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姬玉还未开始他的假死计划时,宋王突然声称遭遇了刺客,下令封锁都城,大量的禁卫军将都城的每个角落把手得严严实实。与此同时一批禁军出动将姬玉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首领以姬玉可能与刺客有联系为由请他入宫问询。
姬玉说要先安排一下府中事宜暂时挡下,禁军虽应允了却依然将府邸包围得严实。
与此同时顾零的一封信件随着信鸽来到府上,这种时候顾零居然会联系姬玉应该是发生了大事。姬玉也没有回避,当着我的面把信打开。
顾零的笔迹有些潦草,像是仓促中写下的。
信里说姬央召集了各国的使者,将燕国灭亡事件里姬玉和天子的所有往来信件昭告天下,揭露了燕王室瘟疫由姬玉一手策划,韩氏叛乱由姬玉从中煽动的事实。姬央声称燕国亡于姬玉和他父亲的阴谋诡计,燕国的土地归于周是取之不义,若是有谁能将姬玉活捉押到洛邑,便将那原属于燕国的土地送给该国。若不能活捉将尸体送来,也可得五城之地。
那可是从前燕国三分之一的土地,全是良田重镇,上一位天子就是靠着这些国势才强盛起来。若真的拱手让人了周便会立刻衰弱下去,归于从前半死不活的状态。姬央是有多恨姬玉才会做出这种近乎鱼死网破的举动?
姬玉面色不善地放下信纸,冷笑道:“我从前竟没看出来这小子是个疯子,我父亲肯定没想到最后周不是亡在我手里,而是要亡在他这个儿子手里。”
看样子在姬玉看来,他和姬央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门外的禁军又在吵吵嚷嚷喊姬玉的名字,宋国的动作真快,这种翻脸不认人的架势很有厉琰的风格。估计攻打周厉琰也是要打的,这边捉拿姬玉他也是要捉的。
我担忧地望向姬玉,他轻轻一笑将信在火上烧了,拉着我走出房门看见台阶下站着的人却停了脚步。
聆裳站在庭院里仰着头眸光颤颤地看着姬玉,手里握着一封被揉皱了的信。她攥紧了自己的裙角,问道:“我刚刚收到了……叔父的来信……他说……”
我心下一沉。
“……他说韩氏起兵……灭族……是你策划的……这是真的吗?公子,是我叔父误会了吧,是姬央他陷害你对吧?”她原本说得磕磕绊绊,但是后面的几个问句说得极为流畅,像是迫不及待地等姬玉否认这些指控似的。
之前姬玉叫姑娘们都过来,夏菀碧渃南素墨潇和莱樱都走到了这里,看着这个场面不明所以。南素和墨潇像是感觉到气氛紧张,默默地站在了我和姬玉身边。
在姬玉的沉默中,聆裳满眼的期待慢慢变成摇摇欲坠的不可置信,她以乞求的声音喊了一句:“公子,你说句话啊。”
我转眼看去,姬玉微微低眸苍凉一笑,再抬眼看向聆裳:“准确地说是煽动而不是策划。韩氏早有叛乱野心,我便推了他们一把。”
“真的是你……”聆裳慌乱地低眸思索着,说道:“可……你早知道韩氏起兵会失败吗?你知道……韩氏会有什么下场,是么?”
姬玉沉默一瞬,点头道:“是。原本就是成王败寇,他们认不清形势罢了。”
“那都是主家的伯伯们策划的,我们这些旁系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们死了,你们活下来了。”姬玉冷静地答道。
聆裳怔怔地看着姬玉如同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她像是没了力气跌倒在地上,撑着地面泪流满面悲愤道:“是!主家的伯伯们野心太过才叛乱,都是我们韩家自找的,是我们活该被灭族。可是公子你……”
她抬眼,满眼通红:“你救了我们但只字不提你对韩家做的事,这些年我们幸存的韩家人把你奉为恩人,兢兢业业地帮你经营产业为你收集情报,甚至可以以命相酬。到头来你却是始作俑者之一……你……你这么戏耍我们……你问心无愧吗!”
姬玉低眸看了聆裳片刻,走下台阶来抽出匕首。莱樱以为他要杀聆裳急忙出声喊姬玉,姬玉却只是把匕首递给了聆裳。
那是他的“梦死”。
“你若实在悲愤,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可以杀了我。”姬玉淡淡说道。
南素和墨潇一时大惊,想要跑过去却被姬玉抬手制止了。
“韩聆裳,我的确煽动了韩氏起兵叛乱,并且一早知道韩氏要被灭族,可是韩氏死得不冤。若韩氏一朝为王你们这些旁系会不会跟着享福?那韩氏失败灭族你们凭什么不被牵连呢?我救了你们给你们钱财让你们经营产业换取情报,道理上我没有对不起你们。”姬玉的语气十分平静。
聆裳站起身来正要出口反驳,姬玉却抢先说道:“但是情义上,我确实亏欠了你们。你们珍重的这份恩情并不纯粹,对你来说尤其难以接受。所以我给你这个机会,只有这一次,你想杀我就举起你的匕首。”
姬玉点点自己的心脏,说道:“朝这里刺。”
聆裳怔怔地看着姬玉,拿着匕首的手发抖。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们二人,唯有姬玉目光冷淡。
只听见哐当一声,聆裳手里的匕首掉落在地,她一言不发地捂住眼睛痛哭出声。
我紧绷的心弦微微松下来。我料到聆裳定然不忍心,想来姬玉也知道她下不了手才说的刚刚那番话。
姬玉把那匕首捡起来收好,对聆裳说道:“你想走我不拦你,但是现在的情形你出去只会被抓住。等我们离开宋都,你便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院外的熙熙攘攘声越来越大,像是禁军已经等不及进门来搜索了。南素和墨潇都神色紧张地握紧了剑,似乎准备决一死战。姬玉却笑道:“整个城里都是禁军,你们打不过的。”
他回身从书房里拿出一个瓶子,给南素墨潇让她们把院子中的四盏灯用瓶子里的灯油点亮。南素墨潇虽然一头雾水但是立刻照办,也不知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油点亮时居然升起鲜红色的火焰,十分妖异。
待四盏灯亮起时整个院子的地面上显露出红色的蜿蜒阵法痕迹,光芒大盛一直蔓延到院外,外面传来禁军的惊叫声,似乎有人在说——好烫!栖意阁外一时人声鼎沸,却无人能踏进这座院子内。
姑娘们都看呆了,奇门阵法极为玄妙世人知之甚少。我突然想起姬玉曾提议为沈白梧的雪明阁做阵法,他果然也给自己的院子做了。我惊疑不定地看向姬玉,说道:“你……”
他安抚地握了握我的手,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
姬玉喊姑娘们随他进栖意阁,搬开阁子正中那个沉重的红木书架后,姬玉在墙壁的不同地方拍打了几下,原本放置书架的地面陷下去出现了一段深不见底的密道。
姬玉拿着火把领头,我们一行八人在黑暗崎岖的地道里行走。我平日里走路速度慢,此时被姬玉拉着几乎是一路小跑,在黑暗里不知跑了多久突然有隐隐约约的光芒出现在前方。我们从一个洞口出来,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青草掩埋的山腰,地面略有些崎岖荒无人烟,抬眼看去便能看到宋国都城的城门以及远方发出红光的姬玉府邸。
姬玉家的这个地道直接通向了城外的山上,便是厉琰派人把都城和府邸围得严严实实也无济于事。
一出来姬玉就让墨潇南素到周围查看情况,墨潇却说她自己去叫南素留在这里好好保护我们,说话的时候目光特意在聆裳身上停了一下。
她已经不信任聆裳了。
聆裳脸色白了白,慢慢地染上不忿之色。她这七八年的时间都跟在姬玉身边与这些姑娘们朝夕相伴,她大约是觉得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却遭了防备。聆裳看了看那府邸的红光,再转眼看向姬玉的时候眼睛仿佛也被染红。
沉默了许久,聆裳缓缓开口。
“公子,这次又是谁呢?
姬玉抬眼,我拉着他的手,感觉到他手心出的细细一层汗。
聆裳见姬玉不回答,悲愤道:“谁都知道奇门阵法是邪术,因为常要生人做祭献。刚刚您的那个阵法祭了谁?是不是墨潇?所以你才把她支走的对不对?”
正说着话墨潇就回来说周围没看见守军,听到聆裳的话便冷笑道:“公子要我去祭献难道我会不答应?还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
姬玉却不想说什么,只是摆摆手对聆裳说:“你走吧,还有莱樱,你们一起走吧。之前说的那些财产还是你们的。”
莱樱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左看右看,姬玉却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聆裳却不关心那些财产,她咬咬唇怒道:“是啊,你墨潇心甘情愿,我们都是心甘情愿,他不就是利用我们的……”
姬玉的身体一重,即便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他带着跪倒在地上,他靠着我的肩膀吐出一口血来,温热地溅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深红如秋日的枫叶林。
笼罩在城中府邸上的红光应声而破。
姬玉无力地靠着我的肩膀,低声说:“快走。”
被这一幕惊吓到的姑娘们纷纷来把姬玉扶起来,聆裳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怎么可能……”
我回头看她,见她眼里有盈盈泪水,她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呢喃道:“怎么可能……”
阵法当然有祭献。
姬玉祭献的,是他自己。
姬玉笑起来,他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声:“韩聆裳,再见。”
我便扶着姬玉往前走,莱樱低声说了一句说:“对不起聆裳,我要跟公子走。”
说着我就感觉到手上一轻,莱樱跑了过来帮着撑起了姬玉。
聆裳一身浅红色衣裙站在深秋萧索的落叶林中,眼里一片颤抖的水光。我转回头来继续往前走,便听见她的呜咽声。
或许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讨厌姬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