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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十三载(黯夜之光) 正文 第二章 追梦者(3)

    3

    “柳梦案”走访调查进行到了1997年11月初,香港影视歌三栖明星黄家杰提供的赴宴人员名单上,还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的名字搞错了,警方问了同席的人,可谁也不认识,几经周折才找到。这老兄一叫就来,跟那些人不同,他不是文艺界人士,是个做生意的,也姓黄,进了警队挨个敬烟,一直敬到审讯室里。卫峥嵘一推,说这儿不准抽烟,便打开录音机问话。黄姓男子说,我那天晚上喝多了,早早就滚到桌子下面去了,怎么回到家都不知道的!卫峥嵘问,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参加黄家杰的晚宴?黄姓男子说,我给了钱的呀!他从手边的提包里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盒子,声明道,我是做生意的,想请黄家杰给我的产品做形象大使,咱是本家嘛,可还没谈就喝醉了!陆行知看清盒子上印着“脱发克星”字样,望了望中年男人微秃的头顶。卫峥嵘又问,你几点到的家?有证人没有?有,我老婆!黄姓男子又惋惜道,那个小妹好漂亮的,怎么就被害了!那一头大波浪,我还想请她一起做形象大使呢!陆行知一愣,打断他说,大波浪?柳梦是直发。说着陆行知拿出从柳梦家取的一张生活照给他看。“脱发克星”惊诧了,惊道,被害的是她?他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心仪的“大波浪”还活着,忙问陆行知,你们有“大波浪”的电话吗?呼机也行!卫峥嵘不胜其烦,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说,走走走,赶紧走!

    名单上最后一个人是个歌手。陆行知联系上了,歌手晚上有演出,让他们去东柏林酒吧。路上,陆行知的呼机响了好几回,都是杨漫呼他。陆行知看看就放下了,没空回。他的呼机是杨漫送的汉显,字迹又大又清楚。卫峥嵘也看见了呼机上的内容,他把车开到一家叫江南岸的老饭馆前,停下说,下去吧。陆行知有点儿不好意思,说不行,工作没完成呢。卫峥嵘说,剩下一个我去问,估计也问不出个屁来。赶紧去,你已经迟到了。

    陆行知犹豫了一下,谢过卫峥嵘,下车进了饭馆,直奔包间。包间里已经坐了三个人,杨漫和她爸妈—杨局长和鲁副局长。菜也已经点好,摆了一桌子。陆行知还没落座,先赔罪说,爸、妈,对不起,我有工作来晚了。杨局长看着有些官架子,沉着脸点了点头。鲁副局长脸色不快,话就有些不好听,说,你又不是公安部部长,能忙得表都顾不上看?陆行知低了头,一脸歉意地说,有案子,走不开。丈母娘说,不是才上几天班吗?现在这个阶段,也就是给领导端端茶倒倒水,抹抹桌子扫扫地的了,还能负责什么大事情?杨漫有点儿不满,但为了不破坏气氛忍着没说话。陆行知给老丈人倒上一杯酒,自己却端了茶,说,爸,我敬你一杯。杨局长说,你还是不喝?陆行知说,对,没学。杨局长说,还是要喝一点,不会喝酒人际交往打不开局面嘛。陆行知有些为难,只好勉强给自己倒了一杯。杨漫伸手夺去,说,咦,还有老丈人嫌女婿不喝酒的?他要是喝多了,你伺候啊?杨局长说,我这也是为了他的前途。杨漫把酒杯放得远远的,嫌弃地说,不喝不喝,咱们不学这个。

    卫峥嵘到了东柏林酒吧,找了个服务生说要找王旭,那人往台上指了指。这家酒吧气质略土,灯光打得花花绿绿,台下散坐着一伙伙年轻男女,台上一名油头粉面的男歌手正在声情并茂地唱着《爱如潮水》。卫峥嵘看见架子上的一排洋酒,嗓子眼痒痒起来,掏钱要了一杯伏特加。这酒量不足一两,价格却远超出他的预期。为了面子,卫峥嵘只好忍痛付了钱,找了张桌子坐下,端起酒一饮而尽。味儿他不大习惯,像喝下去一口工业酒精。

    唱完了,王旭要了杯热水,在卫峥嵘对面坐下,看见卫峥嵘面前的酒杯,说,你现在是上班时间吧。卫峥嵘掏出小录音机说,我现在是加班时间。他接着问,你10月18日晚上参加了黄家杰晚宴,是几点走的?王旭早有准备,说,我11点多走的,去赶红太阳酒吧的午夜场,有一屋子人给我证明。这时又有歌手上台表演,架子鼓先咚咚锵锵敲了起来,吵得很。卫峥嵘关掉录音机说,不成,得换个清净地方。王旭说,别,我等会儿还得上台呢。他顿了顿,又说,长话短说吧,我知道是谁干的。卫峥嵘一怔。

    江南岸包间里,四人吃着饭,杨漫父母都没话,气氛有些压抑。杨漫剥了一个油焖大虾,随手放到陆行知面前的碟子里。陆行知敏感地看看岳父岳母,唯恐这个举动越了尊卑。果然岳母有意见,讥讽说,长这么大,没给我剥过虾。陆行知连忙把虾仁夹起来,往岳母碟子里放。杨漫说,也用不着我啊,家里都是阿姨给剥好不好?陆行知又夹了一个虾,笨手笨脚地剥壳,杨漫伸手夺过去,说,行了,你又不会,半小时剥一个,饿死人啊。杨母挑挑眉毛,问陆行知,你不是会做饭吗?陆行知恭敬地回答说,对,做饭我行,但从小家里没吃过虾,所以……杨母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吩咐说,你以后也学着点儿,漫漫从小不缺海鲜,跟着你可别吃苦。杨漫瞪了她妈一眼说,妈,你这什么思想境界,不吃海鲜就是吃苦?跟你的身份不符啊,陆行知做的饭比海鲜好吃多了!杨局长出声打破紧张气氛,平易近人地评论道,警察这个工作……辛苦啊。小陆,再锻炼两年,我给你换个单位。陆行知脸色变了变,赔笑着说,谢谢爸,不用了,我喜欢干刑警。杨母脸上露出不识抬举的神色,不容置疑地反驳道,怎么不用!这工作太危险,漫漫也需要人照顾。当初我们点头,就是觉得你家境虽然不好,还是有上进心的,又能干家务。你以为漫漫他爸会随便给人伸这个手?还不是想让漫漫生活好点……杨漫啪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把她妈的话截住了。杨漫也不抬头,看着面前的盘子,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你们要再说一句让陆行知难看的话,哪怕有一点点暗示,我们俩马上就走。包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卫峥嵘和歌手王旭出了东柏林酒吧,上了卫峥嵘的车,关上车门,安静了些。卫峥嵘把小录音机放在仪表台上,举着黄家杰发来的人员名单给王旭看。王旭浏览了一遍,说,这名单是黄家杰那边给的吧。卫峥嵘说,对,你说的是谁?王旭说,他不在名单上。卫峥嵘有点儿恼火,黄家杰居然敢漏报?王旭又说,不是,他是黄家杰走了之后才来的,11点左右吧,黄家杰不知道。卫峥嵘问名字,王旭说,姚乐(lè),他管自己叫姚乐(yuè),真做作,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唱摇滚的,干脆加个滚,叫姚滚乐好了。卫峥嵘不知道怎么讲合适,干脆说,这个姓姚的跟柳梦认识吗?王旭脸上浮现出了鄙夷之色,说,何止认识啊,他一直苦追柳梦,可惜柳梦看不上他。这人整天脏兮兮的,头也不洗,衣服像是从要饭的身上抢的,谁会看上他?卫峥嵘说,说重点,他来了之后干什么了?王旭满脸不屑地说,喝呗,白吃白喝的机会他可不放过,先自己干了三杯,又到处碰杯。可谁跟他碰啊,嗓子要不要了?卫峥嵘再次打断他的发挥,他也留了个心眼,这种走访对象跟嫌疑人不对付,有时会借题发挥,能把一说成五。王旭接着说,后来他听说柳梦跟黄家杰走了,就摔了个杯子,醉醺醺地跑出去了。对了,他还一直骂骂咧咧的,一点教养都没有。卫峥嵘看看王旭,别有深意地问,你是不是挺烦他的?王旭

    咬咬嘴唇,幽怨地说,这人就是个混混、流氓,暴力得很。卫峥嵘看王旭一脸愤恨,猜出来了,他打过你?王旭脸色有点儿不自然,默认了,扒开头发给卫峥嵘看,他头上有道疤。卫峥嵘问,他为什么

    打你?不是为了柳梦吧。王旭摆摆头发,把疤挡住,说,不是,我对柳梦没兴趣。他唱摇滚的,老取笑我们唱流行的。嘁,就他写的那些破歌,驴叫似的,酒吧都没人请他唱,还总说要去北京呢。我气不过说了他两句……卫峥嵘把话题兜回来,说,你们这个…….专业分歧先放放,那天晚上之后,你还见过他没有?王旭说,没有,昨天有个演出他也没来。

    据王旭说,姚乐住在一个半地下招待所,很多落魄艺术家都委身在那儿。卫峥嵘到了这个艺术家的“摇篮”地,叫醒一个胖胖的女服务员,报了姚乐的名字。女服务员想了半天,卫峥嵘又提示,唱摇滚的,她才终于恍然想起,喝道,那个货!她带着卫峥嵘下到地下,穿过幽暗潮湿的过道,绕过随处悬挂的湿衣服,在一个房间门外停步。卫峥嵘向服务员比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示意她打开门锁。

    服务员拿钥匙刚打开门,卫峥嵘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他借着墙上半窗透进来的光,看见房间里两张单人床,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一位住客,蒙着被子,只露出油乎乎的长头发。听见响动,这人刚要起身,卫峥嵘冲上去把他按住,又掀了被子,反剪双手将他控制住了。卫峥嵘喝道,别动!是姚乐(lè)吗?住客喊道,我不是!哎你干什么你?卫峥嵘想起王旭的话,换了读音问,姚乐(yuè)?住客说,不是我!他不在!卫峥嵘把他提溜起来,是个长发男青年,挺瘦,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卫峥嵘问他,不在?你是谁?瘦子反问,你是谁?卫峥嵘说,我是警察!瘦子说,警察……查房用得着这么粗暴吗?卫峥嵘说,少废话,这是姚乐的房间,你怎么在这儿?瘦子不忿地说,这房是我掏的钱!卫峥嵘有点儿郁闷,问他,姚乐呢?瘦子说,好几天不见人了,吉他都带走了。卫峥嵘又问他跟姚乐什么关系,瘦子说,朋友。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熟。卫峥嵘又看了看他,问,你……也是唱摇滚的?瘦子好像受了侮辱,没好气地说,我是作家!

    卫峥嵘打量了一下,房间里乱糟糟地像个狗窝。姚乐的床边堆着一些又脏又旧的衣物。卫峥嵘翻了翻,没什么收获。卫峥嵘问这瘦子,有姚乐照片吗?瘦子说,我留他照片干吗,他又不是我情人。卫峥嵘有点儿泄气。瘦子突然想起什么,拉开床头柜抽屉,在一堆垃圾里翻找,最后找出一张纸,递给卫峥嵘,说,这个就是他。

    这张纸是一张自制印刷的小海报,海报上姚乐披头散发,抱着吉他愤怒地嘶吼着,标题是“大刀向资本家的头上砍去”。

    卫峥嵘没找到姚乐,回队里查他,没想到“姚乐”这个名字也是后改的艺名。没办法,卫峥嵘找到陆行知让他去派出所找外来人口登记信息。

    陆行知刚走,老吕找来了。老吕跟卫峥嵘说,有个爆炸新闻,卫峥嵘要是请自己吃饭就透露给他。卫峥嵘不理他,让他自己憋着爆炸去。老吕又说,白晓芙的事儿。看卫峥嵘要开骂,老吕忙说行,饭先欠着,压低声音说,白晓芙要离婚了。卫峥嵘一愣,问他怎么知道的。老吕说,我小姨子是法院的,白晓芙去了几回了。

    知道了这个事儿,卫峥嵘在队里坐了会儿,抖了半小时腿,喝了两杯茶,但还是坐不住,鬼使神差开上车去了南大。他远远地在生化实验楼前停下车,才反应过来,自己心烧火燎地跑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正犹豫着,他就看见白晓芙从楼门口出来了,接着看见一个男人骑着辆自行车迎着白晓芙而去,后座带着个小男孩,看起来有八九岁,背着小书包。男孩下了车,朝白晓芙跑过去。男人跟她连个招呼都没打,掉转车头就走,朝着卫峥嵘这边骑过来了。卫峥嵘也不知怎的,在座位上不由自主往下出溜了些,抬起手半挡着脸,有些没来由地心虚。只见这个男人从他车旁骑车走过,中等个头,人挺瘦,皮肤黝黑,目光无神,穿衣也不讲究,看起来应该是个工人。卫峥嵘叹了一口气,在车里呆坐了一阵,没有下车。

    回到队里,陆行知已经查到了姚乐的资料,本名姚丰收,父母都是农民,老家离本市一百公里左右。卫峥嵘带上朱刑警和老杜连夜去了姚乐老家,直到早上才开车回来,车身上裹满泥浆,像刚从泥坑里开出来似的。卫峥嵘风尘仆仆,一看就是一夜没睡,眼睛都熬红了,火烧火燎的。朱刑警和老杜扑了个空,两个人也心气儿不顺。

    进了专案组的办公室。卫峥嵘骂骂咧咧地倒了杯水,一气儿喝完了。霍大队早就到了,就等着他们,忙走进来问怎么样?卫峥嵘说,没回老家!老杜感叹道,也就不到一百公里,姚乐两年没回去了,也不给爹妈打个电话,唉!朱刑警也骂道,一个农民的儿子,搞什么摇滚?脑子摇滚坏了!

    陆行知背着包拿着姚乐的小海报正要出门,看见他们回来了,便过来跟卫峥嵘请示,他要去火车站问问。卫峥嵘不耐烦地说,现在问,黄花菜早凉了!陆行知说,火车站有个老民警,神眼老刘,您认识吗?他在火车站专门盯逃犯,一年抓了三百多个。他要见过姚乐,肯定有印象。老杜点头说,老刘是个神人。白跑一夜,卫峥嵘把陆行知当出气筒了,喝道,见过有屁用,逃已经逃了!能查出上了哪趟火车吗?要我说,政府就应该规定,买火车票必须用身份证!陆行知进退维谷,小声问,那……我去还是……?

    卫峥嵘正要瞪眼睛,突然听到背后有孩子叫爸爸,卫峥嵘转过身,看见了壮壮,小孩虎头虎脑背着小书包。当爹的顿时换了一张脸,眉开眼笑,问儿子怎么来了。壮壮说,爸,我想你了。放学了,我在路上碰见一个警察叔叔,说我爸叫卫峥嵘,他就把我送来了。朱刑警欣喜地揉着壮壮的头顶,这路数,是警察的儿子!卫峥嵘吃了一惊,赶紧拿起电话给胡海霞报个平安,胡海霞那急性子,别一会儿找不着了再去报警。趁卫峥嵘打电话,霍大队悄悄拍拍陆行知说,你先去吧,老卫是气话,汽车站火车站本来就是必须要排查的。陆行知走了,老霍兜里摸出块糖,笑眯眯地招呼壮壮吃糖。但壮壮看看糖,摇了摇头。

    陆行知去了火车站,在警务室里找到了神眼老刘。老刘五十来岁,眼上架着老花镜,虽说近视散光,但是抓小偷逃犯一认一个准儿。陆行知把姚乐的自制小海报给了老刘,恭敬地在一旁站着,期待老刘的捷报。老刘看了半天,说,没印象,是哪天来着?陆行知说,嫌犯在18号晚上到19号凌晨作案,估计是19号外逃的。老刘说,噢,19号我不当班。陆行知有些失望。老刘问旁边一个年轻一点的民警,19号你值班吧,见过这人吗?民警看看海报,说,见过,不过不是19号。陆行知一惊,赶紧问,哪天?民警说,昨天,我还查了他身份证呢。陆行知有点儿紧张,昨天?知道他上了哪趟火车吗?民警

    说,他没上火车,是刚下车。陆行知很纳闷,刚下车?民警说,对呀,我在出站口拦的,看他那个脏了吧唧的样,我以为是盲流呢。陆行知听后有点儿蒙。

    卫峥嵘带儿子去下馆子,本来想去吃红烧肉,但壮壮非要吃肯德基。1997年南都市刚开了第一家肯德基,里里外外熙熙攘攘,还有找不着座位的人拿着鸡腿堡,大马金刀蹲在门口吃。卫峥嵘看着洋快餐皱起了眉,感觉这个戴眼镜的白胡子老头看着也不像个厨师,倒像个美国老军医。卫峥嵘说,吃这东西干什么?哪有红烧肉解馋。壮壮说,我要吃!同学都吃过。卫峥嵘看看儿子,心软了。他很少有机会带儿子上街,胡海霞俭省,也不会带他吃这个。

    父子俩进店,排了队,点了两个鸡腿堡、一包薯条和一杯可乐,找了一张靠窗的小桌坐下吃。壮壮大口咬着汉堡,蛋黄酱蹭了一脸。卫峥嵘看着他吃,自己却没动。离婚这几个月,儿子更壮实了点儿,胡海霞虽忙,但把孩子养得不错,像只小老虎。他和胡海霞离婚是因为老吵架。胡海霞对卫峥嵘没日没夜的工作时间越来越忍受不了,这跟她期待的好日子差距太大。而两人又都是暴脾气,短捻炮仗,一个火星就瞬间爆炸。不过卫峥嵘有个原则,再生气也不对女人动手,气急了他就跑到院子里劈砖,砖头劈完了,就回队里打沙袋。但沙袋是公家的,老被他打漏让霍大队心疼得不行。最后沙袋也不让他打了,只好离婚。

    壮壮看他爸不动嘴,问他怎么不吃。卫峥嵘说,爸爸吃不惯,吃了肚子疼,两个都是你的。壮壮看着多出来的那个汉堡,转了转眼珠子。卫峥嵘打个哈欠,搓了把脸,望向窗外。突然,他浑身一紧,定了定神,又睁大眼睛细看过去。马路对面,一个邋里邋遢的长发青年正背着一个破包,披头散发的忧郁独行者正是姚乐。姚乐经过几辆停在路边的自行车时站住了,仔细一看,似乎有辆破车没上锁。姚乐左顾右盼,像是要偷车。卫峥嵘感到刻不容缓,他叮嘱儿子在这儿别动,哪儿也别去,自己去去就来。说完起身,大踏步冲出肯德基。

    姚乐悄悄推了那辆没上锁的破车,正要撇腿跨上去,卫峥嵘从路对面大步赶来,隔老远就叫,姚乐(lè)!姚乐动作一停,后脖子拧了拧,也不回头,跨上车就走。卫峥嵘一愣,又叫,姚乐(yuè)!这个名字让姚乐回头看了一眼,瞥见了声音的来源后又把头扭了回去。卫峥嵘喝道,你停下,警察!姚乐不但没停下,反而蹬着破车扬长而去。卫峥嵘很生气,目测了一下姚乐的速度,伸手拦住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说,同志,我是警察,借你车用用。男人扫了他一眼,马上拒绝,开什么玩笑,不借,我刚买的!他的车是辆山地车,弯把窄轮,气质不凡,是个追车利器。卫峥嵘急得瞪眼,说我用完还你!男人说,我又不认识你!说完脚下一蹬,“嗖”地射了出去。旁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停下了车,说,警察叔叔,骑我的吧。

    于是姚乐蹬破车在前飞蹿,卫峥嵘骑坤车在后面猛追。两人穿过大街,拐进小巷。1997年的小巷里什么杂物都有,路边堆着煤球、砖块、纸箱、平板车。路边下棋打牌的闲人也不少,对追车造成了很大障碍。卫峥嵘追得满头大汗,骂骂咧咧。路边几个青年男女正坐在摩托上聊闲天,看姚乐和卫峥嵘一前一后骑过,纷纷吹口哨起哄。卫峥嵘骑过去,看了他们一眼,又骑回来了。一个小青年幸灾乐祸地说,追谁呢,给你戴绿帽子了?卫峥嵘一巴掌把他手里的头盔扇掉了。

    姚乐正在奋力蹬车,突然觉得不对,身后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他回过头,看见卫峥嵘骑着辆花花绿绿的摩托迅速逼近。姚乐大骂一声后,使出吃奶的劲儿猛蹬,却突然看见前面地上有一个洞,井盖没了。

    卫峥嵘扭着姚乐回到刑警队,举座皆惊,卫峥嵘带儿子出去吃个饭,没想到却带着个嫌犯回来了。朱刑警和老杜凑过来,看见姚乐脑袋上多了个口子,脸上青了一块,衣服也是破的。老杜悄悄问卫峥嵘,你揍的?卫峥嵘说,他自己摔的。老杜又问,摔这么脏?卫峥嵘说,他本来就脏,一个月没洗澡了吧。朱刑警也凑上来说,可以呀老卫,哪儿逮着的?卫峥嵘说,刚刚带我儿子啃那个德州鸡……没说完,他突然一怔,脸色大变,儿子还在肯德基呢。卫峥嵘转身就跑,差点跟匆匆进门的陆行知撞上。陆行知一把没拦住,冲他背影喊了一声,哎,姚乐回南都了!卫峥嵘没理他,飞奔而去。朱刑警和老杜也从屋里跑了出来,朱刑警反手一指说,看住他!陆行知纳闷地回过头,看见了姚乐。

    回到肯德基却没找到壮壮。卫峥嵘脸都白了,忙向餐厅工作人员询问,但工作人员忙得要死,谁也没注意过一个小孩儿。卫峥嵘和朱刑警及老杜沿街寻找,向路人询问,却一无所获。卫峥嵘急得天灵盖冒烟,骂道,说了别动,跑哪儿去了?兔崽子,找着了非揍他不可!朱刑警说,跟霍队说一声,发全市通告吧!这时卫峥嵘的呼机突然响了,他拿起看了一眼,一屁股坐在地上。

    卫峥嵘回到队里,刚进办公室,就看见壮壮正坐在霍大队膝盖上玩闹。卫峥嵘虎着脸走过去,霍大队看他脸色,一指旁边一位面色和善的交警,说,这位同志把壮壮送回来的,你还不感谢人家。交警笑呵呵地跟他握手,说,你儿子挺厉害,迷路了知道找警察,知道他妈电话,还知道他爸是哪个分局的。

    卫峥嵘正要说话,胡海霞风风火火闯进来了,一把抱住壮壮,上上下下地看。卫峥嵘说,没事儿,好好的。胡海霞斥道,你闭嘴!卫峥嵘自知理亏,悻悻地低头。胡海霞说,怎么丢的?你说!交警大概经常调解交通事故民事纠纷,出于习惯想息事宁人,插到两人中间,跟胡海霞赔着笑说,大姐,这孩子教育得好……胡海霞立刻把他将回去了,喝道,你也闭嘴!你们警察都是一路货!胡海霞牵起壮壮的手,正要离去,壮壮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包着的汉堡,递给胡海霞,说,妈妈,别骂爸爸了,这是爸爸给你买的。胡海霞一愣。卫峥嵘也愣住了,没想到儿子有这个心。离婚的时候,小孩儿没哭没闹,他以为儿子憨,还不明白事儿,没想到他都懂。想到这儿,卫峥嵘心里就酸酸的了。

    送走了母子俩,卫峥嵘一肚子火没处发,想起关在审讯室的姚乐,这出事故完全因他而起。陆行知在审讯室门口站着,就看见卫峥嵘黑着脸攥着拳大步走来,张口就问,姚乐呢?陆行知觉得他脸上有杀气似的,犹犹豫豫地说,里头呢。卫峥嵘就要推门进去收拾他,朱刑警和老杜仿佛早见惯了这场面,哥俩儿一边一个,把卫峥嵘别住了。老杜拍着卫峥嵘的后背,好像要帮他顺气,说,让我们哥俩儿先审,你先喝杯茶,歇会儿。朱刑警回头叫陆行知,你来,学着点儿。

    老杜和朱刑警带着陆行知进了审讯室,卫峥嵘则在外面把姚乐背包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仔细翻找。里边除了一些衣物,还有卷边的笔记本、几支长长短短的铅笔和卷起的吉他弦。卫峥嵘拿起一根铅笔细看,是墨绿色花纹的HB铅笔。他又翻开笔记本,里面写的都是歌词,有铅笔写的,也有圆珠笔写的,改得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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