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了!
从我踏出教室门槛的那一刻开始,某块灵魂碎片就开始催我扭头去滑跪求和。但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我那不向邪恶势力妥协的志气和决心让我坚定地往校外的公交车站走去。
这学期开始,我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单身公寓。这几年雷打不动的二等奖学金积少成多,去年我又在学校找了份有偿的实习工作,积攒在一起的金额数目也很可观。正好赶上今年宿舍楼改造,我们文科生不受待见,被临时请去离主校区十几公里远的分校区住宿,一批像我这样懒得在两校之间奔波,家里能支持或自己有积蓄的学生就搬出来住了。
在路边买了份凉皮,我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从包里掏出Ipad,打开B站收藏夹里一长串数学补习的视频。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那个神经病再威胁,也不过是再扣五分,我能被这五分吓到吗?!我们国家积弱积贫的时候,被苏联抛弃的时候,被资本主义国家敌对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是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顽强拼搏出来的,应对挑衅,我就要用实力来应答!
就是得这么有骨气!
十分钟的视频教学之后,我觉得骨质有点疏松,骨气泄得有点多。
从A到B我懂,从B到C我也明白了。但老师“显而易见,从C就可以推导到了E,不再详述”这一部分,是不是少了一个D的步骤?
换一个视频吧。我觉得这个老师讲得有点跳脱,不够关怀差生。
点开另一个视频,标题为“做完这100道题和微积分说再见”,看了两眼,确定他说的“再见”是我自杀式再见的意思,我就给关上了。
再点开一个视频,筷子卷起一撮凉皮,手一滑,凉皮掉回纸盒里,汤汁溅到屏幕上,我连忙用纸巾擦,但还是留了点油渍,得喷点酒精拿眼镜布擦擦。
嗯?我眼镜布去哪儿了?我上次明明放在餐桌边的小盒子里了啊。算了,再买一个吧。对了,市面上有一种专门擦镜头的喷雾也一起买了吧,叫什么来着?据说效果很好。
哎,我上次还在淘宝搜过呢,怎么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呢?
不行,太难受了!我必须立刻马上现在知道它的名字。
上淘宝历史找找去。
咦,之前看的床单降价了。花色和我的装修风格配吗?
看看买家秀先。
哇,这是哪位仙女儿,竟然把房子装饰得这么美?!
点开她的头像看看,居然还有三四页的装修日记。
什么?!重新装修才花了一千块钱?!怎么做到的?!
我仔细读完,咂摸了下嘴。看样子也不是很难嘛。我房东是个老大伯,公寓里的家具和装修风格宛如60年代时代剧的片场。装修资金要是可以控制在一千块钱以内,我倒不妨一试。需要买什么呢?
我默默地开始研究起装修的各种帖子来,喜欢的东西放到马爸爸的收藏夹里,要注意的坑默默记在笔记本上。
我最先种草的是一张很有小资情调的沙发。家里没有卷尺,但我学过曹操称象。
我拿着绳子沿着墙角量一圈,做个记号,在20厘米长的尺子上比划,在笔记本上登记好数据。
剩下研究的课题还有以下这些:
什么样的地板革性价比最高?
如何选择窗帘桌布的款式?
小夜灯值得入手么?
哪些绿植适合放在屋内且好养活?
我不得不戴上眼镜,仔细推敲,像一位科研工作者一样一边查看买家秀一边审视我的房子结构和特性。
又要查阅各种安利贴,并在安利贴中火眼金睛地排除掉广告贴,案牍劳形,放下ipad的时刻,我已然双肩酸胀,脖子僵硬,但我在疲倦中感到一种偷来的快乐。
我关上Ipad,葛优瘫在餐椅上,望着窗外的夜色,幽幽地回想起这个快乐下午的开端,好似是志气满满的数学学习来着。
啊,人生定理之一“只要开始做数学,你就会发现数学以外的世界变得分外有趣。”
我拿起Ipad,以呆滞的眼神重新回到数学的王国里。
视频里的主讲老师正在梳理微分中值定理。
他在黑板上写了一堆我看不懂的东西。
泰勒公式。
拉格朗日中值定理。
洛必达法则。
我终于在学数学时绽放出了第一个笑容。
我默默把这些定理抄在笔记本上,然后把每个定理的第二个字勾勒出来。
百分百符合我现下的心情。
我决定再缓缓。
对于数学,我是不能冒进的,要遵循通话五分钟,充电两小时的原则。
我先去床上睡了。
抱着ipad数学视频,很虔诚的那种睡法。
醒来时,想要绝地反击踢碎“东亚病夫”招牌的骨气荡然无存。
在我睡过去的深夜里,那块原始的飘着后悔气息的灵魂碎片像是装了磁石,把剩下的叫嚣着尊严守护着脸皮的大团灵魂都吸过去了。
以前的我是被各个西方列强轮番欺负得委屈了的慈禧,突然同意实施新政,奋发进取了一丢丢的时间,然而随着时间的褪去,那点薄弱的意志又开始摇摆起来,直至被列强们打得像个落魄的村妇一样一路西行风餐露宿,签下一系列不公平条约,被列强吊打得风雨飘摇。
我坐在床沿上想,我不能做慈禧,等着方从心来吊打我吧。
不行!我还可以再战五百年!
起来做题!
五百年太长,五分钟就差不多了。
我重新回到床上寻求新思路。
我已经失去了10分的优势,相当于1000米长跑,我的起跑线比别人往后退了100米,我又是个先天不足后天畸形的瘸子,还得比正常人再快跑个50米,把残奥长跑冠军请来也未必能赢。
心平气和地想,我完全没必要为了逞一时之气,白白再丢掉5分。到时成绩一出来,万一就差那5分呢?
挂了科,保研之路就此夭折,让历史学与一位本该名垂千古的史学家失之交臂,让历史研究学者那张本就显得黯淡的星图上错失了一颗熠熠生辉的新星,多令人扼腕痛惜!
我要保住革命的种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人家舒淇都说了,脱了的衣服可以一件一件穿回去。
我屈服于恶势力,也是暂时的。不怂。不孬。不丢脸。
再说,脸也是可再生资源,现在丢了以后也会像舒淇的衣服一样长回去的。
我这下午看了八百遍手机,确定没有陌生电话进来。我猜方从心应该还没和方教授说。
那么这件事他还留了我商量的余地。
我好歹看了那么多集老港剧《谈判专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求和之前,我得了解这个人的身份作案动机和需求。
换句话说,我得掌握足够的信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上堂“数学之美”课程快结束的时候,方教授公布了一个qq群号,让大家实名学号的名称方式加入。只要方从心加了这个群,我就能搞到他的学号,有了学号,我就知道他是什么院系几几级出来的极品,这些信息一旦出来,凭本人支离破碎的关系网,啊,不,凭本人只手遮天的势力,一定可以挖掘出我能用的东西来。我把QQ群翻得个底朝天,眼睛都看花了,还是没有找到方从心的名字。
期间群里有个叫葛纯纯的女生单独加我好友,我通过了后,她问我:“你好林梦。上节课老师点过你的名字,所以我认得你。”我回复:“你好。”她发了个害羞的表情:“冒昧地问下,那个课间和你一起在讲台上的男生是谁呀?以前没见过哦。”她说完,给我发了几张她拍的照片。前面的几张是方从心的单独照我和方从心在讲台斗法的合照。最后一张的背景却和前面不一样。照片上,方从心正在和方教授说着什么。
我问:“你这是在哪里拍的?”她回:“在厕所门口,他和老师一起出来的。”我靠,他还和老师共进厕所啦?那他在厕所的时候有没有跟老师说些什么呀?我原本笃定他没向老师告密的心又开始摇摆了,恨不得现在就能见到他问个清楚。我迅速地打下一行字:“不好意思,我和他不熟,你等我问问。”然后我把方从心的照片上传至校园灌水区,飞快地发了个帖子。“向各位打听下照片中的人。有他联系方式的,请私信我一下。
谢谢。”发完后,我上了个洗手间,洗漱干净后,在厨房煎鸡蛋时,神思飘得有点远,直到平底锅冒出浓浓的白烟才晃过神来,忙不迭地关了火,把焦炭一般的鸡蛋倒在垃圾桶上,然后走出了厨房。还是把帖子删了吧。未经允许,把别人偷拍的照片放到公共论坛上,侵犯人家的隐私。一码归一码,万一给他造成困扰,就不好了。我重新登录论坛,一看右上角提醒的回复数量,吓了我一跳,连连点进去,回复的帖子让我哭笑不得。
我校这群没见过帅哥的乡下人,复制粘贴了我那段话,队伍整齐地纷纷过来盖楼。正经八百的寻人启事生生被姑娘们理解成了花痴帖,在短时间内被顶到了首页,还学微博标题尾巴上还飘了个“沸”。我飞快地删了帖,收拾东西赶回学校上课去了。临下课前五分钟,徐正发来微信,问我那250块钱的咨询费什么时候可以报销。我一想起他三题全错被老师嘲笑的样子,心里就搓火。
虽说我大学以前数学成绩被老师花式嘲笑过N种方式,但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赔本买卖我还是第一次做。我回了句,冥币收不收?徐正秒回:你赖账就算了。我还说我爸的战友给我寄了一箱车厘子,怕吃不完分你点儿。我:呀,就说我怎么闻到车厘子的芬芳了呢。
你赶紧滚过来到第一食堂请安吧。
徐正是我高中同学,高一时一个班,高二分班他就去念理科了。虽说是高中同学,但高中三年也只是知道个人名儿,并不相熟。后来他考上了长宁工业大学,就在我们长宁大学对面,中间只隔一条马路。十年来,两家学校常有传言出来,都称自己学校即将把对家给收并了。有鼻子有眼地传了十年,除了两家瑜亮情结更重了点,也没见任何动静。大一的时候,王姿琪做过两家学校的拟人CP,一战成名,直接升为B站大佬,可见能嗑的点多且密。
两家学校相爱相杀,什么都能拿出来被两家pk下。pk项目层出不穷,变化万千,连两家大学的野猫生殖能力都被无聊的理科生们用数学统计的方法决战过,仿佛自家野猫的雄风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象征一样。然而任何白热化的pk只要归结于一处,大家就会以一种“散了散了”息事宁人的态度重归于好,堪称和平鸽主题。长工大:瞧瞧贵校的男生颜值。长宁大学:尝尝贵校的食堂饭菜。
我们学校的颜值就不赘述了,但长工大的食堂槽点之多,完全可以拍一个暗黑版的“舌尖上的中国”。对家食堂在菜品研发方面非常天马行空,常把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菜拉郎配,比如菠萝蒸土豆,比如青菜炒玉米,比如橙子炖排骨,这些都是他们食堂部分创举,可以看出该校勇于开拓,放胆落实的校风名不虚传。徐正他吃了半年长宁理工的猪食后,就来我们学校找我打牙祭了。我那时觉得还挺别扭的。
我和徐正在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有段不堪回首的交情。但徐正完全没在乎那段尴尬历史,他说失节事小饿死事大,为了不吃长理工的饭,哪怕我们有杀父之仇,他也得过来蹭饭。我佛慈悲,普渡众人,面对他这么不要脸的行径,我没有骂他打他踢他,而是选择了容忍,偶尔还主动邀请他过来吃一顿。我就是一尊左脸被打了一巴掌,还会把右脸伸过去的佛。当然这和他每个月给我几百块钱餐费的事没有半毛钱关系。
主要还是本人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看不得祖国未来的栋梁吃不饱饭。我火速赶到一食时,徐正正蹲门口吃车厘子,吃得很是利索,一口一个,引起周围人员的极度不适。
我飞过去虎口夺食,抢下车厘子,将小竹筐护在身后,说:“嘴上留情。”徐正掸掸手,说:“你再不来,我都快吃饱了。”“那正好,待会儿少点一些。”徐正切了一声:“放心,我跟骆驼一样,两个胃,一个胃装干的,一个胃装稀的。”我在前面走:“一个胃装干垃圾,一个胃装湿垃圾吧?垃圾分类工作做得不错。”徐正打了下我后脑勺:“喂!”我扭头眼神一横:“靠!
我这宝贵的后脑勺,除了我爸我妈我三舅我二姨夫我大姑三嫂还有王姿琪张子琴,还没有谁敢打过呢!”徐正在后面接着损:“我打一下听听回音大不大。”我冷笑一声:“你回音小么?我们老师说了,你给我那三道题的答案没一题是对的。
你看你,onedayday的,就知道eateateat,连通选课的题都做错,还怎么考我们学校的研?”话说到这里,我突然戏瘾大发,学高三数学老师的样子,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把半路上临时塞到手里的社团宣传单卷成圆筒,敲了敲桌子:“你抬头看一看,离考研还剩多少天!这是考研的学生该交的作业吗?耻辱!
就你现在这个水平,要搁在日本皇军,那是要剖腹谢罪的!”在我振聋发聩的教育下,徐正已然掏出手机,凝神研究起题来。
我跟着凑过去也表现出研究的模样了,表演了三秒钟就放弃了。然后我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起“数学之美”的惨痛遭遇。徐正突然一拍桌子,我以为他义愤填膺激动成这样,心想没白喂这小子这么年,还算有点良心,谁知他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我知道错在哪里了!”“我刚才说话你听见没有?”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意兴阑珊地耸耸肩:“算了算了,大不了就挂科了。”徐正见我意志消沉,猜我是在说数学课的事,问我需不需要帮忙,他可以check下他的schedule帮我补习,forfree.他视死如归的时候喜欢背英语单词,可能是四级考试屡次不过留下的病根。所以我摆摆手,让他把心踏踏实实放肚子里,老娘自力更生,实在没有法子的话,我就豁出去了。
徐正担忧地看着我说:“睡教授这种事可不能干。”我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道德了?”徐正学我耸耸肩:“我主要是怕教授有心理阴影。”我说:“哎呀,我记得这里提供不锈钢叉子来着,捅在大动脉那里死得应该挺快的。在哪儿来着?
西餐区么”徐正假装惶恐地双手投降:“好了好了,我错了。”见他态度还算端正,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喝了口水,只听徐正随便那么一说:“哎,听说方从心来你们学校啦?”我“噗”地一声,把水喷在了他脸上。徐正猝不及防,抹了把脸大喊:“林梦!你又来这一套!你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点,杀人还延时那么久”我激动地抓着他手:“你说什么?”他狐疑地看着我:“杀人还延时”“前面!”“反射弧”“我擦,就你这智商基本就告别考研吧。
我问的是方从心!方从心!你认识他?”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当然认识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睁大眼睛,感觉自己的眼神像是两把利剑,一左一右地架在徐正脖子上:“快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徐正摸摸后脑勺:“准确地说,应该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他在我们泰溪高中读过半年书。你不晓得吗?”“胡说!”徐正跟我这儿天方夜谭吧。
就方从心那长相,怎么可能在我校籍籍无名到我从来没听说的地步?“高一12班的。你真没印象?”我看着徐正这么笃定,猜那个人只是同名同姓的人而已,但以防万一,我掏出手机,把之前存过的照片打开给他看:“你说的是他么?”徐正“嗯”了一声:“对啊。”我张口结舌了半天:“那那他去去韩国换头啦?“徐正道:“五官没怎么变化啊,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转校没多久就是期中考试。
那次数学巨难,我只考了80多,我们班最好的也不过88,但听说12班出了个满分,我挺好奇的,去老师那里证实,老师说那人刚从北京转校过来。后来我就留意这么个人了。当然,我记住他是因为我比较在意数学嘛,他那时也只是数学突出些,别的倒是一般般的,其他人对他没印象也很正常。
不过林梦,你不记得可不应该啊。”我听着他话里有话,反问:“他有值得我记住他的原因吗?”徐正更是觉得奇怪:“黄毛啊!”“谁?”“黄涛!”徐正被我这宛如失忆的面部表情逼得快要飙脏话了:“你还是白雪公主么?
七个小矮人你忘记了啊!”时隔多年,徐正不说,我还真快忘记了。
年轻不懂事的时候,都会做一些中二的傻事。我也不例外。那时老方校长退休,泰溪高中调来一个姓魏的胖子继任。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魏校长也不知道是不是选秀节目看多了,上来就要搞末位淘汰制的班级pk赛。说实话我们年纪虽小但看的事也不少,内心里默默把这些比赛当作政绩作秀,也没当回事儿。后来比赛奖项公布后大家就有点坐不住了。一类班级可以在学校的资助下去两天一夜的春游,而末位班级则需要参加周末的课业辅导课。
魏校长一定是个高手,他知晓春游对高中生来说何止是一场旅游,那就是一场青春版的“佳人有约”mix“男生女生向前冲”。这种奖惩制度下,大家纷纷开始关心起集体成绩来。我们班也毫不示弱,各项比分都靠前,就平均分老是上不去,究其原因还是出在一批吊车尾吊得各科都非常均衡的差生身上。眼见着赛事将要结束,我约了七个差生齐聚“情人坡”共商大计。我国先人智慧告诉我们,拔苗助长肯定是不行的,靠一两天突袭不可能有质的提高。
于是我决定奉献我的微薄之力,约好众人文科考试时摔笔为号我坐在前排转笔,以笔停下来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代表abcd四个选项,供他们“参考”。这个仰仗着我个人学识和转笔能力并经再三研究万无一失的作弊手段确实起了不错的效果。但没过多久,我们其中一个猪队友在厕所和别人夸海口时说漏了嘴,不幸被政教主任雷追风的顺风耳听见,火速查了卷子核对后,终于喝令我在全校面前做出检讨。大概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戏剧性。
东窗事发的前一周我刚好得了一个本省作文竞赛的奖项。我们学校重理轻文,之前的竞赛都是理科类赛事,一般都会选在下周一的全校大会上颁奖就完事了。但我们教导主任是语文老师出身,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特别邀请我写了一篇得奖感言在大会上深情朗读。
于是那天早晨,我在明媚的春光下,先从左兜里掏出一篇演讲稿声情并茂感谢学校殷殷的栽培,还未来得及跑下讲台又在井然有序的流程下再度站在话筒前,从右兜里掏出一份检讨书潸然泪下忏悔自己有负学校的期望。怎么说呢,整个人分裂得就像李玉刚老师的舞台秀。本来死气沉沉例行周一任务的同学们在我如泣如诉情深意切的检讨声中爆发出雷鸣一般的哄笑声,还有个别不开眼的还趁乱吹了个口哨。
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段江湖传说演浓缩成了一个童话故事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虽然我也是有玛丽苏情节的人,但我绝对没想过有朝一日我能成就在学校里行走就会遭遇“公主大人早安”之类的礼遇。我把这段往事在脑海里循环重播了三遍,除了确定黄涛是其中一个小矮人以外,完全想不起来,方从心在哪个场景里跑过龙套。
但隐隐的,我已经意识到这个隐藏关卡于我很不利,就令徐正速速道来。
借着徐正七零八落转了几道手的叙述,再添补上我当年的记忆,我拼凑出一个最符合真实情况的支线故事来。话说那时魏校长为了彰显公平,让各班结成对子混考。和我们班一起考的是12班。上午考政史地,我凭实力帮别人作弊作出了成就感。就像是过了英雄瘾的少年,内心膨胀得忘乎所以,到了下午,我自不量力地连下午的物化生也友情买一赠一了。考到化学结束,后面的小胖子把我叫出去了。
那小胖子非常具有实务精神地说:“你物理化学的选择题全错了,我劝你别害人家了。人家连蒙带猜或许还能对几道。”我当时特别震惊,一方面震惊于我作弊方式如此隐蔽,竟然被人现场破解了,另一方面震惊于奶奶的,我自我感觉很良好,还以为物化生的题很简单呢,怎么会全错了?!
我一青铜带着七个废铜翻车,后果惨烈,为了及时止损,我当场发展下线,问他能不能用同样的规则方法,替我接力生物最后一棒,我可以给钱作为补偿什么的,最后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猜黄涛那时候跟在我后面,正好听到了钱的字眼,就以为小胖子在威胁我,于是在小胖子回家的路上,黄涛把人给揍了。
黄涛虽然七个小矮人之一,但真人不矮,高一就长一米八的大个儿,肌肉发达,孔武有力,看上去是能单手帮他女朋友(假如有的话)拧开瓶盖,另一只手拧掉女朋友追求者天灵盖,连雷追风都有点忌惮的那种鲁智深长相。可想而知,实力悬殊的小胖子被实力碾压。没想到小胖子不经打,请了好多天的假,可能是慑于黄涛的社会范儿,没和学校反映。这事后来不了了之,但黄涛其实混社会也没多久,为此担惊受怕得很。
他跟徐正是朋友,和他说了这件事儿,但可能怕我担心,或者是怕我被连累,和我却是一个字儿也没提过。我被黄涛气得半死,质问徐正现在黄涛身在何方,看我不打死他。他说他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不过看朋友圈他在北京练拳击,一拳出来就能K.O.的那种。我想了想,那还是算了吧。这个在我脑海中面目已模糊的小胖子,就是我寻寻觅觅新结交的仇人,方从心。
昨天入睡前,我将方从心举报我的事颠来倒去地想了一万遍,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并不是那种纪律委员的长相,整个课堂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作弊,再则又不是一次正式的考试,我还是好心好意分享他答案,正常人再占据道德制高点也睁只眼闭只眼了,怎么他偏偏要小事大办结个仇呢?原来背后竟还隐藏着这样不为人知的真相。或许作为这个小团伙的领头羊,方从心一直以为当年的事是我教唆黄毛这么做的。
他化茧成蝶,像是重新归来的林品如找了艾丽,像是画了黑眼线的钮钴禄甄嬛对付甘露寺的白静,他来找我了!不是,是我找上他了!就好比是小偷偷到了便衣,摆摊摆到了城管门口,酒驾开车开到了交警中心,我千里送人头,自己挖坑自己往里跳去了,他要不就势掩埋一下,都对不起我自投罗网式的花式求死啊!作弊一时爽,被抓火葬场啊!一首《铁窗泪》送给现在的我。
一首《凉凉》送给未来的我。
就这样,我在忏悔和懊恼中过了一段行尸走肉的生活。
之前淘宝买的各种装修材料除了沙发全都到货了,我大脑空空地干起装修布置的活儿来。
贴墙纸,歪了,没事,歪得很有艺术感;贴地板革,鼓了,没关系,放个小绿植遮一遮也无伤大雅。窗帘量错尺寸订短了,也能凑活吧,反正我睡觉用眼罩。桌布倒是长得很,拖到地板上,跟展台一样。
就是颜色太浅了,刚铺上下一秒,就被我撕外卖醋包时溅了一抹黑。
原本装修的热情荡然无存,我坐在桌子边上想,原来我当年也是校园霸凌的间接参与者啊。
所以我是哪门子的白雪公主啊,白雪公主那恶毒后妈还差不多。
手机响了一声,有校园论坛的私信。
我点开,发我信息的人是个连头像都没有,论坛经验值接近零的新手。
我再点进去,那人发了一张之前发布的寻人启事的截图,问我:“请问你是哪位?”
我心不在焉地问:“发错了吧?”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索命了。
我从葛优瘫立马改成正襟危坐,谨慎地敲击:“我是林梦。”
隔了许久,他问:“找我什么事?“
正当我为下一步措辞伤透脑筋的时候,方从心又发来爱的祝福。
“数学之美的课你退了吧。
你及格不了的。”
这真是杀人不见血一剑封喉字字珠心的恶的诅咒。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冲着我挂科的目的来的,他知道我的数学虚弱不堪,故意踩在了我的伤口上。
然而,我有苦难言,有冤无处伸,千言无语凝成一个字:“好。”
如果扣掉15分能将你当年受的委屈和不忿得到一定程度的弥补,那么所有的罪就让我一个人来扛吧,所有的苦都让我一个人来受吧。
而我也会像凤凰涅盘那样向死而生!
让生活来历练我折磨我考验我吧!
我打开数学参考书,静下心思做题。
第二题讲概率的,貌似也能做出来。
第三题是讲线性代数,做做看,咦,还能解出一个答案来哦!
你看,只要沉下心来,生活就充满了希望!
做到第四题时,我手机陆陆续续响了好几轮。
我快速地做完,然后叼着笔拿起手机查看。
是之前那个葛纯纯拉我进了一个群,群名叫“数学之美不离不弃组。”
我擦,我这想睡觉就来枕头啦!也太贴心了吧。
我正想找个组织一起好好学习呢,学弟学妹门就下乡送温暖来了啊。
真好!
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总会打开一扇窗的!
我点进去,看群里十几口人热热闹闹地挤成一团。
为数学之美流干最后一滴泪:想问问大家上学期这堂课考了多少?
:39.不说了,哭去了。
许琪的风:我35.有没有比我更低的?
葛纯纯:27哦。
我倒要看看哪个小妖精敢跟我比分数?
我一脸懵逼,问:什么情况?
大家以前都修过数学之美么?
燕子:哪位同志拉错人了吧?
这是不离不弃组,不是炫富组啊。
葛纯纯:@林梦学姐你学号不是大四的么?难道不是补考的?对不起,失敬失敬,原来您是学霸!
我看您之前都坐最后一排睡觉,以为您
claire:纯纯,你看苏乞儿都是在睡觉的时候学的功夫,学姐看似在睡觉,其实是在用功学习!
我:@葛纯纯什么补考?
你们不要搞我了,我现在慌得像是一万只小肥羊在我心口上狂奔。
葛纯纯:学姐,我们这个群都是去年数学之美的亡灵。
挂科前大家都不熟,现在都在奈何桥上混熟了。
马达加斯加:安魂曲.mp3.
我数了数群里的人数,吃惊地道:怎么会这么多人!
葛纯纯:学姐你不会不知道方教授的外号就冒然选课了吧?
葛纯纯:方锐教授以前是北大数院的博士生导师,两年前被卢校长挖过来做数院的实际领导人。
之前他一直带博士生,去年响应学校“名师科普”的号召,才对本科生新开设了课程。
李彤:【手持大刀的表情包】杀手级别,去年那堂课挂了一半人。
人称“千人斩”。
众人:【蜡烛】
我忽然想起上堂课消失三分之一人口,被方从心横生枝节而暂时搁浅的未解之谜,心坐上了失重机,三魂七魄吓跑了一半,剩下一半出于自保强撑着问:那今年怎么还有选这门课的人呀?
葛纯纯:都是以前参加过奥数水平的狂热爱好者来挑战极限的。
喏,我给你看看去年的吐槽帖。【链接】
我点开看这个名为“招魂帖:数学之美阵亡将士此处集合”的帖子,前面六页是队列整齐的“一路走好【蜡烛】”,直到第七页,终于有人现身说法,那人详细叙述了自己作为一位天之骄子,如何被方锐这个大BOSS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上传了一堆高深莫测的数学演算图自证挂得惨烈。
我看了半天那图也没看明白,只觉得此人数学水平已经很有排场了,竟然还遭此噩运,那像我这种数学白痴岂不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如果说一年前,我自以为和数学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现在重新数学捡起数学,就好像我是从山窝窝里偷跑出来的被拐妇女,又被数学半路上抓回去按着头皮复婚了一样,那现在这个情况,堪比陡然发现,复婚的对象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吧!
李彤:去年我们都是抱着领略方教授上课的风采才选的这课,唉,风采倒是风采,只是我不配!
大黄:我也不配!
众人:我也不配!
我:不好意思,问一下,所以你们选名师的课,还是有点数学底子的是吗?
大黄:什么意思?
有一说一,虽然我挂了,但这堂课的课程介绍,说了这堂课适合有一定数学基础且对数学有强烈兴趣的学生啊。
我狐疑地打开选课系统,把课程介绍截图过去:没有啊。
大黄随即发来一张图,用红色的箭头标志了我截图右下角处浅蓝色的“第二页”。
我去,这玩意儿什么时候有第二页的?
我在这念了三年多的书,从来不知道选课系统有第二页的啊!
我幽幽地点开,果然第二页上清楚地表明了这堂课的适用人群,条分缕析地罗列了该掌握的数学基础课程,还用红字标记了一段文字:“因授课难度较高,本课程仅适合对数学有强烈兴趣且具备一定自学能力和钻研能力的学生。
不支持因为无法适应课程进度而退课的行为,以示公平。”
所以说,我一个数学渣渣,千挑万选进了一个奥数班?
就好像在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我一个不会法术的麻瓜和一群高级魔法师一起参加考试?
上帝为我关上了门,还夹了我的脑袋。
我关上手机,翻开参考书,机械地看了眼参考答案。
我默默地盖上数学书,也给自己放了一首《安魂曲》,然后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各位同志,我准备好了。
可以往尸体上献白菊了。
手机铃声大作,把我从地狱叫回人间。我一看手机上的人名,连忙一个鲤鱼挺从床上蹦起来,接听导师的教导。
导师让我去知网上看她一位博士导师朋友新出的论点,又说下学期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有个很有深度的研讨会,只是我暂时还不是硕士身份,得自己出差旅费,特意问我有没有经济压力,如能承受就先给我报名了。
瞧瞧我导师对我的用心栽培!
难道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保研之路断送掉么?!
不!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要逆天改命!
保研就像保胎,为母则刚!
我!要!退!
课!
我先在校内网上查查方教授是何方神圣。
一目十行跳过取得的成就,两个熟悉的字眼引起了我的高度注意。
虽说我的户口本上写的祖籍是我从来没去过,一点感情纽带都没有的陌生城市,但难保方教授对他的祖籍带着余光中的乡愁味儿。
我们民族讲乡土人情,大家都是老乡,行个方便是不是合情合理?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我复制粘贴方教授的邮箱地址,写起了800字小作文。
首先我坦承自己选课时没有做好提前调研工作,也错过了之前退课期的机会,上到第三周才发现自己实力不足,所有后果全是我咎由自取。
我先自罚三杯。
其次我客观分析我正处于大四生的尴尬阶段,又把每年专业绩点保研推荐语一一摘抄出来,以证自己平日里并非浑浑噩噩不可救药的学生,暗示他放我一马的必要性。
最后我另起一段,抒情状物式地提起了泰溪的风土人情,顺便讴歌了一遍方教授这类有头有脸的人物对泰溪的贡献,表达了自己向方教授学习,像他那样追求知识,追求真理,并为故乡做出同等贡献的愿望。
主要作用是拍马屁,让他一高兴了就高抬贵手。
我通读了几遍,觉着行文略微有点肉麻,但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就把邮件发了出去。
惴惴不安地等了几天,我收到了方教授的回信。
比起我的长篇大论,方教授写得言简意赅,字字珠心。
“数学之美”就是你向我学习并追求真理的机会。
抓紧即可。
方教授,不要学年轻人做酷盖啦!
方教授,阅读理解不是这么做的啦!
我丢!
来自方从心的MEMO:
不知为何,她在找我。
希望她退课顺利,不辜负我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