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洛婉清领着谢恒青崖一路走上高处,等坐下之后,由谢恒亲自奉上司主令,宣布监察司由洛婉清暂代。
之后洛婉清简单理清三日之后,监察司留手东都人员安排之后,便同谢恒一起去清点武器粮草。
等一切准备就绪,临到出发前一夜,洛婉清和谢恒去拜见李宗。
李宗询问了谢恒出兵的计划,洛婉清便坐在一旁听着。
李宗对谢恒很是放心,他听着谢恒汇报,眼中露出一些伤感。
谢恒擡头看见李宗目光,不由得疑惑:“陛下怎么了?”
“看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清平。”
李宗说着,转头看向窗外,他看上去有些疲惫,轻喃了一声:“你很像他年轻的时候……那时他每次出征,也是和我说这些。”
“可惜他对不起陛下。”
谢恒垂下眼眸,遮着情绪道:“如此逆臣,陛下不必想念。”
李宗没说话,他看着窗外,想了许久后,慢慢道:“他当年……要是没做那些事就好了。”
说着,李宗也觉失态,笑了笑,转头看向洛婉清:“罢了,都过去了。方才一直在和恒儿聊天,差点忘了洛司主。”
李宗眼中带了些许打量:“洛司主,不会怪罪吧?”
“只要能让我手刃仇人,陛下,其实很多事我不在乎。”
洛婉清看李宗一眼,全然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追问道:“陛下说过会让我的人圈禁李归玉,如今陛下让他去守灵,可是忘了?”
听到这话,李宗似乎才想起来一般,笑了一声道:“怎会?只是当时直接说他参与谋逆之事不太恰当,如今你就带人过去,说协助调查,将他关起来吧。不过……”
李宗有些想不明白:“你想将他囚禁起来,是想做什么?”
“防止他给郑氏通风报信。”洛婉清擡眸看向李宗,“而且,监察司刺杀一事,陛下不打算追究了吗?”
李宗听着,摩挲着杯沿,神色冷淡下去,想到那一日刺杀,李宗对李归玉那点护犊之心也淡了下去。
“如今事务太多,”李宗思考着,“等郑家的事结束,看他的态度吧。你先将他囚禁吧。”
说着,李宗擡眸看向洛婉清:“需要朕调派中御府的人给你吗?”
“监察司的人够用。”洛婉清看了一眼李宗背后的杨淳,径直道,“中御府主管宫中事务,颇为繁杂,就不劳烦中御府了。”
李宗闻言,便知洛婉清是在点名,中御府与宫里人接触太多。
后宫由王怜阳统管多年,洛婉清信不过中御府。
李宗也不强求,点了点头,拟了圣旨,便让洛婉清带着圣旨离开。
李归玉如今正在宫中为李昌荣守灵,洛婉清看了看宫里,平静道:“我去广安王府等候,你去接人?”
“好。”谢恒颔首轻笑,“我会安排人沿路截杀,如果他有异动,或许就等不你了。”
“他会来的。”
洛婉清肯定开口,谢恒挑眉,只道:“行,那我就说你找他。”
洛婉清无奈看他一眼,转身盖上披风上了马车,吩咐开口:“照圣旨宣读就是。”
“谨听司主吩咐。”
谢恒擡手行礼,洛婉清坐在马车中,平静吩咐外面的人:“去监察司调人,在宫外埋伏好,随时配合公子。朱雀使和青崖使同我到广安王府一趟吧。”
说完之后,所有人各自出发做事。
洛婉清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她听着车辘轱转动之声,解下惜灵横放在膝头,她低头拂过惜灵,感觉这一路,格外漫长。
等马车到达广安王府时,监察司的人已经驾马来到广安王府门口,张伯带着人堵在门外和监察司人对峙。
洛婉清马车行来,监察司人纷纷让道,而后青崖先行下车,洛婉清卷开帘子,搭着青崖的手下了马车。
等洛婉清下车,张伯皱起眉头,有些不可思议道:“洛婉清?”
话音刚落,朱雀骤然出手,张伯下意识回挡,青崖一脚便踢了过去。
张伯瞬间跪倒在地,广安王府的人拔出刀来,张伯急喝出声:“住手!”
双方人马紧张盯着对方,张伯也觉不对,朱雀按着张伯,低骂道:“老东西睁眼看清楚,我们监察司司主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张伯闻言惊讶看着洛婉清:“司主?”
“张伯,”洛婉清看了一眼他身后人,冷静道,“广安王涉嫌谋逆,今日本座奉命前来,封查王府,还望张伯配合,莫要妨碍公务。”
“你胡说八道!”
张伯立刻叫骂出声:“陛下怎会让你来封查王府?!”
“让开。”
洛婉清瞟他一眼,便提步往前。
她一动作,朱雀青崖立刻带人上前清道。
广安王府的高手不在,只有一些普通侍卫,瞬息之间,监察司便控制住广安王府,洛婉清径直提步进去。
张伯被死死压着,他看了一眼远处树后,树后的人立刻知道张伯意思,一路急奔离开。
探子来到宫中告知李归玉广安王府被围的消息时,李归玉正在灵前烧纸,纸钱落入炭火,探子刚刚说完,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李归玉穿着一身素衣,没有回头,只低声吩咐道:“等一会儿我离开,让紫棠青竹带人在王府外设机关等我,把消息送到王神奉那里。”
探子应声,立刻躲进殿后。
李归玉站起身来,走到殿外,便见谢恒领着人站在院门前,擡起手中圣旨。
李归玉见状,领着人跪下,听谢恒宣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安王有谋逆之嫌,禁足于王府,配合监察司查案。钦此。”
“儿臣接旨。”
李归玉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叩首行礼。
等接过圣旨后,李归玉站起身来,谢恒擡手道:“广安王,请。”
“她叫你过来的,还是你自己想来?”
李归玉转眸看向谢恒,谢恒神色平静:“职责所在,奉命行事。”
“职责?”李归玉有些疑惑,“什么职责。”
“下官现任监察司副司主。”谢恒迎向李归玉的目光,强调道,“三殿下,请吧。”
李归玉听着他的话,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副司主?你要随她出征?”
“多说无益,”谢恒听他说到私事,直接道,“她在等你,想问什么,问她吧。”
说完,谢恒也懒得寒暄,径直转身往外。
监察司彻底控制广安王府后,洛婉清便独自根据记忆走到后院。
这个后院与洛府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她一踏进院中,便仿佛踏进了无穷无尽的回忆。
上一次她来这个地方,似乎还是她为了捣毁暗阁与李归玉谈判,那时候这里让她格外恶心。然而此刻看着这些山水,她内心却格外平静。
她推门走进房间,房间里还带着五石散的味道,洛婉清走到香炉前,将它清理干净,开窗通风后,自己坐在茶桌前。
她从腰间取出一壶酒,放在桌上,倒好酒后,便静静等候。
等了许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洛婉清擡起头来,便见谢恒已经来到房门前,他面色不善擡手一推,开了房门道:“人来了。”
听谢恒口气,洛婉清便知院中没有太多人,她笑了笑,温和道:“我同他聊聊吧。”
“依司主所愿。”
说着,谢恒便干脆转身离开。
洛婉清看着站在门前的李归玉,想了想后,擡手道:“殿下坐吧。”
李归玉闻言没动,他看着这个无比熟悉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五石散的味道,只有春风带着桃花的清香落在窗前。
一瞬间他好像是回到旧时江南,但是前方那个黑衣金冠、刀卧身侧的女子,却又清楚提醒着他,这不是旧日。
他心上突然有些发酸,又有些满足,提步走进房内,他跪坐在洛婉清对面,低唤了一声:“小姐。”
洛婉清握着酒杯,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李归玉闻言轻笑,他目光一动不动放在洛婉清脸上,贪婪又沉溺道:“小姐怎会让我不来?”
这一路上都是监察司的人,他但凡有半点异动,谢恒便会立刻动手。
他或许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洛婉清闻言倒也不意外,只思考着道:“那你还回来,是觉得你广安王府中机关众多,更容易逃脱?”
李归玉没说话,他只盯着洛婉清:“你答应让我帮你杀郑平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陷害我?”
“你答应帮我杀郑平生,”洛婉清擡眸看他,了然笑道,“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我吗?”
李归玉没说话,洛婉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玄天盒我开过,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李归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洛婉清继续道:“这种东西,谁知道,你就想让谁死。如果我没料错,哪怕王神奉郑平生,也不知道你在战场做过什么吧?”
如果他们知道,必定会以此要挟李归玉。
在战场上打开城门的叛国皇子,这种消息只要透露出半分,李归玉就注定与皇位无缘,甚至要被万众唾骂到死。
“所以你为了保证消息不会外传,你一定会想办法让陛下死。我向郑平生动手,这难道不是你最好的时机?所以我故意让你放进火药,我留了证人证据,你觉得,以陛下的性情,对于弑父之人,他会怎样?”
“会怎样?”李归玉知道了答案,却还是追问。
洛婉清垂眸看向酒杯:“这里面是断肠草,喝下去得很快。你死后会对外宣称你疾病暴毙,你做过的事,也会随土而葬。”
“你杀了郑平生,杀了我,如今还要率军去司州平定郑氏叛乱,”李归玉审视着她,“你以为你活得下来?”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
洛婉清淡道:“旁边另一个酒杯里的酒没有毒,这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
李归玉心上微颤,洛婉清擡眸看他:“相识一场,喝一杯吧。”
“相识一场……”李归玉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我与小姐,只能算相识一场吗?”
洛婉清没应声,似是思考。
李归玉看着她的脸,他似乎竭力克制着什么,笑着询问:“小姐,为什么要当监察司司主?”
洛婉清闻言一顿,她隐约察觉什么,擡起眼眸,就看李归玉凑上眼前:“又为什么让谢恒当副司主?你都当上司主了,留他在身边,监察司你怎能握得住?”
洛婉清摩挲着指腹,听着李归玉似是诱惑道:“小姐,想要掌握权力,人就得狠得下心,若是狠不下心……你只会成为他身前的靶子。”
洛婉清神色没有任何变动,李归玉捏起拳头,盯着洛婉清仿佛早已知道的眼睛,颤声道:“还是说,你做这些,就是为了当他的靶子?”
没想到李归玉猜得这么准,这么快,洛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带着称赞。
李归玉瞳孔急缩,他急促呼吸起来。
洛婉清见他反应过来,她也没有再遮掩,径直道:“是,我就是想为他受过。”
“为他受过……”
李归玉笑起来,他忍不住擡手,轻轻抚上她被钟老改动过的眼睛,压制着情绪和呼吸,艰难道:“小姐你知道吗,刚才我进来,我看见你坐在这个房间里,我知道是你来杀我的,可我却感觉很高兴。我数次想过你坐在这里,我们重新开始,你像以前一样爱我,我也像过去一样……我是江少言。”
李归玉语气中带了哀求:“我是江少言,我会把您捧在手心里,我会一直跟在您身后,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我连擦伤都不敢让你有,我连碰都不敢碰你,可他呢?!”
李归玉轻轻喘息着,将目光落在她后颈。
后颈上的花纹已经淡了,他可以看到那是一株梅花,慢慢探入脊骨。
他死死盯着那株开得艳丽的梅花,覆在她耳畔,嘴唇轻颤着笑了起来,眼里带了水汽:“他碰你了是不是?”
“我听见门口机关被拆开了。”
洛婉清语气平静提醒:“你时间不多。”
“碰了哪里?”
李归玉坚持询问,洛婉清皱起眉头,警告出声:“李归玉!”
“就这么喜欢?”李归玉继续追问,他看着那朵艳丽的梅花,想起她对他说的话,愤怒出声,“这么喜欢怎么不早说呢?”
洛婉清闻言,冷眼擡眸:“这么下作的话,你怎么说出得口?”
“下作?”
李归玉听到这话,慢慢笑出声来:“你也知道下作?你自己做这些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在做什么?!”
“我做了什么?你以什么身份指责我?”
洛婉清迎向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平静开口:“我与谢恒,乃两情相悦三媒六娉的夫妻,我与他云雨之欢……”
“闭嘴!”
李归玉终于听不下去,理智的弦骤然崩开,他猛地拔剑而去,洛婉清同时抽刀向上。
刀锋剑刃□□撞到一起,与此同时,谢恒的声音从窗边响起,他坐靠在窗栏上,懒洋洋道:“夫人,他可以死了吗?”
音落刹那,李归玉毫不犹豫往旁边窗户一跃,谢恒身如鬼魅,急追而上,软剑从袖中如灵蛇而出,削向李归玉身后,然而李归玉竟是完全不躲,朝着墙外足尖一点而去!
他不能有任何迟疑,哪怕只是回身一挡,谢恒便能将他拦住,届时他就再也没有逃脱机会。
他卸下所有防备,不躲不避不挡,只以最快速度越过墙外。
谢恒划过李归玉整个后背,正要紧追刹那,一直潜伏不动的张伯突然从一旁长廊冲出,猛地撞到李归玉脚边树下。
广安王府瞬间震动起来,地面天旋地转,朱雀哀嚎出声:“怎么还有!”
然而亦是来不及。
整个庭院箭雨飞落而下,洛婉清谢恒紧追而上,旁边张伯却是猛地扑了过来,大喝出声:“殿下快跑!”
谢恒剑锋削过张伯脖颈,血花飞溅,谢恒往旁侧一躲,也就是这片刻延迟,洛婉清已经追着李归玉冲出去。
只是一出王府,早已准备好的弩箭从巷道急急飞射而来,洛婉清拔刀一挡,刹那阻滞,李归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婉清停住脚步,心知再追无意,当即下令:“抓人!”
只是这些人一看李归玉逃跑,也四散奔逃。
朱雀令人出去,洛婉清站在屋顶,看着到处逃亡的广安王府人马。
看了片刻,她确认抓不到什么人后,便跃回院中,就见谢恒正审视着李归玉的机关阵法。
“公子倒是一点都不急。”
洛婉清见谢恒神色悠然,皱眉开口。
谢恒看了洛婉清一眼,笑了笑道:“他活不了。”
洛婉清疑惑擡眸,谢恒弹了弹手中软剑:“我这一剑足以取他半条性命,我还在剑上抹了断肠草,若是他能活……”
谢恒笑起来:“那只有被人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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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归玉从洛婉清手下逃出,刚刚跃出洛婉清视线,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可他知道他不能停。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不能停。
他要杀了他们,要杀了这些人。
王神奉,郑平生,李宗,谢恒……
他一一数着这些人的名字,可是那些过往的仇恨,却都被今日遮掩。
他满脑子都是洛婉清脖颈上的梅花,是她手持团扇,和谢恒握着红绸走进花厅,是她那件早已准备好的婚服,是后山马车轻纱帷幔后,谢恒挑衅冷淡的眼神。
什么刺青。
什么认尸。
骗子!
骗子!!
愤怒燃烧在他的脑海,他满脑子都是当年他与洛婉清亲密的时光。
他在小船上偷偷亲吻那个人,他在她睡下才敢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他被她主动拥抱过,她被人亲吻时轻颤的睫毛和带着香味的气息……
该死!
谢恒该死!
他得活着,他要杀了他,他得活着。
黑暗一点点侵蚀他,他有些看不清了,可他知道,他得活下去。
就像过去每一次一样,他得活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或者是为了报仇。
可他得活下去。
“少言……”
洛婉清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带着隐约的笑。
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她挽在他手上的温度,温柔开口道:“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小姐……
李归玉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可他逼着自己一点一点往前爬,多爬一步,哪怕一步。
小姐。
这一生的长路,我爬过来,等我。
他轻轻喘息着,一遍一遍听着洛婉清的声音。
“少言,少言。”
等我。
“啧。”
一个嫌弃的女声在高处响起,垂眸看着地面上已经看不清的李归玉,冷淡讥讽道:“三殿下,你也有今日。”
听到这个声音,李归玉低笑起来。
“大小姐说错了,”李归玉心慢慢安定下来,他趴在地面,沙哑道,“我只是回到了昨日。”
回到了,没有洛婉清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