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笑罢,道:“不过是开个玩笑,怎么六小姐还当真了不成?”
玉珠眨了眨眼,虽然她没有沉浸宦海,体会厚黑之道的博大精深,但是白少这等收放自如也应该是为官宦者的高深之道。她自问功力浅薄不能接招,是以也不搭言,紧抿着嘴儿便要离开。
可是就在这时,白少递给了她一个信封说道:“请袁小姐务必一看……来日方长,欢迎六小姐算是来找在下。”
说完也不等玉珠回答,便笑一笑转身离去了。
玉珠摸了摸信封,感觉里面厚厚的一摞纸,正在这时,外面排号的官吏正喊到她的名姓,于是随手将信封放到了自己挎着的荷袋里,应声出去了。
玉珠的排位很是靠前,是以早早就见到了调拨贡银官吏。看玉珠呈交的图册和账目细算后,便进入了讨价还价的阶段。
官吏也算是替皇家支出钱银,自然是秉承着能省便省的态度,力求将份额减至最少,加之在玉品上有两位皇商,自然份额得一分为二,自是这“二”有大有小,端看拿的是哪一份。
不出玉珠的预料,自己拿的是小的那一份,虽然钱银比预想的要少,但至少也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玉珠心内松了一口气,领取了印有官章的兑银文书后,便出了官署。
此时天色尚早,玉珠也没有回去,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店铺。等入了店铺里自己独设的玉石作坊,雕琢了一会还未完工的玉品,玉珠稍事休息,才从荷包里掏出了那封书信。
本以为不过是写满了男儿荒诞爱慕之言,可是玉珠打开一看,眼睛却慢慢瞪大了。
确切地说,这不是书信,而是一份陈年卷宗,正是自己父亲当年被定罪的那一份。
照比王郎给自己所看的,这份真正的卷宗自然更详细些,里面甚至还有当年被认定是父亲雕刻玉人的图样。据说这图样是从父亲的作坊里搜到的,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玉珠来到窗前,仔细地看着这张泛黄的图样,咋一看,这的确是父亲的画图风格,细小的蟹笔描边,严谨而细致的画风,甚至落款处都有父亲常用的圆印,可是玉珠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清楚。
不过……此时更叫她心思烦乱的是,白水流怎么知道她在查父亲的旧案,又这么随便地将刑部的卷轴给了她呢?
此时再想到白水流的那一句“来日方长,欢迎六小姐算是来找在下”,更是意味深长。
若说太尉大人是高傲翘着翎毛的凤凰,不容许别人弄乱他一丝一毫的华羽,那么这个姓白的男子倒真像一只狐狸,平日笑言笑语,可是抽冷子却支出了尖牙,让人防不胜防……
第二日,玉珠想了又想,决定主动去见白少。
她立在公署门前等半天,终于等到了白少出来。
看见玉珠立在一边的墙根边,他倒是笑着主动走了过去:“六小姐既然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等了多久了?”
他倒是笃定玉珠就是来找寻自己的。玉珠不想与他多说废话,便说道:“奴家在一旁的茶楼开了雅间,不知白少可有时间去品茗一二?”
玉珠不想被白沙一直牵着鼻子,更不想跟他去游湖泛舟,所以早早地定了酒楼。
白少笑了笑,倒也从善如流,便说道:“请六小姐带路。”
待到了茶楼,玉珠让珏儿在雅间门口等候,而白少也未叫仆人入内侍奉,待只有二人时,玉珠开门见山问道:“不知白少昨日所给的那封书信是何意?
白少举着茶杯饮了一口道:“六小姐莫心慌,在下也是无意中知道,六小姐似乎想要彻查当年你父亲的旧案。你之前夫委托刑部的王大人抄录卷中的时候,正好被别人看到,恰好被我知道,所以我便将这卷宗调阅出来看了看,顺便也给六小姐你过过目。”
玉珠抿紧了嘴。天下哪里会有这么赶巧的事情?而白少的手,伸得未免太远?他似乎是将自己的底细调查得甚是清楚,不急不躁地拿捏着自己的命门短处。
似乎是欣赏够了玉珠的困窘,白少放下茶杯轻轻地握起了玉珠的手道:“若是玉珠小姐觉得此案有疑点,在下愿尽绵薄之力,替小姐查清……”
玉珠连忙挣脱了他的手,冷声道:“白少可是忘记了你与尧家的婚约?若是尧小姐知道了你如此,岂不伤心?”
白水流露齿笑了笑:“六小姐上次在广俊王府里,不是撞见了尧小姐与我七弟的幽约吗?为何假作不知,有此一问?”
这次玉珠是真的有些吃惊了。她没有想到当初自己转角撞见尧小姐与那位七少在假山幽约的事情,这位白少竟然也不露声色知道的一清二楚。
人都道大魏两位俊才,尧家二郎,白家大少。这位白少向来以心细如发,处理政事细腻周到而为圣上倚重,虽然在许多大事上,他少了尧太尉的雷厉风行,果敢豪迈,但是在为人处世,官宦一道上却自有自己的一番强项。
这份细腻看来不光是政务之上,就算是平日府宅小事,白少也是一清二楚。
可是此时事关尧小姐的名节,玉珠只冷声道:“玉珠不知白少所言何事。只是希望白少留一份口德,万万不要随便玷污了自己未婚妻子的清白。”
白少的手虽然被玉珠甩开,却径自扶上了玉珠的肩膀道:“只要小姐不要总是这么冷冰冰地拒人千里之外,我自然是全当不知,静等尧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也成全了尧小姐的好名声。”
玉珠略略转头,回避着白少靠近过来的脸,低声道:“若是玉珠不愿呢?”
白少笑着摇了摇头:“我向来不愿强人所难,可是玉珠小姐为何每每都将我逼至如此境地?你细想下,若是尧兄知你早就知道尧小姐的私情,却隐而不报,他会作何反应?甚至会觉得此事也是你告知我的吧?到时候,只怕尧兄着了恼,便不会念及与小姐的一段旧情了吧?”
玉珠微微蹙眉,心知白少这火候拿捏得甚好,自己此时夹在了一桩豪门隐事中间。
那假山幽会一事中,尧小姐是见了自己露头的,而白少还未及转过长廊,此时若是外泄,自己便是泄露隐情,败坏尧小姐名声的第一等嫌犯!依着尧暮野爱护妹妹的心思,他定然轻饶自己不得,更何况自己现在本就得罪了太尉,只怕他也不会顾念着什么了……
白少一直静看这玉珠眼波流动,只觉得这女子还真是耐看,这般近近的欣赏,更是能发现她皮肤细腻模样可人……
玉珠心知,这白少既然主动开口,自然有能力彻查当年父亲的冤案。然而自己此时顶了尧太尉未婚妻的名头,与这白少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是不妥的。
若说她从与太尉的相处中得了什么教训,那便是与这些个贵人,最好莫要再有个什么深入的接触,不然最后便是搅入乱局不得脱身。
虽然眼下白手握有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但是此时被他拿捏,以后的事情尽不在自己的掌握中……玉珠并不喜欢这一点。
想到这,她抬头冷静道:“白少当知大魏律法,敢有奸.淫军眷者,杀无赦……是以白少若是肯耐心些,最好等太尉还朝与我正式解除了婚约才好。”
白少虽然早知这位刘小姐伶牙俐齿,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拿了大魏刚刚出炉的律法填堵自己,不禁又是哑然失笑,抬起玉珠的下巴道:“看来小姐还是挂心着白某,是怕我被斩头不成?”
玉珠带着几分真诚道:“玉珠姻缘不顺,怕害了白少的话,又顶了命硬的头冠,以后再不好嫁人了!”说完她甩掉了白少的手臂,起身表示告辞。
白少也没有阻拦,只是安闲地说道:“若是小姐暂时不愿,也无妨,只是我母亲想要邀请你来府上多多走动,到时候希望六小姐给白某这个面子,不要拒绝才好。”
玉珠点了点头便戴上兜帽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出了茶楼时,珏儿无意中摸了一下玉珠的手,不禁低呼:“怎么您的手这么凉?今天的太阳也够暖啊!”
玉珠抽回了手,深吸了一口气,被人看破了底细,抓住命脉的感觉真是让人不适,如同出山的原石一般,她习惯给自己包裹一层厚厚的石衣,而现在那个白少隐在暗处却将自己的消息打听得一清二楚,戳破了自己的这一层厚衣!直叫玉珠凉至心底,隐隐打了个寒颤。
虽然看起来白少与尧太尉的所求相似,可是玉珠的直觉却认定,这位白少并不似尧二少那般目的“单纯”,若是与他牵扯只怕后患无穷!可如今白少似乎是不得手誓不罢休,自己该如何躲避了这场纷乱?
回了店铺时,伙计告知,西北来人了。玉珠心内纳闷,自己给萧祖母的信刚刚送出,怎么这么快就有回信了呢?
一问才知,是西北萧家的商队入京,顺便给玉珠带来的书信。
打开书信看时,才知西北萧家现在祸不单行,简直是乱作了一团。那个胡万筹已经指派自己的店铺掌柜前去商议收购萧家的矿山一事,看那架势是势在必得!
萧家的玉铺里大半的玉石师傅都走人了,店铺里入不敷出,又拿不出货品,只能给客人退定钱,老夫人买了家里的几片田地才算是填补了钱银的缺失。
眼下只有玉石矿一项可生钱的进项。但如今能大宗收购玉石的玉铺为数不多,开采出的原石也卖不出去,眼看着这多年的基业要毁于一旦,萧老太太也是心内发急,生了一场急病,就在病重给玉珠写下了书信,请求同样得了皇商资格的她想一想办法,给萧家一条活路!
这信里的请求倒是与玉珠所想不谋而合,而且更是让玉珠眼前一亮。
现在既有白夫人要求自己雕琢佛像,又有白少步步紧逼,而父亲手稿里的疑点也需要她回西北一趟,问一问祖母,祖父当年可曾留下父亲的的手稿来比较一番。
能让这一切迎刃而解的法子,就是回西北一趟选买大批玉料,正好避开了眼前的乱事!
主意打定后,玉珠便命伙计将打磨好的粗胚用绒布包裹,装入塞了稻草的木箱子里,这样她沿途也可以继续雕琢,免得延误了订单,在京城里购买了给祖母和老爷与夫人的礼物后,便准备启程返回西北。
珏儿很是不情愿,小声嘟囔六小姐这是又入了火坑!
不过玉珠却笑了笑:“萧家虽然人事繁乱,可是现在之于我,却是个乘凉避暑,免了炙烤的好去处……”
珏儿听不懂玉珠话里的意思,只当小姐是不耐京城闷热的天气,相较起来,的确还是西北的夏季比较好度过些。
因为别院这边会定时将自家庄园里生产的瓜果送到尧府去,所以老夫人也听闻了玉珠要赶赴西北的消息。便命尧府的几个护卫也一同前往。
她的意思是,玉珠现在毕竟顶了尧家未婚儿媳的名号,若是沿途遇到了盗匪发生了意外,便是名誉扫地的事情了,总是要顾忌着安全,万万不可出事。
另外西北的玉石镇虽然与太尉正在作战的北域相隔甚远,可是若不算阻隔的高山,其实也不是太远,难免会兵匪流窜,多带些人,上路休息也能心安些。
车马整顿完毕,玉珠选择了夜里天不亮便出发了。因为有了尧府的路牌,城官也痛快地放行了,出了城门时,玉珠长舒了一口气。
珏儿在一旁看了,一边替玉珠揉捏着酸痛的肩膀一边小声说:“六姑娘,奴婢一直想问您这般突然出发……是不是因为思念太尉大人,所以想离得他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