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珩东自认为活了二十几年什么阵仗都见过,跟老子人模狗样的出席过大场面装过年轻新贵,也跟着一众兄弟毫无底线玩儿过夜场当过万花情圣,挨过揍住过院也打过人耍过狠,唯独被一个从小到大一直跟在身边的丫头片子如此蛮横的表白,他是第一次。
唇边好似还残留着刚才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留下的痕迹,手中怀中也全都是她骤然抽离的温软触感。那感觉……怎么说?犹如电闪雷劈当头棒喝,或者是踩入云端飘忽不知所然,更多的,是他面对这场毫无预兆的束手无策。这种束手无策让他心生恐惧,甚至不敢出手迎合或者坦然拒绝。
纪珩东有点僵硬的咽了咽口水,大气都不敢出。
“愿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都说万物生长皆靠天地之气,天地广阔自能给人所有获取生活之本能的本需,这种本需包括信仰,物质,精神,还有不顾一切的豁达和勇气。现在的褚唯愿犹如古时孑然一身却也勇猛无比的斗士,头上一片夜晚霓虹自给她照亮靡靡世界之中的万千景色,脚下一片赤诚草地赋予她劈斩迷途荆棘的不畏之勇。
她一袭红裙眉眼倔强,虽未拿武器,但也是摇曳生姿绝代芳华。让人见过的人,此生难忘。
不过是桃李待年的女子,对于褚唯愿来说感情二字在成人之路上从来都是懈怠不得的,既认真了,便再无后悔。她定定看着纪珩东,专注的不得了。
“我知道,从今天晚上见到你开始,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不是玩笑,不是撒娇,是一个已经成年具有独立行为的女人,在和你,告白。”
纪珩东骤然收紧手指,心惊的打断她。“愿愿,别说了……”
“你听我说完!”褚唯愿打断他,有点自嘲笑了笑。“你听过那么多女人对你说这句话,也不差我一个人吧。”
“今天听到勤务长告诉我说你和纪爷爷去相亲的时候,我才决定告诉你。原本我以为以后的岁月还很长,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还很多,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对你的心意。可是我忘了……我从四岁认识你,到现在我二十三岁,整整十九年的时光都没能让你发现我还妄图什么以后?我忘了你除了是我四哥以外,你还是纪家的儿子,你还是这个城市里受到很多人追捧奉承的纪总,有一天你也会娶妻生子,也会成家立业……而那个时候,褚唯愿这个人真的于你来说,就毫无意义了。”
“我承认我褚唯愿很小气,很小心眼,我看到你每天在不同的场合揽着不同女伴的时候,我会生气。看到你的车上载着我不认识的陌生女人的时候,我会生气。看着你在商场给一个连脸我都记不清楚的女人一掷千金的时候,我还是会生气。听到你已经有了结婚对象时候,我除了生气之外,还有恐惧。我怕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你,你就娶了别人。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
两人之间数米距离,纪珩东单手立在中央沉默着听她的一句一句,忽然觉得自己罪不可赦。把她放在身边千日,竟不知晓这种最容易让人感知到的情感已经在褚唯愿的心头盘踞生根,而日日夜夜浇灌这根生长的人,却是他自己。
褚唯愿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眼中似有流光璀璨明亮,那一张干净未经世故的脸上带着与众人不同的执拗和棱角,好似只一个眼神,她都在对自己说,你看,我爱你是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后来很多年里,直到纪珩东已经为人夫为人父的时候,他才会明白,那个时候的褚唯愿,那一场行为,叫做生死往来一念间。
褚唯愿擡手轻轻抚过一簇开的正旺盛的玫瑰,坦然坚决。“纪珩东,我知道我娇气蛮横脾气差嘴巴坏还时不时的给你添乱找赌,但是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做你女朋友,想每天早上夜里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你,我可以慢慢变好,变得你不可以不再为我费心费力,这样,可以吗?”
当一个从小家境优渥衣食富足精神充实的女孩能够低下头来为自己的爱情去做一场辩解,那么至少她已经证明了两件事,我真的需要你,我愿意为你去改变。
这是纪珩东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我想每天早上夜里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样的话远远比在深夜里自己耳边不同的女声娇吟更让人克制不住,无关生理冲动,却最是能动人心扉。可惜啊……偏偏说话这人,却是自己最不敢碰触之人。
褚唯愿仰着头只影单只站在夜色里的样子太让人心疼,那一双眼睛里好像是含了太多让人无法承受的期待,纪珩东默叹一声上前几步将她轻轻搁在怀中,整个人以一种极为保护的姿势将她护在胸膛。她冰凉的脸蛋隔着衬衣慢慢渗透到自己的肌肤,纪珩东闭了闭眼,喉间艰难的上下滚动。
“愿愿……你还小,可能,可能这些年是我把你保护的太好了,让你都没来得及去接触更多的人和事,所以让你误认为你对我的依赖是喜欢。”他温热宽大的手掌慢慢抚到她的耳侧,像是安慰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也许……一旦你接触了其他的人,就会发现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褚唯愿偏执的在他怀中剧烈的摇头,手紧紧的圈住他精窄的腰不放。“不是不是!!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会在我出了事儿的时候跟着我哥找我一天一夜,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会天天开几个小时的车去疗养院陪我散步,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会把张斌萧文茵弄成那个下场,如果你不喜欢我更不会在意我生活中细碎到连我自己都没注意过的事情!!”
心中像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撕扯着,纪珩东隐忍着呼吸一下子冷了声音。“褚唯愿,放手。”
她不动。
时间像是被凝固了一样,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胸前有温热的触感,纪珩东狠了狠心,话在嘴边可偏偏怎么都说不出口,而自己也找不出一个更好的方式来避免她受到伤害。
“谁都知道我对女人一向细心更见不得女人受委屈,你不是第一个,我把你当妹妹。也从来没动过和你在一起的心思,明白吗?”
最哀最痛之事莫过于被一个深爱的男子亲手推离爱情的边界吧……褚唯愿擡起头,毫不躲闪。“所以,你这是拒绝我了吗?”
“拒绝我对你所有的示好,要和别人在一起?”
他以沉默示她,便是最好的回应。
在褚唯愿二十三岁这一年,她第一次的表白,从年少一直绵延至今的情感在如今以一种全面溃败的方式,遭到了纪珩东的拒绝。在她尚未勇敢去和别人相爱一场的时候,就以一种自毁灭亡的方式折断了手脚,终身不敢再去碰这东西。
好似瞬间夜色灰暗,花草凋零。褚唯愿慢慢的重新赤脚回去拾起自己的鞋,提起裙摆,安静就像她刚才什么都不曾说过一样。纪珩东背对着她无声的阖上眼,他知道,今晚一旦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今后再无重回到过去的可能。
“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干/涩的张了张嘴,声音冷淡,“萧文茵有句话说的对,我恬不知耻的以一种不明不白的身份在你身边,才是真的让人恶心。”
“纪珩东,生日快乐。”
就像是万古不变的道理,两个一路熟稔至今的人一旦一方比另一方先提起了感情的事而且未得到回应,那就一定要疏远他,褚唯愿深谙这个道理,因为如果继续和他在一起像以前一样,她心中对于纪珩东这个人的妄念就不会磨灭,总会让自己生出一种“说不定我在等一等他就喜欢我了的”错觉,褚唯愿一步一步离开这个自己精心准备的地方,像是一场战败的勇士为了生命无奈而逃,这场战役,输的异常惨烈。
在褚唯愿离开的地方,静静的搁置了一个四方的礼盒,上面工工整整的镌写一行花体英文,那是纪珩东再熟悉不过的她的字迹。他甚至都能想到她趴在桌前皱眉小心的吹着上面墨水的样子。盒子里面,是她一早就为他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纪珩东忽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悲拗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打过来,难受到眼睛酸涩的竟然有湿意落下来。想他纵横声色沉迷荒唐多年,学会一成年男子该有之姿态和秉性,可唯独没学会担负二字,他太怕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被某种情感束缚,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准备好去认真接手一个人的一份感情。这些年来,他学会如何在最好的时机全身而退,做到对这欲/望世界毫不留恋,他学会如何在这千人千面中不染一捧污尘,不伤自己半分。可是终究,他却用了重手将一颗真心全部付诸于他的女子弄成重伤。
纪珩东企图奔到窗边最后看一看她,可是除却楼下的车水马龙,再无褚唯愿的身影。
如果,他肯下楼去追一追,一定会看到那个女孩站在大门外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