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家中多了一个弟弟后,裴悦觉得府里突然热闹了许多。
奶娘说她有了弟弟,往后就有了倚仗,让她一定要好好对弟弟。但只有六岁的裴悦,并听不懂什么叫倚仗。她只觉得弟弟白又胖,除了吃就是睡,是个十足的小懒猪。
这一日,她刚到母亲房里,翠丝就让她步子轻一点,说弟弟还在睡觉。
等进屋后,她走到摇篮边上,踮着脚去看,发现弟弟边睡还边吐泡泡。她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碰到了弟弟湿湿的嘴唇时,吓得想要收回去,却被弟弟的小胖手给攥住。
这下她不敢动了。
翠丝端了点心进来时,就看到小主子身子僵硬地踮脚站着,等凑近后,才笑着给搬来凳子,“姑娘坐着玩,奴婢给您拿了点绿豆糕,您可以一边吃一边看。”
裴悦看了眼绿豆糕,虽然很想吃,但又怕自己弄醒弟弟,叹气嫌弃道,“哎呀,他怎么那么会睡啊,我都来好久了,都还不醒。”
“哥儿才两个月大,正是嗜睡的时候,等再过几个月,就会和姑娘笑着玩了。”翠丝坐在一旁,让人去看看夫人醒了没,得知夫人还在睡,耐心地陪着姑娘说话。
裴悦的手指被弟弟紧紧地抓住,小家伙看着不大,可力气很大,她吃了口翠丝喂过来的绿豆糕,很是香甜,“他怎么还不醒啊,我想和他玩呀。”小孩子的耐性总是没多少,坐了一会,就不想坐了。
或许是姐弟心有灵犀,裴霖嘤嘤哭了下,睁开了乌黑的大眼睛。小家伙刚睁眼就开始哭,愁得裴悦马上收回手,跟着奶娘去给弟弟换尿布。
“咦,他好臭臭哦。”裴悦捏着鼻子道。
奶娘很快就换好尿布,“这会哥儿是香的了,姑娘您瞧,哥儿在看您呢。”
裴悦看弟弟的眼睛转啊转,白胖的小脸还在吐泡泡,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弟弟的脸,小孩儿立马委屈得弯了眼睛,眼看着就要哭了,奶娘赶紧抱着裴霖哄。
“他好爱哭哦。”裴悦不解道,“舅母还说弟弟会是男子汉,可他明明是爱哭包,我才碰他一下诶。”
奶娘笑道,“哥儿还小,皮肤娇嫩着,等他长大了,肯定会成为男子汉的。”
“我不信呢。”裴悦鼓着脸,话虽这么说,却还是一直伸长脖子看奶娘怀中的弟弟,小小的人儿,脸只有她巴掌大,看得她很是新奇,“那奶娘,弟弟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啊,府上就我一个小孩。隔壁张家的姐姐现在都要绣嫁妆了,没人陪我玩了。要是弟弟能一晚长大就好了,我一定把我最喜欢的都给他。”
奶娘听得好笑,让裴悦张开手掌,“姑娘数着月份,每过去一个月,就合起一根手指。等十个月过去后,哥儿一周岁,就能和您抢玩具玩了。”
裴悦没有十个月是多少的概念,但听翠丝解释说,就是要等再过一个新年,等她再大一岁时,她就懂了。要想弟弟和她玩,还要好久好久。
十个月过去后,裴悦还是没能如愿。
别人家的弟弟,调皮好动,她的弟弟却呆呆的,抓周的时候一只手抓了印章,另一只手抓了书。
大人们说弟弟以后肯定又会读书,又能当官。可裴悦却觉得,这样的弟弟一点儿也不可爱。
所以在没人的时候,裴悦会给弟弟涂胭脂,还会给弟弟讲鬼故事。但她的弟弟永远都是一副淡定模样,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太多的表情。
等多年后,听母亲说弟弟这是像祖父,想到备受追捧的祖父是个刻板古董的人,那时的裴悦就觉得她的弟弟要完了。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
现在的裴悦还小,虽然别人家的小姑娘七岁就开始读书学做女红,但她自个儿坐不住,爹娘也宠着她,所以她到现在连针都拿不好。
后来弟弟又大了一点,会说话了,裴悦为了给弟弟讲故事,才开始学认字。
家中堂姐最少都比裴悦大十多岁,如今全部嫁人,她们和裴悦玩不到一块。只有一个表姐和裴悦差不多大,他们俩关系最好,但表姐总会跟着舅舅去外地,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
相处最多的,还是弟弟裴霖。
弟弟两岁时,便会认一些字,还能背诗句。裴悦每日下学回来,就把当天学到的读给弟弟听。日子久了,她每天下学回来时,都能看到弟弟站在院子门口。
奶娘说一到时辰,哥儿就会闹着要去院子外站着,若是有天把裴悦玩得迟了回来,哥儿也不哭,就是挤着眉毛,愣愣地看着远方。听到奶娘这么说之后,裴悦就再没迟回来过。
这日裴悦下学回府,刚进大门,就跑向正院。
看到门口站着的小小人儿时,裴悦笑着蹦了过去,抱紧弟弟,从兜里拿出一包糖,悄悄地道,“我今日偷偷提早半个时辰,和表姐一块儿去买的。霖儿尝一尝,甜不甜?”
裴霖坐在姐姐的大腿上,嘴里的糖很甜,他很喜欢,害羞地歪在姐姐的怀里。
安芷从屋里出来时,就看到女儿塞了儿子一嘴的糖,小脸鼓得嘴巴都合不拢,却还傻傻地和他姐姐笑。
“悦儿,你糖哪里来的?”安芷走过去问。
“啊?我……我找人帮我买的。”裴悦立马把糖藏在身后。
但安芷何等聪明,一看女儿这个样子,就知道干了坏事。等她看到女儿买的是杏仁坊的酥糖,立马知道这丫头又逃学了,沉着脸道,“你不是说你长大了,会懂事么,怎么又逃学?”
“我也是听别人这个酥糖好吃,想着霖儿没吃过,就去买一点回来。”说完,她笑眯眯地举着糖块,“母亲您也吃,这糖可甜了,我也给您买了。”
安芷可不吃裴悦这一套,让裴悦站墙角边上去,逃学半个时辰,就站半个时辰,也迟半个时辰用饭。
裴悦不情不愿地罚站去了,没想到裴霖也跟着去,小小的人儿,连姐姐的腰都没到,却也学着姐姐的模样,直直地靠着墙站。
安芷想抱走儿子,可她刚抱,裴霖就大哭。
等裴阙回来时,看到儿子女儿都贴墙罚站,特别是儿子摇摇晃晃快倒下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夫人还是放过他们这次吧,你看霖儿,都要摔倒了。”
话音刚落,裴霖果真往前摔倒,但他也不哭,小手撑着地面,拉着姐姐的手,站起来后才面对着姐姐,小小声地抽泣,看着别提多可怜。
裴悦听到弟弟哭,她也想哭了,但是她可不能哭,不然那么多人看着呢。
裴霖趴在姐姐的腿上,哭得累了后,不忘回头偷偷看一眼爹娘,见母亲还是不松口,“哇哇”哭得更大声一些。
裴阙听得着急,叹气道,“夫人,罚也罚了,悦儿肯定不敢再犯。”说着,转头去看女儿,“悦儿,你说是不是?”
裴悦连忙点头说是,“母亲,我真的不会再逃学了,您就放过我吧,弟弟哭得多伤心啊。”
“就是。”裴阙一边说,一边过去抱住一儿一女,回头看到夫人进了屋子,赶忙给边上的奶娘使眼色,“快点带他们回去。”
哄好儿女后,裴阙才回屋,“夫人怎么还在生气?”
“裴阙!”安芷咬牙喊了一句,吓得裴阙当场腿软了一下,“你这样会宠坏他们的!”
“不至于,小孩偶尔贪玩很正常,总不能太拘束了,不然长成书呆子,你更要生气了。”裴阙赖到安芷边上,笑眯眯地搂住安芷,“夫人不要生气嘛,下回,再有下回,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们。”
安芷瞥了裴阙一眼,“你最好是能做到。”
事实上,离裴悦下次逃学,并没有过太久的时间。
半个月后,裴悦在表姐表哥们的助力下,大家一块儿逃了。
一行四个人,都是八.九岁的小孩,胆子忒大,说要去赶集。
他们以为悄悄地去,再偷偷回来,便不会有人知道。
可裴阙为了女儿的安全,自从裴悦上女学后,便让临风在书院附近守着。
四个小孩玩了半日,回书院时,还以为没人知道。
但实际上,在市集时,他们一共遇到了两次小偷,还遇到两个拐子,若不是临风帮着解决了。四个粉雕玉琢的小孩,怕是已经被卖了。
等他们下学时,还不知道回家后会遇到什么样的暴风雨。
那么重要的事,临风自然不会帮裴悦他们隐瞒。
当天晚上,安府的惠平郡主把三个孩子罚在天井下,裴悦也被罚了。
这一次,裴阙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安芷已经让人把儿子带走,她看着靠墙站的裴悦,“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
裴悦小小声说知道了,低着头,偶尔往父亲那偷看几眼,期待父亲能救救自己。
但裴阙今天可不敢开口,他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外边拐子那么多,你们四个都是那么一丁点大的小孩,要是被拐子带走,不是断腿去讨饭,就是卖到勾栏院里。裴悦啊裴悦,你怎么胆子那么大?”安芷长吸一口气,看着女儿快哭了,凶道,“犯了错还哭,不许哭!”
裴悦马上憋住不哭出声,但眼泪还是忍不住往外流,大大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
安芷发现后,回头瞪向裴阙。
裴阙壮着胆子说一句,“夫人,悦儿都哭了,你就……”
“裴阙,今晚你睡书房去!”安芷说完,裴阙立马撇开头,不能再说了,再说他也没了。
“母亲,我知道错了。”裴悦举手发誓,“我真的不会再逃学,这次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外边坏人那么多,您就原谅我吧。”
安芷叹气道,“往常你要出门,我又没拦着你,但你们还小,要是有个什么事,你让我和你父亲如何活?”
安芷说了一大堆,说到最后,看女儿认错诚恳,便不再多言,最后罚女儿禁足半个月。
半个月不能出门,还得背完两本书,对裴悦来说,和度日如年没有差别,但她听到有拐子后,真的后怕了。
裴悦在屋里待了两日,便觉得日子好生无趣。
“碧珠,你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裴悦坐在窗沿,看着窗外的大好阳光,很是羡慕能出去玩的人。
碧珠是裴悦的贴身丫鬟,她算了算,掰着手指头道,“回姑娘,还有十三日呢。”
“哎,我又没让你真的算清楚。”裴悦撇撇嘴,正要回去躺下时,突然看到远处跑来一个小人儿。
裴霖跑得急,但手短腿短,跑得歪歪扭扭,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用稚气的童声高喊着,“长姐,我来找你啦!”
看到弟弟,裴悦立马挥手,“你小心一点!”
裴霖大声道,“我会哒!”
话音刚落,就迎面摔在地上,好在他跑歪了一点,摔在草堆上。
裴霖的两只大眼睛红红的,低头看了看衣裳上沾了的草,想用手拍拍,却发现手上已经拿了纸包,委委屈屈地转过身,抬头看着奶娘,奶声奶气地道,“奶娘,帮……帮我拍拍。”
一句话说完,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下来,看得奶娘心都化了,赶忙帮他拍干净。
“小祖宗,你慢点呀,姑娘又跑不掉。”奶娘心疼道。
“我急嘛。”裴霖确认衣裳干净后,才继续往屋子走,这次倒是慢了一点。
因为门被锁着,他就走到木窗下,但人太小,只能仰头去看姐姐,说话前,先笑出大白牙,再大声地喊一句,“长姐!”
话音刚落,因为头抬太高,胖胖的臀部摔坐在地上,“哎呀”一声,嘴巴憋了起来,可怜兮兮地望着裴悦,“长姐,我……我够不到你。”
裴悦当即就爬出窗户,赶忙抱住弟弟,“小傻瓜,你才那么小,怎么可能够得到窗户。有没有摔疼啊?让我看看。”
裴霖靠在长姐怀中,小声地抽泣,撒娇道,“有一点点疼,长姐抱抱我。”
“真拿你没办法。”裴悦抱着弟弟坐在草地上,直到奶娘说了好几遍,才站起来,看弟弟紧紧抱着的油纸包,问他拿了什么东西。
裴霖听到这话,立马不哭了,流着眼泪笑道,“是鸡腿!”
中午在母亲那里用饭时,本来两个鸡腿,往常都是他一个,长姐一个,所以看到鸡腿时,他就想到了长姐,非要让人给包起来。刚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送过来,生怕长姐给饿坏了。
裴悦只是被禁足,吃食还是和以前一样,但看到弟弟手中的油纸包还是很感动。
裴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可他一路紧紧抱着,早就把鸡腿给捏变形了,看到四分五裂的鸡腿,他又好难受,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我拿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看弟弟又要哭,裴悦赶忙说没关系,“形儿变了没关系,还是可以吃。”
说着,裴悦拿着鸡腿吃了起来。有点冷了,味道却是上佳,最重要的是心里暖暖的。
裴悦坐在窗台下,裴霖也学她一样坐,两个小孩儿一块坐着。奶娘拿来了油布垫在地上,裴霖坐了没多久,就靠着裴悦睡着了。
“姑娘,小的先抱公子回去吧,不然待会着凉了。”奶娘道。
裴悦点头说好,轻手轻脚地挪开,让奶娘抱走弟弟。
等弟弟一走,裴悦又翻进屋子里,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裴悦叹气道,“碧珠,我好无聊啊。下回再也不逃学了。”
碧珠不太相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就算逃了,临风叔也能知道,还是要被罚。”裴悦摇头叹气,刚转身要去躺着时,奶娘又抱着大哭的裴霖回来。
裴霖方才路上醒来,发现不在长姐身边,立马急了,这会被奶娘抱到窗边,伸着小短手要长姐抱,“呜呜,我不走。”
裴悦立马接过弟弟,顿时又觉得被禁足也没那么无聊。
裴悦禁足的几日,裴霖都陪她待着,后来母亲把人抱走,也会偷偷地跑来,
这个时候,裴悦觉得自己的弟弟天下第一软,可爱又粘人,长大后一定很可爱。
可是后来随着弟弟长大,裴悦发现,她的弟弟早慧得厉害,小小年纪,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用着刚学来的之乎者也教育她。
在裴悦十三岁时,她已经抽条儿,开始飞速长高了。而八岁的裴霖,却还是白胖白胖,尽管总爱学大人口吻说话,但在裴悦眼中,弟弟还是弟弟,该捏捏脸的时候,就随便捏。
这一日书院休沐,裴悦听说舅母在给表姐相看夫君,本想带表姐一块儿去看,可到了安家,发现表姐被舅母给看起来了,只好自己去找人。
舅母看上的有公候家的嫡子,也有学问不错的举人,裴悦没能看到全部,但蹲了两日,还是看到两个。她把自己看到的都和表姐说了,公候家那个嫡子偷偷去了花楼,举人书生则是开口闭口之乎者也,看着就是个书呆子。
裴悦劝表姐要多挑挑,两姐妹的谈话,正好被过来的安芷和惠平听到。
回去时,安芷就在马车里问,“你小小年纪,就去帮你表姐查看未来夫君,不脸热吗?”
“我小吗?”裴悦觉得她不小了,“再过两年,我也及笄了。母亲,表姐十三岁时,舅母都开始帮表姐相看亲事了,指不定哪天,我也有心上人了呢。”
“你可真好意思说!”安芷看着女儿眼中的笑意,就知道女儿故意说这个打趣,笑着道,“你倒是不急,裴家女儿不愁嫁,等你再大一点吧。这个年纪,你啥都不懂,如何知道想要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呢。”
裴悦却不觉得是这样,她想嫁给仗剑走江湖的英雄,或者是能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总之一定要出色,就算没有她父亲厉害,也不能太差。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裴家,裴悦下了马车后,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在穿过园子时,裴霖追了过来。
“长姐。”裴霖喊了一声,等停在裴悦跟前后,让碧珠等伺候的人都退下,随后一本正经地看着裴悦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有心上人了?”
裴悦看弟弟那么认真,想逗逗他,“如果我说有,你是不是要和爹娘告状?”
“我才不会!”裴霖的小脸突然鼓了下,再次确认道,“你真没有心上人吧?”
裴悦看弟弟那么认真,便正色说没有。
“没有就好。”裴霖两手负背,“母亲说得对,你还小,不用急着说夫婿。且等我大一点,我帮你去考验。”
“哈哈,等你大得能帮我相看时,我怕是要成老姑娘喽。”裴悦看弟弟一副长辈口吻,笑出声来。
裴霖却很认真地道,“虽比你小五岁,但我会快快长大的。长姐你别笑我,往后我可是要当男子汉的人。”
当了男子汉,才可以顶天立地护着家人。裴霖自懂事起,就明白裴家往后都要靠他,所以他很想快点长大,就是时间太慢了,他好心急。
裴悦不笑了,弯腰看着弟弟,“你呀你,才八岁的人,说话别那么老成啦,小孩子多些童趣比较可爱。再说了,你姐姐我又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子,我也可以护着你。”
裴霖撇撇嘴,犹豫好一会儿,还是坚定道,“反正有人欺负你,要来与我说。”
“行行行,你一点也不像我弟弟,反而像我哥哥。”裴悦无奈摇头,想到今日要做玫瑰花露,便让裴霖跟她一块儿去。
姐弟俩走在青石路上,影子一高一低,互相依靠着,从少年到未来步步成长,他们都会是最好的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