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以红枫闻名。再过几日下了秋雨,红叶凋零,便失了红霞满山的韵味。
所以这几日,溪畔经常游客前来。寻一处平坦之地,再支起小炉炙烤带来的食物,品酌这当地特有的烈酒,当真是美事一桩。
是以王家这几日来了京中的贵客,想要游一游北地的风情,于是王昆与伯父一起便陪同着京城里来的主管御贡的内监官来此游山玩水。当太尉携着玉珠和妹妹到了此地时,一早便有地方官向他禀告了有京城特使前来的事情。
尧暮野觉得难得的一日悠闲,实在是不想浪费在病瘟生的身上。可是,那地方官说到王家金铺的王昆公子时,身后的玉珠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他若是露怯,就此打道回府,未免显得不够大度,便只能强按着心内的愤怒,瞪着不早些禀报的地方官员,冷声道:“寻一处僻静,风景优美的所在,供府中女眷歇脚。”那地方官员早已准备好了地方,连忙引着漠北王及一干女眷前去。
可是到了地方,漠北王觉得今日回去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这当地县令的官职一撸到底。县令选的这处地方地势颇高,到是能将溪流红叶一览无遗,倒是个欣赏风景的好去处,但是也将王家的宿营地尽收眼底。
好巧不巧,那位王前夫偏在他们到达之时抬头回望,恰好与他身旁的玉珠四目相对。
虽然这小妇极力向她他保证她与王郎乃是类兄似妹的情谊。可是就在这四目相对之时,他在一旁看得甚是真切:那前夫兄长的眼里带着一抹惊喜与悸动,竟似看到了久别重逢的爱人一般;而他身旁的这位当“妹妹”的,竟是眉头微微蹙起,似出嫁的姑娘受了委屈,得见亲人时悲切横生的模样。
若是在京城里,尧暮野定然是勃然大怒,这等目光缠绵是当他死人不成?可现在,他让怀孕的珠珠与自己受了颠沛之苦,原本就是心内对她有愧,她若是心内觉得委屈,原本也是理所当然。
尧暮野一时英雄气短,这捻醋便要捻得不露痕迹,免得显出自己的色厉内荏。
于是当下面色如深潭古井一般,纹丝不动地说:“既然王公子也在,便请他们上来一叙吧。”
玉珠听了尧暮野的话,却犹豫道:“还是不要了吧,毕竟王府里陪着的是京城的来使,还是能不见就不见吧。”
尧暮野半垂着眼眸道:“只要问心无愧,有什么人是不能见的?都请上来吧!”
漠北王一声令下,山坡下的一群人尽数请了上来。
玉珠回身抱歉地望了小姑子尧姝亭一眼,那个意思是:嫂嫂已经尽力了,奈何你二哥要作死,还望小姑子且保重!”
原来方才玉珠一眼望过去时,便已经发现,除了王郎还有几位京城来使外,那白家七郎竟然也在其中,正直钩钩地望向她身旁的小姑子。
玉珠心内不由得一紧,眉头一皱,心道:这北地何时成了这等醉人之地,全都眼巴巴地千里奔赴,跑到这穷乡来欣赏什么红叶?
正替小姑子皱眉之际,便听到她身旁的夫君开了尊口,竟是将这些人全都请了上来,也不知要摆的是哪一片海的龙门阵。
原来这白七郎被调配至了靠近西北的重镇。这是他向兄长极力争取来的,自从与那袁妙儿决裂之后,白水清便渐渐思念起了以前与尧姝亭在一起时两小无猜的柔情蜜意。
尧暮野的失势出走,满京城的世家都是心知肚明。可白七郎却是心内暗暗欢喜雀跃,他并没有兄长立意打压尧家的进取心,只是觉得若是尧家失势,门楣不那么高了的话,尧夫人想必也不会如以前一般高傲地拒绝了自己成为尧家的女婿吧?
一想到自己仕途正顺,且要终于可以低头俯视尧姝亭,再也不必焦虑高攀的问题。这青年竟是再次摩拳擦掌,准备追回自己人生里的初次爱恋。于是主动请缨来到靠近西北的重镇驻守历练,而他的兄长考虑一番后也点头答应了。
尧暮野暗自赌气将这一干人等尽数叫上来后,这才得空看到了白水清,当下倒是无谓地笑了笑道:“七郎的兄长可也舍得叫你来这北地。”
白水清一愣,以为太尉是意指西北寒苦,于是立意表白自己的刚毅说道:“太尉……哦,应该称您为漠北王了,您都能耐得住北地恶劣的气候,前来此处,我自然也要为国身先士卒,冲锋在前。”
尧暮野点了点头,淡淡道:“不愧是白侯的弟弟,国之栋梁!”
如今尧白两家暗流湍涌,白水流肯点头叫他这个仪表堂堂的七弟来北方,里面拨打的算盘还真是耐人寻味呢。
想到这,尧暮野不由得顺着那青年的眼神瞟了一眼正坐在软椅上的妹妹。
还身先士卒?是想死在他妹妹的面前博得同情吗?
不过到底是他的妹妹,还算有些傲骨。只见尧姝亭此时则是面无表情地欣赏着对面的满山红枫,压根没有望向白水清半眼。
玉珠心内暗想道:亏得自己先前还担忧着尧姝亭与白家七郎死灰复燃,却怎么忘记了这兄妹二人都是记仇清冷的性子。白水清先前移情一个扬州瘦马,不吝于彻底伤了尧姝亭的脸面,怎么可能指望这位尧家的小姐还继续陷入情海呢?而且这情伤不但结痂甚快,还迅速暗结珠胎,只怕这位白七公子一脸深情款款而来,却要败兴而归了。
不过为了避嫌,王昆除了初次一时忘形,深深的看了玉珠一眼后,便再没有看向玉珠。而玉珠自然也不会当着尧暮野的面主动跟他说话。
可是在尧暮野看来,这二人刻意不说话,便是心中有鬼的明证。加之那次二人争执,玉珠赌气说出王郎比他强上百倍之言,更是叫尧暮野一直如鱼刺梗喉。
这次再次得见,尧暮野倒是不动声色地又细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过就是寻常的白面书生,虽然眉目清俊,但哪里有他俊美?不过王公子倒是的确斯文得很,与别人说话也是慢条斯理,不见有性急的时候……
尧暮野一直盯着王昆看,倒是要王昆的大伯心里没底,他以前总去京城,也略知京城世家背地里的腐朽奢靡。
那等露骨上下打量的神色,该不会是这位漠北王有些隐秘的嗜好,专好年轻貌美的男子吧?
于是这位大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便没话找话,想要转移下漠北王的视线,同他昔日的侄媳妇说道:“先前便想得谢尧夫人,却一直无缘相见,若不是您肯低价卖了北城的两间商铺给我们王家,我们还真难在北地恢复昔日的商铺呢。”
玉珠觉察到尧暮野闻听此言,他的身子似乎一僵,眉眼隐隐有不悦之色,顿时心内微叹了一声,只说道:“只不过是卖熟人一个脸面,在商言商,并没有便宜太多。”
这大伯也是没眼色的,还继续恭维到:“哪里是没有便宜太多?听王昆说,你便宜了足足有一半有余呢?”
这时尧暮野慢条斯理地说道:“哦,这么说,王公子跟我的爱妻,先前就在城中见面了?这等久别相聚的快事,我怎么不知?”
大伯听到这里话头不对,才知自己一时失言了,当下连忙住嘴。
可惜大锅里的热醋已经沸腾顶着锅盖了。
尧暮野表情带笑,却是后槽牙微微摩擦道:“珠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是王昆公子急需的店铺,赠给他便是,平白收了什么银子,走了劳什子的形式?你如今怀了身孕,这等子琐事实在不必操持,回头我给你寻了账房管家,这等钱银俗事,以后就不要管了,毕竟你也不是商妇!”
说到这,他又回头对王昆说道:“要是王公子日后有难处,直接找我也是可以的,还望莫要打扰我的爱妻才是!”
玉珠被他话里的意思敲打得有些坐不住,可是当着众人的面有不好下了尧暮野的脸面,只能借了衣袖遮挡,伸手捏握尧暮野的胳膊。若不是碍着眼前人多,可真是想捅了他肚脐七寸,让他笑得满地打滚!
尧暮野挑着眉看着居然敢凑过来掐自己的小妇人,正要发作时,偏巧尧姝亭看嫂嫂下不来台,想要起身给她解围,邀请她去一边走走,可起得太急,加之她怀孕初期忧思过度,有些血脉不畅,竟然一时有些头晕,身子微微晃动。
尧小姐身边的侍女都没有反应过来,那白七郎倒是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走了过去扶住了尧姝亭。
可是下一刻,便听到坡下一声如雷冷喝:“松手!”
然后一记带风的马鞭便朝着白水清抽了过来。
白家七郎一时没有躲闪开,被抽个正着,立刻“啊”地叫了出来。
待回头一看,只见尉迟德贤正瞪着一双深邃浓黑的眼,狼一样的瞪着白水清。
看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是好几天都没有好好洗漱了……不过这并没耽误他发力抽人,那白七郎后背厚厚的衣服尽被抽裂开来!
玉珠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那血淋淋的伤口,只望着满山似火的红枫,心道:莫不是来错了地方?此处是火焰山才对吧?
一群牛魔王聚会,活活是要把好人烤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