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风一边号叫,一边偷眼去看,灰蒙蒙的雾气略略敞开,相图胖大的身躯冒了出来。他板着一张肥脸,两眼呆呆发直,活是一尊面粉捏成的假人,尽管极尽小心,可是每走一步,浑身的肥肉仍是一阵颤抖。
让人心惊的是,胖厨子右手执笔,左手拿着一把三尺长、一尺宽的菜刀,明光闪动,刀锋流光。
相图盯着两人,肥脸微微抽|动,透出一丝诡奇,杏仁似的小眼,透出十足的凶残。他冲着岳风轻轻地比划,忽一抖手,刀光闪动,落向岳风肩头。看样子,相图心狠手辣,打算零割碎剐,不给岳风一个痛快。
刀光刚刚闪过,一股疾风,扑上相图的肥脸。他的双眼微微一迷,不及有所反应,左腕微微一凉,忽然不甚得力,一把大刀跳到了他的面前,三尺长,一尺宽,木质的刀柄上,攥着一只胖乎乎的大手。
相图不胜错愕,低头看去,左手齐腕而断,活是光秃秃的树干。这一刻,相图生出一般错觉,时光仿佛凝滞,鲜血不会涌出。然而一股钻心的剧痛,闪电一般涌入脑海,一股血水涌出断口,强劲之处,仿佛冲天喷洒的血泉。
相图盯着断腕,忘了疼痛,也忘了躲闪,俨然置身于一场噩梦,或者说他希望这是一场梦,只有身在梦中,才会出现这样荒诞的情形。
手为什么会断,这完全没有道理,相图宁可相信,这只手不是他的,该断手的是岳风。
岳风,不对,那小子上了哪儿?相图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天霜火叶舞!”声音从耳边响起,仿佛一个古老的魔咒,随之而来,是钻心入骨的剧痛。
第一下,来自他的左胁,掌劲震动了相图的一身肥肉,让他的符笔啪嗒脱手,第二下,岳风绕到了他的前面,一脚踹中了他的肚子,就像是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了一大堆果冻。
相图的苦胆汁也吐了出来,正想弯腰,一股疾风扫向他的面门,锋利的感觉,像是一口铡刀劈进了他脑子。相图双脚离开,平平飞了出去,还没落回地面,一个鬼魅般的影子,紧跟着冲了上来,黑衣如墨,正是岳风。
一只脚冲开了灰雾,仿佛死神的弯刀,切向了他的咽喉。
相图闭上了双眼,腿未到,风先至,这一记腿刀,足以扫掉他的脑袋。
砰,肥硕的身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强烈的震动,让相图稍稍清醒。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岳风的一击,非但击破了头骨,也将他的神志带走了。
相图艰难地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很奇怪,脖子没断,脑袋还在。他挺身欲起,可是一只脚重重落下,踩在他的肥脸上面,轻轻碾了一下,相图的鼻子里发出痛苦的哼哼。他的听力仍在,灰雾中传来岳风冷峻的声音:“老不死,你为什么阻止我?”
“老不死是谁?”相图有气无力地思索,“他为什么不杀我。”沉寂了片刻,岳风忽道:“我明白了,吸元!”
飒飒微风吹过,幻雾徐徐消失。相图深深地感觉,体内的元气随着幻雾消失,正在飞快地流逝,他想要挣扎,可是岳风的脚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脑门上,似乎轻轻一沉,他的脑袋就会爆掉。
不一时,幻雾消失,四面一片清朗,依依的哭声也停了下来,小狐女一脸惊奇,抹着眼泪左顾右盼,蛟龙漂浮半空,巨大的躯干里,涌现出一股沉郁的幽蓝色,蓝色上下流转,不久慢慢淡去,巨大的蛟龙,又焕发出了一股悦目的天青色。
“岳风。”依依盯着地上的相图,“这是怎么回事?”
“他输了。”岳风皱了皱眉,“老不死不让我杀他,说他也许有用。”
“什么用?”依依站起身来,揉了揉双眼,羞惭说道,“哎呀,我刚才好奇怪,心里难过极了,除了哭,还是哭。”
“那是他的幻身作祟。”岳风深深看她一眼,心中不胜感慨,本想小狐女无忧无虑,原来竟是没爹的孩子,“老不死说了,他也许知道地牢的奥秘。”
“臭小子……”胖厨子哼哼有声,“我知道,也不会说,呀……”岳风脚尖用力,相图发出杀猪般的号叫。
岳风垂眼盯着他,冷冷说道:“你‘五味神通’已经废了,现如今,你只有两条路,一是带我们进地牢,二是……”他顿了顿,目射寒光,“死!”
“进了地牢又怎样?”相图嘶声说道,“进得去,也出不来。”
“这个不用你管。”岳风淡淡说道,“你只管带我们进去,至于怎么出来,那是我的事。我还答应你,你带路的事情,见了皇不二,我会只字不提。”
相图的脸色阴晴不定,忽地一转眼珠,说道:“好吧,我带你们去地牢。”依依不由得拍手欢呼。
岳风看她一眼,笑了笑,说道:“相图,我不是信不过你,只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打了个响指,“花妖,现身。”
乾坤袋里飘出缕缕白气,纷纷凝结成形,花妖们盯着岳风,均是一脸惊疑。岳风笑道:“那位姐姐帮一个小忙,潜伏在这个胖子体内,他若使奸弄鬼,相烦给他来一个‘花爆’。”
花妖们相视而笑,白樱笑道:“我来吧!”翻身化为一缕白气,不顾相图面如死灰,一溜烟钻进了他的鼻孔。
到这时,岳风才收了脚,挽起相图。胖厨子垂头丧气,他本意想要使诈,引得两人误入歧途,可是花妖入体潜伏,他又幻身尽失、元气虚弱,一旦“花爆”发生,这一身肥肉,必然做了上好的花肥。
三人并肩向前,走到厅堂尽头,不见一扇门户。岳风正惊疑,相图忽地伸手,按在墙上,轰隆一声,石墙慢慢移开,出现一条黑幽幽的甬道,甬道里一条石阶,笔直下行,通往杳冥深处。
“顺着石阶走。”相图咽了一口唾沫,“第一个岔路口向右走……”
“少废话。”岳风冷冷说道,“带路。”
相图脱身无望,面如土色,一步一顿,走在前面,忽听岳风说道:“下面到底关着谁?”
“一个厉害家伙。”相图支吾说,“至于究竟是谁,也只有二爷知道。”
“地牢外面,怎么没有卫兵?”
“二爷说,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相图本想说,要什么卫兵,我一个就够了,话到嘴边,想到这一场惨败,满腔的豪气又化为了乌有。
正说着,地道深处,传来一声低沉愤怒的吼叫,如狮如虎,回荡在甬道之中,震得双耳嗡鸣。
“什么声音?”依依只觉汗毛竖起,心子扑扑乱跳。
“飞虎穷奇的叫声。”相图轻声说道,嗓子微微发抖,俨然十分恐惧。
“地牢里有穷奇?”岳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穷奇是长了双翅的虎妖,难道说,父亲正在面对这样的妖物,想到这儿,催促道,“快走!”
相图步子加快,刚刚转一条岔道,地皮微微震动起来,甬道深处,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一股巨大的力量透过石阶传来,整个甬道随之动摇,四周的墙上,石屑簌簌落下。
“什么东西?”岳风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挽住依依,“喘气的是谁?”
“那个囚徒!”相图涩声回答,“他想挣脱束缚。”
岳风心生疑惑,岳灵王的“超品”神力,真有如此的威力么?这喘息声仿佛人类,可又超乎寻常,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一个巨人。
“老不死。”岳风忍不住问道,“老不死,超品之后,会有幻身么?”
“有……”阳太昊沉默一下,“你怀疑这力量来自于你爹的幻身?”
“是啊。”岳风轻声说,“这个喘息,不像人类。”
阳太昊沉寂下去,仿佛陷入沉思。
四周又是一阵震动,相图忽地停下,哀哀切切地盯着甬道的尽头,说道:“行了,我不能在进一步了,那扇门里就是地牢,我要进去了,二爷会杀了我。”
岳风想了想,轻轻叫道:“白樱……”
“我在呢。”花妖的声音从相图的鼻孔中传出,“这个死胖子,交给我好了。”
“谁是死胖子。”相图面有怒容,想到自身处境,忽又委顿下去,盯着岳风,面有惧色,“你说话算数么?”
“算数。”岳风微微点头,“如果打起来,我准你退回厅堂,装晕装死,随你的便。”
相图松了一口气,他肠肥脑满,天性懒散,自身的小命,远比主人的安危重要。
“小七!”岳风走了两步,忽又停下,盯着牢门微微合奏没,“你也留在这儿,一来看着他,二来,我若一战不利,你就速速离开。”
“岳风。”依依掉头瞧他,秀美的眼中火星四溅,“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一生一世也不理你。”
“小七……”岳风与少女目光相接,满心的话语化为了一声叹息,最难消受美人恩,依依对他的爱,让他十分愧疚,他的心里矛盾难解,如果牢门里不止有父亲,还有云若,那么,他又应该如何面对依依呢?
形势危急,容不得他多想,岳风向前走去,石阶的尽头是一片空地,空地的尽头,则是一扇铁门,铁门幽幽泛光,上面红光隐隐,不时掠过一道符箓。
原来英招爆发,皇不二忙着镇压,来不及追赶岳风二人,故而发动府内禁制,将两人困在其中,又派出扫帚捉拿两人。至于来此的路上,有红紫翁和相图两人先后把守,“妖灵鬼身”和“五味神通”之下,不知死了多少闯入府中的强人。
“扫帚伤了,红紫翁死了,相图成了废人。”岳风盯着皇不二,眼里炯炯有光,“皇不二,现在轮到你了?”
“呸!”皇不二啐了一口,“三个废物,也能跟我相提并论?”他顿了顿,俊目之中寒光迸射,“小子,我还担心你逃了呢,你自己送货上门,本人若不笑纳,对不起老天。”
“皇不二。”岳风深吸一口气,“我只问你一句,我爹在哪儿?”
“你爹?”皇不二一愣,“你爹是谁?”
“落星谷主,岳灵王。”
“我不知道。”皇不二眼珠乱转,“你不是疯了,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跟巫朗的话,我都听见了。”岳风咬了咬嘴唇,“皇不二,我给你最后的机会。”
“呵,好大的机会。”皇不二面露讥诮,“可惜,我不认识什么岳灵王。”
“撒谎!”岳风厉声叫道,“你说过,这府里关着一个人,他的名号里有个‘王’字。”
皇不二一愣,忽地哈哈大笑。岳风皱眉道:“你笑什么?”
“蠢货。”皇不二忽地笑意全无,盯着一只穷奇,锐声叫道,“火尾巴,这两个人交给你了!”
那只穷奇通身白毛,唯独尾巴上长了一撮红毛,摇起尾巴来,就像是摇动一小团火焰。
它吼啸两声,忽地开口说话:“要死的,还是活的?”
“什么死的活的。”皇不二扭过头去,盯着英招,瞳子收缩,“吃了他们,一根头发也不用留下!”
“遵命!”火尾巴伸出鲜红的舌头,贪婪地舔了舔嘴唇,“主人!”
“血龙卷!”岳风笔尖一指,血红的水龙发出异样鸣啸,扫向对面的穷奇。
“吼!”火尾巴巨目圆睁,寒光射出,爪子呼地扫出,带起一溜白光,比起血龙的气势,似乎大大不如。
血龙撞上白光,岳风忽觉不妙,一股惊人的力量,透过火水涌入。水中的幻蛟挨了重重一击,一股强烈的晕眩,透过蛟身传来,血龙整个儿盘旋扭曲,反向岳风迎面扫来。
“聚!”岳风强忍呕吐冲动,笔尖一挥,血水从蛟身退出,化为一个巨大的血红色水球,随着蛟尾一摆,声如雷动,去如流星,轰隆隆滚向穷奇。
“吼!”飞虎血口怒张,一团白光呼啸而出,水球遇上光焰,轰隆一声,化为漫天红雨,火尾巴不待红雨溅落,又是一声狂啸,疾风冲出虎口,雨水遇上,立刻化为寒冰、倒卷回去,如刺如剑,扫向岳风。
“雷罩!”依依涌身上前,挡在岳风身前,电闪闪的光罩笼住两人,冰雪碰上光罩,纷纷迸溅四射,化为团团白气。
一阵巨力顺着雷罩涌来,依依血冲面颊,喉头发甜,冷不防火尾巴又一张嘴,喉咙深处,喷出一团白色的光气,森寒彻骨,化作一团旋风,正正击中雷罩。
一声惊天巨响,狂风呼啸,寒气四溢,冰晶雪粒四处飞溅,雷罩深深凹陷,小狐女身不由主向后飞出,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白旋风来势不止,裹挟冰刺雪刀,刷刷刷一路斩来。
“天霜火叶舞!”岳风右手一挥,幻蛟拧身一卷,将依依凌空接住,自己化身一团大火,一头装进了冰雪旋风。
“啊呀呀……”岳风双手双脚,拖出长长的火光,流淌的火焰,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大网,旋风与掌风相接,冰雪和火焰齐飞,白与红凌空交接,发出声声雷响。一眨眼,冰消雪融,风声渐弱,一道火光扫过长空,冰雪旋风化为乌有。
风消,雪静,岳风站在远处,从头到脚,伤痕累累,鲜血流淌下来,样子十分惨烈。他击破了穷奇的冰雪风暴,可也大为冰刺所伤。
飞虎盯着浴血的少年,眼里透出一丝讶异,它一张嘴,喉咙间白光隐现。岳风心里明白,这冰风再来一次,自己非死不可,当即大喝一声:“血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