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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道 正文 第133章

所属书籍: 沧澜道

    第133章

    罪父,洛曲舒。

    洛婉清看着信封上字迹,忍不住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不足四千字,书尽他之一生,他反反复复说自己薄情寡义,最后都要称自己为“罪父”。

    可他这样“寡义”之人,却愿意和崔清平守在边关守到最后,愿意放弃自己自由的机会,为崔家坚守到死后;

    他这样“薄情”的人,却要在最后劝说自己的女儿,“以己身为要,若有余力,则将此信转交可靠之人”,得广阔天地,自由一生。

    “为什么……”

    洛婉清终于忍不住,沙哑开口:“东都为什么会迟整整近一个月才收到消息,收到的还是错误的消息?”

    说着,洛婉清转头看向谢恒:“收到消息之后,既然崔大人当年回了东都,那陛下该知道战场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崔家人还是要死?”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克制着眼中水汽,她想不明白:“我爹说的阁内是谁?他既然知道我天赋异禀,为何不让我自寻生路,他为什么会相信,李归玉会保我?”

    “伯父说错了吗?”

    谢恒轻声询问,洛婉清一愣。

    谢恒想了想,温和道:“惜娘,于伯父眼中,他看过三殿下最让人敬仰的模样,三殿下又是他兄弟用命换来的徒弟,比起相信他的坏,伯父更愿相信他的好。而伯父也的确没赌错,直到最后,李归玉都始终给你留了生路,他从来没有真的能对你下手。至于让你自寻生路……”

    谢恒笑了笑,只道:“这封信,于伯父而言,已是妄想。他觉得他的女儿能成为一只鹰,可他不能为一件看不到太多希望的事,做出太多努力。”

    “如果他不信,他为何从六年前开始布局……”

    “这不是局。”

    谢恒打断她,清晰指出来:“在一切发生之前,伯父还没来到江南时,张秋之已经是按照初一、初八、初十这个固定时间去固定地点了,这三个地点时间,不是专门为了这封信设置,这或许是他们组织的通讯方式。”

    洛婉清愣住,谢恒认真分析:“张秋之是你父亲的属下,这三个时间地点,是你父亲设置,当年你父亲,或许就是以你的生辰八字,作为平日他的暗号标记。这三个地点,在这三个时间,或许就是你父亲属下固定接头的位置时间。所以张秋之固定带着张逸然去了这么多年,而你父亲后来也去了这么多年。”

    洛婉清听着,慢慢冷静下来,谢恒继续道:“六年前,你只有十四岁,你只是个普通姑娘,在那个时候,你父亲选择为你留下一封信,这已经是他的异想天开了。”

    而正是这份异想天开,成为了他们此刻拿到的最重要的线索。

    “至于过去发生过什么……”谢恒缓缓笑起来,“你没看出来吗?”

    说着,谢恒语气淡了几分,缓声道:“东都有人截断了边境的消息,边境的消息迟了一个月才送来。而我舅舅回来的时候,东都已经容不下他,容不下崔家了。”

    “东都……是在什么时候得到边境开战的消息的?”

    洛婉清怔怔思索着,回忆当年。

    可那时候,她根本不关心这些,只隐约有些印象,崔氏叛国,崔家入狱,边境十城陷落,王郑两氏于和玉关拦截了东下的铁骑……

    “六月十六。”谢恒的声音响起来。

    洛婉清直觉这个时间有些敏感,就见谢恒转头朝她笑笑,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解释道:“我娘死去第六日,刚好足够信鹰从东都到边境飞一个来回。”

    洛婉清闻言,瞬间想起信上那句:“六月十三,崔家主于营帐呕血。”

    三日,刚好足够信鹰从东都飞到边境,崔清平于六月十三呕血,是因为在苦守一月时,听闻了妹妹的死讯。

    这时边境越州城,粮草不闻,箭矢近绝,刀断甲破,东都宫廷却逼死他的两位妹妹,谋害他的侄儿太子。

    “陛下说,六月十六那日,他收到我舅舅的信,告诉他,‘北戎来犯,臣外御雄敌,内抵虎豹,若君臣有隙,臣孤掌难鸣,望陛下三思慎重,宽悯以待。若储君非崔氏所出,臣保大夏难安。’。”

    谢恒仿佛是看过那封信无数遍,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若储君非崔氏所出,臣保大夏难安。”

    这样狂放威胁之词,哪一君主可以容忍?

    可按照她父亲信中所言,六月十三日,崔清平得到了妹妹崔慕华自尽宫中、皇后崔涟漪太子李圣照失踪的消息后,他依旧在苦守。

    “隔日,北戎军再次攻城,守将见势,劝崔家主弃城后退,崔家主念及百姓,守城不退。”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用边境战事来威胁君主妥协?

    “于是陛下大怒,”谢恒没有理会洛婉清的难以理解,擡手将灯盏放到一旁,从洛婉清手中拿了信,继续道,“隔日将崔氏满门下狱,同时回信,要求舅舅死守到底,否则满门陪葬。然而我舅舅没有让陛下如愿,六月二十五,东都收到了崔氏叛国的消息。朝廷允许驻守在边境十城后的王郑二氏征兵备战,七月初十,报和玉关大捷。”

    不对。

    洛婉清听着时间线,愣愣看着谢恒手中信上的字。

    “六月二十,粮草食尽,百姓尽撤,由士兵引路,前往和玉关避难。守将再次劝退,崔家主守城不退。”

    “七月初,城后数里,草木尽绝,崔家主仍守城不退。”

    七月初七,李归玉被挂于阵前,用于逼开城门。

    七月初十,江枫晚被射杀越州城门前,李归玉入城,崔清平得知和玉关射杀百姓三万人,一夜白头,开始撤兵。

    七月十二,洛曲舒离开越州城。

    七月十五,越州城破。

    七月十五,边境第一座城,越州城才破。

    东都却在六月二十五收到了崔清平投降,前线沦陷的消息,于七月十日,收到边境十城之后和玉关大捷的消息。

    叛国的消息是假的!

    边境十城从一开始就被放弃,从来没有人想要营救过它们,他们在逼着崔清平放弃,逼着崔清平叛国。

    而边境却一直在等。

    可他们等不来。

    那十座城,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东都这些贵族用来玩弄权术献祭的棋子。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

    无论是崔清平、洛曲舒,还是边境的将士,乃至从边境一路后迁的百姓。

    他们每一个人,在那时候,都在坚持着等待,抱着期盼,奔赴向和玉关。

    五月,守城不退。

    六月,守城不退。

    七月,城破人亡。

    没有粮草,没有补给,那十万人,从五月,一直坚持到七月,终于在他们辛苦送回后方的百姓被射杀于和玉关门外时,彻底绝望崩溃。

    “崔家主呢?那些人呢?”

    洛婉清一把抢过信来,看着上面那句“第二日,崔家主命家臣领兵后撤,同时寻到为父,欲往江南送一物……”,确认道:“不是在第二日就后撤了吗?那些士兵呢?那些百姓呢?”

    “边境十城陷落后,北戎对十城汉人进行了屠杀。”

    谢恒平静开口:“后来我去边境时,汉人完全无法入境,侥幸进入之后,当年的人,也几乎不见了。至于我舅舅——”谢恒擡眼看他,“你应当知道,八月十四日,他回到东都,晨扣宫门,而后于当夜,自尽于宫中。”

    “自尽?”

    洛婉清全然不信:“他是自尽?”

    “陛下说,世家本是想以叛国之罪,将他凌迟于街头,但陛下念及幼时情谊,心中不忍,便在宫中赐他毒酒。”

    “你信陛下的话吗?”

    洛婉清急急反问。

    谢恒沉默,过了片刻后,他缓声道:“我看过舅舅给他的信,的确是我舅舅的字迹,还有他的私印,以及他与陛下特有的暗号,没有人能仿照。””

    “可……这怎么可能?”洛婉清想不明白,“且不说按我爹所说,崔家主坚守到了七月十五城破之时。就算没有今日这封信,按理来说,崔家主位极人臣,非三岁小儿,怎敢如此开口?”

    “我过去也一直没想明白,”谢恒又取回洛婉清手中信件,垂眸摩挲,谢恒话锋一转,又道,“可今日看,如果对方能截断边境与东都的传信,那必定是陛下再亲近不过的人,这样的人,伪造出一封信来,未必不可能。”

    “你信陛下是受了蒙蔽?”

    洛婉清听谢恒的话,慢慢冷静下来,分析着谢恒的话,思考着道:“为何?因为陛下没有逼垮崔氏的理由?”

    谢恒没有说话,似在思量,想了许久后,他轻声道:“殿下从宫里出来时,和我说了六月初十在他眼中发生过的事。”

    “那一日发生了什么?”

    虽然北戎是在五月十五发动的袭击,可一切波澜,却是在六月初十,崔慕华死于宫中,崔涟漪和李圣照失踪开始,才变得不可收拾。

    “那一日,是太子殿下每月与皇后陛下固定家宴之日,所以他同以往一样,午时入宫,与皇后娘娘在宫中说话,结果这时,王清风突携圣旨来到未央宫,语义不明说让他们从实招来,将藏匿之地交出,可免于死罪。”

    王清风是王神奉身边贴身守卫,乃天下仅次于张纯子、杨淳之下的第三宗师,他竟然带着圣旨和兵马出现在皇后宫外,围困未央宫?

    洛婉清皱起眉头,立刻道:“什么东西?”

    “不知道。”

    谢恒摇头,只道:“殿下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当时娘娘便觉不对,要验查圣旨,结果王清风便直接说他们抗旨不尊谋逆,带兵绞杀。有王清风坐镇,未央宫不敌,好在我娘及时赶到,在星灵放水帮助下,太子和娘娘才得以逃脱,但……”

    崔慕华却死在了宫中。

    “那是圣旨是真的吗?”

    洛婉清思考着,谢恒平静道:“假的。每一道圣旨都必须誊抄副本记录在档,我后来查阅过,没有这道圣旨。”

    “那是王家伪造……”

    “可若无陛下默许,王家做不出这么大的事。”谢恒提醒道,“杨淳还在宫中,宫中禁军是陛下的人,可那一日,他们却仿佛像不存在一般,甚至还一起围杀我母亲和我。”

    “那……”洛婉清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觉得陛下是受人蒙蔽?”

    “既然有这样的线索,我自然怀疑陛下。我想搞清楚陛下到底在找什么,而我母亲当年,又到底为何而死?所以我让你找上郑璧月。”

    谢恒说着,洛婉清便回想起来,在紫云山那夜,谢恒单独审问过郑璧月。

    谢恒也知她茫然,继续道:“我母亲死时,郑璧月恰在宫中。紫云山那夜,她告诉我,在宫中那日,她刚好听到了王怜阳和她身边宫女密谋,说陛下尚有怀疑,让他们去试试逼审皇后娘娘,这正是他们逼反太子皇后的机会。而后郑璧月被发现,匆匆送走。当年应该是王郑两家联手,所以郑璧月听到了东西却没死。而他们应当是告诉陛下,崔氏有一个东西,这东西陛下想要,可又不敢直接和崔氏撕破脸,于是默许王氏来逼问皇后与太子。”

    “可王家从来没想逼问,他们只想逼反。”

    洛婉清明白过来,思索着道:“他们试图假借圣旨直接杀了太子皇后,只要成功,就算陛下反应过来,与崔家也已经生了间隙。北戎外敌在外,他们锁死和玉关外消息后,陛下就必须依仗他们。而你母亲提前得知消息进宫,最终以刺杀谋逆之名被困,谢夫人为了保全你和谢家,便断绝关系自尽于宫中。”

    谢恒闻言点头,继续道:“我娘去世,太子皇后失踪,未央宫没有活口,陛下无法得知发生了什么,任凭他们黑白颠倒。但不管怎么样,我娘死了,陛下肯定会担心舅舅因此心生仇怨,刚好六日后,舅舅威胁的信件回来,陛下更觉舅舅心生反意,于是将崔氏下狱。”

    “崔氏下狱后,崔大人叛国的消息传来,北戎军队东进,陛下在惊慌和愤怒中,根本无法多想。”洛婉清了然。

    “所以他给了王郑两家扩兵的特权。”谢恒肯定开口,嘲讽笑开,“而王郑两家,的确也打出了和玉关的大捷。”

    和玉关大捷传来,让李宗安心,也让整个东都狂喜。

    这时崔清平归来,李宗会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办法再信任崔清平。

    他想要那个东西。

    而崔清平活下来的唯一机会,只有旧时的情谊,可要陛下相信他们的情谊,首先要交出那个东西。

    “我信陛下给了舅舅一线生机。”

    谢恒拿着洛婉清父亲的信,翻转在灯火之下:“他们自幼相识,亲如兄弟。舅舅回东都那夜,城外全是杀手,我去劝说舅舅离开东都,可他选择了东都,选择了陛下。”

    灯火下纸页光泽流转,谢恒苦笑:“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诚心。其实他入宫那一路,都是杀手,陛下有无数次射杀他的机会,可陛下没有,他放任舅舅走到宫门前,喊出那一声‘罪臣崔清平归来,求陛下出兵北戎!’”

    这是天子给予的情谊和生路,他本可以死得悄无声息,死得一言不发。

    “可我想,我母亲、姨母、兄长,整个崔氏都给不出的东西,舅舅应当也给不了。但与此同时,陛下却知道了,他送了一个东西到江南。至今,陛下都相信,送到江南那个的东西,是他要的东西。”

    于是这个送往江南的玄天盒,成为了君臣最大的隔阂。

    在李宗逼问他想要的东西的下落,崔清平一问三不知时,李宗却只知道,他悄无声息送了一个铁盒去往江南。

    于是崔清平的辩解,真正的真相,在这个隐藏的铁盒前,都成为了谎言。

    而且,对于李宗而言,真相是一把利刃。

    如果李宗信了崔清平所说,就要背负起因为自己因贪图某个东西,猜忌将领、失察奸臣,导致边境十城陷落、百姓被屠杀、崔氏蒙冤的罪过。

    所以李宗不能信。

    他只能相信崔清平撒谎,崔氏意图谋逆。

    他决不能信,崔清平从头到尾没有想过背叛大夏。

    在他苦守边境孤立无援时,他没有放弃等待李宗;

    在他收到一位妹妹死去,另一位妹妹和侄儿失踪消息时,他没有猜忌君主,依旧在等待李宗;

    在他收到自己满门下狱,他还在等待李宗……

    他等到最后,等到三万百姓死在和玉关,等到城破人亡,自己回到东都,他其实还在等待他的君主,李宗。

    崔清平的每一步,都在被人逼着叛国,可他却至死未叛,他给予君主最忠诚的献祭,可李宗呢?

    李宗怎么能承认,是他的贪婪、他的猜忌,毁了这样的忠心和情谊?

    从崔慕华死那一刻开始,但凡有任何能表明崔清平不忠的理由,他都更愿意相信,

    “所以……”

    洛婉清不由得喃喃:“陛下到底要什么,而那个铁盒里,又到底是什么?”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见他不出声,转过头去,就见他斜靠在床榻便上,两指夹着她爹的信纸,举在半空翻转。

    一夜最黑暗的时光已经过去,晨光透过苍白沉闷的窗纸照落进来,洒落在他清贵俊美的面容上时,格外柔和明亮。

    洛婉清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白日看见谢恒。

    这样亲近又真实,没有半点遮掩的谢恒。

    她一时没有出声,静默着看着他。

    谢恒察觉她视线,目光扫来,挑眉道:“盯着我看什么?”

    洛婉清一顿,不想让他得意,故作冷淡转过视线:“没看你,看信。”

    “看信?”

    谢恒闻言却是笑起来:“那你看半天,没发现不对吗?”

    洛婉清一愣,迅速回眸,就见谢恒举起纸页。

    光透过薄薄纸页落在她面前,唯独有三个字透不过光,在光线下发沉发暗。

    上面写着:

    “壬戊戊”

    昌顺八年是壬寅年,五月是戊月,十五日是戊日。

    这三个字,正是北戎真正突袭的时间。而此刻它出现在这张纸张末尾,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洛婉清惊讶看向一旁谢恒。

    谢恒笑意盈盈,只道:“还说不是在看我?”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洛婉清将信拿过来,在手中翻转查看。

    谢恒侧身撑着额头,靠在床边,笑着瞧着她:“同你说话的时候。”

    “那你还不去试?”

    洛婉清皱起眉头,谢恒却是不急,只笑眯眯看着她:“想不想一起?”

    洛婉清动作一顿,擡眸看向谢恒,目光沉沉。

    想了片刻后,洛婉清却只道:“公子——不怕我看到不该看的吗?”

    谢恒闻言笑开,他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递到洛婉清面前。

    洛婉清疑惑看着药丸,就听他轻声解释:“这是鸢杀。”

    洛婉清擡眸看他,谢恒笑着道:“宫廷秘制毒药,每年服用解药一颗,若无解药,一年之内必死。如果你愿意——”

    谢恒微微倾身,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中带了引诱:“把性命交给我,你我至此一体,我于你,再无秘密。”

    洛婉清没出声,她看着面前毫不遮掩自己计较的人,感觉像是看一条盘踞在她面前的白蛇。

    他吐着蛇信,展露着它的毒牙,然而她却没有半点惶恐。

    她知道,这颗药是他作为谢恒给所有人的交代。

    他与她分享秘密开始,他就是把自己的命交了出来。

    可他的命从来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命,而是许许多多人的命。

    他可以赌自己,却不能带着其他人上赌桌。

    如果她背叛他,他便带着她一起死。

    这已经是谢恒能给予她最大的信任。

    “惜娘?”

    谢恒见她久不出声,不由得开口提醒。

    洛婉清听他出声,没有犹豫,擡手将药丸放入口中,旋即站起身来,抓了一件衣服,从窗户外一跃而出,平静道:“走。”

    谢恒笑起来,跟着她一起从窗户跃出,回到自己房间。

    两人打开密室,从高处一跃而下,一前一后落到密室中后,洛婉清便停住脚步,等谢恒上前。

    谢恒走到柜前,打开上锁的柜子,洛婉清替他掌灯,看着他从柜子中拿出玄天盒。

    “你既然在东都竹林见过崔家主,他没有同你说这个铁盒是什么吗?”

    洛婉清看着他珍重擦过盒子,不由得出声询问。

    谢恒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没有。”

    薄灰被他拂开,谢恒面上带了些笑容:“他甚至没有告诉我他送出过一个盒子,在我想要带他走,问他发生过什么时,他同我说,如果我不能自寻找到真相,便永远不要触碰真相。”

    说着,谢恒侧过让出位置,擡手道:“你来开罢。”

    洛婉清得话有些疑惑:“为何我开?”

    “我最珍贵之物,自然交予最珍贵之人。”

    谢恒站在一侧,笑着看着玄天盒:“我找了它六年,也准备了六年,请惜娘为我打开吧。”

    洛婉清得话回眸,便知正如她拿到父亲的信会惶恐,谢恒找了六年的东西,又不会不安吗?

    她没再多言,垂眸拨动齿轮,齿轮转动的声音响在房间,成为整个房间唯一的音色。

    壬,壬寅年。

    戌,五月。

    戌,十五日。

    “咔嚓”一声轻响,盒子弹开,洛婉清缓缓打开木盒,里面东西露在半空瞬间,洛婉清瞳孔急缩。

    金色虎符安静躺在带着血的书册之上,经年不见天日,却在见到灯光刹那,瞬间流动起灼人眼目的光泽。

    “虎符。”

    谢恒平静开口,没有半点波澜。

    他走上前来,将沉甸甸虎符从盒子里拿出来。

    虎符下面是一本带血的书册,谢恒拿出书册,简单翻看,便见上面是一个又一个名字。

    “名册。”

    说着,谢恒往下,又翻出一本册子,册子里夹着纸页,他翻扫一眼,确认了内容:“行军日志,舅舅与陛下通信的副本拓印。”

    再往下,是一张信纸,上面是北戎文字,盖着王神奉、郑平生、兵部尚书孙正理、乃至中御府大监杨淳的私印,这些私印一个又一个排列在一起,谢恒扬起笑容:“通敌文书。”

    最后,是一块叠着起来的绢布。

    “这是什么?”

    谢恒有些奇怪。

    他将绢布取出,舒展开来,却见是一张画得极为详尽的堪舆图。

    谢恒将它展开,挂在房中,举起灯火,照亮了地图。

    火光映照下,洛婉清看清了这张地图。

    这张堪舆图画了整个北境,与过往关注大夏地盘的堪舆图不同,这张堪舆图,大片描绘的是大夏之外北方的区域,绘制详尽,全然不似大夏人的手笔。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条红线从边境第五城走过,一路行往旁边连绵雪山,横过雪山之后,绕到北戎后方。

    而另一条黑色的线从边境十城直取,与红色线最终交汇。

    洛婉清愣愣看着这张堪舆图,脑海中突然浮现她爹信里那句“第二日,崔家主命家臣领兵后撤,同时寻到为父,欲往江南送一物……”

    “那些士兵呢?那些百姓呢?”

    “边境十城陷落后,北戎对十城汉人进行了屠杀。”

    方才她问谢恒的话犹在耳边,看着这个地图的这一瞬,洛婉清突然有了答案。

    为什么要千里迢迢从边境送一个铁盒到江南?

    为什么这个铁盒里还要防着兵符?

    如果只是为了给崔氏翻案,崔氏已去,求一个公道,何至于从边境想尽办法、费尽心机,葬送了张秋之、洛曲舒这样一个又一个人的性命,去送一个铁盒?

    如果兵符所掌握的军队已经彻底消失,那兵符这样的死物又有何意义?

    是因为人还活着。

    洛婉清擡眼看向谢恒,心中激荡,她一瞬明白。

    是因为,那十万人还活着!

    这份名册是流亡者的名字,这张地图是他们的去处。

    从雀城边上,攀过雪山,一路往西,雪山尽头之后,昆仑脚下,那是肥沃原野,是姬蕊芳的家乡。

    “七月初十,”谢恒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洛婉清愣愣看着地图,听谢恒念着崔清平的行军日志。

    “洛曲舒递江枫晚情报,江枫晚自北戎军营盗取王神奉等人通敌文书,交由洛曲舒转呈。后方和玉关又传三万百姓被射杀于城门前之消息,粮草最多不过十日,城破之日,和玉关与北戎必定夹击,战场百姓将士,难有生路。”

    “如今唯有两路,一者兵发和玉关,自相残杀,如此一来,崔氏谋逆遂定。北戎坐收渔翁之利,中原战乱再起,边境十城注定难保。此乃祸国之举,不堪为之。”

    “其二,至雀城,入天山山脉,请昆仑宫人引路,若能攀过天山,行至昆仑,绕于北戎之后,此时再说服帝都出兵,两向夹击,北戎可灭。然,天山寒苦,至昆仑,未知生者有几,东都态度不明,若按兵不出,此十万人难有归路,此乃生死未知之途”

    “今夜灯火不眠,经众将商议,决议兵走天山。我独归东都,若能说服陛下发兵,大业可成;若不可,由吾次子崔子修领兵驻天山脚下,备战以待。”

    “他日春风再起,边境再升龙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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