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了学校给我发的保研通过的邮件。因为之前导师跟我打过招呼,我也没有特别欣喜雀跃的感觉,毕竟“数学之美”要是挂科,这通知也就收回去了。而且从昨晚上床到今早起床,赵孝孝与陌生女子暧昧不清的样子和张子琴说“被蒙在鼓里的女人真可怜”的神情交替在我眼前闪现,磨得我精神恍惚心力交瘁。我想这事儿不能再拖下去,我还是趁早得和张子琴说清楚才是。可是问题又归结到了原点:怎么说才好呢?
我纠结了很久,想的各种方案不过是正面往张子琴心口上还是从背面往她心口上插刀的区别,就更加神伤。昨晚陆陆续续下的几场雨,浇落了不少半青不黄的残叶。我出来得早,学校的保洁还没来得及彻底打扫完。我有一下没一下地踩在落叶上,肩膀突然被人一拍。我扭头,哟,这个小土妞是哪个非洲小国的?小黑妞朝我笑了笑。我再定睛一看,我的妈,这这竟然是长宁大学首富我的首席闺蜜王姿琪!你去我国西部美黑了啊?!
先不说这个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承受了多大的秘密!!!我握着她的手,委屈地看着她。她箍住我的手,激动地看着我。然后就听她说:“你是我朋友吗?”我说:“我要入了传销,第一个发展的下线肯定是你。你呢?”她说:“哪怕你有朝一日做了数学老师,我也敢把孩子送到你班级里。”好了,话说到这份上,证明是肝胆相照生死相交的好朋友了。可以说正事了。
我刚想张嘴,王姿琪双眼亮得跟审问室里的大白灯,撩起自己的刘海问我:“说,你看见了什么?”我看了看她光洁的脑袋,懵逼地伸手摸了摸:“没长痘,长大智慧了?”“屁啦!”她拍掉我的爪子,“这儿写着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这个人民的叛徒,还不向组织老实交代!负隅顽抗,牢底坐穿,知道没有?”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问她:“那你看见我这儿有什么东西没有?”她摸了摸:“反骨?”我也拍开她的手:“你没看见我这儿长了一圈问号啊?”我落下刘海,边走边问:“吃早饭了吗?一起去阿梅姐那里吃啊。”
“宁吃单身狗给的糠,也不舔狗男女踢翻的肉汤。”我看表:“我给你十分钟,你再不进入正题,我就自个儿吃去了。”我作势要走,她一把拉住我:“哎呀,哎呀,我刚才说的是片花,现在就放第一集。”她甩了甩不存在的水袖,往后退了一步,正色看我:“你当年是不是答应过我,我们要一辈子都在一起不离不弃,一起住养老院,相互给对方插导尿管的?”我点了点头。誓言不敢忘。
王姿琪在我耳边幽怨地唱起了闽南语歌:“啊哈,心爱的心爱的人/你讲只爱阮一个人/只剩孤孤单单的我目眶红”我说:“我可以跳过第一集吗?”她说:“不行,情绪铺垫没到位,我怕你第二集入不了戏。”我捡起地上的枯枝架在她脖子上:“这样可以了吗?”她点点头:“可以了。我给你放最后一集。”我说:“好的,我洗耳恭听。”然后她火力全开地开骂:“好你一个负心人!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要不是张子琴昨晚上跟我说你有男朋友了,我还不知道要被瞒在鼓里多久!来,你给我点首《绿光》,不,给我来首《草原之歌》,啊,我家里有个草原,架不住董小姐往外蹦跶啊!我就出去了一个多月,你就耐不住寂寞了啊,我就这么被三了啊。”我重新把枯枝架上去:“最后一集最后一分钟。”
“我想见见你的男朋友。”“我哪里来的男朋友?”
王姿琪一拍大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张子琴都说她撞见你和你男朋友同居了!”我说:“撞见同居算什么?我都撞见张子琴的男朋友出轨了!”王姿琪的眼睛一下子就圆了,她伸出手:“你别搞围魏救赵这一套,我还不知道赵孝孝,他哪有这个胆啊”“是真的。”我把昨天从方从心云盘下载下来的记录仪给她看。王姿琪将信将疑地拿起我的手机,才看了几秒钟就跳起来了:“赵孝孝这混蛋在哪儿!我杀了他!”“我也是。”
“要不我们策划一个东方快车谋杀案。跟那谋杀案一样,叫上张子琴,每人来一刀。这样警察很难破案的,除非是福尔摩斯。”
“东方快车谋杀案是波洛的case。”
“都差不多吧。快,叫张子琴去。”
“可以,你去叫她吧。因为她现在还不知道。”“啊?”王姿琪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我还说她真是烈性女子,自己后院都起火了,还有时间跟我这儿吃你的瓜。你怎么没和她说啊?”我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她。“这事儿是你撞破的,得你去跟她说。”王姿琪脖子一缩。“张子琴跟你感情最深。她第一次实习写病历被主任骂得一无是处的时候,她首先就找你哭,说明她最信得过你。你去说,她心里好受些。”
“还是你去吧。”
“你去。”
我问:“我们还是约好一起插导管生死相依风雨与共的好姬友吗?”
王姿琪抬头看天:“夫妻不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都这样,何况”我开嗓唱:“红尘来啊来去也去也空,日落向西呐月向东,真情难填满无情洞。”“好了好了。”王姿琪摆摆手,“你在我面前干什么都行,请别唱歌行吗?”于是我俩沉默着往校外的阿梅餐厅走去。
我俩在一起,除了睡觉,没有不说话超过两分钟的时候,所以到了第三分钟,我转头问她:“你有主意了没?”王姿琪毕竟是亿万身家的传承人,见多识广,和她赫赫有名的母亲一样有魄力有胆识,我想她刚才沉默良久,肯定是有谱了。
果然,王姿琪颔首:“有。”我两眼冒光:“快说,怎么办?”“我们剪刀石头布吧,谁输谁去说。”“你是个天才,我怎么就想不出这么高级的办法呢?来,一二三!”我出了个布,王姿琪出了个剪刀。她把剪刀往头上挪,成了个耶。我连忙摇头:“不算不算,三局两胜。”但王姿琪显然没有方从心那么好说话,“什么三局两胜,你都多大了,一局定输赢。”“你非要这样不仁不义吗?”我叉腰。
王姿琪想了想,说道:“晚上我们约张子琴出来一起唱歌。她不是喜欢唱吗?你就趁她唱得高兴的时候跟她讲。”
“是我们一起讲。”我纠正她。王姿琪不接我这茬:“反正在包厢里,她要是想哭想嚎想喝酒都没事儿,哭累了嚎累了也能躺会儿,喝醉了也不奇怪不丢脸。明天一睁眼,又是一条好汉!记住,我们得从男人算个屁这个角度去开解她。”
我点点头,拍着胸脯说:“你放心,男人算个屁这件事对我们来说都是经验之谈。”王姿琪挑眉:“你不有男人了吗?”“没有。等处理完张子琴的事儿,我再跟你讲。”我俩边说边走,就走到校门口梅姐开的餐馆了。梅姐三十多岁,还没结婚,开这家店的契机有点玄学。几年前,她为情所困,无所事事地挂着一脸失恋相在商场买买买的时候,被一个销售员精准定位,塞了她一张冥想班的宣传单。
上面有毕业的学员现身说法,声称这个冥想班效果非常卓越,一般上两周课,红尘中的男欢女爱便能放下了。梅姐听信去了。那冥想班远在马来西亚,请了一大堆佛法高僧讲佛理,要求学员们清晨诵经打坐,非常有禅意。然后每个学员领一捧花生米两粒大枣一杯清水,开始一整天的冥想。虽说日子过得清苦,但没有人退课,也没有人缺席离开。毕竟冥想班在一座孤岛上,四周全是汪汪的海水。没有船,谁也没那本事游回家。
为期七天的冥想课结束,很多人顿悟得涕泗横流。肚子都吃不饱,还想啥男欢女爱呀。梅姐也顿悟了,还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登上陆地,她先是吃了一大盆饭,然后收拾了细软,在我们学校周边开了这家小餐馆,以分量大管吃饱的特色著称。大一的时候,我和王姿琪还在这里打过工,所以知道这些内情。是的,王姿琪因为坚守新闻梦想,没有听母上安排出国修习经营管理,打从上大学,母上就断了她的粮。
当时王姿琪的生活费,一半来自工薪阶层的爸,一半来自打工收入,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有钱也是最没钱的白富美。不过后来她成为B站大佬,陆陆续续接了些外包的活,所以还是能继续逍遥地做白富美。不,现在是黑富美。还没进餐馆,我们老远就听见梅姐那洪亮的训人的声音了。那声音要是能化为实物,都快捅破房顶了。
“老林!跟你说多少次了!采购东西一定要警惕,给你看的和卖给你的不是同一种米。你看看,这米是新米吗?”我朝王姿琪勾勾下巴:“老林真惨。”“老林也是,这么多年了,买东西还是被人骗。”我踢她一脚:“听力不好,总是有不方便的地方。”王姿琪自顾自地去前台倒了杯水:“对了,我上次去老林住的地方看他,他电扇好像不太好用了。我一直忘了买。”
“你别买了,我已经送过去了。阿梅姐还给老林换了个凉席。”
我嘿嘿地笑,“而且我前一阵子给老林讹了个助听器。”说完,我随便找了个座位,朝着后厨喊:“梅姐!别训啦!老林听不见的!快给我们盛两碗虾仁粥!”
老林从玻璃窗那里探出头,朝我们挤挤眼:“我听得见。”梅姐又接着喊:“这米你赔了吧!”“啊?让我把这米煮了啊,行。”老林说。我和王姿琪笑得前仰后翻,纷纷给老林竖大拇指。梅姐遥遥地瞪我们:“你俩给我等着。”我们当然等着,等来老林偷偷给我们上了俩茶叶蛋。“最大个的双黄蛋。”老林试图轻声说,但分贝仍直达后厨。“噎不死这两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都多久没来我这儿了。”
梅姐喊。我朝老林做了个OK的手势,老林笑着走了。没过多久,又上了两碗虾仁粥。我正埋头吃鸡蛋,余光里瞧见虾仁粥,吓得半个蛋黄塞我喉咙口半天,差点真噎死。我去,王姿琪那盛虾仁粥的碗大得都可以洗头了,哪看得见粥啊,那是满盆的虾仁!老林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吧!要上一起上呀,凭什么我这碗清汤寡水的,连个虾壳都没捞到!
我一拍桌子,抬头一看,穿着红色围裙的人却不是老林,而是一位长相周正,眉眼浓烈的男生。我一个字还没说,就听王姿琪在我对面火力全开地骂他:“你怎么在这儿?你不好好在学校补习功课,上这儿来打什么工!现在是赚钱的时候吗?!学习才是你的第一要务!”我那半个蛋黄是咽不下去了。妈呀,王姿琪当年跟我一起逃课,到了期末,见到主课老师还叫错姓儿呢。
这话从谁的嘴里说出来我都信,搁王姿琪说,就像老鸨劝姑娘从良,她也太不要脸了吧!那被训的兼职生倒是一声不吭,笔直笔直地站着,既没有知错就改的样子也没有死不悔改的样子,一双澄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姿琪。此刻的我,自下而上地感觉到了一阵暖意。我想,那肯定是因为我现在是个发光体,像个贼亮贼亮的灯泡。我搓了搓手,说:“这位小弟弟”“禽兽,你把你脑袋里那套污浊的东西放下。”我,我说什么了我。
我看上去很像调戏丫鬟的纨绔子弟吗?“小弟弟,微信号有吗”王姿琪扑过来捂我的嘴,“给过电发号母(给个电话号码)”王姿琪瞪他:“还不快走。”小弟弟看了看我,很乖顺地走了。我端起王姿琪那海大的碗,往自己碗里拨了半盆虾仁:“梅姐老是找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人给她打工,这馆子迟早被你们吃没了。”拨了一下,我的雷达捕捉到异样,转头一看,小弟弟在不远处死死地盯着我手上那个大碗。呵,有人爱护了不起哦!
我悻悻地放下碗:“谁啊这是?”
“我弟弟。”
“异父异母能结婚的那种弟弟啊?”我敲了敲饭碗,“某些人还有什么资格说我,自己惹了一身桃花债怎么没主动向组织交待?你这个畜生,未成年小朋友都不放过!”
“他十八岁了。”
“嘤嘤嘤,我可以。”
撬了半天王姿琪这蚌壳,我东拼西凑地摸了一个大概。小弟弟名叫苏旭。众所周知,一旦上帝赋予了这个姓,这个人的经历就注定不能简简单单一笔带过。苏旭是西南小边镇成长起来的孩子,有着非常坎坷的人生遭遇生母自杀,生父坐监,养父车祸,养母病故,四四十六个字,字字都是血。今年苏旭高分考上长宁大学的计算机系,却因养母无人照料决心辍学。王姿琪刚好在他们那里拍纪录片,听闻这件事后去他家做了很久的动员工作。
后来养母去世,还是王姿琪跟他一起张罗的丧事。之后苏旭就被王姿琪一起带来学校了。新生注册本来就比其他人要早,他整整晚了两个多月,不过学校并没有追究,还照例给他补办了贫苦生助学金。这前前后后手续人情也是王姿琪帮着跑帮着欠的。这么说起来,王姿琪返校都好几天了,她对我可真藏得住。
断断续续地听完,王姿琪最后心虚地跟我讲,之前她说服苏旭的时候,编了个故事,声称自己也是特别穷的地方出来的,她的好朋友,也就是本人我也没钱,但在长宁大学都过着幸福美满的踏实日子,要求我千万别露出马脚,一定要在苏旭前面装穷,保护好他的自尊心。我不大明白她为什么会要我装穷。我难道不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散发着穷的气质吗?我需要装吗?!!!等我吃完,餐馆的早高峰就来了。
来自长宁和长宁理工的大学生进进出出,人手不够,我和王姿琪放下饭碗在大堂做了会儿收盘子的服务员。老林买的陈米也要解决。梅姐说有种米茶的做法,就是用小火把米烘烤出来,回头再放些调料冲泡着吃。忙完大堂我和王姿琪就躲在后厨烤米。苏旭也想过来帮忙,被王姿琪一个眼神劝退了。他怕王姿琪,我可不怕。我朝着他勾勾手。
王姿琪还要扯学习的经,我就很是主心骨地说:“学习和打工不矛盾,我们不都这么过来的吗?学习也不是什么事儿,回头我给你找个计算机大拿,单独给你补课。”王姿琪说:“你哪认识的大拿?”我说:“就你有事能瞒着我,我还不能瞒着你啊。小旭,快点过来搭把手。”苏旭感激地朝我笑,一边笑一边偷偷打量王姿琪的脸色,见她没再发飙,又朝我笑了下。哎哟,我都看见他跟我摇尾巴了。一口气忙到中午。掏出手机一看,竟然已是中午的饭点了。我连忙让老林给我盛两菜,我带去学校吃。老林三下五除二给我盛好,放在了打包盒里。
我甩下和苏旭拎不清的王姿琪,一个人拎着塑料袋赶去信管中心,走到一半又觉出哪里不对了,绕道去了小卖部,买了一套塑料饭盒,借了热水冲了冲,然后一股脑儿把吃的全都倒进去了。这么一耽误,上系统组那儿都到了一点了。我趴在会议室玻璃上观察环境。方从心在。佟筱怎么不在呀。
空旷的会议室内,正和旁边那个年纪轻轻就秃了半个头的小后生讨论的方从心突然抬起了头,见到探头探脑的我,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语气嚣张地说:“你怎么才来,快把我饿死了。”说着,他就朝我走过来。我把塑料袋往我身后一藏,悄声说:“你先别急啊,等等佟筱。”“佟筱今天有课,不过来。”“啊?!你怎么不早说!亏我一路跑过来!”我气急败坏地说道。“她不来难道我还得饿着啊?快给我。”
他一把夺过了塑料袋,“我去我办公室吃。”我本来不想跟着去,但我还得跟他评理呢,只好在后面迈着小碎步追,一边压低声音理论:“方从心,你别过分啊。佟筱要不来,我演戏给谁看?我可不做那无用功。你要我每天带饭也行,加钱!”
“多少钱?”“29.”“怎么这次有零有整的?”方从心打开了一扇办公室的门。废话,白斩鸡白灼菜心例汤米饭是29块钱的大套餐,我卖了那么多次我能不知道嘛。
我瞧了瞧,这办公室布置得可真是糟心。除了一个文具柜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啥也没有,比库房还寒酸。方从心从桌子底下掏出一盆绿植:“喏,今早路上看见有人出摊卖,觉着这个跟你挺像的,买来送你的。”我虽做过一段时间有关绿植的研究工作,但皮毛都没碰上,就指着这盆小绿叶子问:“这叫什么呀?”“含羞草。”含羞草我还是听说过的。
我捧着脸娇羞了一下:“呵呵,我也没有那样羞花闭月吧。”说完我碰了碰它的叶子。“咦,不是说含羞草的叶子一碰就会合起来的么?它怎么不闭啊?”方从心就等我问呢,还没等我最后一个字落音,他立马眉眼飞扬地说:“因为这盆含羞草脸皮厚啊。”
“就为了羞辱我,你还花钱买盆含羞草。以后你把那钱给我,直接羞辱更省事。幼稚大王!”方从心拨了拨饭菜,讪讪地看着我:“生气了?”本来我也没那么气,但他这么虚弱地问我一句,我的肺突然就跟炮火点了引线一样炸了。
“别人说你脸皮厚你开心啊?我做什么脸皮厚的事情了?我不就欠你钱了吗?有钱了不起呀!有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想让我送饭我就送饭啊!我一上午快累死了,还着急忙慌地赶到这里,就怕耽误你搞对象,人家不在你不说句对不起,还一脸理所当然,我欠你的啊?我跟你说,泥人还有土性,耗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你送我盆草,你还内涵我!你还指着我谢谢你呢?”方从心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我没内涵你吧?”
“你说呢?”我挥挥手,“我走了,你慢慢吃!这盆草你留着吧,就你这破办公室,也就这草能衬得起。你嫌弃个屁!”
说着,我就夺门而去了。走到楼下,小风一吹,我心想,我可真是长能耐了,我都敢骂债主了!转念一想,骂就骂了,who怕who。这世道,欠债的才是大爷!切!下午,我忙着按照学校的要求办理保研的相关手续,又上了两节专业课,晕晕乎乎就到了晚上。然后,我以庆祝我保研成功和庆祝王姿琪活着回来为由头,给张子琴打了电话,让她来学校附近的大歌歌KTV报到。张子琴对柳叶刀和唱歌都是真爱,戴着墨镜就来赴约了。
大歌歌KTV一听这个名字就很骚。它家是今年夏天才开的,促销期的狂热劲儿还没过去,我们刚一进去,站在门内两侧戴黑色耳麦的一排服务员们就齐齐给我们鞠躬,异口同声喊道:“欢!迎!光!临!”喊完之后,又跟军训集合一样踩着有条不紊的碎步聚在一起用荧光棒摆出一个个五角星的姿势,然后每个人转着圈,把五角星弄得上上下下眼花缭乱,用心良苦地营造一种土味。我们也是第一次来,热情地捧完场,就直奔自助区拿吃的。
我们猜待会儿张子琴听完我们说的,肯定什么都吃不下,就不停地劝她先吃饱了再唱。等进了包厢,我因为是揭秘渣男真相的主讲人员,心理负担很大,也不管她们嚎叫着让我停下来,一根筋地做麦霸,给自己壮胆。我一曲唱毕,王姿琪翻了个白眼:“你说说,就你这乐感,谁信你曾经会弹钢琴啊!”张子琴狠狠地在桌子底下踢了下王姿琪。
王姿琪说:“我们把她当自己人,说话不用那么顾忌的。就像她等下和你说什么,也不会有任何恶意一样。”说完,王姿琪就给我递了下眼神,示意我接着讲。我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铿锵有力地说:“我想尿尿。”王姿琪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你还不快去!”我放下话筒就往外走。在厕所里蹲了半天,我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一关迟早都要过,回去的路上吩咐服务员再送几瓶啤酒过来壮壮胆。
进了包间,张子琴却不见踪影。“人呢?”“去厕所找你去了,你没碰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现在这口真气跑得差不多了。正低头重新酝酿的时候,啤酒送上了桌。我一看,我面前一瓶黑啤,王姿琪面前一罐可乐。这服务员怎么回事啊我一抬头,嘿,苏旭。然后就又一次上演了王姿琪骂苏旭的一幕。我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候,哪里管得了他们这种打是亲骂是爱的戏码,随他们去,继续打坐酝酿真气。
王姿琪之前说苏旭是小地方来的什么也不懂的小鸡仔,所以才忙上忙下亲力亲为地帮。我看未必,这才几天功夫,就能搞定两份兼职,他可没那么弱鸡。你看王姿琪骂了半天,苏旭轻飘飘的一句“这里消费很贵的。”就把王姿琪的嘴给堵住了。王姿琪平日里不是转速那么慢的人,现在一副张皇失措的样子,真是关心则乱啊。
我只好解围:“没事,我虽然穷,但我男朋友有钱。等下我男朋友来付钱。你忙你的去吧。”苏旭一出门,王姿琪就颠颠地跑过来跟我说:“还是你反应快。今天不AA,我付。”
“你这么懂事我就放心了。”我俩在包房里左等右等,张子琴还没回来。正想着出去找找,苏旭推门进来了,看着王姿琪说:“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姐姐在追一个男的。”“什么?”我俩同时站起来往外走。走了两步,我们就听见张子琴在不远处喊:“赵孝孝,你这个混蛋给我站住!”我们连忙循声追上去。
只见张子琴的墨镜早就飞了,顶着一只骇人的右眼跑着。赵孝孝不愧是学画画的,趁这几天张子琴不在,染了一个奶奶灰的头,正跌跌撞撞地跑,乍一看这画面挺像拍丧尸片的。这都不用脑补。看图说话,张子琴肯定在这里撞见赵孝孝偷腥了。要不是张子琴手里拿着把不知从哪儿顺的水果刀,我们还得去堵赵孝孝去了,可谁让她持刀呢。我得益于前些天跟着方从心夜跑,脚力还可以,抢先跑到了张子琴的旁边。
张子琴正目露凶光对赵孝孝吼:“你你信不信我让你做梵高!”赵孝孝是真的怕了,捂着耳朵屁滚尿流地说:“琴啊,我错了。”大概是真的怕做当代梵高,赵孝孝跑得也忒快了点,一转眼就把他跑丢了。但是张子琴还是执着地追,不过步伐明显放缓了。然后追着追着,张子琴突然掉了个头,不过迈了几步,赵孝孝和我们撞了个正脸。原来张子琴追了一圈后弄明白这里设置的过道结构就是一个大闭环。合着你追我赶的同向运动掉个头就是相向运动。
她等在这儿瓮中捉鳖呢。不愧为是理科生!捉奸都捉得有水平!相较之下,艺术生的脑子就相形见绌了,你看赵孝孝的脸都白得跟张纸似的。这里的年轻保安和门口那批迎新的服务员一样透着一种奇怪地憨土味道,面对这一突发事件,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学警匪片播报:“放下武器!最后一次警告,放下武器!”惹得张子琴百忙之中还抽空看了看这位小哥。
我趁两人都大喘气的时候,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张子琴,你持刀追人可是犯罪,这都是摄像头。你想宰他,有的是拍不到的地方。”张子琴听我说完,气息颇稳地说:“那你给我拿个苹果去。要是警察问,我就说我边削苹果边追人玩。”“”好在张子琴听劝,把刀一扔,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我就是想吓吓他。我的刀是救人的,我以后也不想拿刀时想起这个垃圾。”扔完,她又看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的?”
“嗯,昨天。你要是想骂我就骂,想打我就打。”“就凭这贱人还想挑拨我们朋友的关系?!林梦,让你为难了,还特意让我来唱歌”说到一半,她突然纵身一跃,朝赵孝孝扑过去:“我不打他去打我朋友,我脑子被驴踢了啊!”站在旁边的王姿琪敏捷地捞了她一把:“别打了别打了。”“不打这种渣男留着过年做腊肉吗!”张子琴跨在赵孝孝的身上喊。我也连忙趴上去。于是赵孝孝张子琴王姿琪和我四个人从下往上以汉堡王多层烤鸡腿堡的姿势叠在了一起。
赵孝孝作为底层面包胚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王姿琪抓着张子琴高高挥起的手:“别打了!脏了你的手。”赵孝孝还在地上挣扎,像只仰天躺的乌龟一般手脚乱舞。一堆混乱间,我的鼻子一酸,有两道滚烫的液体从我鼻孔处流了下来。我蒙了一下。我再转头往上一看,王姿琪正被苏旭反抱着;低头一瞧,是赵孝孝傻楞举着手的脸。我再往前倒带,貌似这混乱的一拳本来是落在王姿琪身上的。
但人家有甜甜的爱情作为盔甲,电光火石间被苏旭给拉走了。王姿琪一走,我受力不稳,脚一软,刚好迎上。“你敢打我朋友!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张子琴怒吼!“干什么干什么!”一阵严厉的充满着威严的声音传来。
我仰着头看去,是警察来了。
于是,我们几个浩浩荡荡地去了派出所。本来可以就地笔录的,但派出所就在大歌歌的对面,警察叔叔嫌这吵,要我们集体去那边休息休息。这还是我第一次进派出所,也没经验,心里不免七上八下。王姿琪偷偷问我:“不会影响你保研吧?”她不说还好,她一说我神经更紧张,鼻血也流得更猛了,那真是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我在滚滚的鼻血中想,我那刚到手的保研资格还没捂热呢。
张子琴也没工夫管赵孝孝的事儿了,不停给我鼻孔里塞新的卫生纸,天不怕地不怕地朝警察说:“警察叔叔,那人打人。”赵孝孝立马说道:“这是误伤!是你们要打我,我出于自卫才这样的。”我们仨齐声喊:“谁打你了?你哪只眼睛看我们打你了?!”
警察一拍桌子:“吵吵什么!”然后开始了漫长的笔录工作。笔录完,警察把我单独叫到一边,说看监控了,两边都有责任。我这要是验伤,也达不到拘留的标准,建议我让赵孝孝赔偿了事。
张子琴今晚杀红了眼,听我要接受调解,嚷嚷着要请律师咨询。警察说,你请律师来,顺便也把你们老师叫来,接你们回去。张子琴说:“请就请。”王姿琪立马附到她耳边,让这个得了躁郁症的女人暂时恢复下理智。张子琴听完利弊,立马改了口风,掷地有声毫不丢脸地反水:“我们调停。”警察这回却较真了,非得让我们请学校的老师过来。任凭我们说多少好话,也不答应。
“瞧瞧你们还有没有点学生样儿了!”我顶着两团卫生纸,跟张子琴和王姿琪蹲在一起想办法。“要不让同学假扮一下?”王姿琪说。“带证儿啊!”警察在远处盯着我们三个小脑袋补充。“我今天跟我们头儿说我头晕要去看眼睛才请假出来的,这事要是穿帮头儿会把我另一只眼睛打对称的。”说完,张子琴弱弱地瞧向王姿琪:“要不你找找你妈疏通下?”王姿琪垂着眼皮掏手机。
这么多年,王姿琪都没要她妈的零花钱,就是为了争口气。现在巴巴地找回去,不仅前功尽弃,指不定阿姨趁机提出一二三四的要求来。我蹲在地上画圈圈:“我倒是认识我们学校一位教授,他应该能帮我们掩护。”
“你导师啊?”王姿琪问。“我导师这两天在外地开研讨会呢。我说的是数学之美那个方教授。”“哦!你爸老乡那个!”王姿琪说完,又犹疑地看我,“那你岂不是要冒通知你爸的风险?你爸不会打飞的过来打咱吧?”张子琴刚才都没落泪,这会儿倒是流马尿了:“这都怪我!”
“怪个屁啊!要怪也怪赵孝孝!”我说道,“而且我有不惊动我爸的办法。”我摸出手机,看了看方从心的微信。一个下午过去了,他也没给我发信息。估计是被我那莫名其妙一顿骂气得不轻。他本来说话就是那样刻薄,心里又不是真那样想的,我何必较真呢。早不骂晚不骂,非得挑今天骂。现在求人家办事,没脸了吧?他说的没错,我可真像那盆含羞草啊!
我看了看旁边两个殷殷看着我的朋友,再远远看了看站在警察局门口焦急等待的苏旭,在心底叹了口气。没皮没脸就没皮没脸吧。我捧着手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打电话。方从心倒是接得快:“喂。”“喂。”
“你怎么还没到家做题?今晚不是没课吗?”我听他好像没有生我气,就壮着胆说:“我在跟我朋友在KTV唱歌。”
“哦。还有人受得了你唱歌。”“”沉默了会儿,他在电话那头说,“对不起,我开这些玩笑又让你不舒服了吧?”我连忙摇头,一想到他也看不见,连连说,“没有没有。我就是来大姨妈了,心情不大好,解题发挥了一下。但你相信我,我对你,对任何人都不玻璃心的。”
“哦。”“看在我给你做饭为人真诚的份上,你能原谅我今天口出狂言吗?”方从心却不直接回答:“你猜我今天中午吃出了什么?”“什么?”“一个酱料包。”“是吗?”“上面还有个梅姐的商标。”“呵,好奇怪啊。”“晚上我在梅姐那里吃的晚饭。29块钱,撑死我了。”“是挺实惠的。”“所以看在你给我做饭为人真诚的份上”
“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一定沐浴更衣焚香三个时辰给你做米其林大餐但,但我现在有点急事,可不可以求你帮个忙?先赊个账?”“什么忙?”“方教授在家吗?”“在。”“你能不能让他带着学校的证件来一趟交一区派出所?”
“怎么了?”方从心语气一下子凝重起来。“我被人打了。警察说,要老师才能接走。我导师不在,别的老师估计不会来,来了也怕影响我保研资格。”“林梦!”方从心的怒吼声都快穿破耳膜了。
我委屈巴巴地说,“你不来就不来嘛,吼我干嘛”
“这么大的事你是怎么等到现在才说的!你给我乖乖等在那里,不要怕,我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到!”说着,他就挂了电话。五分钟后,方从心果然带着方教授风风火火地到了。方教授好像是直接从被窝里被挖出来送到这儿的。身上一套深蓝色的丝绸睡衣还没换,见着我,很没有师德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肯定是个人物,想不到这么快就让我见识到你的风采了。”
我们仨站成一行,缩手缩脚地说:“教授好。”方从心越过他爸,一把把我拉过去了,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除了鼻子还打哪儿了?”我忍着他把我的脸揉成胖头鱼:“没有了。”方从心拍拍我的脑袋,左右四看,大声嚷着:“谁打的?谁啊?”
方教授在旁边不满地说道:“你不要搞得跟黑社会一样嘛。警察同志,你跟我说说,是哪个玩意儿打我的学生啊?”我们仨一下子底气就上来了,手指头齐刷刷地戳向赵孝孝:“就是他!”方教授问我:“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是!艺术学院的!不过已经毕业了。”方教授说:“毕业了更好办事。你还不让何小平来?”“爸,他在来的路上了。”王姿琪悄悄问我:“谁是何小平?”
“是他的法务。”我说。“那这个帅哥是谁?”张子琴凑过来:“就是我跟你说的林梦的男朋友。”王姿琪瞪大眼睛:“我去,你男朋友是方教授的儿子!林梦你可以啊,上次还跟我说数学及不了格,现在都已经保驾护航坐上直通车了!”
“什么什么数学不及格?”张子琴饶有兴趣地问。“就是”我横眼过去:“现在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吗?!”张子琴:“现在不讨论这个,难道要我们讨论赵孝孝为什么找那个斜眼女吗?!”我说:“你们随便讨论。我插嘴阻扰算我输。”没过多久,那个传说中的何小平也光临了派出所。何小平矮矮胖胖,眼睛小小的,像尊弥勒佛。
一到场,他先是很有派头地扫了一圈,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我们面前,停在王姿琪那儿说:“你就是林梦吧?你欠我们公司的钱什么时候还?”我弱弱地举手:“是我。我才是林梦。”何小平瞧了瞧王姿琪,又瞧了瞧我,再看了看方从心:“哟,不好意思,之前小方总说,是个有点黑的小矮个儿,我以为是她呢。”这是哪个野鸡学校里毕业出来的法务啊!一张嘴就得罪俩,靠谱吗?很快,何小平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这张嘴是管用的。
在他的帮助下,赵孝孝欠了我一屁股莫须有的医疗费。于是,比刚才更庞大的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出了派出所。派出所门口,不怕死的苏旭拦住了脸色比锅底还黑的方从心,问:“你是林梦的男朋友吗?”方从心就以一副“你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老子现在没心情和你说话”的烦躁眼神看了看他。“谢谢你过来帮她。”方从心看我:“你新宠啊?”“不敢不敢,嫩草塞牙。”我卑微地说道。
王姿琪窜出来了:“怎么了?”苏旭关心地伸头:“你没事吧?”得到肯定回答后,苏旭指着方从心说,“主管让我在这里等她男朋友要钱。”说完他又看我:“林梦姐姐,刚才你说你男朋友很有钱,等下会来付钱的。”旁边何小平插嘴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没追究你们KTV的责任算是你们的幸运了,你们还敢来要钱”没等他说完,方从心就从钱包里刷刷刷掏出来几张粉色票票说:“是,对不住,刚刚忘了。”
我连忙扑过去抽回一张:“不用那么多。”钞票在我手上停留了0.1秒,又被王姿琪夺走了:“这里服务员全靠小费活着的。大风天你让人家在外面等这么久,有钱人难道不给点小费吗?”说着,她就把钱塞到了苏旭手里。妈的,在空中扔一团棉花都不见得飞得走,哪来的大风!
有异性没人性,说好的你付钱呢?!
然后就是各找各妈各回各家。王姿琪刚回来没来得及找房子,暂时住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就和张子琴一起走了。苏旭也回了KTV继续工作。我刚刚体力运动有点大,在派出所又吸了一宿的二手烟,现在只想回家洗个澡,但方从心说要带着我去医院看看。我不愿意,说他小题大做,方从心又说不去医院也可以,但是必须让我回他家,因为他奶奶早年间去西南支过教,跟当地土著学过一些医道偏方,让她帮我看看,他也好放心。我还是不想去。
方教授打了个哈欠说,我爸妈把我托付给他们,现在又没有尽到照顾的责任,心里有愧,要打个电话给他们道歉。我想了想,说,那我还是去吧,对身体小心一点总没错。方教授说,那我们既然照顾得好,这电话也就不打了。于是,我们仨带着何小平往方从心的家走。我也不晓得何小平为什么跟着去。因为方从心已经直接跟他说,你可以回去了。何小平就戗说你这个渣男怎么把我当成餐巾纸用过就扔,边说边含情脉脉地跟方从心眨了下眼睛。
然后他就在方从心的默许下,大摇大摆地上了车。要不是这个眨眼的含油程度直逼鲁花,我都开嗑他俩的社会主义兄弟情了。开车至方从心家所在的别墅区,冯老师已经披着外衣在楼下等我们很久了。见到我们下车,冯老师焦急地迎了过来,对我嘘寒问暖一通,见我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哭笑不得地向我转述方从心把方教授拉出来救人的场景。方从心声称我在外面被人打变形了,吓得方教授着急忙慌衣服都没换就赶去救火了。
“还好还好,没有变形。我想林梦要是变形,不就成了林林夕了吗?”冯老师捂着嘴哈哈地乐。今天这事儿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虽然是个意外,但打扰到这么多人我实在是很不好意思,对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的冷笑话拼命地笑了笑。到了屋内,冯老师取下我塞在鼻内的纸团,说那是非常不科学的做法,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包冷敷袋要我敷在鼻梁上,尽管已经止血了,还是得仰着头多敷一会儿,又嘱咐我今晚不要做运动刺激毛细血管,尽量保持冷静就好了。
方教授说,我给她出几道数学题思考思考,心就自然静下来了。可以,但没必要,方教授。你都不知道我面对数学有多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好在方教授只是说说而已,在方从心的驱赶下,方教授回房间休息了,回去之前他对着方从心冷笑:“我是不是你们口中常说的工具人?该我出场时就催我催得要死要活,我碍事了又一脚踢开?”
何小平心有戚戚地点头,表示确实是这样的。方教授走后,冯老师给我盛了一碗温凉的桂圆八宝粥,让我敷完后吃。老人一般睡得早,今天为了我熬那么晚,我催冯老师早点去休息。冯老师故意学着方教授感叹工具人的样子,两手叠在后面幽幽地飘走了。等两位长辈一走,我也没什么形象好计较了,立马把冷敷袋一扔,抱着碗就喝起来。我本来担心张子琴,光顾着喂她,也没顾得上自己的肚子,今晚又是追跑又是被打的,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大概是我吃得太狼狈,方从心都没忍心说我,只是捡起那个冷敷袋,帮我摁在鼻梁上。
我说不用敷了,方从心说要谨遵医嘱,我说那我自己拿吧,方从心说奶奶让你半仰着头,你一手举碗一手拿勺,是用脚拿这个吗?我就只好端起碗来飞速地往嘴里倒。等我几口吃完放下碗,何小平在我正对面,支着头,贼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方从心接了个电话暂时离开了,客厅只剩下我和他两人。
为了不冷场,我说:“今晚谢谢您了。这么晚了让您为我跑一趟。”
“应该的。您是我们公司的客户,我帮着维护客户利益就是维护客户和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一说客户,我就心虚了。我又把上次在方从心那儿没问明白的问题重新提了出来:“我这点钱对贵公司来说算什么,哪值得您兴师动众。”“嗐,不是钱的事儿。”“我听方从心说,好像和党派什么的有关系。”何小平点头:“确实。”
他从餐桌上拿出两个调味料瓶,一左一右地放好,说:“我们公司有两个派系,一个派系是大方总,一个派系是小方总。大方总是小方总的堂哥。小方总就是方从心咯。”
我不禁想到了九龙夺嫡的故事,正襟危坐道:“我懂了,为了利益两人不顾兄弟情分对着干了,是不是?”何小平“嗯”了下。“那现在大方总和小方总,谁占上风?”
何小平指了指左边的调料瓶,五官聚在一起叹了口气:“当然是大方总了。那简直是对小方总的无情虐杀,有时候欺负得太惨,我们手下人都看不下去了。”我嘴巴张成了圆形平日里方从心在我前面光鲜亮丽吆五喝六的,没想到他在公司这么惨啊。我看他这战斗力不说稳赢,怎么也得混个势均力敌吧?“你们大方总还有没有点人性了?自个儿弟弟还虐杀。”何小平:“你别激动。冯老太太说了,你不能激动。”
他摆摆手,又叹了口气,苦哈哈地说:“商场如战场,怎么可能兄友弟恭?我给你看看哈,前一阵子大方总给我们群发的那封邮件,啧,我都想替小方总撂挑子不干了。”说着,他把手机掏出来,翻了一会儿,示意我看。
这个来自[emailprotected]的邮件是这样的:
下周一为本人和爱妻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公司特决定放假一天。请大家怀着美好的祝福,共度美丽的假期。下周一来公司加班的人,辞退处理。
若有紧急且重大事务,请找公司万年单身狗方从心。不要骚扰本人。
谢谢。
落款是个英文名:Rick
我凝神读完:“嗯怎么说呢,和我想象中那种刀光剑影的邮件不大一样关于党派利益您能说得再具体一点吗?”何小平皱了下眉头:“这你还看不出来啊。在我们公司,大方总代表的是老婆派,小方总代表的是没老婆派,老婆派老是在公司里嘚瑟,讽刺没老婆派没老婆疼。”
什么老婆派没老婆派,我还老婆饼没老婆饼呢。我说:“你能正经点吗?”
何小平信誓旦旦地说:“我哪里不正经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大方总是妻奴,自打结婚了后在公司天天秀恩爱,这家公司的名字还是她老婆的名字。”“木木木木?”“嗯,合起来就是林林嘛。起公司名字时,小方总还不大乐意,不过好像被大方总用什么办法说服了。不过那时他俩还没那么闹腾,有话都好说,后来么大方总确实有点嘚瑟,明里暗里都嘲笑讽刺小方总。”
“你们这是单身歧视,单身狗怎么了?单身狗吃他家粮了还是喝他家水了,犯得着这么怼人么?”我站起来骂道。“说了你别激动。”何小平把我按回椅子上:“本来单身狗也不至于这么被嘲笑的。主要是吧,我们公司在大方总的舆论宣传下,连新来的保洁阿姨都知道小方总暗恋一女的好多年了,连个屁都没敢放过,这才被大方总嘲笑的。”“啊”我想起了佟筱,“方从心应该是有所顾虑吧。”
“确实是。那女的好像有个男朋友。听说男朋友隔三差五地在网上po一些两人吃饭的照片,整得跟个美食主播似的。”我心说世上怎么还有跟徐正一样无聊的男人,每次来我们学校蹭饭手机还咔咔咔拍一堆照片,说是回去啃理工大学的菠萝炒玉米这种黄色废料时可以拿出来回味回味。
何小平掩面感叹:“哎哟,你说说,我们小方总累不累!苦不苦!惨不惨!”我连连点头:“累苦惨。可是,这跟和我签协议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关系?在大方总日积月累的刺激下,小方总终于火山爆发,真的要辞职不干了。这么一搞大方总有点慌,问他干嘛去,他说做数学老师去。大方总就开玩笑建议以公司的名义聘请他兼任数学老师,给他按补习时薪发工资。前提是他不在长宁大学这项目上撂挑子。因为他一撂挑子,大方总就得扔下老婆顶替上。他老婆刚生完二胎,他走不开。哪知道小方总来真的,还即刻给自己放了大假。”我终于晓得了,合着我才是工具人,我就是两人相互下的一块大台阶呀。
我暗戳戳地问:“那时薪大概是多少钱?”“我一个法务怎么知道这些?”“你一法务不还给我发催款单了吗?”“哦,也是,大方总说我太闲,让我亲自抓这个项目。”何小平伸出一个手指头,说:“这个数。”
我说:“一百一小时啊?”何小平摇摇头:“nonono,一万一个小时。”
难怪当时方从心给东西给得那么大方那么土豪,我嘴巴又圆了:“我,我有这么值钱吗?那那我要是和方从心狼狈为奸一下,年入千万不是梦啊。我要的不多,去三个零就可以了。”
“嘿,精明。不过这事儿本质上和你没关系,小方总这些年为了照顾成家的大方总,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这么几年也不容易,大方总只是借坡下驴,换个方式变相补偿下小方总罢了,谁还在乎真上课还是假上课啊。”
“哦”我还沉浸在那巨额的时薪带来的震惊中,只听何小平话锋一转:“但这个事儿后来又有点变化。”“怎么了?”“大方总伺候老婆坐月子什么的,日常事务比较繁杂,公事私事一搅和吧再聪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
等看到合同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是被小方总诈了。小方总那是拿公款到长宁追老婆去了。他暗恋的女的就在长宁大学,他怎么会撂下长宁大学那项目不管呢。所以这个钱,大方总不打算给了,还催着我要客户的补习费,也就是你的钱。嘿嘿嘿。那催款函就是大方总让我发的。不好意思。”“啊!那一千万一眨眼就那么没了?”“是呀,煮熟的鸭子就因为那女的飞了。可惜。”何小平晃了晃脑袋。
我眼睁睁看着发财分赃的机会就这么没了,肉痛得不行,禁不住说:“事情都坏在这女的在长宁上了。我觉得你可以找找她,让她暂时转个校,价钱都可以谈,回头项目结束了再转回来。”何小平愣了愣,抱拳:“你真是商业奇才。”“过誉了。你晓得佟筱的吧?要不要我给你她的联系方式?对了,方从心说,佟筱没有男朋友。”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何小平一时没反应过来:“佟筱是?”
“就你们家小方总喜欢那个,叫佟筱。我听方从心亲口跟我说的,说是有什么误会。”“真的?”傻了半天,何小平问出两字。我说:“不会有假的。方从心都让我偶尔搞点暧昧刺激她了。”何小平那张大饼脸一乐,意味深长地说:“呵,你们够有情趣的。他瞒了我不少事啊。”我摆摆手:“你不能怪他,他也才知道。你说他一北大的,连喜欢的人有对象没对象都搞不明白,还为此被人欺负。要我说也是活该。”我顿了顿,“没有帮你们大方总说话的意思哈。我对事不对人。”
何小平笑得更欢了:“确实,确实。”“哎,你们公司两个帮派,你站哪个派啊?”“我跟我老婆正分居,我现在算是骑墙派。”跟何小平聊了这么久,我也不拘谨了,抱拳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这时,接完电话的方从心进来了,见我俩聊得正欢,非常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严肃地问我:“他跟你说什么了?”
何小平朝我眨眼。我心说我当然知道方从心也是要面子的嘛:“没什么,他说他老婆分居的事。”方从心奇怪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有的老婆,我怎么不知道?”何小平拍拍屁股起来:“嗐,这不瞎聊天嘛!”我就很震惊地看着何小平:“你骗我干嘛?”
“看你单纯,随便骗骗。”“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你猜。”何小平嘻嘻地笑,转头对方从心说,“哎哟,不用你赶,我现在就去楼上睡觉。别客气别客气,我自个儿带了身衣服过来,啥也不用给我准备。哎呀这几天酒店住得我一个不舒服啊”说着,何小平摇头摆尾迈着张嘉译的步伐上楼了。等他上楼,方从心说:“以后你和他少说话。”“为什么?”“人的生存法则之一,不要和掌握太多秘密的人走得太近。”
“为什么?”“掌握很多秘密的人要么嘴巴守得牢,要么会打听。你觉得他是哪种?”“后面那种?”方从心点头,“你看你脑袋空荡荡的,也不会拐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你和他说得越多,他套走的信息就越多。”
“没有吧。”我回想了一下刚才透露了什么秘密没有,脑子转过来了,“你说谁脑子空荡荡的?”
“你看你这反射弧还不承认你脑袋空荡荡。”方从心嗤笑了一声,桌边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站在窗边对我说:“今天这事怪我。我之前不想让你去做他们俩的恶人,才拦着你没给她打电话。要是那时打了电话,事情也不至于闹成这样。”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才明白他说的是张子琴和赵孝孝的事。见我没说话,他又走过来两步:“你也是,赵孝孝那么多人可以打,怎么就偏偏打你呢?你就是太实心眼儿”
“你这是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我被人打就是我错啊?”
我揉了揉鼻子,“好朋友打架我们总得去拦着。王姿琪有人心疼,被人抱走了,我没人心疼我就得被打,什么道理?”
方从心眼神一黯:“我没那个意思”“我这么说也不对。我怎么没人疼?你看你就对我挺好的,大晚上特意跑来捞人。方从心,谢谢你,要没有你,我们几个今晚还不知道怎么过呢。”方从心大概是个顺毛怪,我这么一说反而就低下头喝水去了,也不像以前那样什么话都要找点刺儿来怼怼了。我顺着话说:“要不你喜欢我吧?”
“噗”唉呀妈呀,值当你吓得喷水的吗?!
“你慌啥?我就是随便说说。我也不知道何小平说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但听他意思,你单恋佟筱挺久的了。佟筱那难度系数确实有点高,竞争对手过去现在未来都少不了,你受的罪老长老长的,追上了也不见得省心。要我说你换个人呢?打个比方我这款的,一定很好追,追上了也很踏实。”方从心拿纸擦嘴,一声不吭。喂,一句话不说也太不给面子了吧,至少说一句“你也不比佟筱差”的奉承话,让我下得了台啊。
我清了清嗓子,只好自己给自己垫话:“不过,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要找看上去安全一点的。除非刘昊然哭着喊着非要我嫁给他,我就勉强调整一下我的标准。”方从心把那团纸扔向我:“做梦去吧你!”可不就是做梦,我难道还真能指望你喜欢我呀。可是,你不喜欢我,你让我乖乖在派出所等着,让我不要怕;你不喜欢我,你捧着我的脸问我还伤哪儿了;你不喜欢我,钞票唰唰唰地给苏旭花。
我才不要这样自作多情。“我要回家。”我意志消沉地站起来。“太晚了,在这儿睡吧。”我看看他。“客房。”
他补充说道。“难道我有一丁点误会要上你房睡的意思吗?好歹你这是城中大别野,我还是知道别野的客房数量的。”“那你坚持回去干嘛?”我灰着脸说:“我姨妈巾没带。”方从心脸色一滞,挠了挠头,很不自在地说:“我车上有。”
我很惊恐地看他:“你怎么还有这种恶趣味?”
方从心又是一副恨不得来打我的样子:“昨天你在我车上,把你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了,也没捡干净。早上我送我爸去学校,我爸帮我捞出来的。”
我脖子一缩:“那谢谢方教授了。”
方从心瞪我,我背脊一挺:“看你避之不及的样子,姨妈巾是什么污秽之物吗?!我看你上了北大,学的还是封建糟粕。女性地位的提高真是任重道远啊”
嘿,方从心还是第一次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呢!最后,方从心还是送我回家了。因为我一想到要和方教授住在一个屋檐下,我就浑身不自在。
“我爸又不会吃了你。”
“你不懂。你想想你隔壁住着一个杀手是什么感觉。”
“”
来自方从心的MEMO:想来想去,开心的成分多一些。毕竟最难的时候她想到了我。她说让我考虑她看看。我温水煮的青蛙可以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