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撒在脸上,有些刺眼,床上的人皱着眉头,仿佛深陷梦魇,梦中,红衣少年掌心妖力化为寒冰锥剑朝她胸口刺来。
“不!不要杀我!”白烁一声尖叫,挣扎坐起,眼前光景模模糊糊印入眼底,黄梨木帐,袅袅熏香,正是她活了十几载的地方,白府,她的闺阁疏落院,只不过昨日新婚才扮上的大红喜帐已经换成了平日素净的装扮。
“我怎么回来了?”白烁额心一阵绞痛,不由揉着额头,昏迷前发生的一幕幕在眼底闪过。
木啸山……武德驴……龙一猪……惨死的土匪……昏迷的重昭……还有妖族少年冰冷带着杀意的眼。
“阿昭!”白烁回过神,面色一白,朝床下奔去,却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小姐!”桃花恰走进房中,见白烁惊醒,忙奔上前扶起她,随即转头大喊,“快去叫夫人,说小姐醒了!”
“桃花?怎么回事?我不是在潍城吗?怎么会在家里?”白烁脑袋都要爆炸了,孤注一掷离家求仙,仙没求到,差点死了不说,眼睛一睁又回来了!
“小、小姐……”桃花支支吾吾,白烁急道:“算了,我去问爹!撞鬼了真是!”
白烁推开桃花就要朝外走,桃花一听“撞鬼”这话,想起太子妃的叮嘱,死死拦住白烁:“小姐!您不能去!”
“桃花!”
“小姐!老爷说了,要是我让您离开这个院子,咱们疏落院的下人一个都不留!”桃花一向不忤逆白烁,这回却是铁了心。
白烁停住脚,到底都是陪着她长大的人,她自是不忍心连累众人,却也心中焦急,“好了,我不去了,你快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回来的?还有阿昭呢?他可平安?”
桃花神情一变,又是一顿支吾。
“桃花,你倒是说啊!你要是再不说,我可要寻阿曦来了!”白烁急道。
“小姐,您和重少爷是被一头驴送回来的!”桃花磨不过白烁,只得道了出来。
白烁一愣,“驴?不是人?”
桃花摇摇头,“那日一清早,京城城门一开,您和阿昭少爷在大雾中被一头驴送回了京,那驴直接来了咱们将军府,拱开了大门,这事儿京城都传遍了。现在京城里说什么的都有,老爷说,从今以后不让您踏出府门半步。”
桃花声音越来越低,白烁捂额,忍不住问:“那头驴呢?”
“老爷说那驴救了小姐您,要好好相待,吩咐养在后院草房了。”
白烁心想这驴还挺聪明的,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爹只说不准我踏出府门?”
“是。”
“没让我去跪祠堂?没让我领鞭子?”
桃花摇头。
“不对啊,我惹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连祠堂都不用跪……”白烁一脸不信,头有些晕眩。
桃花忙扶着她坐回床上,白烁揉着额头,还未开口,一道哀凄的唤声响起:“烁儿!”
白夫人被侍女搀着冲进房里,一把抱住白烁:“我的烁儿,你可算是醒了!”
“娘……”白烁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白夫人掉眼泪,忙拍着她的背安抚,“娘,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什么好好的!”白夫人抹着眼泪,“你这小冤家,都昏睡半旬了,娘都要担心死了!”白夫人涕泪连连,白烁一愣,看向桃花,却见桃花目光避开,不由心下狐疑。
“哎呀,娘,您看我生龙活虎的!”白烁忙蹦起来跳了两下,“可以打死一头牛呢!”
“你呀!”白夫人一脸无奈,拉回幼女,在白烁额头上一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娘,对不起,我又闯祸了。”白烁低下头,很是愧疚:“我给您和爹爹……还有阿曦丢人了。”
白夫人眼眶一红,把白烁拢在怀里,“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你不想嫁就不嫁了。”
“真的?!”白烁眼中惊喜,她一心修仙,全然没有成亲嫁人的打算。“重相同意了?”
白夫人神情一顿,心不在焉点点头,“你心性顽劣,如何能为相府之媳,有你父亲亲自说项,重相已经同意了。”
白烁长舒口气,在白夫人怀里蹭了蹭,“娘,你真好。”
白夫人低头看着幼女,眼中悲哀一闪而过,却终是忍住,再没多言。
直到白烁沉沉睡去,白夫人才从疏落院走出。
院外,白将军早已等候多时,数日光景,却是两鬓微白,苍老了数岁。
白夫人红了眼眶,一个踉跄,被白将军扶住,“老爷。”
白将军只叹息一声,不愿多言,扶着白夫人离开。
夜至,白烁一直未醒,桃花挑着夜灯入内,将夜灯放在桌上,为白烁盖好被子,却被一只手抓住,她尚来不及惊呼,便瞧见了白烁黑漆漆的眼。
“小姐?”
白烁比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郑重看向桃花,“桃花,府里究竟出什么事了?”
桃花手一颤,避过眼,“小姐您说什么呢,咱们府里能出什么事啊……”
“桃花,咱们一起长大,你知道小姐我不是个蠢人。你瞒了我今日,总瞒不过我一辈子。我的婚事是陛下所赐,怎么可能说断便断?”白烁声音干涩,眼眶微红,“爹和阿曦是不是受我牵连,出事了……?”
“不是老爷和大小姐,是重少爷……”桃花心中一急,脱口而出,反应过来满脸惊恐跪倒在地,捂住了嘴。
“阿昭?他出什么事了?”白烁脸色大变,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捏住桃花肩膀。
桃花望着白烁焦急的眼,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小姐,重家出事了。”
白烁愣住,桃花带着啜泣的声音响起。
“您和阿昭少爷被送回来的第二日,相府就被陛下抄家了!”
白烁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可能,重伯伯一向清廉持重,陛下为何要抄了相府?!”
“豢养私兵。”桃花垂首,低低回出几个字,“陛下判了重家满门抄斩,明日行刑。”
白烁全身一软,瘫倒在地。她骤然爬起身,连鞋袜都来不及穿,推开房门朝外跑去。
“小姐!”桃花连忙追出,却不见白烁半点人影。
砰!上将军府宗祠的门被撞开,白烁冲进宗祠,果见满室清冷烛火中,白荀一人垂首独立。
“爹!”
白荀未应,一言不发,白烁奔上前跪在白荀面前,声音嘶哑,“重伯父不会……”
“一万私兵,藏于潍城,证据确凿,无可翻案。”白荀叹息的声音响起,拍了拍:“烁儿,这些日子,爹已经尽力了。你要知道,豢养私兵,乃谋逆大罪。”
白烁瘫倒在地,手足无措,她荣华富贵了十数年,也骄纵任性了十数年,这时候才明白别说成仙了,光是这人世间的许多事,她便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重相有罪,可阿昭……阿昭他什么都不知道……爹,求求你,救救阿昭……”
“来人!”
听见重昭的名字,白荀眉心微微不忍,却硬着心肠转身高声唤起。
“将军。”宗祠外立时便有侍卫靠近。
“将小姐禁于宗祠三日,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
“是!”
“爹!”
白荀转身离去,白烁朝门口奔去,宗祠门重重关上,将她困住。
正当白烁犹如困兽之时,角落一声咔嚓,一股风吹进,烛火晃动,白烁转头,只见一只驴蹄从窗户里探进一脚,灵巧地跳了进来。
仍然是那只武德驴,但它的身形明显比原先小了一圈,十分袖珍,才可在戒备森严的将军府来去自如。
白烁沉默地望着武德驴,眼底藏着淡淡的戒备。相府被抄,重昭困于生死之间,她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不少。
“嘿!”一道轻佻的声音在宗祠内响起。
白烁一惊,四下张望。
“别看了,是我!”武德驴伸出蹄子,在地上点了点。
白烁狐疑看向武德驴,武德驴围着她绕圈圈。
“我瞅你在木啸山耍的挺开的嘛,怎么一回京就焉儿吧唧成这样了?窝里不横啊?”武德驴在木啸山被白烁明里暗里坑了个够,逮着机会就损她。
白烁抿唇,“为什么是你把我带回来,那个……”她顿了顿:“什么皓月殿之主呢?他不是要杀了我吗?”
武德驴耳朵抖了抖,轻哼一声,“他倒是想啊,还不是我赤胆忠义,拼了老命把你和那呆子救了出来。”
白烁皱眉,明显不信,武德驴打了个响鼻,岔开话题:“你还有心思在这想什么皓月殿之主?不管你那个小呆子啦?”
“你能救他?”白烁一听,神色激动,忍不住上前。“对,你是妖怪,你一定能救他对不对?”
“我可救不了他。”武德驴摇头,“那花妖在人间惹出这么大的事,如今京城四处都是仙族上君坐镇,以免妖族祸乱皇城,本君受了伤,这时候在天牢救出死刑犯,还没逃出皇城,就会被那些仙族逮住剥皮了!”
白烁眼中现出失望,武德驴的声音又起。
“不过我虽不能帮你救出那呆子,但能让他在死前,让你们见上一面。”
“当真?”白烁还是不信,“你不是受了伤吗?如何进天牢?”
武德驴轻哼一声,驴尾一甩,一道淡绿色的荧光闪过,然后凭空在白烁面前消失。
白烁四下张望,却听见地上有驴蹄扣响的声音。
又是一道荧光闪过,武德驴现出身形,“不过是藏踪匿迹罢了,你只要坐在我身上,我就能带你进天牢,不过只有一刻钟时间。”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龙二驴?”白烁静静看着武德驴,终于唤出了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