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秦境内中部,怀城。
北秦境内民风彪悍,百姓大多悍勇,唯有怀城地处北秦内陆,少涉战争,民风淳朴百姓慈和,在北秦境内素有宽宥之城的美名。十九年前先代北秦王将此城送给了刚出世的嫡长公主莫霜为封地。
约一年半前莫霜公主亡于大靖后,此城便由北秦王莫天做主,交给了公主在宫中时的贴身丫鬟翎羽打理。
翎羽一年前入城,秉承宫中规矩,遮面示人。她武艺高强、通达豪爽,御下的手段更是一流,这一年多在怀城内威望极高,几乎代替了当年的长公主莫霜。城中百姓敬重于她,又听说她和莫霜公主情同姐妹,便尊称她一声“二小姐”。
怀城在翎羽的治理下井井有条,安宁平和,丝毫未受战争祸乱的影响。三国之战结束后为严防大靖探子入城,怀城的守卫严密了起来。城中百姓也不觉不便,他们的莫霜长公主死在了大靖,现在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个造福百姓的翎羽城主,倒也希望她的安危能保。
只是,本应在城主府的翎羽却出现在城外一座竹林里。
北秦地寒,这十里的竹林是方圆百里内有名的盛景,却因属长公主所有,鲜有人来,倒也人迹罕至。
莫霜幼年时曾居怀城,特意在竹林深处修了三座竹坊用来休憩。
此时,竹坊外立着两人。一仙风道骨,一素衣蒙面。
正是北秦国师净善道长和传闻中早亡但以翎羽身份掌城的长公主莫霜。
“国师,他还是上个月睁过一次眼,这个月一直没有醒来,不会……?”
“说不好,他这种状况老道也是头一次遇见,我虽尽了全力,但也不能确保他安然无忧,有性命活下来。”
净善道长摸摸胡须,朝莫霜看了一眼,道:“老道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老道的续命丹药只够他再服两个月,如果这段时间内他还醒不过来,也是他的缘法了。”
净善道长看了一眼天空,北秦帝星昏暗,国道衰落。他叹了口气,北秦的存亡,全看坊中之人能不能活下来了。
莫霜点头,眼底满是担忧,却也只能听净善之言安心等待。她透过竹窗望向里面昏睡的人,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竟是这般光景。
四个月前,在韩烨亡于云景山的消息传遍三国时,净善道长带着重伤的韩烨突临怀城,那时距云景城大战已有十日。莫霜虽惊慌诧异,却果断地把他们安置在城外竹坊里。刚到时韩烨满身箭伤,毫无气息,休养的四个月中才睁过一次眼,之后便一直沉睡。
传闻韩烨在云景山上身中三箭,一箭入膝、一箭入腹、一箭入心,净善道长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救的韩烨?还有……身为北秦国师,他为什么要救大靖太子?
“国师?您当初为什么去云景山?”迟疑半晌,莫霜开口问。
净善摸着长须笑道:“长公主是想问老道为何会救大靖太子吧?怎么?公主不愿老道救他?”
莫霜面容一红,好在遮在面纱下瞧不太清。
净善未再取笑莫霜,继续道:“数月前老道夜观天象,算出大靖储君的帝星将在云景山陨落。”
净善道长医术超绝,但一身星术除了北秦皇室,鲜少为人所知。
“老道便知韩烨云景山之行凶多吉少,是以老夫在大战前便守在了云景山下,并在西山山谷里设了一个草庐。韩烨跳崖后老道在北河中将他救起,然后后将其带到草庐疗伤。老道虽能算出韩烨此战危险至极,却未料到他竟受一箭穿心之伤,回天乏术!”
“那国师您如何救的他?”莫霜着实好奇。
净善叹了口气,“我早年间得了一本古书,上面记载着一些罕有的医术,只是太过霸道诡谲,我从未尝试。韩烨危在旦夕,并无其他方法可救,我只能在他身上冒险一试。”
“到底何种医术?竟让国师您都不敢尝试。”
净善眼底一抹哀恸拂过,沉默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换心。”
莫霜睁大眼,眼底露出匪夷所思之色,“换心?这怎么可能做到?”
“古书只有记载,从未有人尝试,老道本已放弃,却未想到老道的药童灵枢甘愿放弃性命,剖心换命,救了韩烨。”
听见此言莫霜这才想起凡净善出宫,身边总会跟着的小药童灵枢这次没见到踪影,却没想到个中竟有这般缘由。
“公主是否想问大靖太子的陨落和我这个北秦国师有何干系?竟会愿意让嫡传弟子以心换命?”瞧见莫霜眼底的狐疑,净善望向天空,神情莫测,沉声开口:“老道那夜观出韩烨帝星陨落的同时,西北之上另有帝星升空,随着这颗帝星的出现,其他三国皇城的帝星,同时走向了衰落。”
此言犹若惊雷,莫霜神情一滞,猛地转头朝净善看去,连声音都变了调,“国师,您是说……”
净善看着她道:“就连当年的韩子安和帝盛天双星彗空之时,也没有此星耀眼。”
西北之上唯一人有帝星之势,她的崛起居然能让三国帝君帝运衰退,那将来云夏必有一统之局。若是如此,北秦岂不是有亡国之势?
“国师,此帝星可有解法?”莫霜急声问。她虽和莫天置气,反对他兴兵而起,但身为北秦长公主,也绝不愿看到北秦亡国。
“里面的人,或许是唯一的变数。”净善望向竹坊内,神情平静,目光深邃,“若是两个月内他还不醒,老道再无回天乏术之能,将来的一切就只能看天意了。”
莫霜一怔,看向竹坊的眼底露出复杂之意。
京城,皇家西郊别苑。
谨妃,噢,不对,如今应该是谨贵妃才对。韩云被立为太子的那日,谨妃擢升为谨贵妃,和原本的贤贵妃共同执掌后宫。
谨贵妃牵着韩云的手被赵福一路引进了别苑的华宁阁。虽成了皇贵妃,又是太子亲母,但她脸上不见一丝骄纵之色,仍是温婉宁和。
韩云被立为太子后,嘉宁帝便入了皇家别苑休养,内宫总管赵福一并离宫。前朝归帝家把持,她和贤贵妃早两个月也曾召过命妇入宫品茶,不论是她,还是那些命妇,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连着几次后她和贤贵妃觉得无趣憋屈,便只管安静地呆在各自的寝宫里。
赵福瞧了懵懂的小太子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宽慰,有个懂事又聪慧的母妃,也算是小太子的福气。赵福在宫里呆了一辈子,伺候过几代君王,又岂会相信谨妃是个无知平凡胆小懦弱的人,若真是如此,韩云早就死在宫廷阴谋倾轧里,何能成为大靖的太子。嘉宁帝离宫别居,还敢把唯一的子嗣放在谨贵妃身边养着,便是相信她能护住自己的儿子。
“娘娘,陛下就在里面。”华宁阁下赵福推开门,将两人引进了阁。
阁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软榻上躺着的人形若枯槁,头发花白,宽大的帝王龙袍穿在他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谨贵妃看见嘉宁帝这模样,眼一红扑到软榻前,握住嘉宁帝的手眼泪直流,“陛下!您怎么病成这般样子了!”
嘉宁帝神情平静,拍拍她的手,“不必如此,人寿有时尽,一切早有定数。”
“陛下,您说什么胡话!臣妾、臣妾和云儿还日夜期盼着您早日回宫,您可不能有事,没了您,我要这贵妃之位何用,云儿没了父亲,没有您看着他长大,那他做这个太子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