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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道 正文 第86章

所属书籍: 沧澜道

    (修)86章

    “恭贺柳司使升迁。”

    张逸然笑起来,端起酒碗,真诚道贺。

    洛婉清反应过来,不由得笑起来:“张大人升御史台我没去道贺,这次张大人来了,我倒欠大人一次贺喜。”

    张逸然笑笑,同洛婉清碰了一下酒碗。

    洛婉清这次喝了一大口,张逸然端着酒碗,他喝得文雅,但还是一口一口将酒碗里的酒喝完。

    周边人都叫好起来,洛婉清笑着劝他:“张大人千万别喝多了,今夜怕没人能送你回去。”

    “家里小厮已经等在门口。”张逸然认真解释,“柳司使放心。”

    洛婉清听他这话,便知是有备而来,只招呼一二,便跟着往下喝去。

    敬酒一圈,大家热络起来,方圆便招呼了洛婉清,同众人道:“柳司使来来,快给大家说说昨天,你是怎么杀入宫中的!”

    一说这个,所有人目光里都有了神采,洛婉清便知今夜这些人都是为此事而来,

    洛婉清笑着抿了口酒,同大家说起早已想好的对外说辞。

    大约便是郑璧月因爱生嫉邀约她去紫云山,她便去看了一眼,结果中了圈套,好在自己福大命大,赶了回来。

    洛婉清说得简单,但昨日城内一战众人都有所耳闻,至少见了后面满地是血的情形,方圆更是添油加醋,没一会儿,方圆周边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在听洛婉清说着昨日的事。

    她不善口舌之事,起初还说两句,后面就被方圆抢了风头,方圆将她的话拓展开去,像说书一般说得精彩纷呈,惹得众人掌声连连。

    只是他始终没有提过他和星灵等人去帮她之事。

    洛婉清知道他的用意,不由得多看他一眼,坐在一旁听他吹嘘自己吹得尴尬,便干脆挤出人群,走了出去。

    一出门,她便见星灵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洛婉清想了想,提着酒过去,一撩衣摆坐在星灵身旁,转眸看她一眼:“一个人喝酒?”

    “里面太闹了。”

    星灵一笑,随后举起碗来,认真道:“敬你一个。”

    洛婉清同她碰了一下,轻笑:“当是我敬你。”

    “嗯?”

    “昨日清晨,多谢你们。”洛婉清说得认真。

    星灵顿了顿,随后道:“应当的,我都没想到你会这么拼命。”

    “怎么?”

    “我一开始……”星灵思索着,不由得笑起来,“真当你只是想升个官。”

    “我本来就是。”

    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你现在觉得我不是为了升官?”

    “若只是如此,不至于做到这一步。”星灵平静道,“现下世家必定恨透了你,你这辈子,怕是没有安稳度日可言。”

    “那就没有吧。”洛婉清满不在意,“我来监察司,便没想过过安生日子。”

    说着,洛婉清有些好奇:“听说你以前是女官?”

    “嗯。”

    星灵眼中有了些怀念:“我生于掖庭,是罪犯之女,因得一位贵人相助,说我根骨不错,故而得了进入幽兰苑的机会。”

    “幽兰苑?”

    “宫中用来培养有武艺的女官的地方。”星灵解释,“我便在那里长大。”

    洛婉清点头,算是明白为什么星灵有这么好的身手。

    随后她又好奇:“你当初到底在宫中犯了什么罪?”

    “杀了人。”

    星灵明显不想聊这个话题,转头看她:“你当真是因贩盐来的监察司?”

    “何出此言?”

    洛婉清奇怪。

    星灵想了想,只道:“你那时候拦我,是不是知道我要去动手杀了东宫六率?”

    “是啊。”洛婉清看着前方草中萤火,慢慢道,“你那时候的眼神我见过,我知道你下一步就要杀人。可那时候杀他们,必定要赔上你自己。”

    “我不在意。”

    “但不值得。”

    星灵闻言,想了想,只道:“这不是只贩盐便知道的事。”

    说着,星灵擡起眼眸,认真看着洛婉清:“没杀过仇人,不当知道这些。”

    没想到星灵这样敏锐,洛婉清沉默下去,想了许久,她嘲弄一笑,随后道:“我不骗你,所以别问我了。倒是你,”洛婉清有些好奇,“你为何拼了命也要杀东宫六率?”

    星灵没说话,想了想,她举起酒碗,只道:“我不骗你,所以你也别问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端起酒碗道:“那不聊这些,走一碗吧。”

    两人举碗相碰,里面传来比拼掰腕子的喧闹声。

    洛婉清和星灵喝了一口,洛婉清有些遗憾道:“今日若是我没有受伤,必定上去试试。”

    星灵闻言,看看正在掰腕子的那些人,想了想道:“今日得一友,我替你试试吧。”

    洛婉清有些诧异,看着星灵放下酒碗,起身走向人群,擡手拨开几个魁梧大汉,扬声道:“我替柳司使掰一局。”

    “我也来!”

    张逸然突然出声,撩了袖子上前,看见张逸然和星灵,众人在周边起哄,洛婉清端着酒碗,笑着看着所有人。

    星灵对张逸然不太上心,招了招手,张逸然一上前,瞬间被星灵按到。

    星灵轻咳了一声,没看满脸震惊的张逸然,转头道:“下一个。”

    张逸然被旁人扶走,他手筋被扭到,洛婉清好笑上前过去,干脆在他们旁边支起摊,给大家看诊正骨。

    山下一片热闹时,谢恒一个人坐在书房,给自己清理了伤口,开始抹药。

    李归玉的确并非常人,他许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虽然也不算有大碍,但确实也有些麻烦。

    有些疼。

    他手指触碰在伤口上,想起洛婉清白天那句“还特意找你比试,故意放水重伤”,他不由得一笑。

    她倒是一眼看出李归玉受伤了。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烦躁,随意擦了药,便将药瓶扔到一边,穿了件单衫,低头开始批着文书。

    一个人,一盏灯,和平日倒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没有片刻,他便听见山下喧闹,他心中浮躁,皱眉唤了竹思过来:“竹思。”

    竹思闻言来到院中:“公子。”

    “山下因何吵闹?”

    谢恒提笔蘸墨,颇有些不满。

    竹思一愣,心中忐忑,实话实说道:“是柳司使在山下请酒。”

    谢恒动作一顿,竹思赶忙解释:“司使升职请酒是惯例,一般都是在司外,只是柳司使如今情况特殊,才请在司内。若公子不喜,那属下这就去让他们散了。”

    “不必了。”谢恒反应过来,淡道,“下去吧。”

    竹思闻言松了口气,赶忙退了下去。

    谢恒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过了一会儿,他没忍住起身,走出小院,站在山上往下望去,他听着山下喧闹声,突然觉得,这个后山,太寂,太凉。

    他静静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屈服,转身回了房间,带上面具。

    面具带上刹那,他觉得自己仿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心上轻快几分,换了香囊,擡眸看见之前闲手做来给洛婉清耍玩的小桔灯,提着灯便想下去接她。

    只是走下山,到了饭堂前,便见人山人海。

    洛婉清一人坐在一张桌子后,像个义诊的大夫,许多人轮流上前给她看诊。

    看到张逸然时,她目光落在他擦伤的手臂上,用手指碰了碰,张逸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

    洛婉清便灿然笑开。

    她在他面前是从来没有这样放松的笑容的,她是带着悲悯、小心翼翼、讨好、紧张。

    他突然觉得自己站在此处有些不适宜,他就是一抹孤魂野鬼,进了人间,那不仅仅是打扰,还会令人惊怕。

    想想他便觉有些没意思,便提了灯回去。

    或来或往,无一人知。

    洛婉清陪着大家闹了一会儿,便想起今夜还要见崔恒,摆手同众人告别,带着满身酒气回山。

    她本是想洗漱之后等崔恒,没想到一回到山上,就见崔恒提了个酒瓶,卧坐在她台阶前。

    他只穿这一身纯白色单衫,头发用发带半挽,看上去似乎是准备睡下。

    听见她来,看见她来,他瞟她一眼,随后便挪过眼眸,好似没有看到。

    洛婉清被他逗笑,走到他面前,将酒瓶从他手中顺走,坐到台阶上道:“你还不睡?”

    “司里都快被你们闹翻天了,谁能睡?”

    崔恒说得阴阳怪气,洛婉清想了想,提醒道:“现在亥时还未结束,司里没睡这么早。”

    “我睡得早。”

    崔恒看着远处,同她较劲儿。

    洛婉清笑起来:“你今日是怎么了?”

    崔恒看她一眼不说话,洛婉清想想,反思着道:“是不是因为我夸李归玉?”

    崔恒嘲讽一笑,没有多说。

    洛婉清迟疑道:“可我说的也是实话。”

    “蠢!”

    崔恒忍不住低斥,随后一甩袖子,起身道:“走吧,我带你去密阁。”

    听到这话,洛婉清高兴起来,赶紧跟上他。

    后山人少,和山下相比完全不同,洛婉清跟着他往谢恒的小院走去,好奇道:“方才山下的动静你都听到了?”

    “在下并未失聪,柳司使山下敲锣打鼓,我怎会不知?”

    崔恒为她扫开枝叶,洛婉清抿唇轻笑:“那你不下山来喝一杯?”

    “凡夫俗子的热闹,在下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洛婉清觉得这样的崔恒格外有意思,不免多问几句。

    崔恒顿住步子,回过头来,目光将她上下一打量,随后转头提步,继续道:“半夜三更,寻一美人……”

    崔恒说着,拉长了音调,回头又看洛婉清,暧昧语调中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吃掉。”

    洛婉清被他逗笑,同他一起走到谢恒小院。

    夜间无人办公,谢恒小院格外冷清,好像一座吃人的荒坟,安安静静立在山间。

    崔恒推开门,领她往前:“随我来吧。”

    洛婉清打量一眼,迟疑着道:“公子不在……”

    “他让我带你来。”

    听到这话,洛婉清放下心来,走上前去,脱鞋上了长廊。

    崔恒擡手解开发带,墨发如瀑而落,洛婉清一愣,就见他擡手将发带遮到她的眼睛上。

    崔恒解释:“你不能看见入口。”

    洛婉清闻言应声:“哦。”

    周边暗了下来,一瞬让她想起那一夜的场景。

    他便是用发带遮住了她的眼睛。

    洛婉清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崔恒明显察觉,他声音低了几分,轻笑询问:“你怕什么?”

    “走吧。”

    洛婉清故作镇定错开话题。

    崔恒笑了一声,似乎心情好了些,擡手将他衣角塞到她的手中,转身道:“拉好了。”

    洛婉清攥着他的衣角,心跳突然就快了几分。

    这一刻,他们两仿佛都忘记她一个习武之人,哪怕是听声辨位,也可以跟上他。

    她握着他的衣角,完全跟随他,只听前方传来机关变动之声,随后便似乎走进了一条长道,她不知道跟着他走了多久,好像很长,但因为他在,又变得很短。

    她跟着崔恒走过密道,进入一间空旷大殿。

    崔恒给她解开眼布,等洛婉清适应了光线,转眸看去,才发现这个大殿里密密麻麻放着各类卷宗、书本。

    崔恒提着灯,领着她往最边上一排墙上走去。

    墙上挂着木牌,崔恒举起灯,漫声道:“密阁是公子亲信才能进入之地,这些便是仅有密阁之人才能领的任务。”

    洛婉清擡起头,扫着木牌上一个个名字,崔恒看了片刻,取下一个木牌,递给洛婉清:“这就是你父亲的案子。”

    洛婉清拿到手中,只见木牌上正面写着编号,反面写着“洛曲舒”三个字。

    洛婉清一愣,不由得出声:“我父亲的名字为何会在这里?”

    “你应该知道,他过去曾是崔氏家臣,极善远射,算是崔氏三千门客中说得出名字的人才。”

    崔恒提灯领着她,按着木牌上的编号,找到一个抽屉,他将抽屉拉开,取出木匣。

    “这是洛曲舒目前现存于世的所有相关文书拓本,你可以拿回去。”

    洛婉清拿到文书,心中有些激动。

    崔恒看她神色,在夜色中轻笑了一下,转头道:“走吧,边走边说。”

    “好。”

    洛婉清将木匣抱在怀中,故作镇定跟着崔恒。

    崔恒提灯走在前方,一面走一面道:“当年东都世家,崔谢王郑,其中崔氏为首,崔清平是当时崔氏嫡长子,自幼与当今圣上一起长大,与圣上亲如兄弟。崔氏扶持圣上登基,圣上迎娶崔氏次女崔涟漪为皇后,所生长子李圣照为太子,他与司主年岁相仿,一同长大,感情颇佳。”

    “有多好?”

    洛婉清好奇,崔恒想了想:“他们小时候经常打架,太子曾因摸司主的波斯猫被司主踹入湖中,高烧两日,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找司主。”

    听到这话,洛婉清点头,有了个数:“这感情是不错……”

    “说要斩了他。”

    崔恒开口,洛婉清声音顿住,突然有些把握不住这表兄弟的感情了。

    她察觉此刻问这些没有必要,随后道:“之后呢?”

    “圣人登基,有鸿鹄之心,崔清平亦有凌云之志。后来,崔清平在谢恒启发下,召集天下英才,编著了一本《大夏律》,这本书初版便耗时五年,溯古问今,在原本已有各项律法之上,进行了更完整、更有体系的编著,从王公贵族、平头百姓,尽量做到断案问罪,有法可依。但本质上,是在剥夺各官员、乃至圣上的权力,有法可依,也就意味着,他们徇私枉法时,必须要有合理的理由,迈过已有的律法。”

    “以权谋私者不会同意。”

    洛婉清肯定开口。

    崔恒点头,随后道:“但在崔清平和陛下坚持下,《大夏律》仍旧试着推行了三年,此法出来,反对者甚众,但崔氏一门如日中天,众人也不敢多言。直到六年前。”

    崔恒声音微停,洛婉清重复了一遍:“六年前?”

    “六年前,琴音盛会那日,谢夫人崔慕华单独入宫,随后以犯上作乱之名被射杀宫中,当日,皇后与太子于内庭失踪,谢司主为救母下狱。”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睁大了眼:“皇后与太子失踪?”

    “不错。”

    崔恒颔首,继续道:“不久后,便传来西北战败,崔氏投降的消息,圣上大怒,将崔氏族人下狱。两个月后,边境十城已经陷落,铁骑直抵和玉关,王氏死守在和玉关,给了东都和北戎议和的机会。陷落的边境十城中,乃天险据要之地,攻打极为困难,内外交困之下,朝廷决定割让边境十城。”

    “这时,由谢恒给出了追查皇后太子的线索,以此换取了自己出狱的机会。他出狱那日,皇后被赐死于宫中。隔两日,崔清平出现在东都。”

    洛婉清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清晰阐述过往,她有些消化不了。

    所有人都知道崔氏叛国投降,但从时间线看,崔氏叛国之前,太子和皇后就已经出事了。

    若她过往听,根本不会有任何阴谋遐想,然而如今她直觉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回忆着过去所有信息,思索着道:“我知道。他回来那天……我刚好离开东都,我见过他。”

    “他在清晨叩开宫门,要求出兵,宫门打开,他进了宫,之后就没出来。”

    洛婉清一愣,不由得道:“没有人见过他?”

    “他在宫中赐死,没有人见到过他。他死之后,崔氏族人越狱,司主于青云渡带领崔氏旧部斩杀越狱子弟,随后建立监察司,判决监斩余下崔氏族人,之后,《大夏律》废除成为禁书,大夏割让边境十城,王氏一族至此大兴。”

    崔恒平静说着,然而不知为何,洛婉清看着前方提灯夜行的青年,却感觉到一种骨子里透出的哀。

    她很想上前宽慰,但怕冒昧。

    她克制着自己上前的欲望,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垂下眼眸:“这些事与我父亲有什么干系?”

    “紫云山上,你不是听到了郑璧月的话吗?”

    崔恒提步带着她走到门口,重新给她带上眼布,让她抓住自己的衣角,领着她在机关声中走出密室,平静道:“崔清平在大战前夕,曾经派心腹从边境押送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假作普通货物,由张秋之押送到扬州,这样一个普通镖师押送的东西,却惊动了风雨阁出手,过去,监察司一直在找这个东西。”

    听到这里,她突然联系了起来,不由得抓紧了崔恒的衣袖。

    她抓得太紧,紧到手心发疼,她克制着自己,平静道:“李归玉也是在找这个东西,所以他蛰伏在我身边五年,就是为了这件事,也是为了这个东西,逼死我爹。”

    “或许吧。”

    夜风吹过来时,温热的手掌同时平静握住她的手。

    洛婉清微微一颤,感觉一股暖意从崔恒手上传递过来,她不忍收手,安慰着自己,这是因为她不能视物的缘故。

    她由他拉着,引着走在路上,他声音平稳:“你在扬州报案时,司主便察觉不对,将洛曲舒单独立案,所以关注上李归玉,之后李归玉进入监察司受审那夜,我们便清楚东西最终是由张秋之交给了洛曲舒,而且李归玉眼中,那是一个物证。可见当年,李归玉在战场上知道了些什么,崔氏叛国一事有蹊跷。而这物证还事关王郑两家,所以他们一直在寻。”

    “那他拿到拿东西了吗?”

    “我猜他没有。”

    “为何?”

    崔恒一笑,只道:“陛下一直在找那个东西,我从郑璧月口中知道了一点消息,大概推测出来陛下眼中那是什么。很有意思,”

    洛婉清跟着崔恒,感觉崔恒将她拉到长廊台阶上,替她穿上鞋,随后领着她往外走。

    他没有给她取下眼布,她不知道他的意思,也不敢出声,只能在黑暗中跟着他,感觉夜风徐徐,听他继续道:“从郑璧月和李归玉的口供里,那是证物。可是在陛下眼中,那似乎是一个宝物。但无论这是什么,只要李归玉拿到,他愿意献给陛下,那太子之位,必定是他无疑。可他没有任何动作,他唯一与之相关的行为,只与你父亲有关,你爹死后,他对此再也没有涉及,他似乎确信,只要你爹死了,这个东西便再也不会出现。”

    “如果他拿到了东西,至少该做点什么。所以现在,他应该是没有拿到。”

    洛婉清闻言明白过来,想起风雨阁自己父亲的资料,她迟疑着:“那我爹,就是崔氏家臣,没有其他身份了吗?”

    听到这话,崔恒敏锐反问:“他还有什么身份?”

    洛婉清一僵,她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崔恒。

    如果他爹当真是风雨阁的死士,也就意味着他或许是埋伏在崔氏的卧底,这话说出来,她与崔恒之间必有隔阂。

    她一瞬不敢开口,只能道:“等我查清楚我同你说。”

    崔恒应了一声,也不追问,只道:“洛曲舒的案子,现在由你全权负责。公子要的是那个送到江南的东西,其余的,你可顺带随便查。查案期间,监察司会提供一切资源,但切记,”崔恒拿下她的眼布,平静道,“你最好不要让人发现你在查此事。”

    光亮进入眼中,洛婉清擡眸,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自己长廊前,她仰头看着面前青年,有些疑惑:“为何?”

    “有太多人盯着此物。而且,叛国之罪,”崔恒说得郑重,“若无十足把握,不能让人知道你有掀开的意图。”

    洛婉清闻言点头,应声道:“我明白。”

    想了想,她又道:“李归玉在战场到底发生什么,监察司知道吗?”

    这话出来,崔恒没有出声,他静静看着她,许久,垂下眼眸,低头将发带缠绕到自己手腕,平静道:“先好好睡一觉,想想从哪里开始查吧。”

    洛婉清顺着崔恒的话想下去,她想了想,现下发生的所有事,似乎都围绕着谢恒上一世的罪名来。

    刺杀太子,诬陷东宫六率,而如今要寻找那个给她父亲的东西,目前已知的一切线索,都止在扬州。

    东西送往了扬州,她父亲死在扬州,李归玉从扬州回来就再也没有寻找这个东西。

    而上一世,谢恒第三条罪名,恰恰也是在江南。

    洛婉清一想,便有了头绪,直接道:“我想回扬州一趟。”

    “我也如此想。”崔恒点点头,随后道,“明日我帮你向公子说一声,等你伤好,便安排你到扬州去。”

    洛婉清点头,随后想起他来,不由得道:“你呢?你随我去吗?”

    崔恒声音停住。

    他的心像是手中这一盏桔灯,在孤夜中来回轻摇。

    他安静许久,终于将发带最后一道结系好,只道:“再说吧。”

    说着,他催促道:“去睡吧。”

    “你也早些睡。”

    洛婉清点点头,便思索着案子走进房间,只是走了两步,她回过头来,见崔恒还站在门边。

    他就一个人,站在那里,周身落一身霜辉。

    他手里提着的是一盏小桔灯,在夜里灯火暗淡,只能给他一点微弱的暖光。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一瞬想起今夜,山下灯火通明的模样。

    她突然意识到,他好像一直是一个人,他独行于夜色,没有名字,没有未来,没有去处。

    他和她一样,背负着过往,隐藏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下,连真容都难以示人。

    崔,叛国之姓。

    洛婉清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便有一种酸酸涨涨的疼。

    觉得这夜风太冷,这月光太凉,崔恒一个人,太过孤单。

    她站着不动,崔恒似是察觉,缓慢擡眼。

    两人一明一暗,一里一外。

    崔恒目光微动,夜风袭来,他衣衫轻曳,洛婉清的目光从他敞口衣领往下,终于落到他胸前伤口末端。

    他伤口没有包扎,洛婉清静静看着那一道红痕,崔恒察觉她的眼神,似是觉得有些狼狈,他转过身去,淡道:“我先走了。”

    听他这话,洛婉清骤然反应过来,下意识追上去:“等等,你的伤……”

    这声音像是溺水之人眼中突如其来的稻草,震得崔恒理智之弦骤断。

    她朝他本来,触碰到他的衣角刹那,崔恒猛地回身,将人一把拉到身前,顶在门上就吻了下去!

    手中桔灯应声而落,洛婉清骤然睁大了眼。

    崔恒抵上前去,将她整个人按在怀里,呼吸又急又重,像是要将她生吞一般吞吻着她。

    一切来得太快,等洛婉清反应过来时,他早已让软舌长驱直入,她下意识想退,他却立刻紧随而上,甚至变本加厉擡手交入指缝,将她死死按在门上,不留任何空隙。

    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听着她低颤着唤他的名字试图拒绝,他却只当请求,变本加厉去纠缠她。

    他等了一日。

    他这一日都在等她,等她看穿他一层一层防御,等她像对待李归玉一样,一眼看出他的伤他的疼,等她察觉他的软弱,等她示好。

    他在宫门等着她,在马车上等着她,在谢恒的院落等着她,在他们举杯相庆万家灯火间,点一盏小桔灯等着她。

    其实他早也有些等不住了。

    所以他用崔恒的身份下山,提着灯去接她,可是却看见她在人群中被簇拥围绕,她给大家看诊,为张逸然包扎那个微不足道的擦伤,她与其他人交友,她那么鲜活靓丽,早已有了另一个世界。

    崔恒是她的引路人,引着柳惜娘从扬州来到监察司,他曾经是她的唯一,曾经那么重要。

    可他站在门外,看着她在众人环绕间低眉浅笑时,他突然意识到。

    其实她已经不需要崔恒了。

    崔观澜为她而生,可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生惶恐,他不由得用了力,用舌头将她的舌纠缠。

    洛婉清忍不住轻呼出声,试图反抗他。

    他却只将她压得更紧。

    他恨不得用一切去侵占她。

    用他的气息萦绕她。

    用他的温度灼热她。

    用他的声音、他的身体、他的一切,吞噬她所有空间。

    她在过于激烈的亲近中急促呼吸着,最终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动接受他所带来的一切,只能予取予求。

    明明只是简单的接吻和触碰,他却能用极端强势的姿态,逼得像是一场令人心颤的性/事。

    这不是崔恒……

    洛婉清轻轻喘息着,压住心底那点惶恐和惊颤。

    崔恒的吻她记得,他温柔又克制,甚至带着些小心翼翼,不是这样。

    似乎是察觉她的不安,崔恒吻得慢了下来,细密如春雨,泽润万物。

    他一点一点抚平她的情绪,仿佛一场大战有始有终的收尾,等了许久,洛婉清觉得自己唇舌都纠缠得有些疼时,他的唇才离开她。

    他不舍离她太远,只微微蜷起脊骨,用额头抵在她的额头。

    洛婉清不敢看他,周身都在打颤,眼睛里是控制不住的水汽,过于激烈的反应让她有些羞耻,她强行用理智压下去,故作镇定转过头,沙哑道:“你……你做什么?”

    崔恒听到问话,却只是低低笑起来,随后收手转身,朗笑着道:“我陪你去江南。”

    这话没头没脑,洛婉清只见他衣袖如蝶,振翅欲飞,她一把攥拉过他袖子,随着他的动作刚好将衣衫拉下肩头。

    崔恒回眸看她,目光将她上下一扫,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嗯?”

    洛婉清脑子乱成一片,有太多想问想说,最终目光却还是只落在他胸口更加明显的伤口上,暂时下压所有问题,低声道:“我帮你先把伤口包扎好。”

    崔恒不说话,似在犹豫,目光在她唇上扫过,知道她想问话,终于是收了眼神,拉上衣衫,往屋里走去,无奈道:“那我忍忍吧。”

    洛婉清一时有些听不明白他说话,缓了缓,终于还是走进去。

    她去拿药,崔恒便坐下提醒:“药我上好了,你拿纱布来就好。”

    “哦。”

    洛婉清闻言回神,带着纱布过去,崔恒坐得端正,洛婉清见状一愣:“不把衣服脱了?”

    崔恒不言,只展开双臂,擡眸看着她,暗示道:“这伤也不是非包扎不可。”

    洛婉清知道他是给了她一个选择,她不敢想这话中深意,只上前去:“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说着,她像是面对一位陌生病人,在崔恒垂眸注视下,规规矩矩替他脱了单衫,露出他光洁的上身。他生得白净,但肌肉线条紧实,流畅漂亮,有好几道疤痕交错,洛婉清匆匆一扫,不敢多看,只将目光落在最显眼那道新伤上。

    是一道极浅的剑痕,从胸口一路划到腰腹,洛婉清一看便抿紧唇,忍不住责备:“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处理?”

    “重吗?”崔恒笑得漫不经心,“应当是没有李归玉伤重的。”

    洛婉清一愣,擡起头来,就见崔恒瞧着她,温和道:“司使一眼就看出李归玉受伤,不是吗?”

    洛婉清不知如何回应,崔恒见她被自己逼得无言,也不想扰了方才的心境,叹了口气道:“罢了,他的确伤重些。我也不是没处理,只是司使看不见,那我就让司使看清咯。”

    “我知道。”

    洛婉清开口,崔恒疑惑:“嗯?”

    “在马车我就闻见血腥味了,”洛婉清给他上了纱布,平静道,“但你既然不想让人发现,那我就当不知。”

    崔恒一顿,洛婉清擡起眼眸,看着他面上面具,意有所指:“你不想让人知晓,那我就不知。崔恒,”她认真道,“你想要什么你开口,但凡我有无所不给,不要用自伤的方式。”

    崔恒沉默下去,他在这言语叱责中突觉狼狈。

    她太冷静,太理智,太坦率,知道以怎样的方式最好处理与他之间的关系。

    他来去不定,她只等不问;

    他有伤遮掩,她假作不知;

    她从不好奇面具下那个人,也不探听她的身份。

    她如此体贴他,也如此疏远他。

    他生出几分不甘,洛婉清见他久不言语,起身放回包扎的工具。

    错身而过瞬间,他一把拉住她的手。

    洛婉清动作一顿,心尖微颤,感觉这人握着她的手腕用了力,就听旁边人平静开口:“若我想要你呢?”

    心像是沸水压冰,冰上一点点融化消磨,冰面下沸腾叫嚣。

    她不敢回应,崔恒擡起眼眸,入目是女子精致柔美的侧颜,在月光下睫毛轻颤,仿佛是轻刷在他心间。

    他目光定定看着她,手拉紧她,像是紧拽着一只注定飞远的风筝,丝线割得满手鲜血,却仍旧不肯放手。

    他凝视着她,笃定开口:“我要你,柳惜娘。”

    世上本无崔观澜,他为她而来,所求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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