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如铩羽而归,黯然离开,孙奕之方才正正经经地重新拜见了孔丘和蘧瑗,向两位长者讲述了自己这几日的经历。
有青青在一旁守着,没有外人之时,孙奕之自然不似面对卫王那般三真七假,而是一五一十地实言相告。
玄宫中并无人们想象中的灵丹妙药或是神兵利器、金银珠宝,那些堆积如山的龟甲龙骨,在不识货的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堆废物,真正能认得上面的文字之人,当今世上,也不过寥寥数人,能解其中真意的,更是屈指可数。
孙奕之能识得上面的文字,只因他从小便游历天下,拜得无数名师,又有玄宫旁支的鬼门传人阴阳子指点一二,方才能得此机缘,未将那些宝贝当成废物丢弃。
孔丘学识广博,又曾在鲁国为司空之时,遍览周王室藏书,对上古至今有记载的历史及传说无不了如指掌,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一看到孙奕之拿出的一枚龟甲,打眼一看,便有些激动起来。
“这是殷甲!果真有玄宫秘藏?”
孔丘祖上原本就是殷商后人,殷商最重卜筮,每事必占,无卦不行,故而世家之中,都存有大量龟甲,后来虽因武王伐纣,混战之后,殷都付诸一炬,无数珍宝都被焚毁,殷商后人亦被迁徙至卫、鲁两国。尽管如此,各家世代相传留下来的,也有少许龟甲,对这上面的文字用途,自是再熟悉不过。
只是他所见过的龟甲之中,从未有过如此精致的。这片龟甲触手温润如玉,边缘都被打磨得光滑圆润,上面的裂纹和可篆刻的字符形状优美,笔划流畅,不似寻常龟甲那般零乱艰涩,一看便是大巫专用之物。
他看得爱不释手,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摩挲着,喃喃地说道:“八卦始于伏羲,成于颛顼,自大巫而始,数百年间,上通鬼神,下卜人世,文王八卦可问吉凶祸福,然易经之道,岂止于周?这真是难得的宝物,宝物啊!”
连蘧瑗这等轻易不动声色之人,看到孔丘乐不可支的样子,也不禁抚须轻笑,摇着头说道:“仲尼失态了!”
孔丘用手一边照着龟甲上的字符比划着,一边唏嘘不已地叹道:“这枚龟甲传自颛顼大帝,乃是玄宫大巫专用之物,你看着上面的字,乃是最早的甲文,说不得,就是仓颉造字之始,老夫有生之年,能见得如此宝物,真是此生无憾了啊!”
孙奕之微微一笑,随口说道:“老师才见了这一枚龟甲,便有此语,若是再有千百枚龟甲,又待如何?”
“千百枚龟甲?”
孔丘闻言一震,早已有些混浊的一双老眼精芒乍射,激动得连胡子都被吹得飘飞起来,急切地问道:“在哪在哪?还不速速带我去看!”
他年岁越大,心性越是开阔,这些年来周游列国遭遇的尊崇和冷遇,让他也看开了许多,本以为此生蹉跎,便是回到鲁国,季孙氏当政之局,也未必能推行他的治国之道
,顶多也就是回乡荣养而已。可没想到,这个时候,孙奕之竟然带回了颛顼玄宫秘藏的龟甲,单是这一枚,他便可与鲁国藏书对照研究出不少东西,更不用说千百枚……
那些早已失传的龟甲龙骨上,记载的都是上古时代的种种大事,能够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对他而言,简直是无法抗拒的**,就算为这些东西,他也不能轻易言退。
他如此热切的神态,若知道那龟甲所在,只怕恨不得立刻插翅飞扑过去,哪里还有半分的为人师尊风范,简直像个渴求玩具而不得的孩童。
孙奕之看着心中好笑,面上却又不敢流露出来,只得干咳了两声,说道:“老师,你觉得我若带了那些龟甲回来,还能安安生生在这里坐着跟您说话么?那些龟甲暂时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送您老回鲁国安置好之后,我便让人全部给您送去,只要老师回头将整理出的经传给我一份便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孔丘兴奋地直搓手,又看看手中的龟甲,忍不住说道:“既然你还有那么多,这一块,就先留给我吧!我让子路去收拾收拾,这就启程回曲阜。”
“且慢!”蘧瑗见状摇摇头,失笑道:“仲尼莫非不打算向卫王辞行?你在南山住了那么久,就算走,也要给那些弟子一个交代吧?岂能说走就走?”
“嗐,辞行之事,我写个辞表与你,就请伯玉兄代为转交卫王便可。”孔丘急不可耐地说道:“至于那些弟子,让子路去说一声,愿意继续跟我读书的,便一同回曲阜,不愿者,自行离去便可。伯玉兄,你看看我这把年纪了,好容易能有机会一窥天机,若不抓紧时间,这千百枚龟甲,岂是一时一刻能看完的?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啊!”
蘧瑗见他如此说法,不禁无言以对,他素来为人持重,以君子之风著称于世,而孔丘素来最重礼仪,数十载授徒逾千人,气度大成,可如今却仿佛一下子年轻了数十岁,兴奋热切之色溢于言表,也正因为知道自己年过花甲,时日无多,方才如此急切,舍不得在任何俗务交际上浪费半分时间精力。
将心比心,蘧瑗比孔丘还要年长几岁,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也只得应了下来,命人取来竹简笔墨,看着笔走龙蛇般飞快写好辞表,答谢卫王的厚待,这类文书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不过片刻便已写好,交给蘧瑗之后,孔丘便开始催促着孙奕之启程。
子路尚在孔俚门下做事,方得知孙奕之回来,就听闻孔丘要回鲁国。他这些年来一直追随孔师身边,以其勇武大气替他挡住无数疾风冷雨,原以为会一直守护在他身边,虽知道冉有宰予一直在鲁国游说季孙氏迎回孔师之事,却没想到孔师回国的消息,来得如此之快,然而他曾答应辅佐孔俚的五年之期,方才过了一年。
当初南子为难孔师,卫王亦视而不见,若非子路四处奔走,根本熬不到现在。
然而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子路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去向孔丘告罪,答应照应留在卫国的其他弟子,待与孔俚的五年之期满后,再回曲阜侍奉师父。
孔丘虽有些意外,却也知道这个弟子一向重情重义,出言无悔,既然已答应了孔俚,必然要尽力而为,也只得安抚了他一番,让他在卫国好生做事,日后师徒自有再会之时。
只是这一别,师徒几人谁也没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鲁国派来相迎的使者名唤季孙丰,副使樊迟原本也是孔丘的弟子,孔丘突然要求立刻回鲁国,樊迟自是毫无异议,季孙丰却有些不乐意起来。
他来卫国不单单是为了迎回孔丘,半路上就听说卫国王宫中忽然地陷泉涌,出现了传说中的玄宫入口,他见识不多,但见一路上行人匆匆,蜂拥而至,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从世家贵族到平民游侠兼而有之,单是让天下人都趋之若鹜一条,便已可见这玄宫秘藏的吸引力,他自然不愿落于人后,来的第一天,便去求见卫王,打听了一番。
只是他来迟一步,未能赶上与公输家同行,原本还有些懊恼后悔,守在卫王宫中两日,都不曾去拜访孔丘,却没想到转过两日来,后悔就转为庆幸。公输家大败而归,与之同行的诸国世家子弟和游侠几乎全军覆没,若非晋使赵无忧的独门绝技,怕是这一遭他们连一个都回不来。
饶是如此,心存侥幸者还是有不少,季孙丰也是其中之一。
公输家伤亡惨重,可从另一路回来的孙奕之和青青却是毫发无损,甚至还带回了几张鼍龙皮,虽说他们是从百里之外赶回,但还是给人一线希望。尤其是鲁盘并未随两人回来,孙奕之说是失散,可众人还是坚信鲁盘业已生还。他们能全身而退,想必已有解开玄宫机关之术,只要找到鲁盘,三入玄宫,或许能笑到最后得到天大机缘的人,就成了自己。
每个人都这样想,谁也不愿将自己与公输家相提并论,哪怕这两人公输家放出的风声中说,那个被孙奕之称之为天下第一神匠的鲁盘也是出自公输家,然这高下之分,已是判若云泥。
鲁盘越是不露面,越是神秘,就吸引越多的人去找他。只是大家都碍于孙奕之的出身和青青的剑法,没人敢明着找他们要人,可私下里都已派出人手,四面撒网,寻找鲁盘的下落。
别人找不到鲁盘,就盯上了公输家,而季孙丰,则另辟蹊径,盯上了青青。
对他而言,孙奕之年纪虽不算大,却机谋善断狡猾如狐,想从他口中掏出鲁盘的行踪绝无可能,青青武功虽高,却一看便单纯得多,或许换种方式,便可达到目的。毕竟,他如今也算是他们的同路人,容易接近,自然就容易使出点小小的花招。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孔丘却急匆匆得要回鲁国,顿时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让他乱了阵脚,气恼不已,不得不另想办法,阻止他们离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