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褚唯愿的一切,还需要从她的姓氏说起。
褚家是外交世家,家风严正优秀,曾出了很多优秀的外交官,一直到现在这辈也还遵循着这一脉。家里的几个儿子叔父也都是赫赫有名的。褚唯愿是家里的最小的女儿,打出生就被爷爷奶奶宠在手心里,好不容易四岁从祖父祖母那里接回北京的家里之后,从此就在这院儿里出了名儿。
小姑娘生的玉雪可爱,嘴巴很甜,褚家又极为重视这个女儿,在这个皇亲国戚驻扎的大院里几家玩儿的好的孩子都把她当宝贝,一旦谁家的浑小子捅出什么幺蛾子,准拿这个丫头当挡箭牌。小丫头倒是也听话,但凡听见谁要挨揍,就把她往人家家门口一抱,不出三秒她一准儿就能放声大哭,边哭还边吸着鼻涕,弄的长辈马上心疼的出门去哄,打人这档子事儿也就忘了。——其中的受益人,就有纪珩东一个。
就这么,褚唯愿跟着哥哥,纪珩东,江家及战家的几个儿子一路厮混着长大了。如今的她也再不是当年幼稚可人的模样,现在的褚唯愿能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挽着当季新款包包在老师办公室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换掉教授手里的考试大纲,也能趁着傍晚最好的时间开车到夜店疯玩儿一个通宵,亦能在第二天清晨化着精致的妆口齿伶俐思维清晰的跟校检人员打着嘴仗,一提到她,绝大多数人都会笑着摆摆手无奈的问上一句,褚家那个姑奶奶?不敢惹,不能惹。
再后来,一直照顾褚唯愿的哥哥褚穆作为我国一名伟大肩负重任的外交官去了欧洲驻扎,临走时特意找了纪珩东嘱咐,其言之意就是他想来想去只有纪珩东这么一个闲人且还有本事能看住自己这个妹妹了,请他务必照顾好,可千万别让她作出什么事儿来。当时纪珩东纪小爷满脸的得瑟相,立刻就跟褚穆打了保票。
谁知这才没多久,褚唯愿就在他的地盘遭人暗算。
褚唯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不安分的翻了个身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头发乱蓬蓬的糊在脸上,嘴唇也干涸的厉害。有那么一会儿,她的大脑是空白的。
褚唯愿蹙着眉费力的回忆着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似乎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小姑娘的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儿,猛的掀开被子偷偷往里看了一眼。
还好,还好。
她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运动半袖衫,堪堪的遮到膝盖往上一点的地方。
屋里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陈设也有些眼熟。不远处的沙发里隐隐的能看到还窝着的人,小姑娘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掀开被子下了床,脸色都吓白了。待从沙发背后悄悄探出头看清了是谁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纪珩东快天亮的时候才合上眼,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将将蜷在沙发里看起来很别扭,一只手还勉强拄在扶手垫着脑袋,双□□叠的搭在矮几上。看得出来,他是累的狠了。
但是褚唯愿哪里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忙活一晚上的,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小姑娘伸出葱白的指尖戳了戳还在睡觉的人,雀跃之情溢于言表。纪珩东被弄醒倒也不怒,只把脸埋在大掌里抹了一把,声音略有些沙哑。
“醒了?”
褚唯愿笑嘻嘻的拿过一个靠枕搁在他旁边十分狗腿。像个小连环炮是的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我是不是被哪个不长眼的算计了?怎么睡到这儿的?你什么时候来的?出了什么事儿没有?”
纪珩东没说话,直接绕开她走到窗前唰的一声拉开了窗帘。正午的阳光大片大片的透过窗子洒进来。
褚唯愿哀叫一声,迅速钻到床上拉起被子。“神经病啊你!!!”
她有轻微的畏光症,忽然从昏暗的地方透出光来她会十分不舒服,需要适应一会儿才行。
纪珩东好整以暇的伸了个懒腰,有些嘲讽的笑了笑,语气透着暴风雨前让人心悸的平静。
“褚唯愿,你是不是以为你哥不在,我就真的什么事儿都惯着你啊?嗯?”
“大晚上的从学校跑出来玩儿到连酒里让人下了东西都不知道?我看你是根本是怕不出事儿。”
纪珩东很少叫她的全名,像如今这样冷着脸没什么语气的时候就更少见。按照褚唯愿的性格,遇上纪珩东这个德行姑奶奶大可袖子一撸直接拎包走人,可是到底是孩子心性,心里也被他的话吓的有些怕了,倒是傻乎乎的躲在被子里惊恐的眨着眼睛,支支吾吾的解释。“昨天我来找你看你不在,正好渴的要命就向吧台要了一杯水,不是酒……谁知道出去接个电话的功夫就被人掉了包,你跟我发什么脾气啊……”
听见她蚊子似的动静,纪珩东忍不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两只手抓着被角,只露出饱满干净的额头和一双圆圆的眼睛,可能是因为不适应光线的缘故,她还垂着睫毛,大有一副惹人垂怜的样子。就那一眼,原本想给她个教训的念头也被打消了。
长指扯出一层薄薄的纱帘重新拉上,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柔和不少,连带着他的脾气都平复了下来。
“起来收拾收拾,我一会儿送你回学校。”
褚唯愿见他不生气了忙从床上跳下来,也不急着进浴室,只巴巴的看着他。“到底怎么了?还是我又闯了什么祸?纪珩东,你可千万别吓唬我!!”
纪珩东想了想昨天晚上见到她的情形,眉间一凛下意识的转了眼锋。“没出什么事儿,你刚有点神智不清就让蒋清风拦住送到我这来了。”
——可,岂止是神智不清那么简单吗?
褚唯愿拽了拽身上的衣服,将信将疑。“那这个是几个意思?我衣服呢?”
纪珩东头疼的“嘶”了一声,直接把她往里间的浴室推。“怎么毛病那么多啊你!那裙子我看着闹心,让外面服务员给你换下来的。”
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候,哪怕你经受所有苦难和委屈可只要喷头里的热水兜头浇下,当全身毛孔都在一瞬间舒展的时候你就会觉得生活已经美好到一种不能名状的境界。——褚唯愿小姐就是这一类人。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经过热水的洗礼整个人看上去粉粉嫩嫩的,原本就光滑柔嫩的肌肤呈现出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光泽。看着镜子里干干净净的自己,褚唯愿冲着镜子呲牙笑了笑,眼中有种狡黠的光芒。
从夜场到学校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纪珩东一面开着车一面威胁着副驾驶上的人。“最近你老实点,你哥没几天就要回来了,要是被他抓了现行,我可真不给你去顶雷。”
褚唯愿正在冲着遮光镜化妆,听到纪珩东的话手一抖。“真的?”纪珩东看着前面的路况,镇定的点点头。“骗你干嘛。”
褚穆要回来了。这对褚唯愿原本过的顺遂的日子无疑像是扔了个定时炸弹。当初褚家得了这个小女儿的时候,褚妈妈特地给她取名叫唯愿,代表褚家最好的唯一的祝愿,所以小姑娘活的很恣意,这些年都是长她六岁的亲哥哥在带着她。如今他要回来了,代表着她的舒坦日子也没几天了……
褚唯愿哭丧着脸顿时没了精气神儿。“不回学校了,送我回家吧。最近在准备毕业作品也没什么大事儿,让我妈盯着我点兴许还能落个好印象。”
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自己单身时居住的房子是不能被叫做家的。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们的意识里家是要被和父母联系在一起的,想到那幢小楼里褚父严肃公事公办的样子加上母亲没完没了的絮叨,褚唯愿忧心忡忡。
纪珩东满意的点点头,“还挺有觉悟。”
回家的路上两侧种着高高大大的白杨树,郁郁葱葱,褚唯愿靠着车玻璃有些倦怠,慢慢的,想起了儿时的一件旧事儿。
纪家和褚家因为地形的关系,两家的楼相对而立。褚唯愿记得有一年她生了水痘,被褚母隋晴关在小二楼里隔离,小姑娘正是七八岁爱玩儿的年纪,每天只能趴在窗口看着外头的热闹。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红印子,可怜的不得了。
那时候纪珩东已经十几岁,正在上中学。正是男孩子淘起来是不怕天不怕地的时候,因为他在学校里和战骋联手打了王家的小孙子,他被纪爸爸倒掉着猛揍一顿也关在了二楼的卧室里面壁思过。原本面皮白净漂亮的少年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敢出屋。
白天,家里人上班的上班,通常只有保姆陪着。小小的褚唯愿就趴在窗台上和挨了打的纪珩东隔楼相望,彼此都忧郁的不得了。因为纪爸爸吩咐家里人不准给他吃的,有时候,褚唯愿就偷偷的把隋晴给自己的水果和牛奶藏在床底下,等纪珩东趁着没人的时候用绳子顺过来拿。那时候,纪珩东一面坐在窗台上狼吞虎咽吃着小丫头的救济粮一面没心没肺的跟着这头的她隔空喊话。
“愿愿,你长了这么多水痘要是留了疤就没人喜欢你了,比外院的那个哈密瓜还丑。”
哈密瓜——外院张家的女儿,因为从小就爱吃嘴馋家里人又不好好照顾关心她,十岁的孩子已经有了比成人还要惊人的体重,许是已经压抑大脑的正常发展,整天就蹲在家门口傻乎乎的啃着哈密瓜冲着来往的人呵呵笑,曾经吓哭褚唯愿好几次。
听到他这么说,褚唯愿就噔噔噔的跑到床头去拿镜子,看着镜子里的惨兮兮的脸蛋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全家人轮番上阵哄了多久都止不住。最后,还是纪珩东被纪爸爸揪着脖领子带着一脸青紫才给哄好。
她记得,他那时候说的是——“愿愿将来要是不能变回来,东子哥哥娶你好不好?”这一晃,都已经十几年过去了。褚唯愿下意识呆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平滑白净的早已连一丝瑕疵都看不到。
纪珩东看了褚唯愿一眼转而把车停在她家楼下,伸手在她眼前比划了两下。“想什么呢你?到家了。”
“啊?”褚唯愿忙收敛起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后视镜挂着的的那个小玩偶忽然问了一个与话题毫无关联的问题。“我记得你车上好像以前没有这个……哪来的?”纪珩东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匆匆扫了一眼,含糊的应了一句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那个啊,别人送的。”
那是一个镶着水晶的丘比特,周身散发着璀璨耀眼的光芒。不知纪珩东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了,褚唯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摔了车门就往家走。临走时,还不忘送他两个字。
“种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