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四周望去,山间静谧,密林深深,唯峡口一带山脊高耸,烈日照在翠叶,折出一道道刺眼的光。
先前卫旻还说,这样的地形,若是遇敌十分不妙。
罢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唤来一名将士,问:“卫将军呢?”然后顺着他指的路,朝西林道口赶去。
刚走没几步,只见卫旻也正疾步朝我赶来:“公主,前方怕是不好。末将接到消息,数日前,有人在甘州发现燕人的踪迹,刚才李统领前去探路,也在入口一带看到类似燕兵的足迹,只怕……”
他朝不远处的狭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只怕燕兵就埋伏在西林道的两侧山脊中,只等我们一踏入狭口,就来个瓮中捉鼈。”
我愣了愣,甘州与雁山均在大随腹地之内,这里怎么会有燕兵?
但此刻已来不及却追问原因了,卫旻当即吩咐:“林统领,你带三十名将士,护送公主与医女们后撤,离开雁山,向甘州守将求援。”又看我身旁的十六一眼,“把他也带上。”
我问:“卫将军不一起走吗?”
卫旻道:“末将不能走,燕军之所以到现在都按兵不动,就是在等着我们入瓮,末将一旦带着大批兵马撤离此地,燕兵有所察觉,定然会追上来,我们身处地势不利,人数也弱于对方,到那时,只怕一个也跑不了。末将留下,为公主断后。”
一名士兵牵来马车:“卫将军,林统领,徒步离开只怕迟早会被追上,小的将马车重新搭好,让公主与几位医女坐进去吧?”
林统领略一沉吟:“只怕来不及。”又朝我拱手,“公主,不知您可愿屈就,与几位医女先坐在车板上,等下了山,安全了,末将再命人为您将车棚搭好。”
我道:“危急关头,不必讲究,一切全听统领安排。”
卫旻朝林统领一点头,随后步去军前,命各卫队列阵整军,准备进入西林道。
林统领道:“公主,趁着卫将军整军做掩护,咱们赶紧下山。”
一旁,绣姑已然将几名医女催上了马车车板,我四下一望,只见十六仍愣怔地立在原地,便唤道:“十六,快上马。”
十六陡然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车前,伸手握住车辕,神情十分焦虑:“公主,不对啊,这不对……”
他一直说“不对”,可究竟是怎么个不对法,他却讲不明白,林统领急了,催马过来,俯身将他拎起,扔到一旁的马背上,径自抽了一鞭,任骏马驮着十六往山下狂奔,然后吩咐:“走!”
十骑随兵在前方开道,其余二十骑紧跟在后,山路崎岖,马车没有车棚,猛烈的山风扑面来袭,若不注意躲避,沿途横生的树枝便拍打在脸上。
刚跑出一小段路,深山中,忽闻遥遥一声大笑:“卫旻,去年在北漠,老子疏忽大意,叫你给跑了,山水有相逢,没想到今日被老子在这儿堵了个正着吧!”
是卫旻在西林道遇敌了。
前面开道的十骑随兵一听这话猛然勒住马身,林统领朝山端望去,眉间写满担忧。
我忍不住问:“林统领,可有什么不对吗?”
林统领倒也不瞒我:“昌平公主有所不知,方才叫阵的这位,是燕国大将军齐朔,去年卫将军跟着焕王爷带兵去月凉山突围,曾跟他对敌过。是……燕军中,一名不可多得的悍将。”
绣姑道:“眼下敌众我寡,卫将军与这样的悍将对上,岂不性命难保?”
林统领狠狠一叹,再朝山端一望,却下令:“走!”
我们只有区区三十骑,饶是回去帮卫旻,也是杯水车薪,不如加紧时间赶路,去甘州求援兵。
这时,十六猛地扑去林统领马前,拽住缰绳:“统领大人,不能走!”他朝四下一望,耳朵动了动,惶惶然道:“这山中、山中有东西……”
“什么东西?你倒是说清楚啊!”
“有兵,许多兵,像是……”
十六话未说完,忽听“嗖”的一声,我擡头,只见一支冷矢破空飞来。好在林统领身经百战,抽刀一挥,便将箭矢凌空斩成两节。
与此同时,百余名身燕兵自密林里缓缓走出,一名蓄着络腮胡的领头人道:“林统领,你手下这名小兵身手不怎么样,耳朵却是一等一,老子在这里埋伏了足有半日,任谁都没发现,倒是叫他听出来了。”
不用说,这络腮胡一定又是曾经跟卫旻与林统领交过手的燕将。
百余名燕兵瞬间形成合围之势,将我们逼入山道旁的密林之中,前后都有弓箭手张弓相向,便是林统领想突围也不能。
络腮胡的目光落到我与几名医女身上,笑了:“齐将军果然没说错,寻常征兵,都是凑齐五千乃至一万才派去驻地,他卫旻带着一千随兵去淮安,一定有端倪,真是不枉老子埋伏一场,果然有收获。怎么,这几名小娘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说着,一步步走近。林统领欲拦,却听“噌”一声拔刀之音,一名燕兵将刀架在了其中一名医女的脖子上。
绣姑迈前一步,行了个礼:“禀这位将军,我等都是大随的医女,我是掌事的,叫张绣。”她犹豫了一下,从随身的医囊里取出一方锦盒呈上,“不瞒将军,卫将军此番护送我等去淮安,的确是另有要务在身。”
锦盒里有一方千年雪参,是大皇兄交给绣姑,让她危急关头鱼目混珠用的。
“淮安驻地的刘寅刘大人病重,他是三朝老臣,又长驻淮安多年,深得民心。陛下怕他病重的消息令淮安当地军心动摇、民心浮动,遍寻良方为他诊治,又找来千年雪参,命我等为他送去。”
络腮胡打开锦盒看了两眼,扔给一旁的燕兵:“东西不错,老子笑纳了。至于你们几个小娘子——”他摸着下巴,眼神变得玩味,目光一一掠过几名医女,最后落到我身上,“嘶”地抽了口气,“你,出来,把面纱摘下来让老子瞧一瞧。”
我心下一抖,脚步竟是被钉住了似的,不敢动弹。
络腮胡等了一会儿,“呔”一声,十分不耐烦地走上前来,探手就要将我拽出去,近旁一名随兵上前拦阻,岂知这络腮胡竟是凶悍至极,脚步不停,将腰间刀一抽,瞬时就插入随兵腹中。
绣姑在我身前一挡,努力端出一副笑脸:“这位官爷,她是民女的徒弟,入门才两年,学艺不精,官爷要看病,民女为官爷诊脉可好?”
络腮胡将绣姑搡开:“滚,老子的病,只有最好看的姑娘才医得好。”
他的力气极大,拽得我手肘几欲折裂。山间还传来交战的喊杀声,一群燕兵看着这副情形,都起了哄,我的耳畔乱糟糟的,愣怔着被他拖出,不敢想要发生什么,双唇不停颤动,后齿却镇定地搁在了舌根上。
正是这时,十六忽然自一旁扑出,一口咬住络腮胡的虎口,对我道:“就是这个时候,趁乱跑,快趁乱跑!”
什么趁乱跑?趁……什么乱?哪里乱了?
络腮胡的虎口被咬得鲜血横流,他一挥臂将十六攘倒在地,捡了地上的刀,要往他的心口贯去。林统领伺机而动,脚尖勾起地上长矛,就向络腮胡狠狠一掷。络腮胡人粗心不粗,脑后犹如长了眼,一个侧身,轻巧地避了过去。与此同时,一名燕兵将刀架在了林统领脖子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络腮胡彻底被激怒,擡手下令:“放箭!一个活口也不必留!”
一名燕兵问:“那这几个小娘子……”
络腮胡踹他一脚:“死的活的对你来说不都是几枪杆的破事儿么?难道齐将军还准咱们绑几个姑娘行军打——”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梗住,一发箭矢凌空飞来,直直射穿他的胸腹。
却不是燕兵射的,而是来自密林外的山道。
紧接着,又有数发箭矢射来,直直命中合围的燕兵。
燕军瞬间乱作一团,林统领趁此时机,夺了一旁燕兵的刀,带着我与绣姑十六等人往山道上跑。
可刚跑到一半,步子就顿住了。
山道下,遥遥数千将士行来,银铠白袍,水蓝旗帜,是远南军。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舞台就是柿子的了,不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