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听到这声毫不犹豫的“杀”,洛婉清心上骤紧。
她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让我送你去死?”
“柳惜娘,”谢恒语气平淡,“你没用尊称。”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意识到这是谢恒在提醒她,她把他当了另一个人。
她对谢恒必须用尊称。
这种无声的否认让洛婉清抿紧唇,谢恒继续道:“清醒一点,你绷得太久了。”
从崔恒死去,走到现在,她一个人进林,然后同他一起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又关了快五日。
她随时绷紧神经生活,把崔恒的死压在心底太久,任何一个普通人,在这种境遇下都很难保持理智。
这些时日一直是她在劝谢恒清醒,此刻终于轮到谢恒劝她。
她知道谢恒说得对,逼着自己将所有想法压下来,似乎是冷静下来,只道:“是……多谢公子提醒。”
两人沉默下来,过了片刻,谢恒开口:“出去吧。”
洛婉清不动。
谢恒擡眸:“还有什么事?”
“公子,”洛婉清想了想,还是从脖颈上把崔恒赠她的短笛交到谢恒满是伤口的手中,“如果有任何意外,您就吹响此笛。我会马上过来。”
谢恒握着短笛,语气有些苦涩:“他的东西,你就这么随便送人?”
“不是随便送人,”洛婉清解释,“我是觉得活人更重要,公子安危要紧。”
这话让谢恒没出声,想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她说的倒也没错,可他就是觉得不是滋味。
只是犹豫不过片刻,就又听她继续道:“但还请公子好好保管,我必来寻。”
谢恒闻言,音色在暗夜中终于缓和几分,轻声应答:“好。”
“还有,”洛婉清似是还不放心,又想将自己手上千机珠串交给他,“这珠串……”
“我并无重伤,你不用担心,”谢恒看见珠串,压低声叮嘱,“现下最重要的是你得活下去,把谢悯然内力拿到手中,拖到崔衡攻入姬蕊宫与他汇合。”
听到这话,洛婉清擡眸,终于确认:“公子无碍?”
“我无事。”
得到确定答案,洛婉清一时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失望还是庆幸。
但一想谢恒说的应当不是假话,如果他有事,这四日他给不了她这么多真气。
谢恒是主动进入姬蕊宫,他既然无事,自然有他的安排,于是她也放下心来,轻声道:“是。”
说着,外面打更声,洛婉清便知时辰到了,她拉好衣服,行礼开口:“公子,我去了。”
谢恒没有擡头看她,只道:“去吧。”
“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听到这声询问,谢恒沉吟片刻,在暗夜中轻声开口:“请为我求一盏灯。”
洛婉清闻言颔首,随即擡手拍响了大门。
拍打铁门的声音回荡在牢笼,没了片刻,大门骤然打开,刺眼的光芒一瞬落进洛婉清眼中,她适应了光芒片刻,就看见了前方来人。
姬蕊芳穿着一身艳丽昆仑飞天长裙,坐在鎏金椅上,她身后跟着两排侍女,都冷冷盯着洛婉清。
“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姬蕊芳将洛婉清上下一扫,随后擡手道:“过来。”
“宫主,”洛婉清看着姬蕊芳,沙哑出声,“您是要带我去见谢悯然吗?”
“是。”
姬蕊芳笑起来,温和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只是取你一点点内力而已。”
“内力无法取一部分。”
洛婉清开口,姬蕊芳面上带笑,却道:“我心法独特,悯然有数,不会废了你的。”
“废了也无妨。”
这话出声,姬蕊芳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终于露出几分兴趣:“你说得当真?”
“但我要宫主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
“第一件,我要宫主放公子离开。”
洛婉清说得笃定,姬蕊芳看了谢恒一眼,思索片刻,随后点头:“好。”
“第二件事,”洛婉清擡眸看向灯盏,轻声道,眼中压了几分哀切,“请宫主赐公子烛灯一盏,让公子看我一眼。”
姬蕊芳闻言微顿,想了想后,继续点头道:“可。”
说着,她便挥了挥手,让人点了一盏新灯送进牢房。
看见灯进入牢房,洛婉清放下心来,姬蕊芳见状擡起手,命令道:“上前来吧?”
这次洛婉清没再多说,上前半跪在姬蕊芳面前,将手递了过去。
姬蕊芳为她搭脉诊了片刻,颇为满意:“你阴月经已成。”
洛婉清低头不言,姬蕊芳擡眸看了房中一眼,见谢恒持灯起身,将灯放在身后烛台上,并不看她们。
她目光回到洛婉清身上,带了几分同情,随后站起身来,只道:“再看你家公子一眼,走吧。”
洛婉清闻言回头,看见牢房中的谢恒。
灯光终于照亮了这间牢狱,她入目就是满地斑驳的血。
那些血都是这些时日他留下的,她顺着血迹到了墙壁前,终于看见他的身影。
他比上一次她见他瘦了很多,一身满身血迹的单衫几乎是挂在他身上,背对着她用她的千机发簪拨弄灯芯的背影,竟有几分萧索之意。
这件单衫破破烂烂,但洛婉清却一瞬想起崔恒落水那日的喜服。
洛婉清分不清这件单与崔恒那日喜服的内衫是否相似。
那天他们相见太急,她最后一眼,都来不及仔细看他。
她只定定盯着这和崔恒有些相似、但又更加清瘦的背影,好久,她才朝谢恒行礼:“公子,卑职走了。”
谢恒应了一声,一直没有回头。
他平静剔开自己的血肉,听着洛婉清跟着姬蕊芳走远。
等再听不见他们脚步声,他苍白着脸色,压着喘息声,将骨头表面,用千机一点一点削成粉末,倒入烛火之中。
洛婉清对他的行径浑然不知,只低头跟着姬蕊芳一起往外走去。
姬蕊芳领着她穿过地牢,走上铺着红毯的长长甬道,这甬道高墙金粉,是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
洛婉清打量着墙壁上的壁画,突然听姬蕊芳开口:“难过吗?”
洛婉清转眸看去,就见姬蕊芳正盯着她:“你要灯让他看你最后一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其实活不了了?”
洛婉清一听就知姬蕊芳起疑,想了想后,只道:“我听说过魏小娥的事。”
姬蕊芳神色稍淡,洛婉清继续道:“她死了。”
姬蕊芳是被谢悯然吸食阴月经而死,她并不认为谢悯然真的只是要她一点内力。
姬蕊芳闻言倒也不奇怪,只道:“所以你是做好了用自己的命换谢恒的命的打算?”
“是。”
“你就不怕我骗你?”
“我知道姬宫主是好人。”
洛婉清答得没有半点犹豫。
姬蕊芳淡淡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悦,语气带了冷:“那你该知道谢恒不是个好东西。”
“我知道。”洛婉清垂着眼眸,似是有些难过,“若他当真为我好,不会真的让我修成阴月经。”
她没有阴月经,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她如今修成阴月经,注定只能当谢悯然的药材耗尽了。
姬蕊芳不由得轻嗤:“那你还要为他求一条生路?”
“公子不喜欢我,那是公子的事情。我喜欢公子,那是我的事情。”
洛婉清答得义无反顾,姬蕊芳沉默片刻,最终嘲讽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傻子。”
洛婉清听着姬蕊芳的话,转眸看她,想了想后,她轻声道:“但我也知道宫主是好人。”
“我要杀你还是好人?”
姬蕊芳冷眼看过来,洛婉清却十分肯定,只道:“宫主对我有愧,亦对魏小娥有愧。心有善念,便是好人。”
听到这话,姬蕊芳沉默下来。
她想了想,自嘲一笑,却没答话。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道大门前,这道大门比洛婉清高上两倍,红色大门上绘着金色纹路,姬蕊芳让人推开大门,领着洛婉清单独走了进去,随后挥手道:“按计划行事,出去吧。”
洛婉清听着“计划”,不由得看了姬蕊芳一眼。
姬蕊芳领着她走进屋子,唤道:“进来吧。”
洛婉清跟着进屋,便发现这是一间巨大的卧室,卧室分成里外两间,里间用纱幔遮着,隐约只能看到一个床的影子。
外间是会客用的地方,与普通卧室外间没有太大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有一面光秃秃的墙壁,上面挂着铁镣。
“过来,”姬蕊芳走到桌边,端起一碗汤药。
洛婉清迟疑走上前去,姬蕊芳将要递给她,命令道:“把这碗药喝了。”
洛婉清端着汤药没动,她仅仅是闻,便闻出来,这是极其强劲的迷药。
它会让人全身动弹不得,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喝了它,”姬蕊芳承诺道,“你好好睡一觉。我会让你悯然保你一命,等你醒来,我就放你和谢恒走。”
洛婉清握着药碗不动,这药她不可能喝。
喝下去,她就当真任人鱼肉了。
姬蕊芳见她不动,冷眼擡眸:“怎么了?”
洛婉清不说话,她不能让姬蕊芳发现她已经知道药有问题。
现在是姬蕊芳出于怜悯没有做的太难看,一旦让撕破脸,她没有和姬蕊芳正面动手的能力。
可不喝,她用什么理由不喝?
洛婉清握着药碗,心跳得飞快,也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侍女急急忙忙的传话声:“宫主不好,谢恒把地牢弄得全是毒药……”
话音未落,姬蕊芳朝着洛婉清骤然出手,洛婉清同时疾退往后,将汤药直接泼向姬蕊芳!
姬蕊芳侧身躲过汤药,擡手就将药碗朝着洛婉清反弹回去。
洛婉清躲过姬蕊芳第一击,人如矫兔,翻身一滚一跃出窗!
只是她人尚未来得及跃出窗外,披帛便如影随形而来缠上腰间,洛婉清腰上一紧,便觉一股巨力传来,猛地将她摔回房间,重重砸到墙上。
随后姬蕊芳人至身前,掌急如雨而下,同时大喝出声:“关门!”
侍女急急将大门关上,洛婉清狼狈接着姬蕊芳的急掌。
姬蕊芳的内力极为深厚,但是她却没有故意打断洛婉清的骨头让她彻底失去反击,反而是一次次试图找她的穴位或者是抓住她命门威胁。
几次试探,洛婉清便知道姬蕊芳不打算伤她。
洛婉清一想就明白,谢悯然要吸取她的内力,筋脉附着在骨头上,一旦她骨折,筋脉受损,谢悯然想要吸食内力难度就会大很多。
若是平时就罢了,此刻谢悯然重伤,她自然要保证她这颗药材的完整性。
这样一想,洛婉清立刻大起胆子,反守为攻,直刺姬蕊芳命门。
姬蕊芳眼中诧异一闪而逝,随即就听洛婉清询问出声:“你们要对公子做什么?!”
“做什么,”姬蕊芳不再遮掩,将洛婉清双手一绞,压在墙上,冷声开口,“自然是杀他!”
“你杀得起吗?”
洛婉清直接往着可以将自己手臂折断的角度一推,姬蕊芳惊得连忙放手,洛婉清顺势一脚踢上姬蕊芳胸口,警告道:“公子若死在这里,朝廷不会放过你们。”
“朝廷?”
姬蕊芳抓住她脚踝顺势一拖,洛婉清和她一掌击在一起,双方内力同时炸开,一股巨力将洛婉清直接震退三丈,狠狠撞在墙上。
这次姬蕊芳没有急着过来,似乎也怕把她逼急,慢条斯理道:“你以为,我身后就没有朝廷的人?你以为只有我想谢恒死?你以为,监察司没了谢恒,还有能力杀我?”
“你是为谁做事?”
洛婉清喘息着撑着自己起身,看见轻纱帷幕后,一个青年慢慢站起身来。
谢悯然醒了。
但是在看见那个身影提剑瞬间,洛婉清又知道,醒的不是谢悯然。
洛婉清用余光看着那个影子,就见对方站到帷幕面前,他的影子做了一个割喉的姿势。
洛婉清瞬间了然。
是谢悯生。
谢悯生在提醒她,提醒她给他一个机会,一个杀了姬蕊芳的机会。
洛婉清心跳得飞快,她看着姬蕊芳怜悯看她,轻声道:“这就是你要问我的问题?”
“你要毁约了?”洛婉清盯着她,“你答应过我会放了公子。”
“抱歉。”姬蕊芳平静道,“你看错我了,我不是个好人。”
洛婉清嘴唇轻颤,姬蕊芳漠然继续道:“习武之人,内力尽藏于真元,元气内命之根本,真气尽生于此。只给出内力,不碰真元,你仍旧可以活下来,重新修习即可。但悯然伤势太重,他要的不仅是你的内力,还要你真元之中的元气。你活不下来。”
“这与公子何干?”洛婉清激动起来,观察着谢悯生的动静,询问着姬蕊芳道,“我可以死,为何不能放了他?!”
“因为他该死!”
姬蕊芳掷地有声,她从一旁端了药碗,提步走向洛婉清。
“他做过什么你知道吗?他娘死在宫里,他的母族待在牢房,他的表兄姨母逃亡在外,我策划想办法让他们越狱,让他去救人,结果呢?”
姬蕊芳笑起来,她半蹲在洛婉清面前,一把抓起她的头发,逼着她咬牙看着自己:“他把他们都卖了!他为了求自己一条生路,把他们全卖了!”
“他没有出卖你们。”
洛婉清喘息着:“他只是……他只是……”
“只是什么?”姬蕊芳盯着洛婉清,眼露嘲讽,“他怎么和你说的,说自己另有所图?说因为那些人必死,不如用他们的命来换他的?可那些人可以活。”
姬蕊芳咬牙:“可崔家人可以越狱逃生,李圣照崔涟漪本也可以逃跑出宫,我们都指望着他帮忙,可他却拿这个消息换了他自己的命!如果没有他,他们都可以活!你和我说,这不叫出卖?”
洛婉清一愣,也就是这瞬间,一声爆炸声从远处传来,地动山摇。
洛婉清脸色骤变,猛地扑向姬蕊芳,与此同时,谢悯生剑从帷幕破空而出!
剑风凌厉,杀气横生,姬蕊芳却似早已察觉,在洛婉清扑向她瞬间侧身一闪,错身在两人中间,一肘砸在谢悯生脑后风池穴同时,狠狠一脚踹到洛婉清胸口。
痛楚炸在洛婉清胸口,她一脚踢翻洛婉清手中药碗,姬蕊芳得空,干脆紧追上前,在洛婉清落地前狠狠掐住洛婉清脖子砸按在有铁链的墙壁上,冷着声道:“这就是你的办法?”
洛婉清喘息着,姬蕊芳冷笑:“我还当你在等什么,你以为谢悯生那个废物就能杀我?!我告诉你今日你活不了,谢恒也活不了,我不想做得太难看,你听话,就没痛苦了。”
“他能活。”
洛婉清坚持开口,姬蕊芳嘲讽一笑:“能活?他凭什么活?凭你们在安排在宫门外那五百司使?”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上一颤。
她忍住所有动作,不让姬蕊芳看出分毫区别,只道:“你在说什么?”
话是这么问,但她心中却已经知道,出事了。
姬蕊芳知道崔君烨来到这里不奇怪,但如果五百司使的动向他们都已经知道,他们怎么可能接受崔衡和谈?
“说什么?自然是说你们的计划。”
姬蕊芳如她所料笑起来:“你们要做的事我都知道,我不仅知道你们准备了五百司使在宫外,知道你是派来保护谢恒的,我还知道崔君烨找我来和谈就是个幌子,他们派了人来救谢恒,只要保证谢恒安全,你们就会发动总攻。而你现在,只不过是在拖时间。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吗?”
姬蕊芳擡手指向窗外,告诉她:“封山了,那五百人进不来。”
洛婉清喘息着,姬蕊芳继续道:“但崔君烨带着东西进来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僵住,瞬间反应过来:“你们故意的?”
和谈是假的,他们就是故意引崔君烨带着东西进来。
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是用谢恒和她当饵料,为了让那个东西进来而已。
“谁给你的消息?”
洛婉清压着情绪开口,她清楚知道一定出了问题。
为什么那五百司使的动向会被知道。
为什么姬蕊芳会提前准备?
甚至于,为什么每次李归玉和王韵之总能得到消息?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
不对劲,其实早就不对劲。
从下江南来,李归玉总能精准预测她的每一步,他们找到王虎,李归玉就知道;
他们从王虎口中得到流风岛的信息,李归玉也跟上知道;
他们进入流风岛,要找谢悯生,李归玉知道;
他们从谢悯生口中得知了铁盒的位置,谢悯然提前苏醒,李归玉和王韵之还是知道;
监察司进宫流风岛,王韵之提前通知人退散,如今崔君烨派人来救谢恒,姬蕊芳又知道!
有人在通知他们,有人在漏消息,谁……
“你想想。”
姬蕊芳面色淡淡,并不打算回答。
她想想。
洛婉清呼吸急促,所有信息一起涌来。
知道这些所有消息的一直只有四个人,她和崔恒不可能是漏消息的人。
那是崔君烨……还是星灵?
星灵。
这个名字出现刹那,洛婉清一瞬想起许多。
“这是星灵司使,以前是宫中女官……”
“你一定要办东宫六率?”
“一定要办。”
“为什么?”
“崔司使是他们害的。”
“我生于掖庭,是罪犯之女,因得一位贵人相助,说我根骨不错,故而得了进入幽兰苑的机会……”
“公子不好吗?”
“作为司主,自然是最好的。可若作为亲友恋人……未免太过薄情。”
“崔家人可以越狱逃生,李圣照崔涟漪本也可以逃跑出宫,我们都指望着他帮忙……”
女官、贵人、李圣照……
一个个字眼出现在洛婉清眼中,星灵过去的神色一幕一幕浮现。
“是星灵?”
洛婉清愣愣出声,她盯着姬蕊芳,激动开口:“你说的‘你们’,是星灵对不对?!李圣照是当年救她出掖庭的人,你给了崔家生路,她救了李圣照,你们找了谢恒求帮忙,结果他卖了你们对不对?!”
姬蕊芳神色淡淡,垂眸看着洛婉清,只问:“所以,他该不该死?”
“你在为崔清平报仇,她在为李圣照报仇。”洛婉清明白过来,急急道,“当初她要杀东宫六率不是为了崔子然,是为了崔氏!崔子然只是她的借口,那时候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东宫六率害崔子然,她却非要杀他们。她是为了李圣照!东宫六率她不放过,谢恒她也不会放过。你们拿这东西,是为了给崔氏翻案是不是?!”
“师父。”
旁边传来一声轻唤,洛婉清和姬蕊芳一起转眸看去,就见趴在地上的谢悯然揉着脖子,慢慢爬了起来。
姬蕊芳看着谢悯然,似乎在意料之内道:“醒了?”
“师父下手好狠。”谢悯然慢慢站起来,看向姬蕊芳,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打得我好痛。”
说着,他看向洛婉清,面上带冷:“师父和她废什么话,现下什么情况?”
“琼玉。”
姬蕊芳唤了一声:“外面怎么样?”
“宫主,谢司主那边星灵一刻前已经过去,正殿现下也动手了。”侍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
洛婉清一听便紧张起来。
星灵去了谢恒那里,正殿动手,是对崔君烨动手?
崔君烨身边有多少人?
“但那个朱雀护着人无法近身,”侍女很快解答了洛婉清的疑惑,恭敬道,“昆玉姐姐请宫主过去。”
“果然,”谢悯然闻言笑笑,转着手腕道,“我就知道那只朱雀棘手。师父你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姬宫主!”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开口挽留:“公子也是在为崔氏翻案,你们本是一条线,没必要……”
“我不信。”
姬蕊芳冷淡打断她:“我不会让他骗第二次。”
“那谢悯然……”
话没说完,谢悯然便点在她哑穴上,捂住她的嘴,温和道:“师父,您去吧。”
“嗯。”
姬蕊芳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洛婉清说不出话,看着姬蕊芳往外走,她开始拼命挣扎。
铁链敲打在墙壁上,谢悯然漠然捂着她的嘴,整个房间里都是她含糊不清的低呜声,等到姬蕊芳走得老远,谢悯然才慢慢放开她。
他转眸看向她,轻声道:“你想同她说什么?”
洛婉清说不出话,狠狠盯着谢悯然,谢悯然擡手挥了挥,侍女关上大门。
等周边人都散开,谢悯然弯下腰看着洛婉清,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你是不是想告诉她,我去边境截杀过崔清平啊?”
洛婉清说不出话,只用眼神给予肯定回答。
谢悯然摇摇头:“你这姑娘真坏,怎么可以这么挑拨我和师父的关系呢?别想啦,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他擡手放在洛婉清头顶,洛婉清身体不自觉轻颤起来。
谢悯然轻笑:“你马上要死了。”
说着,洛婉清闷哼一声,感觉内力不受控朝着颅顶而去。
她竭力抵抗,却仍旧无法自控。
他要杀了她。
洛婉清清晰意识到。
但不可以。
她不可以这样坐以待毙。
她要想办法,她得出去,她得活着。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的命是崔恒换来的,她不能死!
她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
洛婉清急促呼吸着,冷汗从她额头滴落,她感觉周身真气被谢悯然调动,她压制着所有惶恐,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如同最开始计划那样,观摩着谢悯然的内力运转方式,同时开始思考。
有没有破绽?
谢悯生,谢悯生是她的生路。
可谢悯生怎么回来?
谢悯然和谢悯生的切换有规律吗?真的就是六个小时一次吗?
如果星灵是卧底,其实姬蕊芳他们有很多杀她和崔恒的机会。
但他们没有,反而给了谢悯生出现的机会,如果他们确定谢悯生和谢悯然是按照时间交换身份,不能人为控制,他们怎么敢让谢悯生出现?
谢悯然谢悯生真的是按照时间出现吗?
谢悯生曾经消失了好几年,而在流风岛抢夺那个铁盒时,谢悯然是提前出现。
而且最后一次见谢悯然,在流风岛,他出现时间是接近卯时,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是六个时辰交换一次身份,那今天卯时过后,一定是谢悯然,然而她来到这个房间,见到的是谢悯生。
他们不是按照时间交换身份!
洛婉清想到方才姬蕊芳沉静朝着谢悯生脑后风池穴那一重击,她擡起眼眸看向谢悯然。
内力徐徐缓缓往谢悯然身体,谢悯然慢慢道:“我师父向来对女人很好,我也会给三份薄面。你若乖顺一些,我不会让你太痛苦。”
风池穴。
洛婉清盯着他,暗中将大拇指压进自己掌中。
谢悯然感觉筋脉得到温养,闭上眼睛,洛婉清顿觉他的内力吸力猛地增强,她的内力前仆后继朝谢悯然而去,突然之间,谢悯然脸色巨变,睁开眼睛:“你——”
话音未落,折脱左手拇指,一把将手从镣铐中蜕皮带血拔出,狠狠一击砸在谢悯然天池穴!
谢悯然来不及抗争,便被她一把按在他的头顶,压着他跪在地面,反守为攻,将他内力尽数吸入身体之中。
谢悯然内力太过磅礴,汹涌而入,撑得洛婉清筋脉炸裂开来的疼。
但她不能停,不可以停!
她没有任何思考的空间,没有半点退步余地,此刻不是谢悯然死,就是她死!
她抽取内力的速度太快,不出片刻,谢悯然一口血骤然喷出,洛婉清察觉他筋脉枯竭,擡脚一脚将他踹开。
谢悯然狼狈倒地,洛婉清强行压着乱窜的真气,擡头咬开手上千机珠串,从千机珠串中咬出一根钢丝,双脚倒挂在墙上铁镣上,卷腹用嘴和断掉的手协助着用钢丝打开铁镣的锁。
锁链打开时,她快速落地,趁着谢悯然尚未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掐着他脖颈就将他狠狠撞到墙上。
谢悯然闷哼出声,洛婉清紧张盯着他,直到他愣愣睁开眼睛,虚弱出声:“柳司使?”
“谢悯生?”
洛婉清警惕开口,谢悯生愣了片刻,随后急道:“方才……姬蕊芳……”
“西北谎报军功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洛婉清没有放松警戒,压着筋脉中横冲直撞的真气,询问了一个只有她和崔恒谢悯生在场时讨论过的问题。
谢悯然没有谢悯生的记忆,他不会知道。
而谢悯生在错愕片刻后,也知道了她的用意,立刻道:“是灵殊。”
洛婉清松了口气,赶紧放开谢悯生,从一旁兵器架上取了一把刀,急促道:“谢前辈,我来不及多说,我现在需要你帮忙。星灵和姬蕊芳是一伙儿的,他们把进山的路炸了,监察司的人进不来。崔君烨带着朱雀和崔清平的东西进了姬蕊宫,我得去救他们,您能不能伪装成谢悯然,”洛婉清回头将手上千机珠串交给谢悯生,“这里面是暴雨梨花针,您按第三颗珠子,出针口在对面珠子,您帮我拖住姬蕊芳,可以吗?”
她一长串信息量太大,谢悯生愣了片刻后,迟疑着道:“你身上的内力是……”
“是您的,”洛婉清没有否认,只盯着他,“可以吗?”
谢悯生听着她的话,慢慢消化了内容,他眼神慢慢坚毅起来,认真道:“好。”
“那我走了。”
洛婉清转身往外,谢悯生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急道:“你去找崔大人,灵殊怎么办?”
“前辈放心,”洛婉清知道谢悯生必定更关注自家晚辈,洛婉清拉开谢悯生,安抚道,“公子本来就是为了里应外合故意潜入姬蕊宫,没有重伤,以公子能力足以自保。我先去救崔大人,之后找公子汇合。之后再同您联系。”
说完,洛婉清转身往外,只是没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谢悯生疑惑的声音:“可他不是坠河之后,被谢悯然从河下密道带进来的吗?”
这话出口,洛婉清不可置信回头,就见谢悯生皱着眉头,疑惑道:“他本就中了一箭,又受了谢悯然两掌,这些时日姬蕊芳还经常鞭打,怎么可能没有重伤?你若去救崔大人,他怎么办?”
“他是谢恒?”
洛婉清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满怀惶恐、又满是希望出声。
谢悯生听不明白:“什么?”
“流风岛上,”洛婉清盯着谢悯生,眼里不自觉有了雾气,却还是要逼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和你见面那个人,是谢恒?”
“自然。”谢悯生茫然,“怎么了?”
“他带着人/皮面具,”洛婉清声音颤抖,压着害怕和提醒他,“你确定他是谢恒?”
“我验过。”谢悯生疑惑道,“虽然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带一张自己的脸的面具,但我看着他长大,我怎会认不出……”
“我最后问你一遍,”洛婉清猛地提声打断他,“流风岛上,姬蕊宫中,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都是谢恒?!”
谢悯生一愣,随后没有半点犹豫道:“是。”
音落瞬间,洛婉清似如疯了一般,回头直冲大门,夺门而出。
狂风从大门卷席而入,她迎风直上,手作利刃划过门口侍女脖颈,于血溅瞬间,翻身抢刀一路砍杀着冲向地牢方向。
外面都是侍卫,一见到她,立刻睁大眼扑了上来。
洛婉清手起刀落,溅一脸飞血。
她看着密密麻麻的人,一路砍杀着往前。
没有迟疑,没有筹谋,一切都是本能。
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崔恒落水那一刹钻心入骨的疼还在身上,想到她听闻他死讯刹那心脏攥裂的痛还在心间。
虽然她不能确定,还不能完全确定。
但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能让他在她面前再出事任何一次。
崔恒……
她一想这个名字,连心脏都在颤抖。
她奔跑在漫长甬道,凭借着本能杀人,往前,突进。
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不能多想,救人要紧,一切都不是定数。
然而她却还是独独想起好久以前,白离把刀给她那一日。
白离说:“此刀名‘惜灵’,崔恒寻了一阵子,来之不易,还望你好生珍惜。”
惜灵。
洛婉清不自觉热泪盈眼,眼泪和血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想着这个名字,突然明白它的含义。
惜娘的惜,谢灵殊的灵。
怜惜的惜,谢灵殊的灵。
他不是无所求。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他一直有所求。
可他不告诉她。
她想。
如果他真的是谢恒,如果他一直不告诉他,如果今日她不从谢悯生这里得到一个结果,那么未来,他就是眼睁睁看着她。
看着她送他上神坛,看着她把他的罪行一桩一桩为他完成,看着她目送他去死,看着她放弃他,或许还要和她说一声,惜娘,做得好。
他倒是走了,走了个干净。
而她却要抱着这把惜灵,一无所知抱着这把惜灵,度过这场余生。
若是一辈子不知道或许还好,但若有任何一日得知,那就是对她生生世世的凌迟。
谢恒。
她想到这个名字,想到他安抚她“我无事”的模样。
她一瞬突然有了恨。
又痛又恨。
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一个人可以这样残忍,把温柔和爱用得这么残忍。
残忍到,她光是想他,都觉得疼。
可又怎么能怨他残忍?
无数曾经疑惑过的片段再也压不住翻涌而来。
她第一次听见他叫崔恒的名字,他和谢恒相似的下颌,琴音盛会他划破手掌第二日谢恒就带上了手套,天牢张纯子告诉他他教会谢恒塑骨……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
就算在东都不知道,在流风岛不知道,可是在这些时日,在他见在姬蕊宫牢房中见她第一句询问“崔恒呢”的时候,在他意识不清一声一声喊着她惜娘的时候,在他用那么熟稔的方式和她肌肤相亲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该知道。
可她不敢。
她始终不敢。
她害怕崔恒是这个注定要千刀万剐的人,害怕崔恒是这个把她当成一把刀一次次考验放弃的人,害怕崔恒是这个被她一路推向死局的人。
于是她一次次回避,一次次去相信谎言,直到避无可避。
他不是没有提醒过她。
他送过她惜灵,他说他叫崔恒。
甚至于,听风楼上,他等了那一夜。
他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又用尽全力朝她伸出过手,期待她哪怕一次勇敢往前的回应。
然而她没有,她一次都没有。
哪怕是他一刀一刀划在自己身上,轻喃着唤她惜娘的时候。
她都没有。
她始终期望他不是谢恒。
于是他便甘愿,当崔恒不是谢恒。
可是,他却的的确确、极大可能,是那个被她躲避、被她害怕、被她推向死亡的——
谢恒,谢灵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