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章
这阵痛楚来得既快又迅速,完全不给慕阳丁点招架之力。
上辈子慕阳受过最重的伤无外乎萧腾刺来的那一剑,但是即便那时的痛楚也完全无法与现在相比,慕阳只能竭力弓着腰,试图减轻一点痛楚,就连有人走近她也暂时顾不上了。
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而后,有人蹿进屋里,小心背起她就朝外飞掠去。
慕阳一直闭着眼睛死死撑着,不到一刻钟,那痛楚却又慢慢褪去,好似从不曾来过。
她回神睁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涩药味,慕阳撑着额头坐起,刚想下床,就见门帘被霍然掀开,季昀承一袭玉色常服走了进来。
看见季昀承,慕阳自然松了口气。
季昀承身后跟着一个小个子的医童,端了碗药放在一侧道:“这药最好趁热喝了。”说着,掀帘出去。
略一回想,慕阳就明白了,大约是因为见她痛楚,季昀承就叫暗卫把她背到了医馆看病。
又看了一眼药碗,慕阳并未动手,只是问:“我到底是什么病?”
季昀承斜坐在软榻上,长腿一伸,支颌道:“不用担心,这药是压惊的,你喝了不会有事的。”
见季昀承顾左右而言他,慕阳不禁狐疑起来,难道她得的是什么绝症?
这具身体她用了六七年,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是也从未有过什么不适啊……
慕阳紧皱着眉视线盯向季昀承。
季昀承却忽然笑了起来:“这么严肃看着我做什么,你当你得的是什么病?大夫说你脉象平稳有力,就算病也轮不到你,这次大约是精神紧绷多休息两天就好了。”
休息?她最近的日子其实过的相当悠闲啊……
但到底慕阳没多想,仰头喝了药,心道,大约只是个意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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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看似相安无事的日子里,出了一桩大案。
其原由是玄王朝规定,每年年节,各地都要派人至帝都户部报告地方该年的收支,账目必须完全相符,才能盖印定案,其中若有丁点对不上,则必须要重新填造账册,重造账册不难,难的是重造的账册必须有地方的印鉴,如此一来,反复奔波既耗时又耗心力,官员们便想出了一个法子,让地方官员带着印了印鉴的空白文册入帝都,这样双方都省时省力。
可惜被新上任的玄帝微服巡户部时发现,玄帝震怒。
慕阳理解她弟弟当时的心情,原本年幼执政,底下老奸巨猾的臣子就对新帝不甚尽心,如今在他的眼皮底下又出现了这种事,当即自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令刑部与大理寺严厉查办。
这一查,牵扯到了全王朝十三个郡,一百四十多个城,一千多个县。
主印官员皆处以死刑,副手判处流放充军,连各郡按察使司的言官也多有获罪者,获罪官员数量巨大。
而恰是此时,空下了数量众多的官员位置。
在翰林院呆了两个月的慕阳接到了发下了的调令,着翰林院侍读学士林阳调往南华郡平凉城为知府,尽快赴任。
南华郡属南地十八郡之一,季昀承的辖地。
慕阳看着调令,倒有些无奈。
翰林院中大多的翰林也都收到了差不多的调令,一时间尽是道别互相打探上任官职的声音。
“林兄调的哪里了?我被调去做了户部员外郎。”
慕阳给齐郁看了调令,随即笑道:“子烁兄的运气当真不错,竟是去了户部。”
齐郁有些不好意思,“林兄的品阶可是高了我不少呢。”
正说着,一个内监匆匆跑进来,尖声问道:“谁是林阳林翰林?”
慕阳道:“我是。”
“快随我去面圣吧,圣上传召你呢。”
慕阳不明所以,还是跟着去了,到了御花园赫然发现,在场的并不只有玄帝,长公主殿下竟然也在。
见她到了,玄帝捏着青藤纸的一角,斜眼问她:“这青词都是你一人所作?”
慕阳忙行礼,低着头道:“回陛下,是下官所作。”
“祭司大人很欣赏你的青词。”
“下官惶恐。”
“不用惶恐,那即日起你便调入礼部中。”
慕阳一愣,忙道:“下官刚刚收到调令,即刻去南华郡赴任,这……”
“哦,什么职务?”
“知府。”
“不过一个知府,让吏部找人顶替便是,你且留下,先在礼部挂个侍郎的职罢。”
礼部侍郎,正三品。
比她现在的侍读学士足足高了两个品阶。
慕阳刚想告退走,忽听长公主殿下的声音:“你同萧腾很熟?”
硬着头皮,慕阳道:“萧兄是我的好友。”
“他……身体是不是不好?”
难道萧腾又发病了?她记得似乎也该是这个时候,她发现萧腾不住咳嗽的症状,派出去的太医萧腾根本不让进门,本人更是一副即便病死也不要她过问的模样。
“这个,下官也不是很清楚。”
沉默了一会,长公主殿下才淡淡道:“你走罢。”平淡的语气里却掩盖不住黯淡。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晚间,慕阳边看杜昱托人送来的账目,边习字。
夜风习习,有人大喇喇在她的宅子里走过,慕阳略抬眸看了一眼,继续看账目。
“你倒也不收拾东西准备去赴任?”
“赴任?去哪赴任?”
季昀承不以为意:“调令已经下来了罢。”
“果然是你动的手脚。”
“是我又如何,反正……”
慕阳轻笑着打断了他:“反正过几日我就要到礼部报到了。”
“礼部?”
“是啊,礼部侍郎,三品。”慕阳笑得很是愉悦。
季昀承没跟着笑,却是又一次重复了之前问过的问题:“慕阳,你就这么不愿意当我的女人?”
慕阳也敛了几分笑意,放下账目,深黑的瞳仁浮现出浅浅锐芒:“侯爷,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你应该不缺女人罢,我自认长得虽然不丑,但也并非绝色,一个慕阳,多也不多少也不少……还是说,你爱上我了?”
屋内烛灯晦暗,投在慕阳清秀淡然的面容上,是一片晦暗而朦胧的光。
“怎么可能?”
“侯爷。”锐芒尽散,慕阳声音冷静无半点波澜的道:“那就好,正巧我也不是很喜欢你。”
随即不管季昀承,重又看起账目。
季昀承没再说话,等了一会,慕阳从账册上抬起头,季昀承已然不见了。
慕阳浅浅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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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大典结束,玄帝特为从各郡城赶来的藩王侯爷举行了盛大的晚宴饯行。
慕阳也列席当中,三品的红色官服将慕阳的肌肤衬的越发白皙,胸前绣着的孔雀更托出了少年的俊俏脱俗,在一众老臣中显得格外显眼,也格外令人侧目。
如彼年少,令人心折。
宴席上觥筹交错,愉悦寒暄。
在座一席几乎她全部都认得,只可惜没几个人认得她。
听着上首礼部尚书大人同邻桌的献王殿下热切交谈,慕阳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安然的半斟半酌,浑然一个安静少年。
季昀承坐的离她颇远,几乎隔着整个大殿,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朝她这看过一眼。
慕阳又抿了一口酒想,季侯爷约莫是生气了呢。
也是,她那日只怕得罪他不清,此后季昀承也再没来她府上。
刚刚垂下头想笑,却突然察觉一股灼热的视线投射到她的身上,慕阳不着痕迹的抬眸,朝那个方向望去。
只见禹王殿下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见她看来,还冲她举了举杯,又眯起眼睛舔了舔唇。
若说,宗室里慕阳最讨厌的王爷莫过于这位,虽然遗传自玄氏一族的样貌并不差,但是两眼无神,形容猥琐,成日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本人更是一无是处,诗文不通,六艺不会,最爱做的事情便是逛遍帝都的花街柳巷。
又吃喝了一会,一队仙衣袅袅的舞乐坊歌姬鱼贯而入,丝竹之音幽然响起,歌姬们水袖轻扬,纤腰款摆,随着乐声踮起脚尖在大殿正中翩然舞将起来,伴随着歌姬们手腕脚腕的丝涤,纷纷扬扬煞是好看。
宴席上也骤然弥漫起了靡靡之色。
一个小宫娥绕到慕阳身后帮她添酒,又低声道:“林大人,有人叫您到御花园一叙。”
顿了顿,慕阳端起酒杯轻声道:“我知道了。”
美酒入喉,慕阳擦了擦唇角溢出的酒水,放下酒杯,起身去往御花园。
刚到御花园,慕阳就察觉骤然靠近,一个闪身灵活的躲开了身后人影。
扑上来想抱个满怀的禹王殿下落了空倒也并不生气,仍旧笑嘻嘻道:“小侍郎,你可想到是本王?真没想到顶替那个糟老头子的会是这么个俊俏的小公子,啧啧……”
慕阳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依然平静道:“不知禹王殿下找下官有何事?”
朝着慕阳逼近了一步,禹王殿下一边盯着她的脸一边啧啧道:“当然有事……这小脸长得当真是越看越标致,那帮老面孔早看腻歪了,真没想到今年会进这么标致的人儿……”
除了以上让慕阳讨厌的性格意外,禹王殿下还有个最为人诟病的爱好,那就是……不拘男女。
当初这家伙胆大妄为到敢调戏萧腾,直接被她叫人打了出去,慕阳不动神色捏了捏指节,想着怎么能逃避责任的再揍他一次。
禹王殿下越逼越近,一双手也忍不住朝着慕阳的脸颊摸来,一副色欲熏心模样。
慕阳也不躲不避,只是突然面露惊讶之色,惊道:“祭司大人,你怎么……”
“祭司大人?”禹王殿下骤然收回手,忙朝后看去,身子就此僵住。
慕阳当即抬手,准备一记手刀把禹王殿下劈晕,无意间眼眸一瞟,动作也僵持住了。
不远的地方,祭司大人竟然真的就站在那里。
但是,慕阳没注意到,更远些的地方有个一袭深紫近黑华服的男子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对于祭司大人,禹王不是不忌惮。
当下端起笑脸道:“祭司大人怎么在此处?可是有什么事?小王愿意为大人尽犬马之劳。”
祭司大人雾气弥散的眸子淡淡瞟来:“你走罢。”
丝毫不客气的态度。
禹王殿下也不想多呆,凶狠眼神示意慕阳跟着他走,慕阳却根本站着不动,禹王殿下一怒,上前就要去扯慕阳的衣袖。
谁料刚刚触上慕阳的衣袖,只见银光一闪,他握住的那片衣袖翩然而落,竟被连片削下。
“我有事,他留下。”
回忆起祭司大人的种种可怕传闻,禹王到底是狠狠甩下那片衣袖,径自走了。
那一刀禹王没有看见,慕阳却是看得清楚,祭司大人的指间夹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刀刃,随手挥下,刀光所至之处霎时碎开。
这让慕阳在祭司大人面前总有些别扭,但毕竟算是被人所救,她还是行了一礼道:“多谢祭司大人解围,下官不叨扰了。”
雾气似乎是散去了一些,祭司大人转头看向她道:“跟我走。”
“什么?”
祭司大人没有重复第二次,便迈开无声的步伐走远。
慕阳斟酌了一刻,终究是跟在祭司大人身后走了去,若祭司大人想害她,在哪里都一样。
走了一刻,祭司大人直直走进了祭司殿。
这是禁区,没有允许,不得入内,慕阳顿了顿脚步,仍是跟了进去。
她不知道祭司大人究竟找她何事,但是直觉让她跟随了过来,不仅仅因为祭司大人的身份地位,更因为那日见到他和长公主殿下的争执,这是她重生以来唯一的一件出乎她记忆的事情,她没法不在乎。
终于,在快走到正殿时,慕阳忍不住问:“不知祭司大人叫我过来究竟是何事?”
祭司大人也停下了脚步,转身,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一只如玉般白皙通透的手指,点在慕阳的额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道:“你的精魂很不稳定,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