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刚给她贴好茶叶,就见顾怀袖跟抽了筋一样手一抖,竟然往眼皮上一揭,又把那沾着茶水的湿茶叶给揭了下来。
“怎么了?”
他有些诧异。
顾怀袖真是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捏着自己的手指,也没搭理张廷玉。
在吃饭的生死大问题上,张廷玉真是微不足道啊。
她摆摆手,似乎很嫌弃他,“你把阿德叫来我问问。”
一口气活生生被顾怀袖给哽住,张廷玉没好气道:“必定又是在担心你那厨子。”
顾怀袖回眸就瞪他:“我就担心了怎么的?赶紧叫阿德,不然晚上你还是去书房睡。”
关键时刻,还是直接威胁。
张廷玉哪儿能不顺着她呢?说到底,管石方是怎么想的,顾怀袖对他没那个心思,也就根本不需要担心。说到底,张廷玉觉得自己还算是个相当豁达的人。
在他眼底,石方跟他三弟,并没有什么区别。
捕风捉影之事,疑心是必要的,但暗鬼却是不该生。
他叹了口气:“阿德,进来。”
阿德在外面伺候呢,正琢磨着是今儿的月亮比较圆,还是十五的月亮比较圆,乍一听见张廷玉叫,立刻“哎”了一声,然后就往帘子前面伺候了。
“二爷您叫小的?”
“二少奶奶有话问你呢。”张廷玉坐下来,看着茶杯里的茶叶和茶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顾怀袖问道:“方才消息传进来的时候,可已经找了厨房去做吃食了?”
阿德道:“前院里的消息传来到底有些迟,万岁爷在,咱们也不敢打听,像是那厨房都已经开始做了许久了。”
“许久是多久?”
平时,顾怀袖肯定不会问这样刁钻的问题,可这时候关系到自己以后的吃饭大业,万不能马虎。
张廷玉冷眼在一旁看着,凉飕飕、酸溜溜的,“明珠之光,以匣藏之,虽暂不可露,现世之时,万人争一睹其颜色……”
“呸!”
顾怀袖回头瞪他,“正是因为其珠光宝气,我才要用匣子来将之藏起。是我的就是我的,他人凭何取之?”
张廷玉真想噎她一句:吃惯了皇宫大内大厨们做的山珍海味,人家万岁爷不一定瞧得起你那小葱拌豆腐。
可一看顾怀袖那虎视眈眈的表情,张廷玉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插嘴了。
阿德顿觉二爷可怜了起来,这二少奶奶进府之后,果然将二爷吃得死死的。
他心里念头乱转,嘴上却答道:“算算约莫有大半个时辰了。”
“坏了……坏了,坏了……”
顾怀袖这一回连站都站不住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皇帝要跟我抢厨子了,皇帝要跟我抢厨子了!
她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表情,让张廷玉真是有些无言了。
张二公子今儿才来了一招釜底抽薪,他看出来了吟梅宴的猫腻,半路救了明珠,还准备跟顾怀袖分析分析自己的做法,得,现在自己这娘子的心思,一门子全部扑在了厨子身上!
什么时候张廷玉要把这厨子给撵出府去,真是一点都不会让人惊讶的。
他干脆地没说话了。
今天见着大阿哥没脑子地跑来找纳兰明珠,张廷玉就觉得要糟。
后来见到纳兰揆叙悄悄使人去前院通传,想必是去跟纳兰明珠说了,可是没一会儿,大阿哥胤褆问起纳兰明珠情况的时候,二公子揆叙竟然说明珠不在府上。
那时候,他记得太清楚了,自己大哥那一个轻微而了然的笑意。
今日这吟梅宴,但怕里面还有一个圈套。
大阿哥来找纳兰明珠,定然是要商议要事,可这时机并不适合。纳兰明珠知道大阿哥来了,反而不见,躲得远远的,甚至说自己到张英那边去了。
在外人的眼中,张英是太子的先生,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太子一党。
纳兰明珠跟张英,表面上是交好,实际上,死对头!
纳兰明珠老狐貍,知道事情不好,就要往张英的身上赖。也就是说,明珠怀疑的是太子动手脚。
一旦太子给大阿哥泼脏水,明珠瞬间就要将这样的脏水转嫁到张英的身上去。
只可惜,明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一点,张英真不是太子一党的。
这件事,大哥知道得很清楚。
从头到尾,估计都是太子策划的,可大哥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又到底是太子的人,还是四阿哥的人?
原本张廷玉判断,指不定是四阿哥的人,可现在想着,这样绝密的事情应该不会让张廷瓒知道。
张廷玉的思考,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不过他在这一场惊险博弈之中的选择,却无疑是正确的。
现在的朝局,还是越稳当越好。
纳兰明珠虽不如以前得皇帝的喜欢,可毕竟还是老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那么简单。
皇帝是个很清楚的人。
什么是帝王之道?
那就是权衡。
明珠党跟索额图党,如今是势均力敌。
身为皇帝,康熙要做的,就是将这两方放在同一杆秤上,左右加减,让他们保持平衡。这样一来,康熙坐在中间,才会有安全的感觉。
也就是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康熙就是这个渔翁。
只要索额图一天不倒,那明珠作为康熙手中的一块石头,就要一直压在索额图的对面。
所以,明珠也不会倒。
既然明珠注定是个不倒的,那张廷玉又何妨顺手救了他,送他个人情呢?
反正明珠和老狐貍的人情是不好拿到的,张廷玉早早地捏住这人情,不是什么坏事。
半路上,他就把明珠这样扔下了马车,还告诉他千万不能一起回去,不然让人看了怀疑。
就那样,可怜的明珠老大人只能自己走着路在冷风里溜达了。
于是才有之前阿德来报的时候,发生在厅堂之中的一幕:皇帝都到了,询问张英,名相何在,可等他们说完了,人明珠才慢悠悠地进来。
一个时间的错开,足够让明珠跟张英都从这次的事情之中摘出去。
管你大阿哥是要谈什么,反正我明珠不清楚。
我去找张英了啊!
啥?你说张英不能给我作证?
这有什么办法,他是太子一党啊,我还要到他家蹭饭呢,他要是不给我蹭饭,我还能参他一本。
在皇帝面前,明珠那就是兢兢业业一只一直算计张英的老狐貍。
他进门那一番言论,完全符合自己在皇帝心目之中的印象。
所以明珠赢了,张英也不会受到牵连。
算来算去,张廷玉这一手棋虽然下得很险,可卡的位置太关键,刚好合适。
张廷玉心里做了一番加减,便料定这一次自己兴许是个任何人都没想到的赢家,只是背后还藏着一个操纵这一切的人。
这个人,就站在他大哥张廷瓒的背后,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兴许这还是刚刚开始的算计,到底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还很难说。
轻轻用手指头点了茶水,张廷玉在桌面上轻轻画了一下,又瞧着桌面,却是一笑。
“还没考虑好?”
他似乎终于想完了,把自己的念头全部打消,不去想这些,而后擡眼看顾怀袖。
顾怀袖还锁着眉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阿德,你去前院探探。”
跟皇帝对着干这种事,谁也不敢啊。
厨房那边早来了消息,说小石方果然跟着一起做了菜,他们去的时候已经迟了,菜已经端上桌了。
阿德看了张廷玉一眼,张廷玉随意点了点头:“少奶奶叫你去你就去,看我干什么……”
阿德无言,小的这还不是怕您泛酸吗?
这好心当做驴肝肺的。
得,阿德一躬身,任劳任怨地打听去了。
他一路从西面绕出来,过了西边厢房,慢慢地接近了堂屋。
康熙爷正坐在最中间,大叫了三声“好”,张英似乎也没想到,自家竟然还有这样厉害的厨子。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这厨子不是自家的,而是二儿媳带来的。
哟,这可是要坏事啊。
念头刚刚这么一转,明珠那乌鸦嘴就开始叨咕了:“张英啊,你说你家这厨子,竟然比主子爷御膳房里的厨子还要厉害,这不是抹咱们万岁爷的脸面吗?”
明珠这老王八蛋就知道往别人头上扣帽子。
张英脸都绿了半截,生硬道:“若是没了明珠大人在这里胡说八道,咱万岁爷的面子还好好挂咋脸上呢。”
今晚这一顿,确实是吃得康熙食指大动,虽然身边三德子一直在劝,让少吃些少吃些,可康熙哪儿忍得住?
红烧铁狮子头,四喜丸子,西湖醋鱼……
都是些好菜啊。
原本康熙还觉得自己宫里的厨子,真是南边的北边的都有了,天下美食,宫里都有。
可而今,往张英这席面儿上一坐。
哎哟,朕那皇宫里的东西真是忒磕碜了!
同样一道菜,不同的厨子做出来,那味道可差远了。
你说说,你说说,人家一个府里的厨子都比宫里的好,朕这皇帝不是憋屈吗?
一面吃着,一面想着,康熙老爷子这心思就开始活动起来了。
他夹了一筷子醋溜白菜,瞥了一左一右一满一汉,正斗嘴得厉害的明珠跟张英。
其实多半都是明珠在说,张英一般不轻易说话,一说话必定是拿捏住了明珠的七寸,时不时气得明珠说不出话来。
“咳。”
康熙爷轻咳了一声。
今儿给这两个大臣赐座,他们坐在皇帝身边,莫不是当自己有本事了?
他这还没站起来,还没离席,还在吃呢,这两人吵吵个什么劲儿?
“食不言寝不语,明珠,张英,你俩瞎说个什么劲儿呢!”
明珠一哆嗦,立刻拍了拍自己的嘴:“奴才这还不是被张英大人给逼的吗?要有这么好的厨子,早早拿出来不就好了?”
明里暗里的,不就是说他张英私藏好东西吗?
张英自有张英的道理,懒得搭理。
整个席面上最着急的莫过于太子了,他还真没觉得这席面上的东西好吃。现在胤礽心底装着事儿,吃山珍海味都跟嚼蜡没区别。
康熙冷眼将太子的着急看在眼底,却依旧老神在在地吃东西。他现在是年富力强,却要眼看着下面儿子们争斗,这心里不大高兴了。
等到这一桌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康熙爷才慢慢地呷了一口茶,顺了口气儿。
他清了清嗓子,先夸了一句:“张英,你家的厨子,果真是不凡啊。”
张英有些为难起来,不敢领这样的称赞。
他忙谦逊道:“万岁爷不过是吃惯了宫里厨子做的,很少吃到外头民间的东西,所以一时新鲜……”
瞧瞧这推脱的。康熙哪儿能不清楚?他吃得出来,是不是一时新鲜,谁知道?
“张英,朕这可是好生跟你说话呢。”
张英惶恐:“老臣也是在好生跟万岁爷说话呢。”
“好,你若是好生跟朕说话,那——”康熙话一顿,看了一眼没怎么剩下菜的席面,道,“去把你家做菜的那个厨子给我找来,就做狮子头的那个厨子。”
眼看着张英开口就要辩驳什么,康熙开口就断了他后话:“别说什么你不认识这厨子,也别随便找个普通厨子糊弄我,那是欺君之罪,赶紧把厨子给朕交出来,朕还赶着回宫呢。宫门要是下钥了,明儿朕就坐你张大人的轿子上朝去了。”
明珠搁一边儿幸灾乐祸地笑着,张英苦了脸。
“万岁爷,这真不是臣不把厨子给你,实在是这厨子算不得我张英能做主的……”
“怪了,这张府里难道还有比你更大的?”
康熙有些生气了,指着张英就道,“朕可跟你说,别倚老卖老,拿些瞎话来糊弄我,赶紧去给朕找厨子。”
“不是,臣这个……”张英真是一边叹气一边跌脚,只挥手叫福伯,“你去问问二少奶奶,跟二少奶奶知会一声儿,就说万岁爷看上她那陪嫁厨子了。”
康熙一听,奇了,“敢情这厨子不是你的,而是你儿媳妇那边陪嫁过来的?你二儿媳妇又是谁啊?”
这一回,明珠有插话的机会了,他笑着道:“万岁爷,您是贵人多忘事,可不就是您上次在李光地大人府上夸过蕙质兰心的那一位吗?是顾贞观老员外家的姑娘,后来成了张英大人的二儿媳。”
这一回,康熙倒是想起来了。
也不是因为这一位顾家姑娘的诗词都好,而是因着那一手歪字,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至极。
“这倒不打紧,你这二儿媳妇,朕清楚,是个乖顺的人。”
福伯那边下去跟二少奶奶说事儿,没料想二少奶奶一听,便拍案起来,一路杀到前院来。
大半夜里头风还冷了,廊前挂着几盏灯笼,照着顾怀袖那影子拉下来一片,在台阶上折折叠叠。
“民妇给万岁爷磕头,给公公请安,拜见太子、明珠大人……”
顾怀袖挨个地问了好,声音爽利得很。
可她面色其实一点也不好。
康熙还记得她对联,忙道:“请二少奶奶进来一回。”
于是顾怀袖低头躬身走了进来,张英往常跟这二儿媳还是见过几回,总觉得二儿媳跟自己那女儿望仙很相似。他一见顾怀袖那脸色,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张英道:“怀袖啊,万岁爷恩典,想要赐你那厨子进宫,你……”
“民以食为天,怀袖乃是平民百姓之一,以食为天。万岁爷吃可以,喝可以,玩也成,乐也成,要民妇的厨子,民妇没法子答应。”
她耷拉着眼皮,一脸的丧气样子。
别说是康熙,就是明珠张英都被她给吓住了。
拒绝是可以的,可怎么能拒绝得这么干脆?
胤礽本就不耐烦,而今听见这一句,上去便指着她道:“大胆!皇阿玛看得起你的厨子,那是恩典,无知蠢妇竟然如此不识擡举!”
顾怀袖眉头一皱,这太子胤礽活该被废!
漫说他只是一个迟早被废的太子,就他是天王老子,顾怀袖也不能将自己的厨子让出去啊!
没了小石方,顾怀袖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连皇宫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帝,到了小石方的厨艺面前,都要乖乖献上自己的舌头,她顾怀袖还能上哪里找到一个跟小石方一样的厨子?
往后若是找不见了,谁来伺候她这刁钻的舌头,刁钻的胃?
一旦涉及到吃,顾怀袖这倔脾气就开始露出来。
她板着一张脸,端庄持重,却又不卑不亢:“太子爷此言差矣,万岁爷看得起民妇的厨子,却是擡举了民妇,也擡举了民妇的厨子。可民妇何曾有过不识擡举之言行?拒绝万岁爷若就成了不识擡举之言行,说句僭越的话——朝中那么多直言忠谏之言官因何以存?”
太子顿时面色一变,嘴唇一动就想要说什么,可瞥见一边明珠唇边已经挂上几分讥诮,他顿时觉得不妙。明珠这人老奸巨猾,怕是巴不得他在这时候言语有失……
不,他不能说一个字。
恨恨咬牙,胤礽忍了。
顾怀袖感觉着这太子爷终于被自己噎住了,便慢条斯理继续道:“民妇陪嫁专挑了这厨子,乃是因为非这厨子做的饭菜不入口,若是万岁爷执意要这厨子,也不过就是夺了民妇这一条命而已。夺妾之一命算什么,也不过夺民口中食……”
剩下的话,终于没敢说出来。
顾怀袖是豁出去了,反正没了小石方,不高兴!
康熙能成千古一帝,不是没道理的,要这么个厨子都要跟顾怀袖争来争去,那还是让四阿哥赶紧干掉这糊涂蛋,上位登基得了!
康熙不知道顾怀袖心里转着什么想法,他闻言倒是笑了笑:“你这女子,刁钻蛮横,哪里配得上朕之前给你四字横断之批语?”
“民妇……”顾怀袖顿时嗫嚅起来,小心翼翼地擡了眼,想要看看康熙表情,不成想康熙那一双并不锐利却很深邃难测的眼眸,正瞧着自己,她吓了一跳,又连忙埋下头去,小声道,“万岁爷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怎能收回来……”
苦不堪言,这分明是要得回小石方就要不回名声的节奏啊!
果然,康熙见她一脸苦哈哈的模样,笑了。
他这皇帝,却也不是非要吃什么不可的,倒是她脸上表情有些意思。多久没遇见这样有趣儿的人了?
“朕给你一个选择,厨子给朕,那四字的批语还是你的;要不厨子你收着,那批语朕也收回,但是……朕可以再给你一个新的。”
众人都没想到康熙竟然这么随和。
可前后一想,顾怀袖上来其实就暗拍过马屁了。
她之前固然是在斥责太子,可她在说“言官”这一条的时候,其实已经夸赞过康熙是一位能听得进谏言的君主,康熙爷心底暗暗高兴了,也觉得自己是一位明君,能不高兴吗?
被顾怀袖这哄开心了,即便知道这妇人刁蛮,也随他去。
左右,康熙其实还是很随和风趣的君主。
顾怀袖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她悄悄看向张英,希望自己这一位公公大人能给自己一点提示,不料张英眼皮子一搭,只当自己不存在。
这可苦了顾怀袖,真是个骑虎难下。
跟名声比起来,还是口腹之欲要紧。
她犹犹豫豫,三次开口,又三处闭上,末了看着康熙快不耐烦了,才道:“民妇目光短浅,选第二个。”
康熙被她气得不轻,指着她道:“张英你说说你家娶得这都是什么儿媳?”
张英才是平白遭难,顿时一激灵:“臣有罪。”
“……”
康熙又噎住了。
他没说张英有罪啊……
唉,当个明君,连厨子都不能明抢。
康熙觉得扫兴起来,一摆手,“起来起来,不就是个厨子吗?看你们一家子上下紧张的,朕又不是非要不可。朕皇宫大内,多少好厨子使不完?”
纳兰明珠站在后头了然笑笑,没出声。
张二公子不简单,这一位张二少奶奶也不像是个吃素的人啊。
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康熙也觉得有意思。
他看了规规矩矩的顾怀袖一眼,“朕赠你四字:市井刁民。”
市井刁民。
顾怀袖一瞪眼,又眨了眨,竟然往地上一跪,双手高举起来,给皇帝磕了个头:“民妇谢皇上赐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英知道康熙是个什么性子,也跟着往下面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嘛,他这算是金口玉言,把顾怀袖就这么封成了市井刁民。
康熙气得厉害,张英这老小子,也就这德行了。
还好今儿这一顿吃得高兴,缓解了他不少怨气。
康熙大度地摆摆手:“一家子都是奇怪人……起来吧,朕也该回去了,不过什么时候惦记你家这厨子了,可预备着朕来串门吧。三德子,走了!”
“皇上起驾——”
三德子一甩拂尘,尖着嗓子这么一喊,皇上便起驾回宫了。
张府外头,胤禛已经站了有一些时候。
张家上下一行人来相送,顾怀袖当时在场,不好不跟着走,也就送到门口的位置,男人们出去,顾怀袖还站在门里。
她一眼就瞧见站在冷风里的四阿哥,也不知怎地打了个冷战。
康熙让张英别送了,下了台阶就见着胤禛,道:“老四来了,怎不进来?”
胤禛躬身,严谨极了:“儿臣外面带着侍卫,皇阿玛在里面,只敢在外守着,等皇阿玛出来。”
“唉……都冻成什么样子了?”康熙眉头一皱,“你身边的太监都是干什么吃的?还愣着干什么?不给四阿哥找件披风来啊!”
外头人都愣了,这出宫时候急,哪里找得来?
顾怀袖连忙给阿德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旁边的马车上取今儿去明珠府时候备下的狐皮大氅,还是没用过的。
阿德战战兢兢捧着大氅上去,也不说话,只往前这么一递。
四阿哥身边的小盛子跟遇见了救星一样,赶紧接了过来,给胤禛披上了。
康熙双手拍在一起,看了看着京城就要下雪的夜,又瞥了一眼面色依旧难看的太子。
他长叹了一声:“此夜,漫漫啊……”
说完,他就转身上了御辇,却是终于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人离开张府了,后面跪下来一片。
四阿哥披着大氅,眼神却是冷冰冰的。
这一次虽没算计出一个人来,好歹也让大阿哥跟二阿哥吐了一口血,漫漫算着,韬光养晦,来日方长呢。
他瞥了一眼跪在人群之中的顾怀袖,却将身上大氅一揭,又扔给了小盛子,打马往风雪夜里奔向紫禁城了。
阿哥看不上人家大氅,顾怀袖还不嫌弃。
只是小盛子没还回来,顾怀袖也乐得清闲。
她努努嘴,直接叫阿德前面打灯笼,却拜别了张英,一路回屋去了。
院子前面,有个人影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似乎颇为着急。
顾怀袖走近了一看,就知道是小石方,她一摸自己袖子,竟然还有一枚铜板。
“好了,别来回地走了,没事儿了!”
她顺手就将那一枚铜板往小石方脑门儿上一按,给按进去,贴住了,看上去滑稽极了。
小石方还没反应过来,他摸了摸自己脑门,自然也摸到了那一枚铜钱,鼓着眼睛看顾怀袖:“那石方……”
“你不给本少奶奶当厨子,还指望着去宫里当御厨不成?做梦!明儿早上奶奶我要吃玫瑰百果蜜糕,做不出来有你好看的!飞上枝头当凤凰,下辈子去吧。”
顾怀袖一副小气模样。
小石方埋着头,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点头:“石方下辈子还给姑娘做饭菜呢。”
“好了。看你担惊受怕的……回去吧。”
她拍了拍手,轻声叹一句。
皇帝来一趟,府里人人都不轻松。
说完了,她就转身进屋了。
小石方站在后面,看着她窈窕背影,自己摸了摸自己的头,又将那一枚铜钱握在手心里。
这一枚……
他忽的一笑,“钱神论,孔方兄……”
却不知,姑娘给自己这一枚是什么意思?要他多赚钱,还是说,这就是给自己的工钱?
权当是后者了吧。
小石方将铜钱收起来,提着盏灯笼往回走了。
屋里,灯火通明,暖意逼人。
张廷玉已经躺在床上,一面看书,一面吃蜜饯了。
瞧见顾怀袖进来,他将那蜜饯扔回盘子里,又酸溜溜道:“二少奶奶英勇护仆,智斗万岁爷归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不想说话你何必说话来噎我?”顾怀袖坐到床边来,手掌托着腮,打了个呵欠,不雅至极,“你不高兴?”
张廷玉不掩饰,点头:“不高兴。”
“你不高兴,我没头脑。正好……”
顾怀袖咕哝了一句,便过去梳洗脱衣,吹熄了蜡烛躺床上去了。
张廷玉问她:“没头脑是什么?”
顾怀袖说:“没头脑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