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八弟如此吞吞吐吐,不肯实话实说,不就是因为——那女子是你送给阿爹的吗?”
孟孙彘一边走一边说着,满脸的讥诮之意。他身高八尺有余,腰围也足有六尺,走进门时,当真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一般,那张脸倒是孟孙家如出一辙的模样,只是身上多了几分上位者的霸气和威严,看着比孟孙鹑要厉害得多。
孟孙鹑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急忙说道:“二哥莫要胡说,我哪里敢给阿爹送人!”
青青有些嫌恶地看了两人一眼,说道:“有没有是你们自己的事,既已无事,我就告辞了!”
赵无忧补充了一句,轻笑道:“八公子莫要忘了放人便好,城中百姓这几日对贵府怨声载道,若是传入君上耳中,只怕对贵府多有不利啊!”他很郑重的口气,只是那戏谑的眼神,分明表示,就算无人去说,他也会代为转告鲁公,保证能传入宫中。
孟孙鹑已是面无人色,无言以对。
孟孙彘却正色点了点头,说道:“八弟你这事做得确实过了,我孟孙家以仁义传家,岂能如此霸道行事?去,将那些医师好生请来,待我谢过之后,封赏送回!”
原本那些跟着孟孙鹑的人,在看到孟孙彘之后,不是悄然退下,就是默不出声。轰然应诺的,都是孟孙彘带来的人。
孟孙何忌如今已卧床不起,人事不知,除了被赶上战场大出风头的孟孙彘之外,其余众子都已是惶惶不可终日,想尽办法要救醒老爹,可如今老爹未醒,孟孙彘就回来了,一回来,便控制了府中局面,就连原本他们的手下这会儿也都纷纷转向,忙不迭地赶来向未来家主投诚。
故而他这一声令下,响应之人,倒有一大半是原来府中之人,看得孟孙鹑目呲欲裂,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如今孟孙彘已得鲁公封赏,是孟孙府名正言顺的当家人,而他,不过是个庶出的兄弟而已,无权无职,那些下人最会趋炎附势,哪里还肯再抱着他一起死。
眼看着那些下人格外利落地从后面的厢房里将十多个医师都“请”到了正院中,孟孙鹑已是面如死灰,再没半点脾气。
那些医师已经被困在厢房中十多天,一个个都神色惶恐,还以为孟孙何忌又出了状况,其中一个老者颤颤巍巍地说道:“孟孙公子,老朽医术不精,令尊的病,实在非吾等能力所及,你就是再逼,也逼不出办法啊!”
不等孟孙鹑开口,孟孙彘便晃着肉山般的身子,艰难地朝他们躬身一揖,客客气气地说道:“老丈有礼,是舍弟担心家父病情,一时糊涂,方才对诸位多有冒犯,失礼之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他一招手,便有人过来,给这些医师一一送上布帛财物,赔礼道歉,话说得各位谦恭有礼,让这些医师受宠若惊之余,对孟孙家的印象一下子就掉了个个。
毕竟,先前那般无礼的,不过是个失了势的庶子,急于翻盘,才会出此下策。而
如今这位孟孙大人,如此礼贤下士,不愧是公族世家,这才像个家主的模样。
眼睁睁地看着孟孙彘好人做尽,送走了那些被扣留的医师,孟孙鹑已是恨得咬牙切齿,终于忍不住说道:“二哥你送走这些医师,是不是就想看着阿爹不治而亡,你好坐上家主之位?”
“八弟此言差矣!”
孟孙彘摇摇头,轻蔑地瞥了这个没脑子的弟弟一眼,转回头望向一旁看热闹的赵无忧和青青,又满脸诚恳地说道:“眼前既有真人,又何必为难他们?你且将那越女的来历老实道来,或许两位还能帮忙找到解药,否则就算留下那些医师,也是枉然。”
他这番作态,有理有据,青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看了眼赵无忧,见他轻轻点了下头,便对着孟孙鹑寒声说道:“能炼制情蛊的女子,都与南越大巫脱不了关系,无论她如今在何处,若是被大巫知晓,只怕你也逃不了干系。说与不说,你自便吧!”
孟孙鹑一听,顿时背心一股寒意升起,浑身上下都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光是想想阿爹如今的惨状,还不过是中了个寻常越女的情蛊之毒,若是那大巫找到他头上,他还真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当下也不再顾及脸面,便将阿爹患病前后之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自从吴王夫差专宠越女西施之后,越女艳绝天下之名,便传遍诸国。名门世家之中,总是少不了那等贪花好色之徒,单是为了这个名声,家中也要蓄养一二越女,方能不失颜面。
而越国如今连越王都曾入吴为奴,早已不复当初的勇气,男丁除了被征发入吴服役的,就是被勾践暗中藏匿练兵,寻常百姓之家,所剩之人,也不过老弱妇孺,苟延残喘,饶是如此,越王还要年年向吴国纳贡送礼,耗费不菲,这其中,除了财帛之外,还有一份厚礼,便是越女。
越女生于山水之间,或许是天地灵气所钟,青山绿水间的女子格外灵秀,加上这几年越国天灾人祸不断,家中生计无着的,为着几分赏钱,卖儿卖女也不在少数。其中姿色最上乘的,都被选入宫中**后,送往吴国,便是夫差独宠西施,年年也会收些越女入宫服侍,以解她思乡之情。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越女送入吴国贵族权臣之家,虽为玩物,却也受尽宠爱。
只是在这些世家之间,这些越女也不过是个玩意儿,今朝得来,明日送出,辗转之间,不单单是吴国,就连中原诸国中,也有不少世家以豢养越女为荣。孟孙鹑也正因为如此,知道自己阿爹好色,虽年过花甲,却仍是无女不欢,便千方百计地托人弄来了一个越女,送给孟孙何忌。
孟孙何忌喜欢这个庶子,也是因为他最会讨他欢心,一得到这越女,自是欢喜不尽,当场便赏了不少宝贝给孟孙鹑,然后便去一品越女之味,只是他年纪大了,有些方面便力不从心,越是如此,手段便越是花样百出,结果那越女当晚就死在了他的房中,死状惨不忍睹,孟孙父子却根本没当回事
,让下人处置了尸体,便将这柔弱不堪的女子全然抛在了脑后。
只是那夜过后没几日,孟孙何忌便发觉自己时不时手足麻痹,下身毫无知觉,一不小心就会扑倒在地,便找人请了扁鹊上门,不料扁鹊之看了一眼,便说他身患绝症,药石无医,准备后事为上。孟孙何忌顿时大怒,让人将他赶出门去,扁鹊也不多言,只是对着孟孙家的大门冷笑几声,回去之后,便再无消息。
孟孙何忌心急如焚,强行用那虎狼之药大补,却忽然血流如注,就此一病不起,偏偏还剩下一口气,每日都有个把时辰能清醒过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发臭,痛不欲生,却又无药可医。这才想起扁鹊之言,派人去找,医馆却说他已出外云游,不知归期,孟孙鹑又急又怒之下,方才出此下策,绑了一众医师回来为他续命。
若非今日青青说起,孟孙鹑早已将那越女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回想起来,似乎又看到她在血泊之中睁大的双眼,如同鬼魅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哆哆嗦嗦地说道:“那越女……越女是越国人送来的,我怎会想到……想到她竟然……竟敢下毒!二哥,冤有头债有主,我从未想过要害阿爹,要怪,也要怪那些越人……”
“是谁送给你的人?”赵无忧听得有些古怪,便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可记得,送那越女给你的,是什么人?”
“我当然记得!”孟孙鹑如同抓住了浮木的溺水之人,终于找到了可以摆脱罪名的替死鬼,忙不迭地说道:“是越国的上大夫文种!是他送来越女,让我进献给阿爹,还说是为了吴鲁联盟抗齐尽心,让我帮忙照拂他们随军的三千越兵,呸!早知如此,我就该……”
“该如何?”孟孙彘的一双眼忽然眯了起来,发出两道寒光,冷冷地望着这个蠢货,寒声道:“你引狼入室,害了阿爹,还有脸推托?先自行去祠堂反省三日,待我查明之后,再请族人共同发落!”
“凭什么?”孟孙鹑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那越女是阿爹要的,我也不过是替阿爹跑腿,凭什么要罚我?阿爹若是醒来,定然不容你如此对我……”
孟孙彘冷哼一声,说道:“阿爹若知道是你害了他,你看他会不会只让你跪祠堂?”
“你!——”孟孙鹑打了个寒颤,一想到自家老爹的性子,若他知道他如今的惨状皆因自己送的那个越女而起,只怕一怒之下,当场就要了他的性命,心念及此,他顿时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孟孙彘也懒得再看他,手一挥,便有人将他拖了下去,身后留着一条气味熏人的水痕,让人不禁掩鼻侧目。
“家中丑事,让二位见笑了。”
孟孙彘冲着赵无忧和青青拱拱手,苦笑道:“事关家父声誉,还望二位莫要诉诸他人,在下先行谢过!”
他让人送上两份厚礼,青青却拒而不受,拉着赵无忧就走,一刻也不愿在这臭气熏天的府中多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