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楼又添两条人命。
由于商号股权的特殊性,这种大户豪商家族,每一次家族掌门人的更迭,都会掀起一片血雨腥风,暗黑扭曲,不亚于皇室的争储夺位。
如此看来,赵家楼掌门人之争一共填进去五条人命……好像并不算多。
赵家新掌门人赵四钱连夜和大房五十来个人口谈判,最终结果是大房按照赵老太太的遗嘱分一半遗产,但是赵大钱不可以葬入祖坟、其牌位也不得放在家族祠堂里。
以及,大房必须立刻离开京城,全部回到山西老家!
打压大房,赵四钱同时拉拢了二房,要二房三十多岁的嫡长子去南京,继承父亲赵二钱主理南方三十多家三通钱庄分店的生意。
同时,还挑选了二房年仅八岁的一个赵小姐养在赵家楼,耳濡目染跟着赵四钱学会打理家族生意。
如此,一抬一压之下,分家后的赵家被赵四钱牢牢捏在手里,再也掀不起什么大波浪来。
至于赘婿赵如海,如他所愿,风光大葬,子子孙孙,披麻戴孝送别父亲,永远记得父亲对四房的贡献。
赵如海名字计入了赵氏家谱,牌位也放在赵家祠堂里,永享后人的香火。
这些都是赵如海用生命换来的,纵使是个赘婿,至始至终,他都是“原配正室”。
后面即使赵四钱又招赘婿,名字还得排在他之后,还得持“妾礼”给他的牌位上香。
讲到这里,已经躺在棺材里的赵如海足够含笑九泉了,毕竟,这是他毕生的追求。
赵家楼。
寒江独钓向赵四钱告辞。
赵四钱没有挽留,说道:“这几天辛苦你了,你回去好好温书,祝你明年春闱金榜题名。”
寒江独钓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将来……还会招一个赘婿吗?”
赵四钱说道:“有功名的人若当了赘婿,跟着妻子改名换姓,会被剥夺功名,断绝仕途,从此以后,只能依附于妻子生存,一切荣辱,皆看妻子的心情,由不得自己。”
赵四钱看了赵如海的棺材一眼,继续说道:“一个人若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一生荣誉由他人,把幸福全部赌在另一人身上,就会患得患失,疑神疑鬼,无论眼界还是心胸,都会越来越狭窄,盯得对方越紧,就越令人厌烦,夫妻早晚离心离德。”
“赵如海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秀才,我们曾经真的好过,后来慢慢就变了……”
“可见,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没有自己的事业,一生荣辱由他人,大概都会变成令人讨厌的‘怨夫’‘怨妇’。”
“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赵如海。”
寒江独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告辞。”
即使将来赵四钱又招赘婿,寒江独钓都没有可能。
寒江独钓回到南城蒜市口温书,这一年都没有和赵四钱见过面。
次年春闱,寒江独钓中了二榜进士,没有选中翰林院庶吉士,分到了刑部当了两年观政(注:类似最高法院实习生)。
寒江独钓中了进士后,并没有像他玩笑时说“择名门闺秀”成亲。
他自称年少丧偶,此生誓不二色,谢绝了多个官媒登门提亲。
加上他把温嬷嬷当成老母亲供养,无论当京官还是外放出去做官,都把温嬷嬷带在身边,给她养老送终——这是他的报恩,屡试不第的十来年里,温嬷嬷不收他的房租,供他吃喝,虽然两人经常斗嘴,但习惯了相依为命,已有了母子情分。
温嬷嬷出身侩子手,就像李捕头出身差役家族一样,是永远不可能脱籍的贱籍。名门闺秀们肯定不会把一个贱籍老太太当成婆婆对待。
所以,慢慢的就没有人向寒江独钓提亲事了。
寒江独钓就像他的笔名一样,一辈子,独自一人,当当官,写写话本小说,不顾读者死活的往小说里使劲塞诗词,在他的世界里自得其乐。
赵四钱也没有再招赘婿,保持独身,她承担着家族掌门人的重任,负重前行,她做生意的风格是中规中矩,不像赵老太太那样把家族搞得家大业大,但是一直都能稳稳的守住家业,并尽可能照顾到赵家每一人,就像诸葛亮似的,为家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偶尔,赵四钱和寒江独钓都有空有心情的时候,两人会睡上一觉,当了一辈子的情人。
直到若干年后,寒江独钓送走了温嬷嬷,自己也走了。
白发苍苍的赵四钱送走了寒江独钓,将他平生所写的二十六本《诸公案》放进棺材,说道:“此生,不负家族不负卿。”
寒江独钓何尝不是如此呢?此生,不负前途不负卿。
如此彪悍的一对男女,无论爱情还是事业,他们都要。
这一世的纠缠,方画上了句号。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兰舟匆匆给各位看官交代他们的大结局,此书不会再详表。
书归正传,话说陆善柔找到了遗嘱、借赵如海之手除掉罪魁祸首赵大钱之后,留在赵家楼陪着文虚仙姑,一起送赵老太太出殡。
既然雇凶杀人的赵大钱都死了,算盘杀手不会做这等拿不到钱的赔本买卖,当然不会继续追杀陆善柔。
魏崔城回到乾鱼胡同继续修缮两人的婚房。
出殡之后,陆善柔还和文虚仙姑一起回到北顶。
文虚仙姑催她回去,“我会打起精神来的,你回去过自己的日子,放着那么好的未婚夫不要,守着我作甚。”
“师姐不要赶我走,我就住三天。”陆善柔坚持要留下,她曾经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所以深知此时文虚仙姑有多么难过。
挨冻受饿过来的人,总想着给人送温暖、送吃食。
陆善柔遁入空门时,把文虚仙姑叫师姐,其实内心深处,把她当第二个姐姐,弥补当年没能救姐姐的遗憾。文虚仙姑就像亲妹妹似的对待陆善柔,无论善柔选择出家还是还俗,她都支持。
反正,文虚仙姑赶都赶不走,陆善柔赖在北顶住了三天。
期间,两人到北顶后山湖泊边散步,陆善柔瞥见树林里掠过一个穿着素服的白影,说道:“那个王老汉还没回老家,这几天一直远远跟着你,晚上就住在北顶的似家客栈分店。”
对于这个生父,文虚仙姑心情复杂,她已经不在红尘了,认是不可能认的,但是王老汉一把年纪了,还在担心她,她是有些感动的。
文虚仙姑说道:“由得他去吧,我又不好说什么。”
陆善柔说道:“你不好出面,不如我帮你说?”
“别,千万别!我会跟他谈的,我已经是方外之人了,斩断红尘,他总是在我附近徘徊,终究不妥。”文虚仙姑连忙阻止。
十三年的老朋友了,正如赵四钱所说,凡是陆善柔掺和进来的事情,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是死人,就是死很多人,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陆善柔没有再坚持,回去北顶之后,和文虚仙姑一起叠了好多的金元宝,银元宝,都烧给了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爱钱,恨不得把名字改成赵爱钱,相信她九泉之下一定很喜欢两人烧的礼物。
夜里,乘着文虚仙姑睡熟了,陆善柔披衣起床,又开始烧元宝,还把烧香包里的一包广东人事、以及那本纯纯的风月书《狐妖戏红尘》都烧给了赵老太太。
物归原主。
看着摇晃的火苗,陆善柔诚心祝祷:“赵老太太,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都是为了找你的遗嘱啊,这些东西都还给你,你不要三更半夜的来找我要。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继续赚最多的钱、睡最帅的男人、过最痛快的一生……”
棋盘街,三通钱庄门口挤兑的队伍越来越短了,不过,这几日的动**还是让微服私访的陶朱大开眼界。
他兴致勃勃的回到紫禁城,和弘治帝说了他近几日的见闻心得。
还向弘治帝提出建议,“……大明各大钱庄掌控的银子远远高于大明国库,朝廷居然对此毫无监管,真的很危险,这次三通钱庄挤兑危机,倘若又有敌国奸细从中兴风作浪,三通钱庄肯定撑不住的。”
“钱庄倒闭,大户自有办法搞到股东的房产地产当做赔偿,即使没有赔偿,他们家底厚,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小门小户就没有办法了,平民百姓必然倾家**产,从小富即安变成穷人,必定会引起社会动乱。”
弘治帝说道:“我大明以农为本,让老百姓吃饱穿暖是第一要务。不过,商税的确是税务的大头,不能不管,钱庄若乱了,其在市井的恶果不亚于农村里的一场旱涝水灾,以你看,朝廷该怎么管钱庄?”
陶朱说道:“儿臣这几天在棋盘街,看到京城的大买卖多是地方商会垄断,抱团取暖,外人很难插手,北方的山西钱庄和南方浙东派钱庄互相竞争,有竞争是好事,但是互相使绊子,搞出恶意挤兑的事情来,伤害的最终还是普通老百姓。”
“既然他们在生意场搞地方割据,儿臣建议,为保护客人利益,防止出现钱庄倒闭后银票变成废纸的恶果,以后钱庄至少要三家联保,而且必须是南北商号互保,也就是一家商号出的银票,如果这家商号倒闭了,客人可以在其他两家商号里兑换现银。”
“如此一来,就会减少南北钱庄的恶意竞争,伤害百姓,社会也能少些动**。”
听到太子的建议,弘治帝很是欣慰,太子微服出宫,体察民情,以后不会被大臣们随意糊弄过去。
太子长进了。
弘治帝说道:“商户的事情,得和户部商量着办,宣户部尚书韩文。”
陶朱又道:“父皇,儿臣觉得钱庄兹事体大,得像食盐买卖一样,牢牢把握在朝廷手里,将来都归为官办钱庄,就永远不用担心出现挤兑危机倒闭了。”
这把弘治帝吓一跳,哎呀,还是个少年,太年轻了,恨不得一口吃个胖子。
弘治帝说道:“不要着急,慢慢来,各大钱庄背后都有官员撑腰,你把钱庄一下子转为官办,得动多少人的利益?按照你刚才的建议,能够把三家联保实行下去,保护普通客人利益,就很不错了。”
陶朱虽不甘心,还是按照弘治帝的意思去做了。
陆善柔在北顶陪了师姐三天,没等她辞行,未婚夫魏崔城就赶着马车来接她了。
文虚仙姑送了她一篮子北顶包子,催她赶紧走。
陆善柔提着包子,一步三回头,“等九九重阳节,我们一起去爬山,看红叶。”
文虚仙姑说道:“我才不是那等没眼色的人,扫你和魏三姑爷的兴。再说重阳节北顶香客多,我忙得很,没那个闲情逸致去赏山景。”
忙点好,忙起来悲伤能够少一点。陆善柔不再坚持,和魏崔城回家。
登上马车,靠在暖烘烘的熏笼上,陆善柔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本新书,还有一个装着各种零嘴的七格攒盒。
打开一瞧,是一本纯纯的风月书,叫做《半妖弄红尘》,和她烧给赵老太太的《狐妖戏红尘》是同一个作者,这是狐妖系列的续集,讲述狐妖生的半妖半人的后代,继续在红尘里寻求真爱的故事。
陆善柔拍着魏崔城的脊背,“这书是怎么回事?”
魏崔城耳朵尖一红,“哦,你不是喜欢看这个吗,我在书肆里好不容易买到了续作。”
看这傻兔子一副“我厉害吧,求表扬”的表情,陆善柔轻轻的拧着兔子的耳垂,“你呀你……”
作者有话说:
大灰狼又要开始和傻兔子没羞没臊的生活了?
第五案:解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