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亡国第一百三十七天
拿江淮的城池同李忠换,这是绝无可能的。
李忠若是支仁义之师,短暂易地,等北庭安定,他们还能回头再取被换的城池。
但李忠的军队全是搜刮民脂民膏供给起来的,他们同意拿江淮的城池同李忠换,就是把那些城池的百姓往火坑里推。
汴京那边一直没传来结果,大臣们心中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沈彦之和他们太子积怨已久。
主和不成,那便只能兵戎相见,大臣们正在商讨究竟是沈彦之那边“借道”,还是从李忠那边“借道”时,李忠倒是先蹦跶起来了。
他率军占领了永州周围的大小郡县,将永州给死死围住了,意在取永州。
战报传回来,群臣哗然。
安元青还在南境清缴淮阳王的残余势力,楚承稷自是不可能让他辖下的永州易主。
一干臣子也激愤不已。
宋鹤卿气得嘴上花白的胡须都在抖动:“那李贼定是以为我等要援助北庭,同他耗不起,才胆大包天想取永州之地。永州城防坚固,一旦落入他手,要想夺回绝非易事。何况安将军家眷都在永州,他若以安将军家眷做胁,岂不是将坞城之变重演?”
岑道溪亦是神情凝重:“李忠此举是想先下手为强,他必然也猜到了殿下不肯拿江淮城池与他换,殿下刚拿下南境,我军士气正高。反观他麾下那五万兵马,这数月以来盘踞在秦乡关,同沈彦之割据无粮草供给,加上秦乡关天寒地冻,他又没银钱给将士们裁制冬衣,士气低迷。殿下若同他开战,他必败无疑。”
“唯有趁我们不设防,南迁拿下一要地,补给军需,又挫我军士气,他才有一线胜算。李忠围永州,一来诚如宋大人所说,永州城防坚固,攻守皆宜。二来永州是离秦乡关最近的大型城池,短时间若能打下,则便于他们迁移。若是打不下,楚军大军压境,他们也能转头退回秦乡关。”
他说着看向楚承稷:“殿下若要发兵援永州,当再派一队人马取秦乡关,断他后路。”
楚承稷略加思索,便颁布了军令:“林尧领兵三万,截断秦乡关。”
林尧当即抱拳:“末将领命。”
王彪知道拿下秦乡关,无疑就是扫清了通往北庭的道,急道:“殿下,让俺去吧!”
楚承稷说:“李忠拿不下永州,又退不回秦乡关,只能再攻打沿途的城池,王将军领兵一万守邑城。”
王彪这才连忙抱拳领命。
江淮以北的城池,还有株洲、坞城、青州三大必须驻防的要城。
整个江淮以北驻军八万,林尧和王彪共领兵四万后,还余四万兵力。
株洲、坞城、青州各留一万驻军,只剩一万兵马能派去支援永州,一万对李忠的五万人马,哪怕对方士气低迷,这样的兵马悬殊之下,他们很难讨着好。
南境虽还屯了五六万兵力,但远水接不了近渴,把南境大军调回江淮根本来不及。
林尧思虑再三,出列道:“殿下,末将攻打秦乡关,领兵一万就够了。”
驰援永州的,再怎么也得三万兵马,对上李忠才有胜算。
楚承稷声线平缓,却给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拿下秦乡关后,你先率兵北上前往羌柳关。北戎人若攻来,你一万人马抵挡得住?”
林尧哑然,楚承稷让他带兵三万,竟是出于此等考虑。
他面露愧色:“是末将顾虑不周。”
楚承稷并无责怪之意,只说:“到了北庭,羌柳关还得林将军坚守数日。”
连钦侯负伤的消息,林尧也知晓,楚承稷让他先去北庭,想来就是怕羌柳关无悍将守关,叫北戎人攻破。
林尧想到王大娘死在羌柳关,胞妹也险些在那里丧命,面皮不由绷紧,向楚承稷重重一抱拳:“除非末将身死,否则绝不会叫北戎破关。”
楚承稷道:“林将军守半月援军便至。”
他看向岑道溪:“岑先生一道前往北庭。”
林尧擅战,岑道溪又是个智囊,他们一同前往北庭,北庭的这道防线便又坚固几分。
岑道溪一揖道:“微臣领命。”
林尧虽看不惯这家伙,但大敌当前,倒也没冲他发难。
王彪听楚承稷说林尧拿下秦乡关后,会直接北上,心中着急,但他也不傻,自己武艺不如林尧,用兵也不及林尧,林尧才是眼下最适合先前往北庭的人,因此并未做声。
接下来该落实株洲、坞城、青州的布防了,楚承稷对赵逵道:“赵将军领兵四万前去永州驰援。”
淮阳王一倒,徐州之地安全了,楚承稷先前就把赵逵也调了回来。
他让赵逵领兵四万的决定,让大臣们面面相觑。
仅剩的四万兵马都带去永州了,株洲、坞城、青州就不用守了?
短暂的错愣后,大臣们都低声议论起来。
宋鹤卿站出来道:“殿下,臣以为此举不妥。青州与永州相隔不远,赵将军带兵四万前去,李忠必定避其锋芒撤军,若是那李贼转头取青州,可如何是好?坞城和株洲,也危矣!”
不少大臣都纷纷附和。
楚承稷道:“株洲和坞城乃疫民聚集地,淮阳王便是折在了瘟疫上,李忠不敢冒险取这两城。”
娘子军带回游医后,株洲和坞城的疫民虽以得到救治,但他们对外一直是封锁消息的。
要向沈彦之和李忠“借道”前往北庭,谈和不成,就只能硬攻。
这时候隐藏实力,让他们误以为江淮依然瘟病肆虐,低估他们,才能更容易取胜。
大臣一番细思,只觉楚承稷所言,也不无道理。
昔日淮阳王势大,连李信都怵他三分,结果因误和一队疫民交手,生生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坞城和株洲救治疫民的药材都有限,李忠只要不是蠢笨如猪,就不会选择攻这两城,驻军的确是可有可无。
宋鹤卿问:“那青州……”
“青州由孤亲自坐镇。”
宋鹤卿尚还未反应过来,岑道溪倒是先想明白了楚承稷这般布局的用意:“殿下是想同李忠唱一出空城计?”
楚承稷自从青州起势以来,还从未打过败仗。
他在用兵上素来以诡变闻名,屡屡出奇制胜。
楚承稷人若不在青州,李忠得知青州没多少兵力,兴许还会觉得这是绝佳机会攻打青州。
他留在青州,青州又防守薄弱,怎么看都像是赵逵带兵去赶鸭子一般把李忠往青州这个陷阱赶,李忠敢攻打青州就怪了。
想通这一切,岑道溪看楚承稷的的眼神敬佩中又多了几分棋逢对手的喜色:“殿下果真用兵如神。”
主要还是这个计谋太过大胆了些,可大胆归大胆,又何尝不是死死拿捏住了李忠的心境?
上乘兵法,从来都是攻心。
……
安元青的两万永州军当初随着楚承稷南下攻打淮阳王,如今城内只留几千将士守城。
得益于永州坚固的城防,才勉强挡下了李忠的一轮强攻。
援军若再不至,城门必是守不住了。
李忠坐在战车上,看着城楼上颓丧的永州军,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他的军师拍马屁道:“听闻安元青家中还有个正待闺中的女儿,等将军攻下这永州城,娶了安元青之女,手上又握着安元青妻儿老母的性命,不怕安元青不倒戈咱们!”
李忠哈哈大笑:“军师谋略有功,回头本将军一定重赏!”
“那楚氏小儿打着天下大义的幌子让本将军借道与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等他帮着连钦侯击退北戎,回头可不就得盘算着怎么侵吞老子的势力?真当老子是个蠢的!”
击退了北戎,前楚太子那边和连钦侯的结盟就更牢固,届时前楚太子和连钦侯一南一北夹击,他还有生路就怪了。
所以他和一众幕僚商议后,才提出了易地的条件。
把地盘换到南方富庶之地,不卡在前楚太子和连钦侯势力交界这块,到时候就算同前楚太子交手,也只同前楚太子一股势力打,不用再担心北庭铁骑从后方夹攻。
前楚太子那边不同意易地也无妨,他们先下手为强,拿下永州就成功了一半。
军师奉承道:“将军英名!”
李忠看着岌岌可危的永州城门,眼底野心和欲望疯长,大喝:“擂战鼓!最先杀入永州城者,赏十金,赐美人!”
底下的将士更加疯狂地攻城,城楼上的永州军疲敝得几乎已经挥不动刀刃了。
就在此时,脚下的大地颤动起来,似地动了一般,号角声也一浪盖过一浪从四面八方涌来。
李忠站在战车上,能清晰地瞧见一支黑压压的大军如黑铁洪流一般朝着永州城逼近。
跑回来报信的斥候,因着跑得太急,军帽都歪了,惊恐道:“将军!不好了!大楚的援军到了!”
李忠看着马上唾手可得的永州城,一把拎住斥候的领口,愤怒得眼睛都红了:“对方有多少人马?”
斥候颤声道:“保守估计有四五万。”
李忠气得狠狠甩开斥候,再次登上战车看逼近那支楚军,哪怕心中极度不愿承认,可那乌泱泱一片的人马,的确是四五万道道大军。
他虽号称掌兵五万,可秦乡关挨着雪岭山脉,气候严寒,入冬以来,他军中冻死病死的将士不少,同沈彦之拉锯时,也折了不少兵马,如今加上残兵,满打满算也才四万。
跟大楚的四万雄兵比起来,他毫无胜算。
李忠回望永州城门,城楼上的永州军眼瞧见援军来了,跟打了鸡血一样,再次燃起了死守的斗志,反观他这边攻城的将士,被身后兽群一样狂奔而来的楚军吓破了胆,士气大落。
李忠心知就算攻破了永州城门,他也只来得及带小部分兵马进城,余下兵马会被大楚的援军死死咬住。
带着那小部分兵马,他就算拿下了永州城,也守不住。
与其把自己的人马都折在此处,还不如撤军保存实力。
李忠心中极度不甘,却也只能狠狠咬牙:“撤!”
鸣金声一起,他麾下的将士们狼狈撤逃。
没能拿下新窝,李忠首选是回老巢。
打了一场败仗的大军精疲力尽退回秦乡关,到了城门下方叫开城门,挨了一波箭雨,李忠才知自己老巢已被占了。
李忠怒不可遏,知道大楚那边需要秦乡关这条要道向北庭输送兵力,下令夺回秦乡关。
可林尧带去秦乡关的是三万大军,李忠无疑是踢到了铁板,又打了一场败仗后,只得带着残军灰头土脸前往别处。
李忠恨得咬牙切齿:“那楚氏小儿夺我秦乡关,我非取他青州不可!”
青州顺着元江往南,可直达吴郡,地理优势远胜永州。
李忠先前不敢打青州,一是青州离秦乡关路途遥远,二是青州有重军驻守。
现在往永州分了四万兵力,驻守秦乡关的也是数万,青州防守必然虚弱。
他接连打了两场败仗,士气全无,军中粮草也告罄,从沿途村落抢来的粮食不过杯水车薪,必须尽快拿下一城,休养生息,鼓舞士气。
……
等李忠率大军抵达青州,就发现青州周边村落的百姓早就被疏散了,对方显然是早算到了他会前来。
李忠担心青州只怕也设了重伏,底下军队没能从周边军队找到粮草补给,士气更加低迷。
李忠硬着头皮带着军队继续往青州逼近,他早就听闻青州有一支水师,在江面上作战了得,攻打青州的军队,都得先在那支水师手中脱一层皮。
可他率军抵达元江,发现江面空空如也,派了斥候过江查探,斥候也说对面并无水师踪迹。
这般诡异,反倒让李忠心中愈发惊疑。
他又派斥候前去青州城查探。
斥候来报说,青州城城楼上守军寥寥无几。
李忠问:“可探得青州是何人守城?那董家小儿?”
斥候摇头道:“是前楚太子。”
此言一出,李忠的军师脸色倏地大变:“将军,这其中怕是有诈!之前大皇子攻打青州,派韩修领军,韩修就是眼见前楚太子溃逃,大喜过望追敌,才被前楚太子引入了圈套,给活捉了去!”
李忠也担心是计,可又心存几分侥幸:“青州的兵力分明都派出去了,若这只是那楚氏小儿想诈退我,用的空城计如何是好?”
军师道:“不无此可能,但终究是太冒险了,江淮和南境尽在前楚太子囊中,他离帝位只差一步之遥,会为了保区区永州,拿自己的性命做赌?”
“更何况前楚太子先前分明也在南境,此时却突然出现在青州,难保南境的兵马此时不在青州啊!”
这番话说得李忠更生退意,他道:“军师所言有理,这楚氏小儿善用诡计,又好收揽民心,他都提前撤走了青州附近的百姓,应是早有防备才对。”
看似兵防薄弱的青州,此刻在李忠眼中已然是龙潭虎穴。
他问军师:“附近还有何城池?”
军师捧着舆图上前:“离青州最近的便是坞城……”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忠一巴掌打得哎哟一声。
李忠迁怒一般骂道:“混账!坞城全是染了瘟病的人,你想让本将军去坞城送死?”
军师连忙告罪,坞城去不得,疫病的发源地株洲更是去不得了,他道:“为今之计,咱们要么去汴京投奔沈彦之,要么……就只能去攻打邑城了。”
李忠咬了咬牙:“要本将军向沈家的一条狗示弱,做梦!”
他下令:“去邑城!”
……
李忠一撤兵,楚军的探子就把情报送回了青州。
一众臣子听说后,大喜过望,直呼楚承稷英明。
秦筝则是忧喜参半,私下同楚承稷道:“李忠若仍打不下邑城,只怕会转投沈彦之。”
这样一来,她们虽没费什么力气拿下了李忠原本的地盘,打通前往北庭的路,却也给沈彦之那边送去一大助力。
若是沈彦之剑走偏锋,这两股势力拧成一股绳后,对她们极为不利。
楚承稷正在案前提笔书写什么,闻言笔锋微顿:“沈彦之不会同李忠言和。”
秦筝不解:“为何?”
楚承稷将毫笔搁在了陶瓷笔枕上,往身后的椅背轻轻一靠,旁边的高几上放这一尊细颈白瓷瓶,瓷瓶里斜插着两枝寒梅。
红艳艳的花骨朵儿上还有细小的雪沫,衬着深色的枝丫,带着一股说不出冷艳在里边,却不及他眉眼间十分之一二的清逸。
他说:“我做了件不太光彩之事。”
秦筝问:“什么不光彩的事?”
楚承稷道:“我让林尧拿下秦乡关后,带人假扮成李忠的军队,突袭抢了沈彦之三城。”
秦筝一愣,有这三城之仇在,李忠再去投奔沈彦之,只怕得被沈彦之新仇旧恨一块儿算。
他们那头鹬蚌相争,正给了他们从南境调兵回来的时间。
林尧的三万人马去北庭只是打头阵,等楚承稷带着江淮余下人马一同北上了,南境的兵马正好就接手江淮的防线,才不会被李忠或沈彦之突袭后方。
秦筝看着楚承稷:“这不是兵法战术么?有什么不光彩的?”
触及他的眼神,秦筝突然福临心至,她凑过去在他身边煞有其事闻了闻:“怀舟,你午间吃了什么?”
她秀气的鼻尖耸动着,跟什么小动物似的。
楚承稷垂眼,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庞:“不是你煮的酒酿圆子?”
秦筝直起身来与他对视,目光里带着狡黠:“我记得酒酿圆子是甜的,怎么你身上这么大股酸味?”
楚承稷微微一哂,擡手捏了捏她细腻温软的脸颊:“取笑我?”
秦筝拍开他的手:“那也是你自己让我取笑的。”
楚承稷改为将她拥进怀里,缓缓道:“和汴京那边兵戎相见时,我不会留情。”
秦筝叹了口气:“我不是他的故人,他自己选的路,自有他的终结。”
她说着擡眼看楚承稷,擡手在他胸口戳了戳:“你同我说这些酸话作甚?”
小心思被戳穿的楚某人很会转移话题:“我前往北庭后,安元青会领兵三万回青州,江淮和南境的大小事务,一切便由你定夺,宋鹤卿是你的近臣,自是全力辅佐你,但朝堂讲究权衡之道,你私下同宋鹤卿等人亲近凡事同他们商议无妨,明面上却得一碗水端平……”
秦筝一听他说起正事,赶紧小鸡啄米般点头,神情严肃又认真,俨然夫子座下最用功的学生,早把某人那点酸话忘之脑后。
……
且说李忠前往邑城后,本以为楚军派出大部分兵力后,又在青州设下了局,邑城这弹丸之地,总该兵防薄弱了。
却不料又碰了钉子。
王彪心里正憋着一股气呢,他娘死在了羌柳关战场上,他一心想北上杀北戎蛮子替他娘报仇,结果李忠这瘪犊子,不肯借道也就罢了,还在此时玩阴的攻打永州。
眼见李忠来邑城叫阵,王彪把所有的怒火全撒到了李忠身上。
李忠大军长途跋涉,饥寒交迫,跟一群难民似的涌到邑城城门下,等着他们的又是一轮箭雨,险些没被射成个刺猬。
李忠接连打了数场败仗,士气全无,加上将士们疲敝至极,哪怕手中还有两三万能战的残军,愣是没攻下战意正浓的邑城。
李忠扎营干耗了几天,眼见将士们饥肠辘辘,逃兵与日俱增,他怒斩了数百人都没能刹住逃兵之风,万般无奈之下,终究还是拔营前往汴京。
他同自己的军师道:“我同沈彦之虽不合,可我一倒,前楚太子只对付他就容易得多,他为大局顾虑,定会与我修好。汴京本就是我大陈的地盘,等我大军入境,他沈彦之偷去的权利就该还回来了!”
军师一改之前的颓丧,大赞:“将军此计实在是高啊!”
……
汴京。
沈彦之不吃不喝数日,朝政也无人处理,汴京的大臣们早对他有诸多不满,此番下来更甚。
陈钦顶不住压力,也怕沈彦之出事,只得求到了沈婵跟前。
沈婵自从当日沈府一别后,就再未见过沈彦之,她回宫后一病不起,宫人们报与沈彦之,正逢那段时日沈彦之也高烧昏迷不醒,对此毫不知情,没能去看她。
沈婵以为兄长是生了自己的气,心中万分煎熬难过,心结一重,病得也更重了。
等陈钦求去宫中,沈婵才得知沈彦之同自己一样病榻缠绵多日,自责不已,顾不得病体,一定要回沈宅看他。
上一次兄妹二人大吵一架,这次正逢年关,沈婵什么都没说,去了沈宅,拖着病体煮了一碗圆子端至沈彦之跟前。
沈彦之看到沈婵,刀子一样的目光瞬间刮向了陈钦。
陈钦低头不敢看他。
还是沈婵道:“阿兄莫怪陈护卫,马上除夕了,婵儿年年都是同阿兄一起守岁的,这才回来了。”
沈彦之被陈钦扶坐起来,身上搭了件大氅,仍止不住地低咳。
沈婵端着圆子,见他瘦得快连衣服都撑不起,眼中终是没能忍住滚下热泪:“阿兄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沈彦之说:“感染了风寒罢了。”
沈婵自是不信的,半是自责半是愧疚:“阿兄怪婵儿放走游医,打骂婵儿都行,别这般作践自己……婵儿这条命,是阿兄救回来的,阿兄便是让婵儿去死,婵儿都没有一丝怨言……”
“莫说这些气话来戳我心窝子。”沈彦之厉声打断她。
来之前沈婵是想好好同他说话的,可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如刀绞,流着泪质问他:“我这些话戳了你心窝子,阿兄你这副模样何尝不是在戳我心窝子?”
她转过头抹泪,努力平复情绪后,把一碗圆子递了过去:“我包了圆子,阿兄用些吧。”
北方年节是不兴吃圆子的,但沈母是南方人,从前每逢过年都会煮黑芝麻馅的圆子,沈婵喜吃甜食,沈彦之却嫌甜腻,每次都把圆子给她吃了。
后来沈母过世,府上再也没人在年节煮圆子了,沈婵哭着想吃,引得荣王发怒。
少年沈彦之用单薄的背脊替她挡下了所有怒火,在小厨房里,笨拙地包圆子煮给她吃。
此后每年除夕,都是沈彦之煮圆子给她吃,他包的圆子一年比一年好,沈母故去多年,沈婵已记不清母亲煮的圆子是什么味道,只记得兄长煮的圆子的味道。
沈彦之依旧不喜欢甜食,却会在每年除夕吃一大碗甜腻腻的圆子。
这黑芝麻馅圆子,似乎是他们兄妹和已故母亲的最后一点联系。
沈彦之看着她捧着的那碗圆子,眼眶倏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