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季天泽这个奇怪的问题时,钟晚樱的手机呜呜震动了一阵,然后黑屏关机。
她微微叹气,从床头摸到充电宝,把手机接上。
趁着充电的功夫,她起床给自己煮了杯咖啡。
——既然睡不着,就不要睡了。
入夜后的江山如画一片寂静,钟晚樱穿上外套、端着咖啡杯走到露天阳台。
她新买了一串串的星星灯,挂在花园的枝蔓上,此刻打开,与朦胧月色遥遥呼应,温柔一片。
电量刚好达到能开机的程度,钟晚樱一边长按开机键,一边顺手挪了把藤椅,顺势坐下。
等到自动连上wifi,她才打开微信。
“你知道喜马拉雅山上的猴子吗?”
她又看了一遍这条信息,薄唇轻哂,如他所愿回复道,“你说说。”
本已昏昏欲睡的季天泽来了精神,叠起两个枕头放在脑后,双腿交叉半躺在床上,开始转述傅光延说的那个故事,还顺带复述了傅光延很高级的解说。
看完之后,钟晚樱陷入短暂沉思,竟难得地生出认同之感。
半晌她回复一句,“我也感觉,不想想起的人总是会想起。”
比如说她一点儿都不想想起那个跟自己交集并不多的李灵,可这一晚上满脑子都在回放李灵痛哭的表情和声音。
看到这句话,季天泽突然觉得,心跳的速度有些加快。
他删删改改敲出一排字,“总是想起谁?”
此刻是凌晨一点,钟晚樱迟疑了片刻,问他,“你想听?”
季天泽很快回复,“睡不着。”
钟晚樱这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季天泽,足足敲了好几百字,满屏都是她发送消息的绿色。
末了,她问,“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季天泽遗憾的发现,钟晚樱所说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回答。
这种频率对不上的感觉,让他有点失落。
可看到钟晚樱字里行间的纠结苦恼,他竟莫名想要给她做心灵导师开导她。
“你做得没有哪里不对啊,难道你还要圣母的留她在眼皮子底下继续害你不成?我跟你说啊,这种圣母在现在的剧本里是活不过一个自然段的。”
看着他回的话,钟晚樱不自觉勾起嘴角。
她正想问一句,剧本有自然段吗?季天泽的电话就拨了进来——
她按下通话键。
电话那头季天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懒散,“说吧,今晚睡不着,有什么事都说出来,免费陪聊。”
钟晚樱撑着下巴,唇边淡开一抹浅笑,“千万大v陪聊,真是荣幸啊。”
季天泽大言不惭,“当然是你的荣幸。”
钟晚樱一手拿手机,一手掩嘴忍住笑意,“季天泽,你明天不用拍戏吗?都这么晚了。”
“这算什么晚,我明晚得拍夜戏,夜戏你知道吗?真的好想掐死编剧啊,这真是我遇到过夜戏最多的一个片子了,又冷又困。”
钟晚樱忍不住笑出声,“不然怎么叫《长夜》?”
“喂,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安慰安慰我?”
“是,太子爷辛苦了,是不是还得我给您鞠个躬才满意?”钟晚樱难得好心情地调侃道。
季天泽在电话那边直摇头,“钟晚樱,你这人太不懂知恩图报了,我好心好意陪聊,你就这态度?”
“是,太子爷,小的知错了。”钟晚樱又拖长尾音懒洋洋地回应。
季天泽轻哂一声,不跟她计较,“说吧,还有没有别的事?”
听到这儿,钟晚樱垂眸,握着咖啡杯,拇指在杯壁上无意识地来回摩挲。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儿累,不知道这份工作还有什么值得我坚持下去的必要。”
“你不想干了?”
钟晚樱歪头,看向不远处的星星灯,半晌才回答,“也不是,就是……感觉和从前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季天泽问她,“为什么要去考虑从前的想法,日子又不是倒着过的。”
他换了个手拿手机,继续说道,“重要的是,你现在喜不喜欢这份工作,想不想做这份工作,有什么事让你觉得难受,你能不能去改变它,如果不能改变你又能不能接受它?”
“我……”
这几个问题看上去很简单,可钟晚樱突然发现,自己一个都回答不了。喜不喜欢,想不想做,能不能改变,能不能接受。
她的心里好像隐隐有些答案在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可同时也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自己,不可以。
“钟晚樱,你现在有钱也有时间,人还年轻,如果是不喜欢做的事为什么要做?”
“那你,是真的喜欢当演员,对吗?”
“对啊,我是真的喜欢当演员。”
凌晨四点,钟晚樱才入睡。
在睡觉之前,她登陆了那个久违的作者账号,铺天盖地的留言闪着红字在跳动,一如曾经鲜活的、热烈的、青春的自己。
其实钟晚樱最初的梦想,是和钟毓一样,成为一名作家。
后来她经历过几次支教,当过几次义工,见识过这世间灰暗的另一面,就燃起了成为公众发声者的念头。
只是时移世易,她才发现,大多事都和“原本我想”不太一样。莫名其妙地多修了一门管理学,莫名其妙地去留学,做的都是自己无甚兴趣的事情,回来后进入电视台,以为做的是感兴趣的事了,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钟晚樱,你现在有钱也有时间,人还年轻,如果是不喜欢做的事为什么要做?
她的脑海里回响着季天泽说过的话,不知为何,竟觉得他的话,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
……
次日起床,钟晚樱头疼欲裂,她喝了杯牛奶,不得不感叹,年纪真是大了,熬个夜再也不像十几岁那会儿还能生龙活虎打怪兽了。
她一边刷手机一边吃面包,看到台里发来的人事调动邮件和林悦发在群里的开会时间时,她深深呼了口气。
又有场硬仗要打了。
钟晚樱到台里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徐珊果然不负所望,正在办公室等她,气势汹汹,一副要找她算账的样子。
“钟晚樱,你也太过分了吧?你凭什么动我的实习生?”
钟晚樱放下包包,慢吞吞地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
她搭着软椅靠背自然地坐下,开电脑,把徐珊忽视得很是彻底。
“钟晚樱!”徐珊又冲她大喊了一声,走上前来将文件夹重重拍在她的办公桌上,那“啪”地一声,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侧目。
钟晚樱看着桌上的文件夹,沉吟片刻,微微挪动转椅,擡眸。
“你是在用这种态度……对你的上司说话?”
她的语气淡淡,听起来漫不经心。
上司。
大家似乎此刻才想起,今早八点,内网公布的职位调动名单中,钟晚樱已经正式成为了《午间三十分》的执行制片人。
的的确确是徐珊的上司。
徐珊动作一僵,怒极反笑,“钟晚樱,你有背景就了不起吗?你觉得靠关系升的职很光彩是吗?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觉得我们其他同事都不如你是吗?!”
说自己就说自己,还非得扯上其他同事,这套子下得……啧。
钟晚樱也轻呵着笑了一声,打量着指甲,似乎并不拿她的话当一回事,只随口回道,“我来台里两年,市一级优秀新闻稿件有七篇,两次被评为市级优秀记者,你来台里多久了?稿子做得很好吗?出了事你愿意去第一线吗?徐珊,你现在是在不服气什么?”
电视台内,暗潮涌动是常态,可这种明撕场面真是难得一见。
徐珊盯着钟晚樱,“呵,我怎么敢不服气?你的后台这么硬,赶走别人的实习生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罢了,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有多努力才进到这里,你一句话就让人走,你这样做也太过分了吧!”
钟晚樱没有立即回应,她不说话,只是看向徐珊的眼神中带着微嘲,仿佛在说:平时也没见你对李灵多好,这会儿维护起来倒是师徒情深了。
围观众人不明所以。
今天栏目开会,杨莎莎和余艺舟也都在,她俩倒是知道徐珊的实习生走了,但走的原因并不清楚,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莫名。
过了好一会儿,钟晚樱才轻声问道,
“你真的不知道,李灵为什么会走?你的手笔……你自己不清楚?”
她的声音虽轻,可一字一句,分明是敲到了徐珊心里,徐珊的眼神有些许闪烁。
李灵虽然一直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看上去也不像说谎,可回过味后,钟晚樱才觉得奇怪,她一个实习生,怎么知道要怎样做才能直戳自己的要害?如果没有人引导,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而引导这种事,本就可以不露痕迹。李灵大概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受任何人指使吧。
听钟晚樱这么说,众人意会,这事有隐情啊……
钟晚樱又靠近了些,睫毛微垂,打量着徐珊脖颈间的项链,她在徐珊耳边柔声说,“李灵刚出学校,心够狠,人也够傻。但是我不傻——”
说到这,她突然停下来,饶有兴致地帮徐珊理了理微皱的衣领,“从前我不跟你撕破脸皮,那是念及同学四年的缘分。可是你太贪心了,让我现在觉得很困扰。你要是继续这么不知收敛的话,我不介意用一用你总挂在嘴边的后台,你比我更清楚,在这个社会上,关系也是实力的一种。”
说完这句话,钟晚樱缓缓直起身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徐珊一眼,而后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塞回徐珊的怀里。
“好好考虑,怎么从我眼前消失。”
她轻哂一声,而后越过徐珊,离开了办公室。
钟晚樱一点儿也不好奇徐珊会有什么反应,因为在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已经往徐珊的邮箱里发了一个压缩包。
徐珊这个人,心比天高。可能力,却及不上野心。
做的事情不上道就算了,偏生屁股都擦不干净,留下一堆把柄。
与徐珊错身而过的瞬间,她翘起嘴角,心里比了个“耶”的手势,来路上脑海中的排练,竟没有什么意外全部实施了,她突然发现,偶尔做个仗势欺人的坏蛋,感觉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