上红红的五道指印,她忽然伸手一推吴氏,恶狠狠地看向了张廷瓒:“你以为我为什么变成如今这样?还不都是你因为你!我为什么会做错这一切,若你肯多看我一眼,又哪里来的如今这么多事?我不贪,不妒,我只是想要——”
“打。”
张廷瓒全无半分的怜悯,眼底结着冰霜。
生冷的一个字:打。
沉闷的落杖声响,一下响起来。
一杖落在了长安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打得朝前面扑了一下。
长安趴在雪地里,看着张廷瓒,死死地瞪着他,眼底却涌出泪来。
她没有错,她没有错。
原本也是不想害陈氏的,可那时候鬼使神差,她脑子里像是有另外一个人在控制她的行动,让她做出了那许多阴险害人的好事……
她喜欢张廷瓒,不想让他用这样全然陌生的眼神看自己。
她不想……
长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哭了出来。
张廷瓒无动于衷:“我与你说过一句话:人之初,性本善。可你,一恶,譬如一叶,已然障目。”
长安听不见,她也不想听,她只是竭力地挣扎着,“你才是这张府上下最最冷血之人!对别人送上来的心意视而不见,是你成就了如今的我!张廷瓒,张大公子,你摸着自己的心口问问,到底是谁亏欠了谁!当初你带我入府的时候同我说过,到了府上我就不会孤独,可长安好冷……长安想来找你谈心,他们都说不许长安来……不是当年的张大公子,如何有今日的长安?!”
一句一句,听者无不觉得惊心动魄。
长安是当年的张廷瓒从路上捡来的,是大水冲了田庄,一家子人都消失了,这才行乞碰见的张廷瓒。
如今长安竟然说,这一切都是拜张廷瓒所赐。
他只漠然看着长安,没动分毫。
谁才是这张府上下最最冷血之人?
张廷瓒也不知。
长安眼神里带着狠色,仿佛记起了当年的一切,她不甘心,不甘心还没抓到自己想要的,不甘心就这样从高处摔落下去,身败名裂,无过于此。
身后的木杖,又落下了……
长安尖声地叫着,直到嗓音沙哑,再也叫不出来。
张廷瓒甚至没有跟吴氏解释,吴氏已经吓晕了。
他站在雪地里,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来,扔到了长安的面前:“当年我救了你一命,如今你把这一命,还我吧。”
当年我救了你一命,如今你把这一命,还我吧。
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一句话。
顾怀袖也听见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这一幕残忍到让人无法直视,可她收不回目光。
她看到,长安听见这句话之后,笑出了眼泪。
这是一个走错路的女人,被欲望蒙了眼的女人。
长安伸出走去,握紧了那一把匕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在这逐渐降临的夜幕下尖叫了一声。
一切,在匕首出鞘,雪亮了一刹那,又沾上鲜血的一瞬间,终结了……
长安,自戕。
鲜血喷溅出去,像是冬日里的红梅一朵一朵,可颜色却是暗红的,触目惊心。
长安软倒在地,已经没了一点声息。
她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瞪着张廷瓒。
张廷瓒道:“挫骨扬灰。”
自戕,挫骨扬灰。
说完,张廷瓒便转身离开。
他朝着游廊上走去,张廷玉一直站在那边看。
兄弟俩,又见面了。
张廷玉想说什么,可没能说出来。
张廷瓒却对他说了一句话。
而后,兄弟二人擦肩而过。
张廷玉站在原地,而张廷瓒渐行渐远。
远远地,顾怀袖望见了这一幕,在夜色之中,有一种奇异的昏暗。
她左手习惯性地捏着右手的袖子,无悲无喜地看了一眼雪地里的血迹,只叹了口气:“要过年了啊……”
一路从花园里回去,顾怀袖在经过厨房所在的那个角落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脚步顿了一下。
她想起了长安。
“四分是嫉妒,三分是贪婪,二分是自卑,一分是善良。除却这一分的善良,其余的九分则是恶。九恶因为这一善而生,而这一分的善,又使她的九分之恶更为难看。”
所以到了最后,根本看不见善了。
小石方根本不知道顾怀袖在厨房所在的院子外面停留了一阵,顾怀袖也不会让他知道。
这一日的张府,似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吴氏一下病了,陈氏一直在病中,刚刚有了身孕的冯姨娘据说已经吓傻了,大公子已经发了话,生下孩子就把冯姨娘送出府去,余者再议。
顾怀袖回了屋,在屋里坐了许久,才看到张廷玉回来。
她问:“大爷在走廊下头,对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