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魏崔城耳朵都竖起来听了:她还有这样的过去!
魏崔城脑子出现若干画面:
千军万马对着一具没有脑袋的尸骨默哀,士气低落。
披麻戴孝的陆善柔端起一碗酒,洒在地上,把碗一摔,大声道:“为我着甲!今日不平山寨不罢休!”
手下将士将染血的盔甲绑在陆善柔身上。
陆善柔飞身上马,剑指清风寨,“今日,必定剿平清风寨,为主帅报仇!为保护济南、泰安、长清三地百姓而战!”
鼓声响起,陆善柔率先骑马上山,所谓哀兵必胜,本来清风寨大部分土匪投降的投降,伏诛的伏诛,剩下的只是一小撮亡命之徒,众将士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将所有土匪全数歼灭!
另一边,听陆善柔如此客气,说功劳都是他们,吴千户忙说道:“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一直很佩服陆宜人,那时候紧紧追随夫人的坐骑,拼命杀敌,斩杀十余人,后来我凭着清风寨的战功,得以升迁,到了沧州府当提刑所千户。“
原来与吴千户还有这个渊源,陆善柔其实不想和过去的故人提起和周二姑爷的往事。
因为当时陆善柔暗中放冷枪,杀了周二姑爷,她之所以穿着丧服冲在前头,除了将作恶多端的土匪斩草除根之外,她还要把凶器火/枪放在土匪窝里“栽赃”。
如此,方能坐实了周二姑爷“殉国”一事,她得以全身而退。
因此,陆善柔捂着胸口稍微咳嗽了两声,说道:“吴千户真勇猛……甲板上风大,有些冷,我先回舱了。”
其实吴千户还想和她聊,但这时候不好挽留,说道:“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陆宜人要保重身体。”
魏崔城暗自腹诽:还需要你提醒!尽说些废话。
谁知这个吴千户话还挺多,陆善柔刚走,他就拉着魏崔城说话,”魏千户,我向你打听个事。”
吴千户在沧州之行起了不少作用,是个有能力的武官,魏崔城强忍住厌恶,淡淡道:“请讲。”
吴千户指着陆善柔的背影,“三年多过去了,陆宜人已经除了服,她……有没有改嫁?”
魏崔城暗暗捏紧了拳头,“还没有。”
吴千户低声道:“我的发妻前年没了,和陆宜人重逢,有了续弦的念头,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
你怎么不对着河水照照自己!你也配!
“为什么?”魏崔城问道:你为什么敢动这个念头!
吴千户还以为魏崔城是问自己为何想娶陆宜人,直言说道:“我见过她英姿飒爽的样子,很是佩服。我是武夫,将来若像周千户那样殉国,我希望能有人为我复仇。”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他扔进河水喂鱼去!
魏崔城妒火中烧,说道:“陆宜人回京城,只想在故居过日子,吴千户在沧州做官,将来还会在各地外任,恕我直言,你们不是一路人。”
“啊?这样啊……”吴千户有些失望,“是我冒昧了,幸亏提前问了魏千户,否则我要媒人上门说和,岂不是唐突了陆宜人。”
那还不快滚!魏崔城去了厨房,要了一些秋梨膏,送到了陆善柔的船舱。
“听你在甲板上咳嗽了,喝点这个试试。”
魏崔城殷勤的用温水化开了秋梨膏。
陆善柔双手接过药盏,指着书案上的文稿说道:“我刚刚写完了第三回,你瞧瞧去。”
“真的?”魏崔城拿出帕子擦干净了手,双手捧读文案。
待陆善柔喝完了秋梨膏,魏崔城也看完了。
“怎么样?”陆善柔问。
魏崔城说道:“好看,尤其是农妇在月下磨柴刀那段,写得真好,一轮冷月如冰,农妇对生活死心了,一颗心比冰还冷,我好像就站在磨刀石旁边,听着刀刃在石头上霍霍作响,看得我热血沸腾,恨不得提刀杀进去,砍了那对狗男男。”
能得到好评,陆善柔是高兴的,写作是一个寂寞的、拷问自己内心的过程,极其消耗精神,当作者的谁不喜欢好评呢,恨不得每天被夸赞一百次。
陆善柔说道:“在航行中有一种莫名的平静,明知前头还有一堆事要解谜,但是船每天就能走那么远,着急也无用,就这么沉下心来,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完了一回,写的又顺畅,不用修改。”
魏崔城铺好了空白的纸,“那就乘这个机会再写一回,我出去了,不打扰你写书。”
“不要走。”陆善柔说道,“在这里不打扰的。”
魏崔城说道:“你上次就把陶朱和麦穗赶出来了。”
陆善柔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愿意你待在身边。”
闻言,魏崔城那颗心哟,就像秋梨膏融化在温水里,连渣渣都不剩了。
魏崔城心想,等陆善柔回去把这个案子了结,我就找媒人向她提亲。她应该是喜欢我的,都把我留在舱里了!
到了通州港,小香已经洗净铅华,换回了少女的打扮,期待见到母亲西施。
寒江独钓早就在通州港等候多时,他最先回京,调查寿宁侯外室的情况。
寒江独钓看着大官船上,一口棺材抬下来,以及和画像里有八分相似的小香姑娘,便知陆善柔已经顺利破案。
众人上了马车,陆善柔迫不及待的询问寒江独钓查访的结果,“……那个和长相小香相似的外室,是陶朱看花眼睛了,还是确有其事?”
“情况有点复杂……”寒江独钓娓娓道来。
他乘坐快船回京之后,直奔积水潭太子的皇庄,学着陶朱偷偷听戏的样子,爬上院墙的大树上,拿着西洋望远镜蹲守。
连蹲两天,吃喝都在树上,还真的让他蹲上了,除了看到了唱南戏昆山调的外室,还看见了寿宁侯领着一个豆蔻少女来看望外室。
“你们猜怎么着?”寒江独钓买了个关子。”我知道!我知道!”陶朱举手说道:“这个少女是寿宁侯的新欢,是来向外室逼宫的,对吧?毕竟那个外室现在不年轻了,男人么,总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
寒江独钓摇头,“非也非也。”
陆善柔试探着说道:“那个少女,是外室所生的私生女吧,外室因身份不能抬进寿宁侯府,但是孩子可以送进去,记在其他侍妾名下即可。像侯府这种大家族,每一个千金小姐,无论嫡庶,都有联姻的价值,只要是寿宁侯的骨血,侯府不会不认。寿宁侯是带着女儿看望生母的。”
“对!”寒江独钓说道:“但奇怪的是,那个少女长的不像外室,倒和西施有几分相似!”
满座皆惊!什么?
陶朱嘴快,说道:“两个小姐姐年龄相似,难道当初生下来之后抱错了?”
西施的女儿像外室。
外室的女儿像西施。
西施全家以前是寿宁侯府的佃农,给侯府种地。
寿宁侯府收回了田地,改建成了别院,给外室居住。
西施家失去了土地,丈夫改行捕鱼,船翻了,病死了。
西施在女儿失踪之后,一直没有报官。
……
种种线索串联在一起,陆善柔得出一个惊人的推测,说道:“两家的孩子八成不是抱错,是故意调换了。”
这句话比寒江独钓刚才卖的关子还要惊人!
寒江独钓毕竟跟着陆青天见识过的,什么新奇的案子都能接受,说道:“如果你的推测是对的,那么这个结果,恐怕每一个人都无法承受。”
西施,小香,外室,侯门千金,甚至寿宁侯本人!
“等等!”陶朱对着陆善柔耳语道:“按照你的说法,小香姐姐是我的表姐?金华是我的表哥,那么,是我的表哥糟践了我的表姐?”
马车一片寂静,只闻得车轮碾压路面的吱呀声。
真相太残酷了,陆善柔没有正面回答陶朱的问题,也耳语道:“以后寿宁侯府张家与沧州的金家,就有了隔阂。”
陶朱低声喃喃道:“小香表姐太可怜了。”
谁能想到了呢?从西四牌楼立柱上多出一个人头案开始,从凶杀案变成了拐卖案,又从拐卖案变成了侯府真假千金案!
陆善柔说道:“此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不过,我们需要把此事告诉小香,认不认侯府千金的身份,她自己说了算。可怜的姑娘,从出生开始,命运就不受自己掌控了。”
众人皆同意。
吴千户等人带着金荣的尸体和首级,以及应牙人去锦衣卫衙门复命。
陆善柔等人则带着小香去了村里故居。
这时已经宵禁了,没有外人瞧见已经得了天花死亡的小香回家。
母女重逢,抱头痛哭。两人都在倾诉自己的悔恨和思念。
陆善柔等两人稍稍平静下来,才对西施说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看着小香的眼睛,对她说,我是你的母亲,生你养你的母亲,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
西施顿时呆住了,“你……你见过别院里的人了。”
陆善柔点点头。本来只是猜测,现在看西施的反应,她已经肯定了。
小香听不懂,摇着西施的肩膀,说道:“娘,你们在说什么?”
西施看着小香圆溜溜的眼睛,她说不出口。
良久,对陆善柔说道:“寿宁侯府别院那块田地,本来是我们家的,我们家世世代代靠这个过活,直到有一天,寿宁侯看中了那块地,随便给了几十两银子打发我们,强买强卖,我们家依然垦种那块土地,只是不属于我们了,要给侯府交租,剩下的粮食只够一家人果腹。”
“但是有一天,连地都没法种了,寿宁侯府的管家赶走了我们,说这里要建别院,给寿宁侯金屋藏娇用的。”
“我丈夫改行去打鱼,船翻了,他肺里进了水,挺到半夜死了,我那时候刚刚生下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