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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 正文 第一三五章 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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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星闪烁着点点光晕,月如钩,幕如毯。

    夜色中的裂谷,荒芜湿冷,岩壁上到处都是青苔,滑不溜秋的通向天际,这种山形构造,除非插根翅膀,否则就算有通天的本事都绝无爬上去的可能。

    薛夫子被长陵用金针封住了三十六道穴位之后,又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一脸通感受了一回“世道转轮回”,大概是担心他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叶麒又用了布条蒙上了他的眼睛,拿青蔓将他人树合一的裹了起来,方始将他撂下继续前行。

    清溪沿流而上,一路趟去,水至膝时石岸渐阔,再往前就是深不见底的镜湖了。

    岸边一侧有条小路直往洞口,约莫七八尺高,洞前遍地野蒿,看去渺无人迹,偶尔一阵风呼出来,宛如鬼哭狼嚎一般阴森。

    长陵不自觉慢下脚步,在距离门口三步远前停下了脚步。

    从得知当年大哥被困于此处,她心就一直悬在云端,甚至做好了功败垂成跳崖一探究竟的准备。

    没想到叶麒如此神通广大,一串连环计下竟让薛夫子乖乖开启机关,一切都顺当的不可思议。

    真进到谷中,她却不敢继续往前走了。

    她恐这山洞之内一无所有,一开始就是曲云真会错了意,她惧唯一的兄长早已不在人世……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牵住了她,手掌心贴合,她擡起眼帘,看到那目光闪烁着星河。

    “有我。”

    叶麒只说了这两个字,但这两个字的背后,有多么强有力的信念和支撑,他不必说,她懂。

    有那么一瞬间,长陵突然觉得只要有这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就算等在前头的是下一个沧桑的轮回,至少她不再孤寂了。

    *****

    山间水汽丰沛,带来的火折子怎么都吹不燃,好在长陵的夜明珠还随身佩戴着,她取下来拎手上,能顶一时之用。

    洞内阴风嗖嗖,就连长陵都要偶尔被吹个小寒噤,借着微弱的光能看到洞壁上一些天然的钟乳石,路径时宽时窄,脚下稍不留神很容易被苔藓打滑。

    走得越深,越能体会到峡洞之中的别有洞天——一条道四通八达,洞中有洞,路后还可能是死路,曲径通幽七拐八折,倒更像是误入了一处迷宫。

    这黑魆魆地盘,瞅哪哪都是一片化不开的浓稠,别说是走出去,就是半路上放几个老鼠夹都不是没有踩上脚的可能性。

    叶麒正犹豫要否等天亮了之后继续探路,长陵忽地一个激灵,拽着他就往前闷头行去。

    看她微微侧耳,像是听到了什么,但他却什么也没听着,“有动静?”

    “是气息。”

    长陵闭着眼边走边感受,叶麒不敢去干扰她,只能帮着让她避开各处怪石嶙峋,说来也奇,绕过了最复杂的一洞窟,路子重新开始顺了起来,就连空气都不似方才那般潮湿阴冷,仿佛是越过了某个分水岭,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倏地就淡了下来。

    就在叶麒稍感松懈之际,忽觉前方点点光晕一晃,也就是一个眨眼的瞬间,长陵一把将他推开,与此同时暮陵剑一擡一削,“叮当”数声响,几枚钢钉被扫出个“天女散花”,牢牢钉在墙上。

    叶麒当即大呼道:“别乱来指不定是自己人……”

    “人”字尚未出口,出鞘的剑“嚓”一声收了回去,那颗夜明珠不知何时被长陵绕在剑头上直挺挺的往前一戳——恰如其分地卡在来人的喉口,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舒院士?”

    三个人都惊住了,舒老头儿看清来人,瞪大双眼:“贺侯?你们怎么……怎么在这儿?”

    舒隽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戒备,双掌仍架在半空没有撤回的意思。叶麒一听就明了了他的顾虑,飞快地道:“舒院士,其实周沁给您的那枚香囊是长亭的师父所托,我们此前也一直在跟踪这件事……”

    “长亭的师父?!”舒隽不可置信盯着长陵,“把话说清楚,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天竺的迦叶法师,我是他座下第二十九个徒弟,法名……长陵。”长陵一字一顿道:“舒院士,我是来找我兄长的。”

    舒隽会信就见鬼了,但站在跟前的是货真价实的越二公子,不论是多么匪夷所思的状况,总能逐条逐条解答他的追根溯源。

    但长陵的心里记挂着长盛,只不过片刻话来话回的功夫,她就问了几次“我大哥在哪儿”,舒隽打量着她眼中的心焦与忐忑,终于彻底放下戒备——一个冒牌货是不会在没有澄清状况前三番五次的打断自证的对话的。

    长陵站不住了,“舒院士,您若是不信,待见到我大哥之后,他自会告之你真假……”

    舒隽轻轻摇了摇头,“若是有的问,老夫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话让人心头“咯噔”一跳,长陵腰脊一绷:“没得问?难道前日您跳下来,不是为了我大哥,还是说他已经……”

    但闻轻轻一声叹息,“……随我来吧,是何情形,去了便知。”

    舒隽领他们走到一间石室前,石室前安了一扇简易的木门,一看就有些年头了,长陵只望了一眼便心头一喜——叶麒和师父的推测没有错,这里真是住过人的。

    门轻轻被推开,烧炭取暖的味道扑面而来,石室内的木桌边原本坐着两个人,听到动静齐刷刷地站起身,看到长陵和叶麒都下意识的拎起了兵器,又见舒隽走在最前,稍年轻的那人当即问道:“他们是谁?”

    舒隽当先而入,手掌心一比道:“别慌,是自己人,她是越二公子。”

    “越二公子还在人世?”

    “二公子是女人?”

    舒隽简意赅的将方才所听复述了一遍,长陵却根本无心再去做任何的唇舌之辩了。

    她步入屋内,越过三人的遮挡,朝着那露出的矮榻一角缓步而去,直到看清那静静躺在床上的人。

    长陵呼吸一滞。

    那是一个男子,身上盖着的是茅草和棉球编的被子,衣裳破旧的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披散着,嘴角和下颚生着短短的胡子碴儿,饶是如此,依旧是眉目温润,俊美无俦。

    有人曾说,越家大公子,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心中有凌云之志气。

    她艰难地挪动着自己,明明只有几步之距,她好像费了好大的劲才走到床边,拳头握紧又松开,几次想要去试探他的鼻息,却根本没有勇气。

    叶麒站在她身后,静静望着她,直待看她慢慢搭上了他的手。

    一刹那,她整个人僵了一下,肩头簌簌发起了抖来。

    手心还是热的。

    长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盛,这是一个……哪怕梦中都不敢梦见过的场景,她搭着兄长的手腕,感受到脉息一跳一跳的在指尖上跃动,那股韵律好似能穿透生与死,将人凭空带回旧日的光阴中。

    她跪在床前,巨大的欣喜、激动、委屈还有诸般的难以言喻,都化成了一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地留下。

    叶麒微微垂目,看着她俯身在床前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声声不再压抑的抽泣、一滴滴晶莹落在床板上,像一个迷路的孩子骤然找回亲人,肆无忌惮的哭了起来。

    这一刻,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十一年前在军寨里,自己行刺不成反被救回一条命,那时他也是这样失了控的泪流不尽。

    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看到了不曾奢求的希望。

    但长陵毕竟不是孩子,她虽然看到了活着的兄长,但也摸出了长盛脉息的不对劲。

    她尽力稳下了自己的千头万绪,重新回过身时,泪痕已经擦干了,只是眼皮还有些发肿,她看向桌旁那两名中年男子,正色问道:“二位便是洛周洛大侠,和曲云真曲二侠吧?”

    茅山三侠本就是亲如兄弟的生死之交,既然舒老头儿可以因为一个香囊毫不犹豫的跳下山崖,那他说的话,洛大侠和曲二侠自然也没有找茬之理。

    尤其是曲云真出洞确认了一下吊在树上的薛夫子后,对叶麒的所道的始末也就信了。

    “当年我与大公子入谷之后,本以为只是暂时躲避,起初薛夫子确也是尽心为我们驱毒疗伤,沈曜来时他就将我们藏起来,谁知那山门再无开启,我们便明白了逍遥派的意图了。”洛周回忆起往事,道:“大公子五脏六腑俱受重损,我虽略通医理,只是这山谷之内无可用之药材,我唯有渡以真气为大公子疗伤。”

    彼时越长盛自知命不久矣,说什么也不愿洛周白白耗费内力,但洛周本就是来还恩的,从闯入军营救他出来时就已是视死如归,但凡他还能多留大公子一刻,他也不会轻言放弃。

    “大概是老天也于心不忍吧……我为大公子连渡三日真气,他至少不再频繁呕血了,我见到了生机,自是喜不自禁……这山谷之中虽无粮食,但湖中有鱼足矣果腹,我便决定先暂住下来,待大公子痊愈之后令想逃生之法。”洛周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体内余毒仍在,渡气时亦将毒注入了大公子体内……自此以后,但凡大公子两日不受真气,呼吸脉息便会急剧骤弱,我又岂敢停歇?”

    不论洛周原本的内力多么的雄厚,但这种救人模式毕竟不可能长久,越长盛实在不忍洛周就此丧命,便就此跃入湖中意欲了断于世。

    洛周是在救人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湖底断裂的石碑——石碑上刻着的是一套疗伤运气心法,这心法谈不上多么上乘,无非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恢复一些自己消耗的元气,但对洛周而言,这就好似一根救命稻草,让他重新相信天意。

    从那日起,他一日为长盛渡送真气,一日练功恢复真气,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度过了谷中年月。

    然而时光荏苒,纵是情义深重,终究抵不过这供不应求的续命方式,一直到一年前,洛周的内力终于所剩无几——而早已昏迷数年的长盛,生命也已走向再难挽回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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