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竟成没等傍晚下班,他趁午饭就回了家属院,蹭了一碗饭后,载着冯逸群和奶奶回了婚房。他担心晚上洗澡冷,下午洗了能晒会太阳。
周渔一点不感激他的自作主张。大长一下午,她怎么跟冯逸群相处。况且上周母女俩也不是很愉快。她不承认自己是对孙竟成有意才结婚,结婚只是单纯地想离开家属院。换言之,就是不想跟冯逸群同一个屋檐下了。
冯逸群对此不置可否。
孙竟成把人接过来,则又回了新区办公。周渔去主卧浴缸放水,冯逸群听见动静过来说:“奶奶快乏了,等她午睡醒了再洗吧。”
周渔关了水龙头。
冯逸群看了眼主卧,回客厅照顾奶奶。她老人家出门少,换个环境看什么都新鲜,摸摸这儿,看看那儿。
主卧床上原本有两床被子,一个小时前周渔收了一床。两三个月前冯逸群来家里,也不知她从哪看出的端倪,坚定地认为她跟孙竟成出了问题。
后来她猜,估计是九月初刚开学那会学校忙,家里乱了些,恰好冯逸群那天又是晚上来,餐桌上还摆着早上没洗的碗。那时孙竟成也不在家,正跟人川藏线上自驾。
冯逸群对某些事很偏执,无论再累,她都不吃外卖。下班多晚,她都要给自己煮碗面。如果用现代的价值看,她就是所谓对生活有讲究的人。
从中学开始,冯逸群就教她厨艺,有空教一点,有空教一点,不为别的,会点厨艺总归能照顾好自己。她观念里的烟火气是一日三餐;是饭点厨房里的切菜和炒菜声;是围坐在餐桌前吃饭的家人。因为这些话姥姥常说,说女孩子会厨艺是件了不起的事。由此可见姥姥也没少灌输冯逸群。
在周渔的记忆里,姥姥厨艺很差,常年就会烧那两样菜,且那两样菜还是在她最艰难的岁月里学的。她少时在作文里写过《我的姥姥》,她写姥姥是一个有修养与和善的人,她高贵但不娇气,能温声细语地教孩子们怎么写诗歌,也能在即将到来的寒冬里,挽着裤腿在院子里打煤球。
奶奶在偏卧睡下了,周渔为了不让自己闲着,开始挂从干洗店拿回来的窗帘。明天就小年了,一个礼拜后就是除夕。
当她听见厨房的动静过去,冯逸群正帮她洗碗,那些碗是她好不容易攒一块,准备用洗碗机洗的。孙竟成个白痴,家里就俩人,他买了最大套的洗碗机。
冯逸群洗着碗温声说:“嫌那个大,买个小洗碗机就好了。”
周渔说:“主要没地放。”
冯逸群俯身把碗碟放橱柜,擦擦手说:“你把这个大的搬去诊所就解决了。”随后打量客厅,夸她贴的窗花好看,夸新买的沙发巾也同客厅风格搭。周渔拿了护手霜给她,说都是在网上买的。
冯逸群涂好手霜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拿了茶几上的书翻。周渔给她泡了杯红茶,也洗了水果,随后打开电视坐那儿看。
冯逸群翻了会合上书,说这版译本一般,少了点意境和美感。她那儿有一本台湾作家翻译的。
“我觉得还不错。”周渔回。
“也不错。”冯逸群不强求,“有空的话可以两本都看看。”
“嗯。”周渔应了声。
“竟成还经常弹钢琴?”冯逸群看向钢琴。
“弹。最近每天都会弹。”
“这习惯挺好的。”
母女俩无话,隔了有两分钟,周渔请她喝桌上的红茶。冯逸群端起小口地品。也就在这间隙,奶奶醒了,周渔借机去浴室放水。然后望着浴缸里的水发呆,再也没回去客厅。
帮奶奶洗完澡孙竟成也下班了,他顺道买好了菜,回来被冯逸群接过去厨房煮。周渔拿着洗好的衣服出去晾,客厅沙发上奶奶跟孙竟成聊天,说她以前跟阎西山是邻居,饿死人的时候,她还去他家灶屋偷过粮食。
孙竟成听得瞠目结舌,问她,“奶奶,您说的阎锡山是民国……”
“不是民国是建国前,后来打败仗跑去台湾了。”奶奶说的有鼻子有眼,“他逃跑前还朝我交待了,要我多帮顾他家小。”
……
孙竟成去主卧找周渔求证,周渔回:“对啊,我奶奶确实跟阎西山是邻居,他是国民党那一派人,后来逃台湾了。”
“你是说阎锡山?”
“嗯,我是说阎西山。”
“他不是山西人?”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奶奶跟他就是邻居。”
“亏你是老师,怎么学的历史……”孙竟成看见床上就一床被子,愣了下,随后嘟囔,“也不问问我意见。”说完也不给她回话,心情愉悦地出去了。
……
等饭后把冯逸群和奶奶送回家属院,回来准备洗个香喷喷的澡时,床上已经多了另一条被子。他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也没说话,心情失落地去洗漱。
周渔把厨房里洗刷好,又去客厅大扫除。当收拾到阳台上,看见角落里的几个空花盆,统统装了个大袋子扔出去。
孙竟成洗漱好出来,蜷着腿特别老实地卧在沙发上,眼神四处游移,完全不看弓着腰拖地的人。为了显得自己有在干正事,拿了一本书认真地看。
周渔拖完所有的地板,叉着腰喘气。孙竟成则背背身,埋头苦读。她不打算放过他,问:“知道我为什么拖地?”
“因为它脏了。”孙竟成老实回答。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买的拖地机坏了。”周渔看他。
“对不起,我明天就拿去修。”
周渔看着他,压了心里的火,收了拖把去卫生间。孙竟成识时务地跟过去,“我来洗吧。”
周渔也没理他,一桶桶水涮拖把。
孙竟成莫名有些难受,他早已摸出了规律,只要她在晚上即兴大扫除,心情就好不到哪去。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擅长安慰人,只能说:“我以后再也不故意气你了。”
他更后悔刚回来的时候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了一家老字号的炒货店,他当时很想下去给周渔买一袋糖炒板栗和霜糖山楂,因为在寒冷的冬夜里,它们看起来却是那么地可口。
他想,他应该买回来的,周渔看见了一定会很开心。
小年夜这晚孙家异常清净。大嫂领着放寒假的儿女回了娘家;二嫂也领着两个儿子回了娘家;周渔也回了娘家;柯宇则下午回了爷爷家,是他父亲开车来接的。孙母看客厅都宽敞了很多。往常孙子们不是在沙发上蹦,就是拖着沙发巾在地上跑,或者扯着嗓子干嚎。她就没带过这么费劲的孩子。按说他们一走她理应感到清净,但并没有,反而有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她坐在餐桌前捏饺子,支棱着耳朵听孙竟飞跟孙竟成聊私事。姐弟俩先是在阳台上严肃地聊了会,随后回来沙发上紧挨着卧那儿,聊什么中年危机。
她听不下去了,嫌矫情,说老四,“你那症状像更年期!”
……
俩人背背身,头抵着头聊,一副非常嫌弃她的样子。她骂了句鳖孙儿,也不搭理他们。没忍住又听了会,说老四,“你也是一个老爷们……”
“妈你捏饺子行不行?怎么那么好管闲事。”孙竟飞服了。
“你们别在我屋里说。”孙母回她。
说着孙竟越回来,孙竟飞问他,“你怎么不从诊所上来?”
孙竟越脱着警服外套,看孙母一面擀皮一面捏,说她,“你也不帮妈搭把手?”
“她、就会请吃。”孙母撇嘴。
“老四是怎么回事儿?”孙竟越看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儿。
“更年期到了。”孙母接话。
“大哥,你可越来越像爸了。”孙竟飞说。
……
孙竟成在那儿看发小群。群里有人提议趁年前聚一下,一共六个人,四个回复没空。不是要奶孩子,就是要陪老婆置办年货。且众口一词,纷纷表示羡慕同样是已婚的孙竟成。
老姜@他:“兄弟挺住,我们这些孙子已全面沦陷!你乃真男人的楷模!守住我们男人至高无上的尊严!”
老陈@他:“兄弟挺住,保持自我!不要沦为妻奴,不要沦为女儿奴!”
还有人发了一首歌,曲名叫:“把根留住。”
……
孙竟成二话没说,直接退了群。但立马又被人拉了回去,问他:“兄弟咋了?我们说了啥让你不开心吗?”
厨房里孙竟越在煮饺子,孙竟飞跟闲聊,聊着聊着就杠起来了。俩人不知怎么就谈到了刚实施的「离婚冷静期」。孙竟越是绝对拥护者,说国家自有国家的考量,能出这个政策足以说明眼下糟糕的婚姻状况。
孙竟飞就抓了他这句话,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糟糕的婚姻状况?这个政策能解决根本问题吗?孙竟越说是年轻人对待婚姻太儿戏了。孙竟飞则说这个政策没考虑到那些真正要离婚的人。
孙竟越举着笊篱,推了下锅里的饺子,“不是不让你离,一个月后你离啊?”
“这一个月我忍不了怎么办?”
“你差这一个月?”
“我差。”
“那就憋着。”孙竟越不跟她抬杠。
“我换个问法。”孙竟飞一脸认真,“怎么才能杀人不偿命?”
……
“出来包饺子啊。”孙母拿筷子敲碗边,说她,“别整天咬着屎橛打提溜儿。”
“理说到天边儿,你们就是太把婚姻当儿戏。我们那时候婚姻是坏了就修,双方改正。现在是坏了就换、坏了就换,永远都遇不上好的。”
孙竟成正回复群微信,听见孙竟飞喊,“老四……老四!”
厨房里打起来了。
单方面的攻击。孙竟越扯着毛衣往背上看,孙竟飞则抓着笊篱站在一侧。孙母狠狠骂了她两句,拿毛巾擦孙竟越背上的饭渍。
“你是个二百五?”孙竟越看她。
“我不杀人不是因为我善良,是因为这事犯法,我要为此付出代价。要是哪天立法杀人自由,世界上的人得消失一大半。”孙竟飞回他,“动物都能随便杀,人比动物强哪儿去?”
“你是不是反社会型人格?”孙竟越狠戳她脑门。她两只手跟猫爪子似的朝他挥,嘴里喊着:“老四……老四……”
孙竟成护着锅里的饺子,捞出来吃,也不理他们。
孙竟越踢踢他,让他一边去,饺子是他煮的。
孙母交代厨房里正煮饺子的孙竟飞,“笊篱只能朝着一个方向推,你别把饺子给煮散了。”
孙竟成嫌聒噪,下了楼,诊所里更吵。孙佑平拿着压舌板准备给孩子看,对方以为要割他舌头,紧咬着牙,鼻涕眼泪往下淌。隔离室里俩老人戴着口罩瞎聊,间距有三米,但丝毫不影响他们交谈。一个大声说,一个侧耳听,听完再大声回,换另一个侧耳听。
交谈内容如下:“老孙的儿子咋一个没接他班?”
“老大是刑警,老二开大饭店,老四……也不晓得他干啥,反正就是没成才。”
……
孙佑平戴了口罩,看不出表情。孙竟成则一脸不高兴,但又犯不上去理论,索性出了诊所站门前的法桐下。等十分钟后再回去……门口站个伙计,手里拿着体温计,要他戴口罩扫码。
……
孙竟成绕了一大圈从小区门上楼,孙竟飞问他怎么不从诊所。孙竟越接话,说临过年有管控,所有私人诊所不戴口罩不扫码,不许随便出入。
“管控严好,过年呢,也不知道都从哪回来的。”孙母叮嘱,“你们也注意点,少去人多的地儿。”
“咱们这儿没确诊病例吧?”
“目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