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竟飞在厨房收拾,孙母把蒸好的包子一兜兜装好,然后放去冷冻柜,等回头吃了再拿出来馏。
她嘴上也没闲着,夸周渔懂事儿,比自己的闺女强。
孙竟飞撇撇嘴,懒得接话,谁都比她强。
孙母坐在餐椅上揉肩,“老早我就盯着她,想跟你二哥说,但俩人岁数差太多。”说着还掰指头算了算,“差十一岁,都快一轮了。”
……
“老四整天跑没个影儿,也没正形儿,我都不敢想。诶没想到……你冯姨亲自上门说,最后俩人王八看绿豆,还真对眼了……”孙母显得意,“去哪儿说理去。”
“妈,你也别太捧着了。”孙竟飞听不下去了,“周渔是不错,但远没你说的那么……”
“反正比你强!”
……
“你冯姨比我会养孩子。”孙母掰了口包子放嘴里,“她从小就教周渔养花儿,全都是娇气的花儿,那时候日子都难过,肚子都顾不上哪有功夫养花儿,起先不懂,这些年才慢慢懂,越是娇气的花越难养,也最打磨人心性。”
“她后来长成大姑娘,啥时候都娇滴滴地站在你冯姨身后。小碎花连衣裙,红色小皮鞋,白色蕾丝边袜子,一身气气派派的……”孙母之所以记这么清楚,是当时她也想给孙竟飞置办一身,但一打听价钱,立马打消了念头。
少女时期的孙竟飞就是个野丫头,整天蹬着比她还大的二八自行车来回跑。摔倒就撅着屁股拍拍土,再把自行车扶起来。她啥时候在街上看见周渔,她都不会撅着屁股干啥,她很有女相,捡东西都是侧着身蹲下。为此她还把孙竟飞打了一顿,不许她再穿裙子,每回撅屁股都险些能看见她内裤。
别的不说,养孩子上她是最服气冯逸群的。想到这儿,她老生常谈,还是没把孙竟成教育好,如果小时候不由着他性子来,说不好现在就是个钢琴家。
这回孙竟飞接了话,没心没肺地说:“老四是投错胎了,换一户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引导着也早成材了。就算成不了钢琴家,在医学界也是个人物。”
“咱们家实在太普通,把他给埋没了。”孙竟飞拧着抹布擦油烟机,说话很绝对,“父母自身能力差,就引导不了一个早慧的孩子成材。寒门出贵子就是一种奢望。”
“你觉得周渔有教养,但人家这份教养是骨子里带的。你以前不老唏嘘,说她姥姥出身名门,当年迫于形势才嫁给她姥爷,她姥爷是她家下人吧?”
说到这儿,她也想到了别的事儿,随口说:“父母老埋怨孩子不成材,也许孩子还觉得是父母把他给耽误了。”
孙母一声不吭地吃包子,喝喝茶,然后回了屋歇着。
等孙竟飞全部忙完,这才发现孙母不声不响地回了里屋。她把客厅也都收拾了,拖拖地,站楼梯口喊,“爸,楼上刚拖了地,晚会你再上来。”
楼下诊所也该关门了。
没一会伙计喊她,递给她一瓶勾兑好的消毒液,说孙佑平交待的,让她拖地用。
她只得重新再拖一遍。拖完准备洗漱睡觉,看见儿子发来的小视频,他捏了一根星星烟花,跟几个堂兄妹在街上放。
孙竟飞笑着回他:“注意安全,出门记得戴口罩。”
柯宇回:“好的,妈妈。”
孙佑平也关了门上来睡觉,换家居服的时候问孙母,“喝药了么?”
“还没呢。”孙母把枕头一竖,靠坐了起来。
孙父出去烫了两袋中药,治疗失眠的,老两口坐床头喝。孙父看她眼皮肿着,问她,“老三气你了?”
话在嘴边滚了几滚,孙母才压下那股哽咽感,说:“她才气不着我,我是想了点琐事儿。”
“你就是操心太多才失眠。”孙父出去卫生间洗漱,半天回来关了灯,“睡吧。”
孙竟成打了大半个钟就回了,出够了汗,也发泄完了。回去的路上他想着该怎么跟周渔沟通,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动辄就吵。而且他发现只要从诊所聚完餐回来的车上,俩人没不吵的。
他想是不是该把车换了?
卧室里周渔靠在床头看书,他看了一眼,先去洗漱好,出来坐床沿说:“我不会当面跟我发小说,但我会买个新号告诉他。总之我不会让他像个傻瓜一样蒙在鼓里。”他有自己的坚持,他认为身边人都知情,只有当事人不知情,这才是最大的伤害和笑话。
周渔合了书,想说买手机号需要实名认证,也想说婚姻里没有人会是傻瓜,但最终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孙竟成躺了另一个被窝,说:“带鱼是我特意交代我妈给你炸的,你不吃可以给我吃,但不能扔。那是我妈的心意。”
周渔「嗯」了声,“我没扔,都在冰箱里。”
“你跟我吵架时扔了一块,用卫生纸裹着。”孙竟成较真儿。
周渔也躺回了被窝,没吭声。
就在这一刻,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孙竟成莫名其妙地认为她软了下来,不再张牙舞爪和具备攻击性。为了证实这一想法,他伸手摸去了她被窝,本想摸她手,不想摸了团软乎乎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反手打了一巴掌。
他顿时哈哈大笑,开心了起来,还说睡觉时穿内衣不好。
周渔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因她脸蛋酡红,倒显得那一眼百媚千娇,不具备任何的威慑力。
孙竟成壮着狗胆,趴在枕头上给她科普怎么有效预防乳腺癌的小知识。他完全本着医者仁心,一副专家讲座的姿态,无任何的亵渎。
科普着科普着……只见她双手不知怎么一捣鼓,从被窝里摸出一个黑色蕾丝胸衣,直接扔去了一侧的椅子上。
没扔好……一个罩杯在椅子上,一个罩杯悬在半空……而那薄如蝉翼的蕾丝,让他想到了舞女的假面。
孙竟成不科普了,缩回被窝裹好被子。
周渔关了大灯,开了床头灯,朝他道晚安,背过身睡觉。
孙竟成睡不着,一直看着她的后脑勺。她头发有点自来卷,后颈发根有一团团柔软细腻的绒毛。想着他就摸了上去,周渔回头看他,“你睡不睡?”
“睡不着。”孙竟成如实回答。
“睡不着数羊。”
“我正数你后颈的小绒毛……”
周渔面向他睡,不给他数。
孙竟成虚心请教,“你是怎么隔着睡衣脱下内衣的?”
“给你示范一遍?”周渔看他。
“如果你方便的话。”
“不方便。”
……
孙竟成看她,她也回看他,俩人就这么干看着。气氛开始有一丝丝微妙的变化,孙竟成有点无所适从,也开始懊悔,刚应该顺着杆子爬。在她问“给你示范一遍?”时,自己应该铿锵有力地回个“好!”而不是什么劳什子:“如果你方便的话。”
他们俩都不是重欲的人,协议离婚前也就每周两次。更年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并非身体欠佳,而是他本能地不喜欢被身体上的欲望牵制,时常有意压制。
他把一条腿伸出了被窝,压在她的被子上,周渔提醒他,“越界了。”俩人从协议离婚的那一刻开始,就同时解除了身体上的亲密关系。
孙竟成没听见似的,一手撑着脑袋看她,“女人至少每年要做一次体检。”
“我们学校有组织。”
“学校不行。要那种深入性地全面体检。”孙竟成说:“像乳腺、宫颈、子宫内膜、卵巢……”
“你还懂妇科?”
“都懂点。”
“你真全能。”周渔夸他。
孙竟成点点头,接受了,“我从小就全能。”说完挠挠脸,看她,“你是不是偷偷暗恋过我?”
……
周渔懒得理他。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孙竟成很笃定。因为周渔偶尔看他的眼神,给他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周渔无视他,闭眼睡觉。
“承认吧,这有什么?我十二三岁就暗恋音乐老师了。”
“你真早熟。”周渔回。
“早熟就早熟呗。”孙竟成扯扯她,“承认吧,我又不会笑话你……”
“承认什么?”
“承认你暗恋我。”
“暗恋你有什么好隐瞒的?”周渔说:“我这人敢爱敢恨敢做敢当,我以前暗恋过你发小,真没暗恋过你。”
……
“你这人没劲透了。”孙竟成收回了腿,不理她。
“你这人真小心眼。”周渔说他,“我不过就是没暗恋过你,你就生气了?”
“我没生气。”孙竟成反驳,“我是觉得你这人没劲儿。”
“你就是太自信了。”周渔不依不饶,“你上大学那会留个披肩发,你觉得文艺透了,现在看油腻死了。”
“你在我心里就是油腻男青年。”
“你没暗恋过我就算了,还往死里踩我?”孙竟成气了,“我招你了?”
“我那么油腻,那么不招你待见,你嫁给我干嘛呀?”
“你先问我的。”
“我怎么那么欠呀。”孙竟成骂自己,“我就是憋得蛋疼!”说完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周渔推他,他抱住她装死。
小一会儿,周渔说:“你重死了。”
孙竟成没做声,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纵容,他静静地抱住她,用心感受她,从未感觉俩人的心距离这么近过。哪怕两分钟前他们还在拌嘴。
他心生感激,轻轻地喊她,“老婆。”
“嗯。”周渔应声。
他抬头看她,“你就是蓄意勾引我。”
“谁勾引你了?”周渔反驳。
“你脱内衣干什么?”
“你说对乳房不好。”
“狗屁!你就是蓄意勾引。”孙竟成无比笃定。
周渔不看他,闭眼睡觉。
“老婆。”孙竟成又喊。
“说。”周渔睁开了眼。
这回孙竟成没再说,手自然地伸去了被子里,先是搓揉她胸,然后顺着往下,当摸到卫生巾的时候大骂了一声。
周渔得逞似的大笑。
孙竟成咬牙切齿地看她,佯装恶狠狠地咬她,骂她小王八蛋。
周渔笑到不行,裹紧了被子睡。孙竟成则不依,掀开她被子直接压了她身上,来回蹭了好大一会儿,又躺好,拉过她手要她帮忙。
周渔骂他下流。
孙竟成坦然承认,他就是下流。接着把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让她用力检查检查里面有没有硬块,说男性也有患乳腺癌的风险。
年三十那天孙竟成个王八蛋骗她,说他们家三年一合影,每回都是不同主题,今年则是民国风。
那天早上她整整打扮了一个钟,找出结婚时的旗袍,外面穿了件及膝羽绒服,随着自称是军阀少帅打扮的孙竟成去了诊所。
到那儿一看,大哥是一身警服,大嫂是羊绒大衣;二哥一身西装革履,二嫂则是貂皮大衣;孙竟飞最出色,裹了件孙母的枣红羽绒服,说拍照嘛,意思一下得了。实则拍照时也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
只有孙父孙母最庄重,穿着老二买给他们油亮油亮的貂皮大衣,坐在最前排的太师椅上。两侧分别站了四个孙子孙女,依次是:孙毓一、孙毓言姐弟;孙嘉兴、孙嘉睿兄弟。
后一排是儿媳和女儿:许伟华、林静、周渔、孙竟飞;末一排是儿子们:孙竟越、孙竟辉、孙竟成。
背景是「孙佑平诊所」和门前的大法桐,诊所墙上贴着门牌:幸福里南大街159号。
这是孙家合影最整齐的一次。
共——一十三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