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不知多久,岳风醒来时,依依已经醒了,少女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心神衣”,白里透红的俏脸,挂着一丝温婉的笑意。这微妙的抚摸,让岳风浑身发热,他挺身站起,极力掩饰窘态。
“岳风……”依依的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口中发出慵懒的颤音,这声音比起抚摸更加要命。
岳风不敢坐在地上,嗖地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大战后的若干痕迹。雷塔矗立远处,一如往昔,残破支离的塔身,满是岁月留下的疤痕。
依依手掠鬓发,抬眼看去,岳风身穿黑衣,显得瘦削匀称、活力十足。他的相貌与父亲有些相似,不算十分俊秀,可是英挺洒脱,仿佛收入鞘中的一柄长剑。依依看入了神,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小七。”岳风缓过气来,转眼看向雷塔,“我得去开窍了。”
“好呀。”依依点了点头,歪着脸,笑着说,“不过,去之前,你得吻我一下。”岳风一愣,抱住依依,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依依露出如花笑脸,挽住他手,大声说,“走吧,我们一起去开窍。”
岳风吃了一惊,忙说:“小七,塔上也许有危险。”
“有危险,我更要去。”依依不由分说,拉着他向雷塔跑去,岳风无可奈何,只好跟在一边。
进入雷塔,塔里的布置与影塔不同,阶梯残缺不全,环绕塔身,蜿蜒向上,雷塔的正中是一根巨大的圆柱,收集的闪电从上方流窜而下,沿着圆柱,呼啸着钻入地底。
一路上没有遇上任何阻拦,不久上到了第六层,比起其他五层,这一层十分完整,四面都是精心镂刻的花纹,隐约可以看见山谷里的情形。
塔中心的圆柱,在这里到达了尽头,圆柱的顶端,距离塔顶三丈有余,就像是一个圆形的高台,上面有一个莲花形的玉座。
想象当年,蓬尾和支离邪的儿子,胡天行一定就是在此受刑。周围站满了道者,一个个盯着高台上的狐神,眼里尽是复仇的快意。依依想到这儿,毛骨悚然,下意识伸出双手,搂紧了岳风的胳膊。
岳风明白她的心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抬头看去,雷塔的顶端与影塔相似,也是圆形透明,像是一面光滑的圆镜。不同的是,影塔的圆镜幽黑泛蓝,这儿的镜子透明之外,呈现出一股悦目的金色,数不清的闪电穿过镜面,射入高台,咝咝咝的声音,仿佛毒蛇吐信。
正瞧着,镜子忽地翻转过来,变成了刺眼的银白色,电流通过的声音突然变大,仿佛凄厉的尖啸,刺得人耳鼓隐隐作痛。
“老不死。”岳风忍不住问道,“哪一面是正面?”
“金色是正面,雷强电弱,银色是反面,电强雷弱,这一面镜子,一刻钟会翻转一次,如果是正面,闪电不会杀人,还有可能激活你的元气,如果转到反面,强如胡天行,也是形神俱灭。”阳太昊顿了一下,“小子,你考虑好了吗?我有言在先,激活元气,并非十拿九稳,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开窍仍有失败的可能。”
“总比全无指望要强。”岳风长吐一口气,“我可不想当一辈子石头。”
阳太昊沉默一下,忽又说道:“小狐狸。”
“干吗?”依依一想到胡天行受刑的情形,气也不打一处来,“老不死,你有屁就放。”
老不死哼了一声,说道:“那个天道布武,还有多少时间?”
“大半个月。”依依狐疑起来,“老不死,你问这个干吗?”
“随便问问。”阳太昊漫不经意地说道。
“接下来怎么做?”岳风心生忐忑。
“等待。”阳太昊说道,“等待镜子翻到正面。”
时光点滴流逝,岳风只觉度时如年,开窍是他七年来的梦想,可当梦想触手可及,他的心里又是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七年来经历的希望、失望乃至于绝望,种种的情愫,在他的心里不断地重现,父亲失望的眼神,云若鼓励的目光,还有其他人幸灾乐祸的笑脸,七年的光阴,仿佛浓缩在了短短的一刻,突然之间,岳风悲喜交集,眼泪怔怔地流了下来。
“岳风。”依依吃惊问道,“你怎么哭啦?”
“没什么?”岳风抹去眼泪,笑着说,“我只是太高兴了。”
“呆子。”依依笑着看他,“你是不是想岳伯伯了。”她说到这儿,脸色微微一暗,“还有,还有那个云若姑娘。”
岳风不忍骗他,轻轻点头。依依低下头,沉默不语。
望着小狐女,一刹那,万千情愫涌上心头,岳风忽觉热血上涌,不顾一切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依依,将她抵在墙上,噙住娇花般的双唇,吮吸着丁香似的柔舌。依依热切地回应着他,两人的唇舌间,仿佛也生出了强烈的电流,一阵一阵地流遍全身。电光闪烁之间,两人忘我激吻,偌大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过去不曾有,未来不再有,所有的只有当前,尽管只是片刻的欢悦,这一刻,俨然变成了永恒。
刺耳的尖啸声停了下来,又变回了咝咝的鸣响。
“时间到了。”阳太昊慢慢说道。
两人默默分开,望着少女的面容,岳风突然有些沮丧。
“去吧。”依依握住他手,目光温柔如水,用心语说道,“无论怎样,我都在这儿等你。”
岳风点了点头,转过身,跳过圆台和阶梯之间的缝隙,走向闪电凝聚的光柱,光柱的中心,正对着莲花玉座,每一声电流的鸣啸,都冲击着岳风的神志。
“岳风。”依依突然叫了一声。岳风转眼看去,少女的眼里,不知何故充满了泪水,眼泪流了出来,顺着白|嫩的双颊,滴落在她的衣襟上。
“她为什么要哭?”岳风心生恍惚,望着离合闪烁的电光,忽然感到一丝不祥。
开窍的希望,战胜了理智,他犹豫了一下,迈步走进了电光。
白光刺眼,刺痛和麻痹从天而落,顺着他的头顶向下贯注,那感觉就像是一股冰冷的火焰,在他的身子里熊熊燃烧。岳风五内翻腾,手臂僵硬,他坐倒在莲花座上,整个身子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僵直,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蜡像,冰冷的电火在他体内燃烧,将他烧成了一个薄薄的空壳。
空虚的感觉,持续了一分多钟。紧跟着,岳风浑身一震,麻痹已久的身体,忽又生出了知觉。他深切地感觉,身体至深至秘的地方,有一扇门户突然打开,门后蓄积已久的洪水汹涌而出,一股巨大的热流涌向四肢,奔腾,翻滚,像是一条困锁已久的神龙,而今断金锁,倒玉柱,破困而出,所向披靡,一切阻拦之物,遇上这一股狂龙似的洪流,统统瓦解破碎,化为乌有。
这种突破的感觉,奇妙得不可言说,岳风没有经历过死亡,但他深信,死后重生的快意,大概也不过如此。
他的口鼻眼耳,全都流淌出青色的气体,这青色不太淡,也不太浓,清澈明朗,就像是新雨过后的天空。
天青色的元气从他的指尖流了出来,慢慢凝聚成形,化为了一尊盘坐的人形,体格高大伟岸,高出岳风足足一头,他的面目慢慢浮现,粗犷严峻,长须飘拂,浓眉向上一挑,眼里透出逼人的冷意。
岳风见过这个形象,这个元气凝结的幻影,正是“屠妖者”阳太昊,横行上古的一代天尊。
“开窍成功了。”阳太昊举起一只元气幻化的烟斗,吸食本不存在的烟草,吐出元气凝结的青烟,“你的道种是苍龙,元气的成色不错,雨过天晴,这种青色的元气,自古以来都很少见。”
开窍的快|感迅速流逝,闪电贯体的痛苦再一次涌来,岳风想要起身,可他突然发现,他的身子仿佛钉在了地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挪开。
“老不死。”岳风想要开口说话,但他发现,就连唇舌也像是冻结成冰,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语可以说话,“我怎么站不起来?”
“很简单。”阳太昊慢条斯理地抽着烟斗,他用元气发声,仿佛三九天的寒风,一字一句地刮入岳风的耳朵,“这是千雷之索,你会一直困在这儿,直到雷镜再一次翻转。”
“你说什么?”岳风震惊得无以复加,千雷之索,不就是困住霹雳蛇的道术吗?
“我说,你会死掉。”阳太昊扫了岳风一眼,“再过二十分钟,雷镜翻转,你就会形神俱灭。”
“不可能。”岳风快要疯了,他尽力挣扎,可是一点儿气力也使不出来,他在心里大叫,“你说过,肉体会撒谎,魂魄不会撒谎。”
“我没有撒谎。”阳太昊慢慢说道,“但我可以选择。我只说你想我说的,隐瞒其他你不想我说的。这是人性的弱点,所有人的耳朵都有一个筛子,筛去不想听的话,只留下真正想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