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候在院中的绣姑听了这一问不禁笑出声:“瞧你这话问的,可叫你娘亲为难。”
阿南似懂非懂地点头:“娘亲为难,那阿南不问了。”偏头想了一阵,忽然添了一句,“阿南知道了,是大舅舅最厉害!”
绣姑一愣,顿时笑得直不起腰,说:“还不到三岁就这样聪明,日后如何得了。”
阿南生在乱世,又是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长大后,迟早要肩负起千钧重担,因此我从未想着要隐瞒他的身世。
他知道他爹是去年已继任王位的远南王,知道他的大舅舅与二舅舅是当今圣上与焕王爷,也知道我是被贬为庶民的昌平公主。
但他人小,大约只分得清君与臣,在他眼中,焕王爷、远南王、怀化大将军这些称谓或许没什么不同,都是在外打仗的,只有当今圣上,他的大舅舅,是我们所有人的君上。
上了马车,绣姑道:“公主,慕将军在来信里说,焕王爷与聂将军不日后会来淮安一趟,您……”她看阿南一眼,“瞒着王爷这么大一桩事,可想好怎么与他交代了?”
二哥与二嫂带兵南下,与慕央、远南军一起合围沈琼。眼下沈琼既死,北境有萧勇驻守,战线南移,二哥二嫂驻守在离淮安不远处,便顺道过来看我。
我道:“二哥的脾气一点就着,我也正愁这事呢。”又想了想,“现如今只能盼着二嫂能先二哥一步赶到淮安,帮我与二哥露个底,等闷他几日,火气消下去了,我再去与他说明白。”
绣姑纳罕:“焕王爷与聂将军不是都要来淮安么?怎么,两人竟不同道?”
我看她一眼,不知怎么解释。
左右二哥凡遇上与二嫂有瓜葛的事,行径从来没法用常理解释。
不多时,马车在城外短亭停下。
亭中已有几名小兵与地方官在此候着了。桌上备好了茶酒,阿南进亭子坐了没一会儿,便迫不及待地握着小木枝跑去亭外张望。
大约只等了一刻,荒野上传来橐橐马蹄声,远方沙尘四起,风沙中,只见千骑将士打马而来,果然是慕央回来了。
我极目望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
回来的虽是淮安军,但这一行将士中领头的却不是慕央,而是一个身着红袍银铠,头戴凤翅盔的人物,慕央也在,却落后那人半步。
慕央是怀化大将军,淮安驻军的统帅,大随境内,还有谁能叫他随行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倏然站起身,快步走到亭外,仔细望去。
竟是二哥!
二哥也看到我了,亟亟打马,到得近前,狠勒缰绳,骏马嘶鸣一声,扬起前蹄,二哥展颜一笑,上下打量我一眼:“不错,宫外滚过一遭,养得倒是比以前好了,不像从前在天华宫,病恹恹的。”
拿起马鞭指着我,回头看打马跟上来的慕央,又笑,“我说什么来着,她这个人,本不该在深宫里拘着!”
自二哥带兵去月凉山,我与他已五年未见,有时候夜里入梦,总梦见小时候他带着我摸鱼上树的事。醒来后思念二哥思念得紧,便给他写信,但二哥不似大哥,于文墨上十分疏忽,回信虽回得勤,大都寥寥几笔,意思都一样,“我很好,你放心”,想来确实是为了让我安心。
而今在外征战了五年,眉宇间少了几分飞扬,添了些许沉稳,英俊依旧。
二哥下了马,周遭大小官员都拜下:“参见焕王爷——”
我急忙上前去扶他的袖:“不是说要过些日子才到么?怎么今日就来了?”
慕央道:“淮安这里有要务,有些棘手,焕王爷早一日过来便早一日料理。”
我愣了愣,先时慕央的来信上,只说二哥过来看我,没提什么要务。再者说,若有军务,慕央身为统帅,全权料理了即可,非要搬出二哥这个大随亲王,难道是政务不成?
我正想着,二哥将我推开了些,重新上下细细将我打量一番,忽然道:“碧丫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
我听了这话,心间蓦地一颤。
我从前身子不好,十分孱弱,自三年前生下阿南,月子里细细调养过后,虽仍纤瘦,却不似从前骨瘦如柴了,体态自然也有些许变化。
二哥心眼子粗,我本以为他不会注意,没想到只一眼便被他瞧了出来。
我瞒着他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打算先借二嫂帮我挡一通邪火,没想到二嫂没到,二哥竟这么直直撞了上来。
我心慌得厉害,二哥看着我,又道:“碧丫头,你脸色不对啊。”然后板起脸,“该不是瞒着我干了什么不敢让我晓得的事吧?”
我连忙道:“没有,怎么会?”
正想法子要搪塞他,身后的阿南已按捺不住,扑倒慕央退边,喊:“世叔!”
二哥一见阿南,眼神一亮,不由道:“这是哪家的小娃娃?竟会长得这么水灵?”然后看向刘寅,“刘家的?”
刘寅没答,擡起袖子揩汗。
阿南听到二哥问话,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须臾,冲他浅浅一笑。
二哥登时也笑出声来,蹲下身,拉过阿南:“小娃娃,你是哪家的?本王一见你就喜欢,将你收作义子可好?”
跟在阿南身后的小兵大约是个没长脑子的,见阿南讨喜,上前提醒:“小公子,这位是焕王爷殿下。”
阿南一听这话,偏头思索,过了会儿,似有所悟,十分欣喜兼之奶声奶气地喊:“二舅舅!”
二哥一愣,傻了片刻,脸上的笑容随即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