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尔丝毫没有察觉到上神们别有深意的眼神,她只在心里悄悄地打了打小算盘,觉得乾天上神的提议真是十分可行。
她怀里揣着方才辛无扔来的灵气丸,吃下去能涨一大截修为,若经脉再全通,那就算她修炼慢,也能脱离小仙品阶,成为一个威风凛凛的上仙。
大佬那么厉害,打通一个人的经脉对他来说就是举手之劳,只要她挑个他心情好的时候跟他打个商量,说不定就成了呢。
双眸泛光,尔尔满怀欣喜地往大佬所在的方向一望。
结果就看见大佬所在的地方只剩了一片余烬。
尔尔:?
她那么大一个大佬呢?方才还在这里的。
焦急地左右看了看,尔尔看见了像断线风筝一样往主筵台外跌落而去的辛无,像在湿润的宣纸上抹开的墨,破碎的身影眨眼便浸入云层,再看不清。
而离烨,身形虽然比他稳些,却也是脱力地坠出那片灰褐色的烟雾,红衣烈烈,如火一般朝这边跌过来。
想也没想,尔尔飞身便冲了上去。
在她的想象里,这样救人的场景应该很漂亮,像大佬之前救她的时候,多金光闪闪,多衣袂飘飘啊。
然而事实是,她刚一接住离烨的身子,就被那强大的冲击力撞得七荤八素,几近晕厥。
离烨侧头看了一眼,瞧见她苍白的脸色,不由地哼了一声。
“逞什么能。”
哆哆嗦嗦地抓住他的肩,尔尔单手抹了把脸,也不敢抱怨是他太重啊,只能忍气吞声地问:“您可还好?”
眉心皱了皱,离烨别开头,语气古怪地道:“问这多余的话做什么,我能有什么不好的。”
“方才那么激烈的打斗……”
“我有八万年的修为。”他打断她,硬声硬气地道,“是你这种低阶小仙想象不到的境界,不管多激烈的打斗,我不会输。”
尔尔:“……”
到底是八万年的上神,还是八岁的小孩子,怎么就不会好好回应旁人关心。嘴硬这几句,有什么好处吗?
唏嘘地摇摇头,她拍了拍他的背:“上神自然是最厉害的。”
脸色微沉,离烨道:“叫师父。”
“好的师父,没问题的师父。”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尔尔已经知道了最佳的生存之道——不要和上神抬杠,上神说的一定是对的,如果错了,那她先道歉。
这么乖巧的小仙,没有任何被掐死的理由。
心里暗自佩服自己一番,尔尔接着他的身子,带他落回了储元上神的仙亭。
乾天还在旁边吃果子,抬头一看离烨这尊大佛又来了,脸色当即一垮:“我当真只是想安静地吃仙果。”
“上神莫怕。”尔尔笑道,“应该打不起来了。”
辛无都走了,离烨看样子又受了重伤,一定不会再毁掉一座仙亭了。
看见这里有外人,离烨心情不是很好,抬手止住了尔尔要将他按到座位上的动作,沉声道:“我只是路过此处,不便久留。”
“您这路过,未免太声势浩大。”乾天直摇头,“不过也是有几万年没在这地方瞧见上神现身了。”
“是啊。”储元戒备地打量他两眼,勉强笑了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筵仙台出了什么问题。”
能出什么问题。
离烨冷眼盯着桌上的仙果:“来看几个故友。”
一听这话,尔尔倒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大佬不是专门来抓她的,那就没事。
只不过,乾天上神看她的眼神为什么突然古怪起来?好像有点意外,又有点同情。
“走了。”大佬不耐烦地转身。
尔尔回神,连忙跟上去扶住他的手臂。
大佬修的是火系仙术,身上时常会有火光,尔尔每次碰他都觉得有些烫手,但这回一挨着,她有点意外。
他的小臂到手心,竟都是冰凉一片。
心里一紧,尔尔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踮起脚尖卯足了力气支撑他的身子。
离烨纳闷地侧头:“做什么?”
“您是不是要撑不住了?”她压低声音,贼里贼气地贴着他小声道,“没关系,往我身上靠一靠,他们看不出来。”
“笑话。”离烨板着脸拂袖,“辛无何德何能让我撑不住。”
“您脸色很差。”
“被风吹的。”
“哦。”尔尔点头,撑着他的手又加了两分力气。
这行径实在是太过于小看他,离烨十分不悦地道:“你现在松开我,我还能走直线。”
“嗯嗯,知道知道。”敷衍地点头,尔尔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里的灵气丸塞进了他嘴里。
离烨黑了脸,张嘴就要吐,谁料这小东西突然跟吃了豹子胆一样,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我特地加了一层糖霜,甜的。”她气呼呼地道,“好大好纯的灵气呢,不许吐!”
唯唯诺诺的模样见得多了,她这张牙舞爪的样子还真是新鲜,离烨意外地安静了下来,霭色的瞳孔慢慢地在她脸上流转。
大抵是老天爷没有给她很好的修仙天分,所以给了她一张分外秀气的脸,装起可怜来分外惑人,就算是生气,也跟小奶猫伸爪子似的,鼻尖微红,眼波盈盈。
离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需要这丁点的灵气,但在她看来,这丸东西许是个了不得的宝贝了,因为担心他,所以她忍痛塞进了他嘴里。
——担心他。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离烨有些不适地想摇头,但脑袋微微一侧,唇瓣就正好扫过她的手心。
面前这张脸刷地就红了,指尖蜷了蜷,有点无措地看着他。
心口莫名就陷下去一块。
“我咽了。”他闷声道。
尔尔松了口气,飞快地抽回手,想往衣裳上蹭一蹭,但面前的大佬不知为何一直盯着她,她也没敢明目张胆地做这动作,只将手悄悄背到身后:“好些了没?”
“嗯。”
应是应了,可他的身子依旧是冰凉的,尔尔探了探他的手心,皱眉摇头,又踮脚想去探他的额。
离烨嫌弃地看着这短一截的小手:“我没事了。”
“仙师说过,修火系仙术之人身子一旦冷下来,便极为危险。”尔尔严肃地道,“不能轻视。”
眉宇间满是无奈,离烨恹恹地叹了好几口气,终于还是拗不过她,将身子微微往前一低。
行云飞出筵仙台,迎面而来的光将两人的身影勾勒,仿佛一棵参天大树朝一只鸟低下了高高的枝头。
尔尔费劲地探上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然后嘴里嘟囔两句,催动他的行云走的更快。
烛焱早已回了上丙宫,虽然身上受了些伤,但他依旧站在宫殿门口候着。
离烨听闻尔尔去了筵仙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他叹息着想,待会儿要是教训起来,有人在旁边帮着劝一劝也好。
然而,等了一个时辰之后,烛焱没等来血腥的教训场面,只等来一只叽叽喳喳说着话的小仙,和一位无奈扶额的上神。
“这是我在人间知道的法子,生病了捂被子睡一觉就好,您做什么就不肯听,床不是有现成的,我又不是小气的人,借你睡会儿怎么了。”
“我知道你们上神打坐调息讲究风度,可风度又不能好好养伤,躺着定然比坐着省事。我还变了三个超软的枕头,里面塞的是鹅毛诶,您当真不试试?”
“一时半会儿也别想着还往哪里跑,您这冰凉的身子,再倒在外头,可没人能接得住的。”
仿佛五百只鸭子在面前齐齐喊叫,烛焱听得头都大了,他愕然地看向前头,发现离烨竟然没发火,甚至神情里还有一丝愉悦。
“烛焱,倒茶。”
“是。”变出两个纸团塞住耳朵,烛焱强自镇定地进门摆放茶具。
尔尔亦步亦趋地跟在离烨身后,见他又要去那高高的王座上,想也不想就伸手把他往旁边的梨木桌边拽。
这轻轻一拽,竟还真就把他拽动了。
烛焱捏着茶壶,欲言又止,最后硬生生咽下一口气。
“茶在这里。”他伸手把茶具放过去,头也不抬地道,“丁氏还有些杂务,有劳尔尔小仙。”
“好。”尔尔接过茶盏,低头嗅了嗅,眉头一皱,“待会儿还要喝药,这个茶不能喝,您且喝点温水润润。”
离烨瞥了一眼溜得飞快的烛焱,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大门之外,才闷哼道:“谁要喝药。”
“我知道上神都是无药自愈,靠天地灵气周转,但您现在本就虚弱,能借助外物将养,又为何要去多花一份力气?”
尔尔觉得自己实在像一个操心的老嬷嬷,但她不说,离烨是肯定不会自己想到吃药的,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大佬,宁愿自己扛也不会想熬几个时辰的药。
于是她大方地捋起袖口:“交给我好了。”
要开口让大佬平白帮自己打通经脉,那也怪不好意思的,总要有点付出,才敢要人帮忙。尔尔十分自觉地去宫殿门外搭起药炉,顺便在先前大佬替自己抢回来的那一堆东西里翻找出有用的仙草。
等药罐子里咕噜噜冒起泡泡的时候,尔尔就起身回到了离烨身边,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拽上那华丽的拔步床。
软绵绵的被褥被掖到了下巴,离烨脸色漆黑地躺着,就见她像哄三岁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身子,“睡一觉起来就能喝了。”
“神仙是不需要睡觉的。”
“是吗。”尔尔想了想,“可是睡觉真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什么也不用想,周身经脉也都能放松,运气好的话,还能做上一个甜甜的梦。”
那是凡人才做的浪费时辰的事。
离烨想反驳,可她竟自顾自地嘀咕开了:“我曾经梦见过比房子还大的鸡腿,那时候凡间正在闹饥荒,宫里也没有肉吃,那梦把我高兴坏了,醒来都仿佛还能尝到肉香。”
“还有一次我梦见一只兔子,远看小小的,走近了却有马那么大,毛又软又白,驮着我一直在天上飞。”
越说笑得越开心,尔尔弯起眼眸拍了拍手,认真地朝他道:“您睡一觉吧,可甜可甜了。”
这就是她在人间像猪一样睡得昏天黑地的理由?
离烨很嫌弃地皱了皱鼻尖,可她说话声音又细又软,叨叨咕咕地念着,竟真让他有了一丝困意。
他的梦是不会甜的,离烨很清楚,他闭上眼,看见的只会是几万年前天上往下倾泄的流火,以及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但他还是如她所愿,安静地合上了双目。
床边说话的声音突然小了一些。
“上神?”蚊子一般的呼唤。
离烨一动不动地睡着,就感觉她倾了倾身子,柔软的指尖碰了碰他的睫毛。
“好长哦。”他听见一声感慨。
接着她起身,又回去了药炉旁边。
烧沸的火被调小,药罐子里依旧有咕噜咕噜的声响,似乎是烫着了,她嗷了一声原地跳了两步,又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将厚厚的帘子放了下来,布料摩擦着她的手指,声音丝滑圆润。
这些嘈杂又细碎的声响,离烨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了。