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无畏突然闻得“付流景”的名字时显然愣了一下,等回味过来这一问的意图时,他摇了一下头道:“我不知道。”
刀尖在地板上一转,戳出了一个洞眼,长陵冷冷道:“喔?看来你是今日就不打算活了。”
“我若是想要骗过二公子,随口说一个人名,不也能躲过今日一劫么?”荆无畏目光从叶麒的身上不经意一扫,“凭二公子当年与付流景朝夕不离、抵足而眠的关系,他连你都瞒得过,又岂会让我洞悉真身?我看天底下除了皇上之外,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叶麒听到“抵足而眠”四个字时面上不大吃味的一紧,而长陵浑然未觉,她只想到那夜在屋檐上听到的谈话,言语间确实提过付流景失踪之谜,倘若荆无畏早知晓其身份,又何必等到最近,才去招揽一群江湖人去寻那些捕风捉影伍润折扇?
“好,既然你回答不出来,”长陵微微眯了一下眼,“那就休怪我……”
荆无畏忙一擡手,“等等!二公子不是说过只要如实回答,你就能饶我三日性命……我回答不出来的问题,难道也要强迫我么?”
长陵理所当然的点了一下头,“回答不出问题自然是你的问题,难道还是我的问题?”
荆无畏看她嘴角略微一勾,每次二公子杀人前都会露出这种标志性的笑意,不等他开口说话,刀锋已掠向他的喉口,突然间,刀尖一顿,叶麒一把搭住长陵的肩,却是对荆无畏道:“这么多年以来,荆将军早有反心,但沈曜始终不敢对你轻举妄动,想必你手中握有什么把柄吧?”
半只脚迈入棺材的荆无畏一头冷汗涔涔渗出,他方才本来就想说这句话,哪想越二爷的刀根本不给他招供的机会,此番听叶麒问起,飞快地道:“不、不错……皇、沈曜本就是借越家之名招揽天下义士占据东夏,这么多年以来,叛变始终是他的心结,当年我就是为了防他过河拆桥,将他与雁国勾结害死越家又毒害大雁皇长子的证据握在手中,只要皇上起了杀心,我的人便会将此公之于众……到时,别说东夏朝中军中会有人心生愤懑,西夏的魏行云与大雁的明月舟也不会轻饶于他……二公子,我手中握有的……恐怕就是你最想得到的东西吧?只要你……饶我一命,我愿意将此物献上,与二公子联手,扳倒沈曜。”
这个提议的确诱人,追根究底,沈曜才是越家之祸的始作俑者,恰恰也是这条复仇之路最大的阻碍,长陵面上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心中产生了动摇之意,却听叶麒笑道:“荆将军可真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啊,我们又如何确保把你放走之后,你能乖乖的把东西交出来,而不是和沈曜联手,将我们扳倒?”
荆无畏道:“贺侯若是信不过我,不妨先将我扣押下来,待二公子去了我所说之地,找到东西后再回来也不迟。”
“不行!”
“行!”
说“行”的是叶麒,他递给长陵一个“听我的”的眼神,转头对荆无畏道:“其实不必如此麻烦,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东西藏于何处,我们自然会放你离开。”
荆无畏冷冷道:“我又岂知说过之后……你们会不会又找其他借口杀我?”
“荆将军,我的二公子要是想杀人,她进你将军府的第一天你就已经死了,你要不是还有一丁点儿利用价值又岂会活到现在?”叶麒笑了一笑,“你是个聪明人,出了这燕灵山如何作为,是你的决断,你有把握弄死我们,不妨就大胆一试,但若是没有把握的话……只要说一句真话,我贺瑜可以担保,绝不会让越长陵动你一根毫毛。”
荆无畏此时是进退维谷,不答应也得答应,听得此言,他咬了咬牙道:“好,有小侯爷这句话,我就赌上一回。你们想要的东西,我都安放在滁阳安溪镇的一家‘钱’姓旧宅中,也包括当年从越家带出来的旧物,到时二公子一见便知真伪。”
别说到时了,长陵这会儿都有些分不出真伪,但一想安溪镇离此处不远,快马加鞭求证一趟也不算太难,她放下刀,对荆无畏道:“这艘船我们要了,带上你的人滚吧。”
荆无畏闻言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二公子会把小侯爷的话听入耳中,竟然真肯放过自己,他仓促道了一声谢,便带着朱一他们匆匆溜了,一出船舱,看到周遭水面上处处都是自己带来兵马的浮尸,他脚下一抖,唯恐迟一步越二爷后悔了,忙哆嗦着翻上了一条小舟,狼狈至极的逃离燕灵村。
他人一走,长陵便将刀扔了,问道:“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
叶麒围着船舱内溜了一小圈,发现了柜子上摆着一个笼子,里头关着只信鸽,“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长陵:“……”她刚才就应该一刀将荆无畏杀了。
“但我更倾向于……是真的。”叶麒从柜子里翻出笔墨纸砚,拉了把凳子坐下身开始写起字来,“安溪镇离燕灵村不过两三日马程,他要是想糊弄我们,说一个远点的不是更好?想来是你越二爷留在他心里的阴影确实太大,一时之间,他还不想把你惹毛了……”
长陵说:“你该不会是真的信他会助我们对付沈曜吧?”
“一旦我们将沈曜背叛越家之事公告天下,荆无畏又岂能独善其身?到时就算你不出手,天下处处都有出手之人。他出了燕灵村,不论在此以前说过什么,都会拼尽一切与我们殊死一搏,这一点毋庸置疑,只不过……”叶麒一笔一划描摹着字,“他手中掌握东夏重军,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若是能够借我们的手除掉沈曜,那又何乐而不为?”
长陵听他绕来绕去,就快把自己说糊涂了,“你舌头是弯的么?不能把话摊直了说?”
“荆无畏方才提过,他手中既握有沈曜背叛越家的证据,又有沈曜毒害大雁皇长子的证据,这显然是两样东西……换成我是荆无畏,鸡蛋是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我猜安溪镇那应该藏着沈曜与雁国勾结的书信之类,这些东西落到我们手中,自然会卯足劲用来对付沈曜,”叶麒道:“他能不能坐收渔翁之利是一回事,至少多了点喘息的机会,对不对?”
“可是,你就不担心他回了金陵,将我死而复生之事告之沈曜?”长陵心中犹有不安,“我回不去倒是无妨,只是你们贺家……”
“荆无畏,是不可能活着离开燕灵镇的。”叶麒意味深长道:“你不觉得今天的荆无畏,长得很像一只螳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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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伍润折扇势在必得,结果领兵过百而入,归来时只剩三个半人,不可谓不窝囊。
长陵搏杀众高手的情形历历在目,荆无畏一想到二公子还活在世上就不禁牙根打颤,说不清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他满脑子都是回去以后该如何招揽顶尖的高手,想到长陵将回金陵,又觉得还是先躲起来暗中筹划比较妥当。
小舟驶出森林时堤坝放出的水逐渐退了,荆无畏撸起裤腿,把荒废了许多年的脚上功夫都使上,风一阵的往燕灵镇冲去——他需得尽快回到大部队里再考虑下一步,天黑之前必须离开这儿。
然而等他赶到镇中,并未能如想象中等来那支他事先安排好的救命稻草。
落日的斜晖下,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步入他的视线,围堵而上的不是荆家的兵马,而是朝廷的铁甲军。
“符相……”荆无畏目光茫茫然望着前方,“你怎么也来到此处?”
“荆将军,你违抗圣意,擅自逃离金陵,又暗中调派边关大军意欲过燕灵镇直捣黄龙,谋反之心昭然若揭……”符宴归淡淡一笑,笑的很是温雅,“皇上特命我前来围剿,你的叛军已悉数招降……”
荆无畏倏地拔剑而起,阴沉沉道:“分明是你……你说传皇上圣谕令我暗中行事,擒下贺瑜……如今又改口……”
“圣谕在何处?荆将军不妨拿来瞧一瞧。”符宴归看他一脸吃瘪的样子,“我东夏空口无凭,就能调兵遣将了?”
荆无畏听到此处,先前发生的许多事都被串联成了一条线——原来符宴归这次的目的,不是贺瑜,而是他。
“你以为这么做,皇上就能如愿以偿将兵权尽揽于掌?”荆无畏提着剑往前走出几步,“我死之后,有些真相会有人替我宣扬天下,到时……”
他话没说完,但听“嗤”一声利刃破肉之声,一枚短箭扎入了他的胸腔之上。符宴归将弩收入袖中,淡淡道:“荆将军放坝淹城,意欲顽抗朝廷大军,终……死于乱箭之下。”
荆无畏一时觉得胸痛气短,血沿着伤口涌了出来,他还待说点什么垂死威胁的话,只见符宴归走上前来,凑到他跟前轻声道:“我知道,你死之后,荆灿手中的证据就会流传而出,到时皇上将受千夫所指……不过,荆将军,你又岂知那不正合我意?”
“你……你才是那个狼子野心,意欲谋反的乱臣贼子……”荆无畏发不出声来了,只能咬牙切齿地盯着眼前人道:“早知……早知二公子问起付流景时,我就应该……”
符宴归听到这句话时脸色晃过一丝惊慌,“你说什么了?”
荆无畏觑着他的神色,电光火石间露出了某种天崩地裂的神色,“莫不成真的是你……你竟就是……是……付……”
是什么,没来得及脱口,箭身被一把拔出,荆无畏身形一僵,栽倒在血泊之中。
顾不上衣袖沾染的血,符宴归快几步奔向前头,注意凝听周围的动静,确认没有人藏在暗处时方才舒了一口气。
朱一郭四游三看荆无畏已死,吓得当即磕头求饶,游三看符宴归全无反应,忽然想起了什么,邀功似的膝行向前道:“丞相,我、我知道一个惊天的大秘密,那一直潜藏在荆府,伪装成荆将军女儿的那位姑娘,就是当年越家的越二公子。”
符宴归慢慢回身,“此话当真?”
游三点头如捣蒜,朱一与郭四见状也连声附和,“皆是我等亲耳所闻,符相若是不信,他们尚在燕灵村内,只待……”
“噗嗤”三声,三个大好脖颈裂开缝来,没人看清符宴归是如何出的手,只见他慢慢回身,不咸不淡问:“可有人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身后一众士兵齐声跪地道:“属下什么也没听到!”
符宴归自然而然的看向陨落的夕阳,“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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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有些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荆无畏出去后,朝廷的兵马就会派人杀来?”
叶麒将已写好的信纸墨吹干,卷成条儿捆在信鸽脚上,“应该吧。否则解释不了他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调兵赶到燕灵镇来……”
长陵一时无言以对。
江湖凶险、战局残酷,都比不上朝局的变幻莫测,但最可怖的始终是人心……
长陵沉默片刻,问:“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写什么信?”
“通常船上的鸽子是留给人在至关重要时传递讯息的,荆无畏的鸽子……不是给荆家的亲信,就是给荆灿的。”叶麒将信鸽放飞道:“我在信上只写了几个字……”
“什么?”
叶麒一字一顿道:“‘害我者乃符宴归’。”
长陵“啊”了一声,“你何必要向荆灿示意?”
“说起这个……”叶麒此时已走出船舱外,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最关心的那个付流景……就是符宴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