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很久,程北望忍不住问旁边的临风:“我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临风面无表情地道:“程都督,奴才方才已经给您说过一遍了,为了表示沉痛,您还是将这白花簪给戴上吧。”
说着,递过去一根素白素白的簪子,上头两朵小花。
撇撇嘴,程北望伸手将簪子捻过来,不满地道:“总觉得我像是吃了点亏,这跟戴孝似的…”
“无妨,还有我陪你。”赵丰年回头看他一眼,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素白簪子。
连赵世子竟然都戴!程北望咋舌,看了看他,无怨无悔地将簪子插在了头顶的发髻上。末了问临风:“你家主子呢?”
临风道:“在棺材里躺着,玉树已经去喂饭了。”
赵丰年一愣,猛地扭头:“你说什么?”
喂了饭?死人还要喂饭的?燕地的特殊习俗?
程北望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伸手将人拉过来,道:“我就觉得你这两日悲痛惋惜得也太逼真了……敢情你以为宋监军真的死了?”
“不是真的死了,还能假的死了?”赵丰年满脸疑惑:“前天不是你们将棺材抬回来的吗?还知会了大军统统挂白幡,里外悲哭。”
挖挖耳朵,程北望看着他:“前日晚上众位将领议事的时候…赵世子没来?”
赵丰年点头,他这人不喜欢看棺材,那么大口棺材停在营帐里,他怎么敢去?就偷了个闲去让人打听宋瑞雪的下落了。反正他是赵军统帅,燕军开会,应该…是不用去的吧。
程北望捂了捂眼睛,哈哈笑出了声,拉着他就回去了燕赵大营。
“不不不!”赵丰年看见中间那大营帐就一个劲地摇头:“我就不去了,你有话就在外头说了便是!”
理也不理他,程北望拖着人就往营帐里拉,见赵丰年挣扎得厉害,还叫了临风一起,左右用力,将赵世子活生生给推了进去。
沉香木的棺材停在营帐正中央,棺材盖子半开,宋凉臣支了身子坐起来,手里正在写部署,旁边的玉树正端着饭菜,一口一口往他嘴里喂。
赵丰年看傻了。
“赵世子来了?”宋凉臣看着他道:“我那天就在想周围好像少了个谁,原来是你没来。快来,正好要将最近几日的事务交给你。”
“……”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觉得十分疼了,赵丰年才知道这不是做梦。他奶奶的,宋凉臣没死?还坐在棺材里吃饭?杀人凶手玉树还在旁边喂饭?
宋家的人果然没一个是正常的!
犹犹豫豫地蹭过去,伸手戳了戳宋凉臣的脸,觉着是温热的,他才长出了一口气,伸手就将头上的白簪子给取了:“你蒙我呢?!”
宋凉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怎么蒙你了?当晚回来,就通知了将领们全部来,说了我先在棺材里躺几天,令敌军松懈。你没来,还怪我?”
“你……真是狡猾!”赵丰年恼怒,心里却是长出了一口气,这人没死就太好了,他还正在担心单凭他的本事,怕是渡不了河。有他在,他就可以将心放回去一半。
燕地世子,果然还是十分沉稳可靠,而且不要脸至极。
伸手指着旁边的玉树,他问:“这人不是要刺杀你的么?”
玉树一顿,抬头看他一眼:“赵世子,奴才忠于世子和王爷,已有十年。”
他的确是与宋凉夜做了交易,要替他杀了世子爷。然而这个主意是世子爷自己出的,让他去试探宋凉夜,后者一答应,爷就提高了警惕,将计就计,顺便部署横城和贯城。
宋凉夜一定没想到,早在他多年前派出看剑的时候,爷就盯上他了,这么多年的一举一动,爷全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而更让玉树佩服的,是爷一早知道宋凉夜图谋不轨,但当初他失血过多病危的时候,却还是给他喂了自己的血。就从那时候开始,比起效忠王爷,玉树觉得效忠爷更令他心甘情愿。
他的匕首永远不会朝着世子,哪怕是朝着他自己。
赵丰年皱眉看着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直接问宋凉臣:“他可靠吗?”
宋凉臣笑了笑:“可靠,比我还可靠。”
玉树一愣,黑黑的脸上微红,捏着碗挠了挠脑勺。
“好吧。”赵丰年伸手将他手里写的东西拿过来看了看:“你要我做什么?”
宋凉臣道:“按照这上头所写,我假扮成你,带着人横渡离落河,你便乔装一番,带三千精锐,绕路去贯城找瑞雪。”
赵丰年一愣,想起宋瑞雪,微微不悦:“要我与她相见?”
“你不是想吗?”宋凉臣挑眉,直言不讳地戳穿了他。
“我…什么时候说了想见她?”赵丰年抿唇:“她那泼辣的性子,看着我就怕是要上来跟我打一场。”
“生死存亡,她不会那么有闲心跟你打架。”宋凉臣笑了笑:“何况,现在瞧见你,她也许无悲无喜,就只当你是赵世子罢了。”
赵丰年黑了脸,捏着那几张纸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兵贵神速,那我就先去点兵了。”
宋凉臣点头,看着他出去,又看看旁边的程北望:“黎城那边如何?”
程北望道:“普天同庆,真是放松的时候,准备等水位再低些,便渡河过来。”
“好。”宋凉臣笑了:“那便传令下去,咱们今晚渡河。”
今晚?程北望咋舌,出去问了问军师,军师直言:“今晚无风无雨,自然是渡河的好时机。”
好吧,都这样说,那就渡河吧。程北望耸耸肩,下去发令。
申时一刻,沈美景惊醒,看了看屋子里坐着的宋凉夜,大着舌头道:“我做梦了。”
宋凉夜抬头看她一眼:“做了什么梦?”
她梦见宋凉夜带人渡河,过去将燕赵之军全数歼灭了。
当然,她是不可能说实话的。
“我梦见燕军正在渡河。”伸手捂了捂脑袋,美景道:“不行,我得出去看看,上次我也做梦,梦见凉臣死了。”
宋凉夜一愣,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抓住想往外跑的她,想了想道:“我陪你去。”
“好。”
他是怕她耍什么花招吧?她的确是有花招要耍,就看他上不上当了。
美景急急忙忙往外走,拉得宋凉夜都踉踉跄跄的。到了城门口,众人都十分惊讶。
万有利皱眉:“二爷您怎么来了?”
美景大着舌头道:“燕军要渡河。”
“哦?”万有利皱眉,立刻戒备地看了看河上,一只船都没有,谁要渡河?
“哪里来的消息?”他问。
一张脸上满是无辜的表情,美景比划道:“我梦见的!真的!你们晚上加强戒备,定然不会有错。”
万有利:“……”
这简直是荒唐透顶!一个女人的梦,竟然就要他们加强戒备?宋凉夜是不是太宠着她了?
背后站着的宋二爷脸上也有些难看,盯着美景道:“你别胡闹,兵事部署有既定的安排,不可能因为你的梦改变。”
美景皱眉,眼里满是委屈,当着城楼上下这么多士兵的面,摇着宋凉夜的手撒娇:“你听我的,没错的。”
眯了眯眼,宋凉夜凑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小手段都收起来,我不吃这套。燕军群龙无首,不可能今夜渡河,集体守夜不过是浪费兵力。众军当好生休息,明日才有力气渡河。”
分明是厌恶他的,却突然撒娇。异必有妖,沈美景这是打算让他白白消耗士兵体力,好给对面可趁之机吗?
这女人,实在太小看他了。
撇撇嘴,美景松开他的手,像是赌气似的站到城墙边上去,低头看了看。
沟壑里的水依旧蓄着,城墙半腰上的木桩上已经围满荆棘,也是护城之用。
“走了,回去了。”宋凉夜对她道:“陪你出来一趟,你也该安心了。”
来城墙一趟,就是为了让这女人安心?万有利脸色更加难看,看着宋凉夜,欲言又止。说了也没用,这人惯常不爱听人言。
罢了罢了,他们知道这女人是祸水,防着些就是了。
美景乖乖跟着他走了,看着城墙,一步三回头。见他们的身影消失,万有利才泄愤似的道:“今晚大家都好生休息,留两人做哨兵即可。”
“是!”守城门的人纷纷应了,心里都对那世子妃十分不齿,定要睡个好觉。
回去院子里,美景也没多说什么,等着吃了晚膳,乖乖睡觉。
这一睡,又被惊醒。
“我……”
“你再说梦见他们渡河,我也不会理你。”宋凉夜睡在外室的软榻上,淡淡地道:“女人该做女人能做的事,不要妄想在战场上插手,这是男人的地盘,你做不了任何事情。”
撇撇嘴,美景不说了,翻身过去继续睡。
守夜的士兵打了个呵欠,看着平静的离落河,靠在城墙边对另一个士兵道:“你看会儿,我休息一下。”
旁边的士兵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城墙里头烟雾弥漫,有人点燃一堆东西,借着烤火的名义,将烟雾扇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