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玉珠下了马车,来到瑞国夫人的雅园前时,这里已经的车马云集,宾朋盈门了。
看着这雅园,她不由得心内微微感慨了一下。
当初她来到京城时,是随着养母一同来到这雅园作客,如今却已经是时事变迁了。唯一不便的,就是她进入这雅园时,隐约中格格不入的不适之感。
玉珠深吸了一口气,举步朝前走去。
瑞国夫人穿着一身将军装正立在朱漆门前迎接宾客。她略微丰满的身材,搭配上宽宽的牛皮腰带,上边还别致地镶嵌了几块玉石,甚是抢眼,倒是穿出了几分威武英挺之气。
当她抬头看见玉珠下了马车时,立刻笑着招呼到:“六小姐,多时不见,甚是想念啊!”
这一句“六小姐”倒是让门口的一些女眷们纷纷抬眼望了过来。
若说大魏收复故土是叫人激荡的壮举,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皇商竟然能收降了尧家二郎,那便是更叫人惊叹的传奇了!
前者激荡的是拳拳爱国之心,后者激荡的是寸寸长舌与好奇之心。
先前尧家二郎成婚取消时,虽然尧夫人对外宣称因为战事多所以延后,但是明眼人都能揣摩出内里的蹊跷。
不过这桩姻缘本就不般配,若是一时解了婚约,也没有人感到奇怪。大约是尧夫人抵死不同意这种打破了门阀的姻缘,再不然那被美色迷惑的太尉一时清醒乏味了罢。
可是如今战事结束,这个顶着太尉未婚妻头衔的女子乘坐着尧府的马车前来参加侍郎夫人的盛宴,侍女环绕,一身金贵的模样,实在是看不出她与尧家决裂的迹象。
众位女眷们第一眼,皆是先看了玉珠那如花的容颜,心里暗叹,生得这般好,难怪迷住了太尉的心智。接下来再去看了看她那紧紧束着的纤腰,看上去也不似怀有身孕的样子。先前盛传的未婚先孕,母凭子贵一说便有些不攻自破。
玉珠泰然地仰起头,微笑着迎向众人审视的目光,朝着瑞国夫人走去,施礼说道:“夫人好就不见,依然端雅照人,这一身将军服真是好看。”
瑞国夫人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哪里好看?看了你这一身,我都是不能见人的。到底比不得你们年轻女子的身材窈窕。不过你我可真是有缘,初初见你时就有说不出的喜欢,总想着这般女子该由京城哪一位显贵配得,如今一看我果真没有看错,也不知你与太尉何日成婚,我当备下大礼恭贺。”
玉珠微微一笑:“这等大事,自有长辈做主,我不敢做主,听长辈安排就是。”
瑞国夫人没有套出话来,便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又笑着寒暄了几句,然后安排了府里的侍女引着玉珠一路入了园中。
此番盛宴,瑞国夫人可真是下一番气力。邀请的将帅们都是年轻而又俊帅之辈。个个高大健挺,很是养眼,看得那些入了园中的小姐们个个是脸红心跳,就连成了婚的贵妇们,也毫不吝惜赞赏的目光。
要知道看够肚满肠肥的丈夫们,偶尔欣赏些别处的风景也是美甚妙甚的……
玉珠却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只是先勘察了一番地形“敌情”。
只见前方不远处被一群女眷环绕的是白家的七少,看他频频朝自己往来的眼神,恐怕一会又要缠过来问白家小姐的事情……玉珠决定要避将开来。
右前方是风情万种的冠雅夫人,此时她被几个年轻将军环绕,看向自己时,不怀好意挑了挑眼梢,玉珠也不想与她插肩而过。
唯一略觉欣慰的时,并不曾见到白少等人,又少了言语的纠缠。
她向四周看了看,倒是一旁的院落里人事清静些。于是玉珠带着身后的一干侍女,朝那里的走去。只见此处宽敞的院中还有特制的牛皮扎了许多敞开式的小帐,如一个个小凉亭般,账外是铺设的香席还有炭火盘,炙烤着鲜嫩的牛肉,营造出“八百里分麾下炙”氛围。
这样新鲜的吃法自然比寻常所见的分席排布佳肴酒肉来得有趣。
一时间,这次酒宴的气氛就是有了几分赏花节时,男女同席而坐的快乐随意。
不过玉珠此来不过就是要应付了差使罢了,并没有想着要与女眷们交际,于是只想着寻一处清静些的地方熬度了时光。
可是刚走几步便看到了白夫人与白小姐坐在一处雕梁高亭下的席子上朝着她笑,白小姐更是挥手示意着她过来。
避无可避,于是玉珠只能走过去问一声安好。
白夫人说道:“别处闹哄哄的,只有我这处还算清静,袁小姐若是不嫌弃,请这边一坐。”
玉珠谢过之后,便脱了鞋履坐在的香席上。
白夫人不耐炭火熏着,所以这边的香席旁并没有烤炉,只是小桌上盛摆着炙烤分切好的牛肉,配肉食用的软饼,和清爽的菜肴,西域进贡的瓜果也堆积在果盘之上。
几个人一边食着一边说话。
“圣上已经拟下了圣旨,玉佛工期甚紧,不知袁小姐何时能入寺动工?”白夫人倒是单刀直入,只捡了自己关心的事情来谈。
玉珠想了想说道:“此前我派人与胡掌柜商议,在雕工细琢上,胡先生的技法远远超过了我,所以这雕琢玉佛当是以胡先生为主导,我在一旁协助,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大约明日,我便会去慈云寺。
白夫人听了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此番尧家的准儿媳在自己的主导下做事,这种微妙的满足感,还真笔墨难以形容。
百夫人倒不是故意非要与尧夫人一争高下。只是京城世家门阀里,尧夫人一直是掌府贵妇的典范,无论诸事排位,白夫人总是要屈尊尧夫人一头,久而久之难免会生出几分“更上一层楼”的进取心来。
而此番慈云庵的修缮,在白夫人看来就是一个契机,尧夫人因为心烦战事与儿子的婚事而撇手不管,尧家这个端不上台面的儿媳妇又恰好是个玉匠,一切都是顺风顺水,白夫人更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要将此事办好,在贵妇人里彰显下本事。
此时陆续又有几位世家贵妇走了过来,纷纷在挨着白家母女的附近铺设了香席。朝中的风向,也是贵妇女眷们之间亲疏关系的指引。
最近圣上倚重白侯,白家子孙出挑,在朝中受到重用的也甚多,是以白夫人俨然已经是京中世家女眷里新一代的领军人物。
白夫人虽然嘴里说得喜欢清静,可是被众人这般捧月环簇,心里也是受用不尽。
可惜端庄的白夫人受人敬仰,可是坐在她身旁的玉珠小姐可就是不太受人待见了。前番议和主导的使臣,乃是石家的子弟。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却一夕间命陨异乡。
若是细细追究缘由,那设下连环计引得北方大汗刀砍了使节的尧太尉便是罪魁祸首!加之先前因为调戏军眷而被砍了的子嗣。石家人丁连番受了太尉牵连而遭逢折损,真是旧恨又添新仇!但奈何这些子嗣脑袋掉的却个个都是师出有名,石家人一时又声讨不得,这憋闷的怨气,今日总算是逮到了债主,便是各个不怀好意看着那尧府未过门的媳妇。
此时香席一旁青釉莲花香炉熏染着香盘的气息,一旁假山下小池里锦鲤甩尾游动,远处更有瑞国夫人精心挑选,递送请柬邀约而来的年轻壮美的将军们,本该很是惬意的半日。
可是玉珠只感到一旁石家的香席之上杀气腾腾,堪比火炉炙肉。
就在这时,石家的一位女眷首先发难:“听闻袁小姐的家父乃是当年的玉师袁中越……可是当年卷入宫闱巫术之案的罪人袁中越?”
此话一出,四周的香席都是有些安静。众位女眷震惊于这位石家夫人的出言不逊,可是心内又很是谅解……她的本家叔公便是被刀砍的那位议和使,之前调戏军眷被砍了头的又是她的堂弟,如此气愤也情有可原。只是这话题问得太尖利,那个看起来一直不敢多言,似乎生怕在众位贵妇前丢了脸面的西北商妇该是如何应对?
玉珠其实早有准备,但是也没有料到这位妇人一开口便问到了她心内的隐痛,她慢慢地端起了酒杯,在众人的目光下清酌了一口淡红的石榴酒。
而这时尧夫人亲派的侍女环翠小声地与玉珠介绍着那位石夫人乃是朝中刑部右郎的夫人后,她也想起了尧夫人先前给她说的京城人事……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我自幼便失了父母,由萧家养大,长辈的事情大约记不清了,此番来京,也有想询下父辈当年的事情,可是问过稍微年长些的人,也是因为年代久远记得不甚清晰了。不过见这位夫人年岁尚轻,却知悉甚深,想必是比我这个做女儿的用心多了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来问?”
她这话颇有滚刀肉的嫌疑,便是直白告诉众人,当年的事情,她一律都是记不大清楚的,谁要是有心拿这个做把柄刁难,自己费心整理齐全之后,请自便吧。
那石家的夫人原本是要给这个妇人一个难堪,看看她百口莫辩下不来台的窘境。可是没想到这小妇轻轻松松,毫无窘态便将这话堵死尽数扔甩了回来,倒是显得她处心积虑,专门刨开死人的坟丘挖掘丑事一般。
但是她这话一出,再次叫不知这商女背景的女眷倒吸了一口冷气,心内只能感叹,太尉大人的口味竟是如此之重,这样背景的女子,且不说卑微,身家也是不大清白的啊!
那尧夫人可真是不大管事了?怎么会容得罪人之女入门呢!
那石夫人被驳斥了后,心内的怒火倒是更胜,简直不管了风度,挑着眉气哼哼地继续道:“做女儿的可以忘了自己的父亲,可是若是做了母亲的,万万莫要忘了自己的孩子。听闻你先前是嫁人数载,不知在西北那里可有孩子?太尉大人宅心仁厚,也不知愿不愿意将来要不要接了到尧家一起养着?”
此话一出,众位女眷又是一惊,心内只有一个疑问,这等不堪的女子,是练就了什么妖门法术?竟然引得太尉大人不管不顾一意娶为正妻?是世间无有其他好女子了吗?
这样的恶意满满,就连珏儿也是听不下去了,只恨不得摘了小姐的头盔,朝着那妇人的大嘴砸去。
可是玉珠却面色未改,坦然说道:“前夫身有顽疾,未曾与奴家有过孩儿,倒是让石夫人费心了。不过看夫人这般宅心仁厚地对待孩童,想必刑部右郎石大人很是欣慰,他养在外宅的襁褓幼儿也可以早些回府认祖归宗了吧。”
此话一出,那位石夫人的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她的丈夫新近迷恋上了一个娼户女子,竟然鬼迷心窍地替她赎身养在了外面。
这等出身脏污的女子是注定不能入世家府门为妾的,这也叫石夫人暗觉脸面无光,偏偏那娼户竟然又生了个儿子,在府里老人的坚持下,那个刚出生的婴孩愣是没入石家族谱,随了母姓而已。
这是桩京城人士皆知的丑闻,只是大家皆是假装不知而已。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看似温婉的西北妇人,说话竟是这般狠辣,一下子就扣住了石夫人的短处,再次将石夫人倒过来的污水,一口口地回喂了过去。
“你……你……真是敢说!”石夫人气急败坏,伸手指向了玉珠。
看她还要发作,白夫人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素来追求高雅,不喜市井吵闹的习气。
加之原本她被众人追捧着的意境,又被这出言不逊的石夫人破坏殆尽,心内极为不快,立刻开口道:“俗话说得好,‘利刃割体痕易合,恶语伤人恨难消’,在座的各位都是京城各府里的风雅之辈,万万莫失了风度,平白给自己的丈夫父兄失了应有的士卿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