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想到这,偷眼打量了一下正在展信观瞧的新帝。
今日书信里的内容想必很是平顺,新帝看完后面色未变,依然是心平气和的样子。
只是锦书立在新帝身侧,自然看不到北帝俊美的脸上那一双快要冒火的眼,似乎要力透纸背,下一刻便要引燃信纸烧灼了整个大殿。
那信纸上纸娟秀工整地写着:
“敬棠,自上封书信以后,已经有多日未得空闲与你写信。我现在在江川的老家,虽然幼时在这里生活一段时光,可是这里的许多老屋都变了模样。再也寻不回童年的技艺。幸而,人却还在,在这里,我寻访到了父亲书中曾经提及的那位老石匠,他雕刻石锁的工艺,当真是独具匠心,我与他面对面亲自修习后,才领悟了父亲书中那玲珑七窍弯锁的关窍所在。
这里特产的浆果天星子甘美异常,在雨后,便冒得满树都是,咬上一颗,嘴里一天都是那特殊的甜味。只是生长时间甚短,若要将它甘美的滋味保留下来,便要制成果酱,先用盐水熬煮,再加以麦芽糖熬制。我试着做了三罐于你,让你身在北地也可品尝一下我家乡的滋味……符儿正冒牙齿,不可与他多吃,上次我路过北地时,母亲抱着他与我相聚几日,才发觉他吃得甚胖,一问才知,他爱吃甜食,不给便哭闹不休,所以我还做了一罐少糖的,给他抹在糕饼上吃……”
这封信,尧暮野上下看了三遍,可是这字里行间虽然如贤妻慈母一般,上下俱是关心个遍,可是摒除了这些琐碎日常,却依然只字未提她准备何时返回王庭。
转眼这一年之间,他收了她的来信无数,可是从来没有回过一封,便是撑着男儿的昂扬之气,等着那无法无天的女人回来,软绵绵地跪伏在地,当面与他赔罪认错,听君惩罚。
想到那女人低俯着娇软的身子,半抬起头,用湿漉的眼儿回望着他的情形,新帝不禁龙裆一紧,闷哼了一声。
于是便努力平复气息,缓解身下的躁动。是了,他这次便是要与她置气到底,看看她究竟能心狠到何等地步,又等到什么时候才回到他身边。
可是与这女子来一较高下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赢过。眼看着她离别的时间甚长,可这女人始终没有回来的意思。
混账女人,难道她的心真的是铁做的不成?
想到这,他再也按捺不住,研墨提笔,扯了一张信纸,上面写道:“速速给我滚回来!”可是看着那字,他想了又想,将那笔揉成一团,扔到一旁。再提笔写道:“儿病速回。”
可是,转念一想,用儿子为借口才能将她骗回,岂不是显得他不重要,又心有不甘,于是又揉成一团。这么思来想去,写了数次却是都不让自己满意。正在这时,殿门口太监通禀道:“太后请陛下移驾慈宁宫,有事与陛下相谈。”
皇帝闻言收好了信笺,将它放在龙案的抽屉里,那里全是玉珠的书信,按着日期先后,放置得甚是整齐。
待他起身,留下满地的纸团,便大步出了书房。
都城的皇宫,沿用的是当初魏朝在旧都的旧宫,经历了战乱的洗礼,远远不及现在南魏宫殿的奢靡。有许多地方还在修缮之中。这宫中也只有一半还能住人。
幸而新朝帝王,对于这些不甚讲究,倒是也能凑合来住。而且宫中尚小,走动起来也还方便。
他举步出了书房,没走几步便入慈宁宫时就看到暖阁的地上铺着一大块加厚的羊绒毯,妹妹尧姝亭与母亲坐在一处。
而儿子宝符正与妹妹姝亭生的女儿香果滚在一处玩耍。宝符新近学会了个把戏,就是用新长出的小牙假装去咬妹妹的小脚丫,逗得香果笑得小胖脸蛋一颤一颤的,用小脚勾小哥哥的舌头。
看见父皇走了进来,宝符连忙放下满嘴的小脚丫,撅着小圆屁股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向父亲走去。
尧暮野弯腰将儿子抱在怀中,点着他的小鼻子道:“香的臭的都往嘴里塞,倒是不挑食。
尧太后笑着道:“这孩子才会挑呢,只跟香香软软的妹妹玩,和其他小子在一处,可是凶悍呢。昨日淑慧夫人带着他的儿子入宫来玩耍,你这儿子倒是骑在了人家的身上,嘴里还喊着驾驾呢。”
尧暮野听了,倒是翘了翘眉头道:“待他会走路了,就带他到马场骑一骑真正的马。”
尧太后摇头道:“胡闹,刚会走路就去骑马,岂不是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不过,你倒是有些时日不去骑射了,怎么?是觉得乏累了?连马也不骑了,得空也要去散散心。”
尧暮野显然不愿在“骑射”一类的话题上多费唇舌,只问符儿有学会了什么言语。
尧夫人笑看着龙孙道:“这孩儿如今已经懂事,上次与她母亲见面时,不似以前说抱走就抱走了,在他母亲怀里缠了好久最后才强被带走的。嘴里一直喊娘……你看,哪天下个旨让他的母亲回来?”
尧暮野紧绷着一张脸道:“她身上有腿,若是有心,难道自己不会回来,还要用人去叫吗?”
尧太后叹了口气,道:“当初你勃然大怒,她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也不见你回来一封,她怎么回来啊?连我都担心她若是回来被你责罚打骂,她那娇弱的身子可怎么挨得住?”
尧暮野如今可是被家中两个女人磨得胸怀气度能容四海蛟龙,只提着气道:“哪里敢碰她半下,能心狠得串通婆婆对丈夫下毒的女人,给她副梯子就能上天去了!”
尧太后看着儿子阴阳怪气的样子,叹气道:“你也休要怪她。她这出走一年,不也是一心要替你分忧献一份绵力吗?若是无她,尧家各地的店铺,哪里能那么快找到买家,变卖出银钱来?而且,她找来文人撰写了话本,安排人手送给各地的说书先生传诵,为你这大魏的‘逆臣’述说前情后果,才没有失了天下百姓的民心。有贤妻若此,她先前无心犯下的错难道还不能原谅吗?”
尧暮野听了母亲这般说,脸上的阴冷之气更盛,说道:“但是这些并不是朕想要她做的。她这般无非便是野了心,不愿意留在朕的身边罢了。”
尧太后听了他这话,便知儿子的逆鳞又翘了起来,便不再多言,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后,你们这般拖延不是长久之计,莫不如与她和离了,另娶一个晋皇后位,如此一来你们也各自安宁。她继续游走四方,你也可以沉下心来治理一方,岂不两厢得便?”
尧暮野听了这话,表情一僵,抬眼犀利地瞪着母亲道:“这话……是她要你讲给我听的?”
尧太后挑了挑细眉,斯条慢礼地转动着茶盅道:“哪有儿媳妇撺弄着婆婆要和离的?不过我看你们俩都是一心都要朝这条路上奔。青春苦短,她生得这般模样,就算是三嫁也是有人争抢着要的。听随行侍卫说战事结束她回城的路上,借机四处寻访金石高人,倒是有许多世家公子对她钟情。你若有意与她和离,倒不如休书奉上。她现在乃是隐姓埋名,尚未顶上废后的名号,若是有了中意之人,携手归隐山林未尝不是美事一件。”
尧暮野也是气极反笑道:“母亲,她当真是你儿媳,不是你的女儿?这般细细为她考量,难不成还要替她置办整套改嫁的嫁妆?”
尧太后笑了笑道:“她对我尧家有功,若你不要她了,给她置办嫁妆也不算过分,自是应当应分的。”
新登基的北方霸主不想顶了不孝的名头,所以声也不吭地起身,龙靴踩得闷响地离了慈宁宫。
尧姝亭见哥哥带着一身煞气走了,这才敢出声道:“母亲,你这般说,哥哥若一时被你激得气急了,真写下休书,那嫂嫂该如何回来?”
虽然她尊为大梁公主的封号,可是日常与母亲交谈时也如哥哥一般,一时更改不来,叫母后实在是别扭,一直还是叫着母亲。
尧太后看着女儿道:“若真是个有志气的,又怎会容得下你嫂嫂做的这等事,早在苏醒那日便追撵回来写下休书了,再不然就是派去冷血杀手一路追杀了。又岂能等得这么久?不过他一直不追回你的嫂嫂,派去的高手侍卫可是不少。可见还是怕你嫂嫂走丢了的。再说他登基这么久,不少人投怀入抱,也不见他另结新欢。北地新封了不少王侯,其中娇养的女儿可是不少。前日宫中宴会,我听说黄王爷的那貌美芳龄的小女儿醉酒,轻衫薄透,‘不小心’便跌入他的怀中,却被他一下子推了出去,摔倒在宫殿上,起来后便哭着跑出宫去了。他如此显是还未忘情你嫂嫂。只是你哥嫂都是不肯低头之人,只能我这个多事的老婆子推动一下。两个倔性子,怎么就凑到一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